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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着,面上却笑的一派感动,道:“太傅大人可真是为我着想,只是我有认床的毛病,再者住惯了这里,只怕去了溪兰园反倒要不舒服,若我今夜住在这里,太傅大人实在过意不去,那其实也是有法子可以两全的。这里离大姐姐的如院很近,我听说大姐姐那里什么都是好的,太傅大人叫下头奴才去大姐姐闺房随便给我搬上一张床,几床被子来换下这屋中物件便是,若不然,四妹妹的心院离此也不远,四妹妹那里的东西虽是庶女所用,但我也不是轻狂讲究的人,也是用得的,左右不过都是几步的事儿,挪点物件来也麻烦不到哪里去。这样我今晚还能睡在熟悉的地方,太傅大人也不必夜不能寐,岂不是好?”

旖滟说着眨巴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盛易阳,一脸瞧我多通情达理,多体恤太傅大人的神情。

盛易阳听了她的话却忍不住心抽了抽,大夫人管家多年,大小姐盛月茹,四小姐盛月欣都是大夫人所生,是大夫人的眼中珠,心头肉,她们姐妹用的东西才是府中精品中的精品,比那溪兰园里的物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这女儿分明便是没看上溪兰园,要他将盛月茹姐妹的东西都弄过来给她用。

这些年大夫人得宠,又因为千安王府,他是将盛月茹姐妹当嫡女来疼爱的,今日虽气恨她们丢了他的脸,可想到那两个女儿被旖滟伤成那等模样,他又怎会不心疼,早便让人将两姐妹从柴房中送回了各自的闺院,还请了大夫医治。

此刻倘若再去搬两姐妹的东西来给盛旖滟用,这不是跟挖盛月茹姐妹的心一样嘛,可若是不答应,他今夜来的目的便达不到,想必盛旖滟也是知道此事为难,这才用此事来试探他弥补的话真心与否,倘若他不答应,以后便莫想再挽回这个二女儿的心了。

不行,现在不光是翼王,楚世子,便连太子都对这女儿感兴致,还有今日出现的那个红衣公子也不像是简单人,他有预感,这个女儿会给他带来想象不到的好处和荣光!

这般想着,盛易阳捏了捏拳头,面上大点其头,道:“滟儿放心,莫说是你是父亲的嫡女,府中好的东西就该你用,即便你要天上的星星,为父也是要想法子给你弄来的。你等着,为父这便叫人给你收拾屋子。”

旖滟见盛易阳答应下来,半点不意外,瞧他转了身,一面又往床上躺,一面笑着道:“我今儿累了,太傅大人可要管好你那两个女儿哦,倘若她们再敢来大呼小叫,吵了我休息,我心情不好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来,太傅大人可莫怪我没提醒您。”

盛易阳闻言身子一僵,片刻却还是道:“滟儿放心,为父不会叫她们来吵你的。”

旖滟冷笑,却冲紫儿道:“紫儿,代我送送太傅大人。”

盛易阳听旖滟叫紫儿送自己,和他来的时候无人相迎全然待遇不同,登时便觉所作所为果真打动了旖滟,一时脚步都轻松了,忙道:“滟儿好好休息,为父走了,这就叫人去搬东西。”

他说着在紫儿的恭送下,风风火火地出了屋,床上,旖滟翻了个身,撇撇嘴,嘟囔一声,“太傅?分明是畜生不如的蠢货!”

她这话刚落,便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啧啧,替你干活还骂人家畜生,你这女人能否留两分口德?”

旖滟闻声察觉到有人落在床前,带起一股微风,眼睛都没睁也知道是谁,抄起头边的一个枕头便扔了过去,道:“夏天苍蝇臭虫就是多,聒噪!”

凤帝修听自己叫她流口德,这女人偏张口就骂他苍蝇臭虫,倒像是故意和家长作对的孩子,他好笑的扬了扬唇,抬手便在旖滟背上点了两下。

凤帝修这人,她如今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又知他此刻对她无害,便也就视而不见,可她哪里想到这厮会突然对她动手。

待得背部被触,旖滟才心底一惊,想动却发现身子竟像是僵住了,根本就不由自主,动都动不了,这才相信古代竟然当真有点穴这样奇妙的事情,她倏然睁开眼睛,凝眸盯着凤帝修,见凤帝修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儿上,接着左边脚往右边儿一踢,右脚鞋子掉吧嗒落了地,他又同样踢掉了左脚鞋子,盘腿便上了床。

旖滟不由迷了眼睛,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凤帝修见旖滟盯着自己,面露怒容,又见她躺在那里,墨发如瀑,人若海棠春睡,心下一触,倒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回头冲旖滟一笑,便修指探出作势去挑旖滟的衣襟,道:“夜半暗室,孤男孤女,干柴烈火,滟滟说我要干嘛?”

