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弘脸色青白,江德茗接着说:“而后到了鬼节。天热,德玫不回屋子,在紫蔚花架下摆了凉榻睡了。到了半夜,凉风阵阵,看着一个白衣女子飘进了屋。她跟着进去,恍恍惚惚的看到了娘亲在屋里说话,还嘱咐丫鬟把她的猫都活活打死。德玫醒来后,只看到一地的血,病了好些日子,再也不敢住了。逢人就说你的屋子闹鬼,迟早会锁了你的命。”

江德弘哈哈大笑:“我的亲娘怎么会锁儿子的命,她老人家是护着我呢。让我看,那血要撒到德玫的脸上才对。”根本不用猜,他都知道这是大姐江德昭最爱玩的把戏。

这么多年来,三姐弟没少被庶出的哥哥妹妹闹腾。三人的母亲在五年前过世后,那江德玫就更是肆无忌惮,自以为有了爹在背后撑腰就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嫡出的千金小姐,浑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只是良妾扶正,至今还没有在盘阳城的官家女眷中说得上一句话半个字。

进了堂屋,江德弘果然在地上找血迹。过了这么久,自然早就打扫干净。他一路走,居然在偏厅看到了一幅画。画有成人那么高,里面就一个白衣女子,看那眉目居然与江德昭有七分相似,只是比江德昭更为恬静,知道这是母亲的画像,忍不住驻足观看了很久。

遂后摇头笑道:“雾非雾,花非花啊!”

姐弟三人笑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JJ貌似抽了?枉费我这么勤快的码字

给力第三回

江大人不惑之年还差一半,一肚子的雄心壮志也还剩下一半。

年少时也如同西衡所有的少年子弟一样,有种读书万卷卖于帝王家的豪迈,他甚至为了仕途,死皮赖脸的求娶了当朝太尉的幺女周氏。

果不其然,背靠大树好乘凉。妻族权大,为了让幺女不至于太吃苦,江德昭的舅舅小小的拉了江大人一把,把一个刚刚入了官场的小官员在三年之间提升到了五品小臣。

江大人是幸运的,江大人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他娶了周氏,不幸的是,周氏进门之后没一个月,就挖出了他藏着的妾室和长子。

正妻刚刚进门,突然发现丈夫的庶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当时的气愤可想而知。原本以为顺畅的日子顿时不好过了,养在外地的妾室马氏接了回来,庶长子也见了人,周氏气不顺了两年,才产下了长女德昭,之后再接再厉这才生出了德茗和德弘。马氏也不甘落后,在中间横擦一杠有了德玫。

周氏是太尉周家的幺女,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生了儿子后身子就不大好了,拖拖拉拉的过了十年,还是撒手而去,便宜了唯一的妾室。

妻不如妾,江大人总觉得亏欠了马氏,也不另娶了,以府中需要女主人为由把良妾扶正。他的日子和美了,官场也就不大顺了。

原本是太顺了,反而凸显出这几年的处处碰壁。

江大人还有野心,周氏已经没了,现在眼珠子就开始盯着周氏留下的二女一子。

江大人问:“这一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远游?”

江德弘一板一眼:“爹你是要赶我走?”

江大人咳嗽一声:“这是你的家,做爹的怎么可能赶儿子走!”

江德弘一脸漠然的吐出两个字:“花瓶。”

“什么?”

“描金的春晚浮莲大花瓶。”

江大人一喜:“你好不容易回来,还给爹带什么花瓶呀。花瓶在哪里,给我瞧瞧。”儿子哪有银钱买花瓶,肯定是游学的时候,学院里面的先生巴结周家送的,一定是好东西。

江德弘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太后给娘亲填妆的那一对描金景泰蓝花瓶。爹,您可贵人多忘事。我前脚才走,您后脚就砸了我屋里的御赐之物,如今还说什么不是赶我走的话,哄谁呢?”说着就迈步要出去,“反正这个家我也住不惯,原本只是回来打个招呼,明日里我就搬到骐山书院去。”

“慢着慢着,好好的,去书院干什么?”

“读书啊。”

江大人一震:“你不游学了?”

江德弘:“爹你果然赶我走。”

江大人正色:“没有。”

“您有。”

“绝对没有。”

“您有。”

“绝对肯定的没有!你别瞎猜,到时候让你外公知道了,会少不了一顿排头。”

江德弘瞄着对方,似笑非笑:“爹您威胁我?”

江大人又习惯性否定了:“没有,绝对没有!”叹气,“好了,你也别去住书院了,就在家里,你想要填什么尽管说,我让你娘预备。”

江德弘板着脸:“爹您让我去地府找娘要东西?”

江大人哑口。他都忘记了,周氏的这几个孩子从未承认过马氏的正妻之位,他们心目中的娘亲只有周氏一人。在外他们绝口不提继母,在家也只称继母为姨娘。

“那就让你姨娘准备。”

江德弘脸色终于好看了点,江大人已经一头冷汗了。这个儿子五岁之时就随着他的小舅舅出门游学,每年回来这性子就刁钻一分,如今才十三岁,江大人已经感觉自己降不住这活霸王了。

回头江德弘就对二姐吹嘘:“对于你的顶头上司,只靠哄骗是没用的,你还得在他脑袋上悬一柄斧头,时不时的敲打一下,他的日子时雨时晴了,我们的日子才会更加风调雨顺。”

再一转身,就开出了足有三尺长的单子给了马氏,差点把马氏给吓晕了过去。

“这,这是什么?笔墨纸砚就要上十套?你当我家是开铺子的?”

江德弘嬉笑道:“我才知道姨娘家发财了。正好,您家里有铺子的话直接从您铺子里面拿吧,也可以给爹省下一笔银子。对了,您可要看着拿,别拿那些次品糊弄人,二十年的徽墨,去年的洛阳纸就别拿出来丢脸了,我这些单子里面大半的东西都要送世家子弟。另外里面写的绝版古书,能够找到就最好,实在找不到就用名家的字画替代也行,最好是前朝的大家名儒,这些是要送给书院的先生,马虎不得。这里还有一叠花样图纸,等会我让人拿二十两金来,您对盘阳城里打金器的师傅们熟悉,请了人来按照图纸打一些金钗镯子。金锞子,金锭这些细碎的小东西走公帐。还有……”

江德弘喋喋不休的交代了大半个时辰,听得马氏头昏眼花,儿媳胡氏在最初就惊醒的逃之夭夭了。

江大人晚上回房,就被马氏拉着哭诉:“这哪里是你的儿子