旖滟方才不过因不能动弹一时情急才会紧张,此刻她早恢复了冷静,虽是和眼前男人接触不多,但越是有能耐的男人越是骄傲,越是不屑做那等强迫女人的龌龊事儿,在他们看来征服女人,远远比得到女人的身子来的有趣,来的值得期待和炫耀。

这点从来都不会错,所以她虽认识凤帝修没一日,可这会儿却相信他不会对她怎样,当下她便收了怒容,上下扫视了凤帝修两眼,轻扯红唇,勾起一抹似嗔似恼的笑意来,道:“长的虽不怎么样,但目测你体格还行,想必两股间的那玩意也不会太差,你若想要,我陪你试试也无不可,只是你这样点了我穴道,却要少了许多乐趣,我委实不喜欢呢。”

旖滟说着毫不客气地就往凤帝修的双腿间瞄去,那眼神简直叫凤帝修觉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小白兔分明不是旖滟,而是他自己。

这女人!这女人说话还能再粗野点吗?!她简直混蛋!

凤帝修的脸登时黑了下来,本来还饶有兴致逗弄旖滟的笑脸瞬间便黑若锅底,连身子都僵在了那里。

旖滟见他如此心下冷笑,果真是对付流氓,就该比流氓更流氓,她可没功夫大半夜陪他玩游戏。

凤帝修半响喘着粗气无语,旖滟倒笑了,满是蛊惑和风情,眉彩飞扬地又道:“不是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吗?你倒是快点啊,别不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吧!”

暗夜中,旖滟听到凤帝修的磨牙声,瞧见那一张脸面沉如水,半响才将拳头攥地咯咯作响,一拳擦过她的脸颊砸在她枕着的软枕上,恨声道:“你这女人,就是欺负我比你纯洁!”

说罢,倒不再多言,手指一挑从袖囊中滑出一个小瓷瓶来,拔开盖子又倒了些绿色的药泥在掌心,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沾了,揉开,抹在了旖滟脖颈下的淤痕上。

和先前她打碎的那药是一个味道,清清淡淡的草药香气,抹在脖颈上凉丝丝,瞬间便令脖颈上的火辣灼烧感降了下去,便像是夏日被太阳灼伤的大地被雨水滋润过一般。

旖滟激了凤帝修半天,不过就是为了让他早些表露出点她穴道的意图来,只是她还当真没有想到这男人不过是为了给她上药,尤其是在她先前打碎了那药瓶,辱了他的心意,践踏了他的尊严之后,他竟又去重新研磨了药来。

见凤帝修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的好似她是易碎的瓷器一般,旖滟睫羽眨了下,道:“呵呵,看不出来啊,你还是情场高手呢,你觉着这么做我能被感动几分呢?”

凤帝修听旖滟的轻笑声满含凉薄和讥讽,抬眸和她四目相对,女人的眼睛清洌洌如一池冰湖,干净却冷寒,半点波动都没有,凤帝修眉目不动,手中动作不停,好似已经适应了她打击人的能耐,又挑了一些药泥仔细地抹在她的脖上,这才盯着旖滟,道:“女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不说话时更可爱一些?”

旖滟闻言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眼角,闭上眼睛,果真不再多言,片刻便呼吸均匀平稳起来。

她这是睡着了!

凤帝修意识到这点,无奈地仰天一叹,这女人竟无视他到这种程度,老天,难道他的魅力突然消失了吗?

凤帝修想着,瞄了眼离床不远的镜台,见镜中模糊的映出一个男子来,墨发红衣,自成风流,即便影像模糊,也分明有股雅人深致的气质自骨血中流淌出来,他不由眨眨眼,明明他还是他啊。

转眸又瞧睡的香甜的旖滟,凤帝修也嘟囔一声,“好吧,我错了,你不说话时一样不可爱!”

他言罢又细细给旖滟脖颈上红肿有淤痕的地方都抹上了药泥,这才自清理了手上沾染的药汁,抬手抚了抚砰砰跳着的心房,暗自一叹:心啊心,你怎么就对这个没心肝的女人情有独钟啊,太糟心了!

他想着又静静坐着瞧了旖滟半响,待发现就这样坐着看着她,什么都不做,他的心都觉比平日更为充实温暖,平静快乐,不由叹了一声,认了命,俯下身来用手指撩起散落在旖滟白皙面颊上的些许碎发,轻轻别在了她的耳后,就势靠近,轻声在她耳边道:“凤、帝、修,我的名字滟滟,记好了,在这里!”

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心房,用力地屈指点了下。

做为杀手,尤其是一个优秀的杀手,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需要休息,想休息的时候便能进入浅眠状态,这是必须的一种心理素质。

故而方才旖滟是真的睡着了,可也只是浅眠状态,故而在凤帝修凑近她的那一刻,她已醒了过来。

察觉到男人压低身子伏在耳边,他的声音轻却沉地一字字敲进耳中,像是要就此刻在她的脑中,引到她的心底。

那声音震着耳膜,他的指弹过心房,也不知是男人的语气太过霸道,口气太过认真,还是他压在心房上的手指用上了一丝内力,莫名地旖滟只觉心被震了一下,呼吸也为之一窒。

而凤帝修言罢,见旖滟低垂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不由勾唇一笑,若星空璀璨,接着人已若一缕清风,转瞬离开了床榻,消失在了屋中。

旖滟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睛,望着床顶洗的泛白的青色帐幔,耳边却回荡着男人的话。

凤帝修,凤凰,鸟中王也,凤为雄,而凰为雌,帝者,人中王也。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乃平天下之始端,这人以凤为姓,却还要以帝为名,以修身而平天下为志,好霸道的名字。

能有这样一个名字的人万不会是寻常之辈,只是旖滟搜寻了半响本尊的记忆也没想到这个名字,有句俗话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话放在本尊身上当真是确切,这姑娘活了十五年,就好像只活在盛府的这块小天地中,对所生活的这个天下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好奇在意。

旖滟寻不到任何讯息,不由叹息一声,索性也不再多想,动了动发现身上的穴道已经自解,她翻了个身,身影动,带起一股清风来,随着动作,草药的香气也弥漫开来,一时微盛充斥幔帐间。

破医术,弄的药味儿这么大,还敢拿出来献丑。

旖滟腹诽间已再度浅眠过去,她这一觉也不过就睡了一炷香时候,外头便传来了搬动东西的声音,知是下人们送物件来了,旖滟勾了下唇,坐起身来。

虽是杀手,可她却一向注重生活品质,好笑,平日拼死拼活能享受的时候自然是不能亏待自己一星半点的,这陋室,她能不住,便一夜也不能将就。

她刚坐起来,紫儿便脚步轻快地从外头进来,几步跑到了床前,道:“小姐,小姐,老爷当真让下人们将大小姐和四小姐屋中的物件都给小姐搬了过来,奴婢跟着老爷先去了大小姐的如院,大小姐脸上破了相正在发脾气打骂下人,听到老爷竟要将她的东西都搬来给小姐用,气得当时就和老爷大吵大闹起来,老爷好言好语劝解大小姐,大小姐根本不听,还一气之下骂老爷是被小姐牵着走的窝囊废,老爷脸都绿了,现在已叫人将大小姐又关进柴房去了。出了这种事儿,老爷都气坏了,直骂大小姐狼心狗肺,白养了她一场,四小姐那里,老爷连去都不乐意去了,直接就叫下人们去搬东西,还说四小姐若敢不依撒泼将直接堵了嘴关在园子中,就是不准她来搅扰了小姐您休息,小姐是没看到,是小姐这会子正杀猪一样在心院里叫呢。”

旖滟见紫儿说的眉彩飞扬,不由摇头一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这样就解恨了吗?咱们可是被她们足足欺辱了十四年,从记事起便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才只是个开始,欠了我的,我会一点点地加倍讨还回来!你也给本小姐打起精神,以后不准再给我露怯露软!”

旖滟说罢,紫儿倒被勾起一肚子心酸来,想到过去那么些年,大小姐她们像对待贱奴一样对待小姐,一时也觉这样远远不够,愤恨地咬紧了牙,暗自发誓以后一定再不软弱,定硬气起来,绝对不拖小姐的后腿。

“二小姐,东西都搬来了,二小姐看是否先移步到隔壁的惜院歇息一下,等这边收拾齐整了,奴婢们再去请二小姐回来休息?”

旖滟和紫儿说话间,一个穿戴体面的婆子进来也不敢抬头,躬身哈腰地问道。

旖滟认出这婆子也是大夫人提携的一个内院管事,但是心善,倒是未曾欺辱过旖滟主仆,只是碍于大夫人,也不曾对旖滟主仆示好过罢了。

不过她这样不落井下石的人已是难得了,看来盛易阳是当真对她用心,还专门派了这婆子来伺候她,只是这也同样说明,盛旖滟在府中受欺负的事果真盛易阳是全部都知道的。

旖滟心头覆上寒霜,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冲那婆子道:“如此也好。”

她下了阁楼,但见小院中早已经堆满了各种精致小巧,金贵绝伦的物件。

雕花鸡翅木镶嵌各色宝珠的一人高三面镶镜的梳妆台,紫檀雕绘藤草鱼虫镶精雕美玉的二进拔步床,整块羊脂玉雕琢双龙吐珠的八角小香炉,润泽如玉的汝窑冰盘上堆积着晶莹的降温冰块,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双面绣嵌绿松石的沉香木屏风,钉着钿花雕着仕女图的高柜,绿缎洒金靠垫、金丝蟒纹引枕,碧水绿织银花卉绡料沉烟纱幔帐,双雀缠枝莲纹镂空金熏球便连那出恭用的恭桶都是镶金嵌玉又细细熏过香料的黄花梨制成。

这些物件样样都是价值连城,几乎件件都是出自名家手笔,其间还不乏内造之物。大夫人就只有盛月茹和盛月欣这两个女儿,恨不能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两个娇养的女儿用上,盛月茹两个也是有了更好的,立马就换掉原本用的,换上府中最好的。

所以说这些东西可都是盛月茹姐妹多年来从太傅府的库房中淘出来的宝贝,是她们姐妹的心头肉,如今被旖滟搬空了家当,想也知道两人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些东西进了小院,好似一下子便令这个破败的小院光鲜高贵了起来,美玉金器,绸缎宝木在月光下泛着宝物应有的光芒,直晃下人们的眼。

府中二小姐自懂事便在大夫人的眼皮底下讨生活,过的比府中下人都不如,平日每年大夫人也就送过来两身衣裳叫这二小姐出门时穿着冲冲场面。这个二小姐虽是太傅府的嫡出小姐,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怕连她们这些奴才的眼界都比二小姐高。

二小姐从没见过好东西,如今她因祸得福,口吃好了,被老爷重视了,这么多的宝贝搬到了二小姐这里,摆在她的面前,这还不得晃花了二小姐的眼睛!

下人们都是这样想的,然而当旖滟自阁楼上款步下来时,众人才觉错的离谱。

月光如练落在二小姐的身上,那女子步履轻缓,长长的裙裾摇曳在身后,乌发随意流泻肩头,纤袅如仙,清逸若飞,满身清华,月影浮光掠过她容颜,恍若惊鸿一瞥,眉清如柳,风采无双。

这样的女子,她的到来令得满院的珍宝都沦为陪衬,只会叫她们觉着这些俗物根本就配不上这样的绝世佳人。下人们今日虽听说了二小姐的种种,可是她们都是没有见到二小姐的,以往二小姐的形象又早已深入她们之心,使得她们全然没有想到二小姐竟会有如此云泥之变。

她们方才被盛易阳临时分过来照顾旖滟还颇为有些心中不满,此刻却忍不住全都垂头屏息,齐齐被那女子的气势和风采所慑,再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来。

而旖滟走下台阶,根本瞧都未瞧院中物品一眼,便带着紫儿往隔壁小院相避,随着她离开似也带走了满院的流光溢彩,下人们再瞧那些物件,也不再觉着它们熠熠生辉,只感暗淡无尘罢了。

皇宫,君卿睿已沐浴更衣,换上了一件玄色镶金边绣苍鹰的武士袍,正恭候在明帝的养心殿外,等候明帝召见。

片刻王喜从殿中出来,见君卿睿望来,他忙躬身上前,禀道:“翼王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如今圣体微恙,已经歇下,今夜只怕是不会再传召任何人了。”

今日萧府发生了大事,明帝却未曾传召君卿睿进宫训斥,这可并非好事,而此刻他主动进宫来请罪,父皇竟将他挡在了门外,这叫君卿睿眉宇蹙了起来。

方才他进宫时已经得知,旖滟被传进宫来,毫发无损地又被送出了皇宫,对这点君卿睿并不意外,今日事情闹成这样,即便盛旖滟当着中紫国百姓的面落了皇家颜面,可她还是占这个理字,父皇处事一向公正贤明,自然不会为难于她,更何况如今的她如今的她,那样聪颖惠敏,更不可能会受到责难了。

既然旖滟没有受到父皇怪责,那父皇当将他召进宫来狠狠斥骂才对,可如今父皇却不愿见大,这

孩子犯了错,大人教训教导乃是正常,可孩子犯了错,大人无视之,那便有大问题了。只想想也知,明日弹劾他的奏折会怎样如雪花一般往龙案上飞。

这回当真是他大意了,本没将一个小小的太傅府放在眼中,更是想着以此事来投石问路,看看父皇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再来他对女色又一直不甚重视,也是觉着萧靥儿那等工于心计的女人够懂事,娶回来不必费心理会,她就能扮演好王妃的角色,可是万没想到盛旖滟她竟会突然变得,变得那样

想到那个骑着紫电马一身风华的红衣身影,想着她毫不犹豫将婚书裂成碎片的情景,君卿睿面色又难看了数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君卿睿活了十八年头一次知道憋闷难言的感觉,他想着这些,甩了下头,可却怎么都甩不掉那个懒懒依在马上笑容漫不经心的女子身影,一时俊美的眉眼间便掠过了一丝挫败,只觉一口闷气堵在心间怎么都出不来。

这个女人,真以为这场婚事是她能说了算的吗?自主权从来没有握在她的手中,她让他如此堵气难受,他又怎好叫她失望?他这便迎她回府,不管她是在玩欲擒故纵,还是她先前当真在愚弄于他,他都陪她玩定了,倒要看看这女子到底意欲如何!

君卿睿这般想着,非但没有离开,反倒一撩衣摆跪在了养心殿外清冷的玉石台阶上,扬声道:“父皇身体有恙,做儿臣的岂能安枕,父皇不愿见儿臣,儿臣不能侍奉在父皇近前,便只能跪在这里为父皇祈福,也请父皇消气,以龙体为念,见儿臣一面,儿臣有事要奏。”

王喜见君卿睿不肯离开,不由上前掺扶于君卿睿,道:“王爷这又是何必,皇上只是龙体微恙,明日早朝王爷自然就能见到皇上了,有什么事儿要奏明儿早朝也是一样,王爷还是快请回府吧。”

君卿睿却并不搭理王喜,只坚持跪着,王喜见他如此叹了一声,想到翼王到底是皇后爱子,又一向得明帝欢心,便又提醒了一句,道:“皇上这会子不愿召见任何人,王爷想跪便跪着吧,奴才去给王爷取个锦垫子来。”

不愿召见任何人,说明父皇心情不好,并不全然是针对他,可父皇为何会心情不佳,方才父皇也只召见了盛旖滟而已,并无国事烦扰,莫非父皇心情不佳也和她有关系?

这个女子,当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不过这样也好。

此刻顾皇后的慈安宫中,顾皇后已经由宫女服侍着饮下参汤,悠悠转醒,她醒来便想起了晕厥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自己堂堂皇后,将盛旖滟传进皇宫来教训,最后非但没教训得了那贱丫头,竟然还叫贱丫头将她给气得浑身发抖,还在她的地盘上出手伤了她的人,最后又将她给生生气晕了过去,顾皇后就胸肺发堵,喘着粗气差点没再晕过去。

那边儿榴红见皇后醒了,哭着便扑到了床前,呜呜咽咽地道:“皇后娘娘,您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命教训盛旖滟,可却被那盛旖滟所伤,盛旖滟这是没将皇后娘娘看在眼中,这事儿倘若传扬出去,以后娘娘您颜面何在,威仪何在啊!”

榴红被旖滟狠狠撞了下巴,此刻原本小巧的瓜子脸已经青肿成了大饼脸,加之她被撞掉了两颗牙齿,虽非正中的门牙,可到底还是影响了说话,声音漏风,不清不楚。

见她跪在地上哭的花猫一样,顾皇后看着就心烦,拿起瓷枕便冲她砸了过去,怒道:“本宫叫你给本宫好好教训那小贱人,你倒好,竟被小贱人欺负了,丢了本宫的脸竟还有脸哭,拉下去,给本宫狠狠地打!”

榴红平日在皇后面前受宠,在宫中也是手脚通天的主儿,过的日子比外头五品官家的小姐也不差,何曾受过这样的疼痛欺负,故而她是恨死了旖滟,此刻见皇后醒来便忙上前告状,指望着皇后给她报仇。

哪里想到皇后现在听到旖滟就怒火三丈,她这时候上旖滟的眼药,只会跟着受牵连,成为皇后泄愤的工具,榴红还不曾求情,已被两个太监堵住嘴拖了下去。

皇后的乳母宋嬷嬷上前,劝解皇后道:“娘娘金尊玉贵之躯,又何必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生这么大的气。左右还不是被四王爷抛弃的弃女,连给娘娘提鞋倒恭桶都不配,只怕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才敢忤逆娘娘,娘娘想碾死她还不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快莫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后闻言这才面色好了一些,问道:“本宫晕倒后怎样了?皇上可曾收拾那贱丫头?”

宋嬷嬷想了下措辞,这才道:“娘娘昏倒皇上担心皇后娘娘还来不及,当时便唤了奴才送娘娘回来传太医医治,哪里还顾得上那贱丫头,倒是便宜了那丫头,如今已经出宫了。”

皇后听罢面上戾气又聚涌了起来,那贱丫头将她气成这样,竟然全身而退,好端端从皇宫回去,这口恶气叫她怎么出得去啊。

她十指往掌心扎了扎,这才又问道:“皇上亲自送本宫回来的吗?”

宋嬷嬷这次不敢再含糊其辞,误解皇后,只得道:“皇上是令承恩殿的奴才送娘娘送来的,皇上许是龙体也有所不适,如今已在养心殿歇下了。”

皇后一听登时怒火三丈,想到明帝瞧见旖滟时那失魂落魄丢了魂儿一样的模样,她哪里还不明白皇帝这会子心里正在缅怀心上人,根本顾不上她这个替身。

一时只觉万箭穿心,恨得一把扯了幔帐就往下拉,宋嬷嬷吓得面色一白,忙跪在地上,道:“娘娘有什么,便是为了殿下也要冷静,顾念自己,殿下如今还跪在养心殿前向皇上请罪呢。”

顾皇后一听爱子还跪在养心殿前,想着如今虽是夏日,可不过是初夏时分,夜半极凉,此刻地上寒气也已经起来,想到儿子因为旖滟而跪在殿前吃冷风,顾皇后便更觉旖滟该死,她眸光毒辣而阴冷的光一闪,勉强压住了蓬勃的怒气,道:“你去,告诉翼王,本宫病的厉害,请他过来侍疾。”

宋嬷嬷忙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宋嬷嬷便到了养心殿前,见君卿睿身影笔直地跪在殿前,而王公公操着双手陪在一边儿,她忙上前,见了礼,道:“王爷,皇后娘娘方才晕厥过去,此刻喝了药瞧着更重了,王爷快随奴婢去瞧瞧娘娘吧。”

君卿睿进宫并不曾听说皇后晕倒一事,不由蹙眉瞧向宋嬷嬷,道:“母后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晕倒?”

宋嬷嬷道:“瞧王爷说的,人吃五谷杂粮,凤体有恙,也乃常情。”

王喜见此,岂能不明白皇后是不舍得翼王跪在这里,这才以病了为由唤走翼王,左右皇帝也没罚翼王跪在这里,王喜便也劝道:“凤体微恙,王爷还是快去看看吧。”

君卿睿这才点头站起身来,迅速跟着宋嬷嬷往慈安宫而去。路上,君卿睿才问及详情,道:“母后到底是在怎么晕倒的?”

宋嬷嬷登时满目愤慨,道:“还不是被盛小姐给气的,盛小姐当面顶撞皇后娘娘,还将榴红打成了重伤,这才把娘娘气地晕厥了过去,王爷可要为娘娘出这口恶气才行。”

君卿睿闻言脚步一顿,双眸骤然眯了起来,俊美的面容瞬间如笼严霜,眼底如暴风雪席卷起千层愤怒来。

这不仅仅是以为旖滟将他的生母给气得病倒了,更因为他猜出了旖滟这么做的目的,她是真打算要和他决裂,是真不要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是当真不想再嫁给他了。

不,也许她还是生恐和他的婚约解除的不够彻底,这才再摆上这么一道。

倘若她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万不会如此胡闹地令他的母亲,当今皇后恨上她,她竟如此不留余地,她竟是果真不再要他了!

这个念头冲进心中,脑中,君卿睿蓦然僵直了身子,再迈不开一步,垂在身侧的双手也被他不知不觉地捏地咯咯作响。

他只觉心中有一角蓦然间轰塌成空,又激起千层尘土来,直让他不得安宁,躁动烦闷,无法喘息!

意识到这个君卿睿的双眸翻涌起巨浪来,也不再瞧宋嬷嬷一眼,猛然转身便走。

宋嬷嬷本一句话言罢见君卿睿面色大变,浑身都透出一股森冷之气来,她还有些不解,可却被君卿睿吓得不敢再出一声,此刻见君卿睿转身就走,竟是不再随她前往慈安宫见皇后,她便更不明翼王这是怎么了。

她追了两步,叫了两声,无奈君卿睿步履生风,竟像是没有听到,转瞬那暗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见君卿睿所走并非养心殿的方向,分明便是出宫的方向,宋嬷嬷又想了想,便扬起笑不再理会君卿睿,反而脚步轻松地带着一众小宫女往慈安宫去了。

皇后娘娘令她去喊翼王殿下侍疾,本来就是不想爱子跪在养心殿外受寒,如今翼王左右是出宫去了,不去慈安宫见娘娘也无所谓,而且殿下方才明明是听了她的话才发的怒,此刻又面色阴沉地直冲宫外,不用想一定是找盛旖滟给皇后娘娘出气报仇去了。

这样想着,宋嬷嬷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这个消息,娘娘知道殿下找盛旖滟算账去了,一定会高兴的。

君卿睿出了皇宫,便携带着一股风雷之气直接飞跃上了马背,一甩马缰便像离弦的满弓之箭一般射入了夜色中,确实如宋嬷嬷所想,直奔太傅盛府而去。

那一直等候在宫门外,牵着君卿睿坐骑奔雷的侍卫如影甚至还没能看清自己主子的身影,翼王已经消失在了宫外宽畅的大道上,唯有那急如雨点的马蹄声在空荡荡的管道上回荡着。

此刻早已经入夜,繁星如点,明月当空,喧嚣了一日的盛府此刻已恢复了宁静,因今日府中变故太多,下人们也都个个缩着尾巴,府中安静的只闻虫鸣之声。

早先被烧坏的大门此刻已被临时装上的门板挡住,门房的小厮们至今还噤若寒蝉,围坐在一起,没了往日的吃喝闲谈,突然一阵气势汹汹的马蹄声破开了夜色安宁,分明便停在了盛府门前。

小厮们齐齐一个寒颤,面面相视,皆是紧张之色,别又是出了什么事儿吧,他们脆弱的神经早已经不起折腾了。

可事与愿违,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临时安上的大门再次被摧毁,小厮们冲出门房便见翼王君卿睿独身一身,怒气腾腾地站在尘土飞扬的大门口,那扇被踢倒的大门板正躺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埃。

小厮们不由皆愣住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听说翼王今儿在萧府门口当众被二小姐退了婚事,且二小姐还在萧府中当着众宾客们的面儿扬言看不上翼王,难道翼王现在是来寻二小姐报仇的?!

看这样怒气腾腾,倒是极有可能。

小厮们想着,还没反应过来冲翼王行礼,君卿睿已到了他们近前,他一把便揪住了最前那小厮的衣领,沉声道:“盛旖滟的闺房,带路!”

说着一个大力已将小厮扔了出去,小厮跌爬在地上,感觉到君卿睿的雷霆之怒,哪里敢怠慢,爬起来便忙往东面走。

君卿睿从前虽是来过太傅盛府,但是他又怎会留意旖滟住在哪里,此刻在小厮的带领下,七绕八拐地往府中偏僻角落走,瞧着越走越破败荒僻的院落,不知为何他心头的怒气蓦然便消散了许多。

以前他自然是知道旖滟在府中受欺之事的,可他从来都未曾将她当成是自己的未婚妻,当然也不会理会于她。他甚至是厌恶她的,因为她是个怯弱愚蠢的结巴,对这样一个女子,他懒得多费一点心思,也懒得理会,故而她痴缠于他,瞧着那些贵公子贵女们欺负她,他便也冷眼旁观,根本就没想过,他的漠视,会令她这个失了生母庇护,没有父亲疼爱的女子因此遭受更多的折磨。

那些贵女贵公子们因为他的漠视更加看不起她,肆意取笑欺辱,府中她不被家人所容,遭受下人白眼,孤零零地住在这等偏僻荒芜的小院,也许他只要在他人欺负她时,稍稍为她说上那么一句哪怕模棱两可的话,她的处境就会好上许多。

可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过,是不是就因为这样,她绝望了,也绝情了?

君卿睿想着,脚步渐渐慢了一些,原本狂暴盛怒的神情也面沉如水起来,他眼前晃过以前盛旖滟瞧着他时那种纯净不沾染一丝杂质,专注地好似他就是她整个世界的水漾眸子,又闪过今日她瞧向他清洌洌却淡漠疏离好似陌路人一般的眼眸,心口那种无法喘息的感觉又蔓延了上来。

为何以前他从未发现,那个女子的眼眸,专注的瞧着你,会是那样难得的一件事。

他想着脚步又快了两分,幽黑的目光闪过一抹坚定,有些东西,在你不在意时也便罢了,当你在意了,也知道了它的珍贵和难得,那他便绝不会容许这东西再从手中滑走,而他在乎的东西,想要的东西,得不到,那便是毁掉也不会便宜了他人。

片刻后,君卿睿便被小厮带到了旖滟的闺院,他到时小院中下人们正忙的热火朝天,将盛月茹和盛月欣的那些家具物件往旖滟的阁楼上搬。

见到君卿睿深夜来访,众人皆愣住,接着才忙跪下见礼,君卿睿扫了眼院中景象,目光一转盯向跪在前头的管事婆子身上。

这管事婆子感受到君卿睿沉冷问询的目光,忙道:“这些东西都是老爷让奴婢们从大小姐和四小姐的闺房中搬过来给二小姐用的。”

君卿睿闻言便也明白了发生了何事,又瞧了眼院中摆放着的物件,这才淡淡地冲婆子点头,道:“天色已晚,动作都放轻快些,好好伺候二小姐。如今她在何处,可在屋中?”

君卿睿言罢,整个小院便更加静寂无声了,本来下人们也都和那小厮想法一样,认为今日旖滟扫了君卿睿的脸面,君卿睿夜半来此必定是要找二小姐算账的,哪里能想到君卿睿张口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非但不怪罪二小姐,竟然还主动关心起二小姐,为二小姐撑腰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婆子闻言愣住,感受到君卿睿又上前一步,这才忙道:“回王爷的话,二小姐此刻并不在屋中,已移步在旁边的惜院中歇息。”

君卿睿点头,又瞧了眼灯火通明的二楼闺阁,这才道:“带本王去。”

婆子自然明白君卿睿是要她带他去寻旖滟,忙爬起来打前头恭敬地引路。院子中一地跪着的奴婢莫敢说话,心里却都在想,看来今后这太傅府的后院是真要变天了,以后她们谁也不敢再小瞧二小姐一眼了。

惜院,君卿睿到时,院中和旁边小院正好相反,极为清净安宁。小院没有下人守着,唯正房相连的几个屋中亮着灯火,昏昏黄黄,晕淡在夜色中,显得很是温馨祥和。

君卿睿进了小院,瞧着那正室透出来的灯光,想着要见的那女子就在屋中,想着她今日在萧府门前说的那些话,她冷漠厌恶的眼神,蓦然竟觉有那么一些紧张。

婆子进了院子瞧了眼君卿睿的脸色便忙冲屋中喊道:“紫儿姑娘,紫儿姑娘。”

她声音落下,门帘被挑起,一个身影闪了出来,正是紫儿。婆子忙上前两步,笑着道:“紫儿姑娘,二小姐可是在屋中,翼王殿下瞧二小姐来了,劳紫儿姑娘赶紧禀二小姐一声吧。”

紫儿从屋中出来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婆子身后的君卿睿,她一惊,也以为君卿睿是来寻小姐报仇的,可见君卿睿面色平和,又有些不解,犹豫着一时便未有动作。

君卿睿却不愿等她磨蹭,几步便上了台阶,抬步便往屋中走。紫儿见君卿睿这会子横冲直撞,又被一吓,忙挡在门前,道:“夜已深,王爷和小姐男女有别,还请王爷稍侯,奴婢这便禀过小姐。”

君卿睿双眸眯了起来,盯着紫儿,俊美的面容因怒气而显得有些邪佞,阴沉不定,厉声道:“本王倒不知如今一个贱婢也敢拦本王的驾了,滚开!”

紫儿被君卿睿喝斥,只觉一股威压逼来,吓得面色一白,身子瑟缩一下,君卿睿已自行撩起湘妃竹帘进了屋,他目光在明间一扫,见旖滟并不在,便绕过屏风往东面的内室走,神情愈加不好看了两分。

他便不信这女人在屋中会没听到他说话,既听到了竟还呆在屋中不出来,她这是何意,是躲着他不想见他,还是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中!好,很好!

紫儿不过一吓,君卿睿已进了屋,她担忧之下忙白着脸追进了屋中,见君卿睿已进了内室,不由大惊,喊着,“小姐快跑!”

谁知她刚喊完,君卿睿便从内室出来,冷眸盯着她,道:“你们小姐人呢?!”

紫儿一诧,进内室一瞧,屋中空空如也,哪里有旖滟的身影,紫儿大惊,冲君卿睿道:“小姐说要睡一会叫奴婢在外室伺候,小姐明明就在屋中,奴婢其间并不曾离开过,怎么会不见了小姐”

君卿睿见紫儿不像说谎,又瞧了眼屋中,目光扫过东墙的窗户,眸中颜色又浓郁了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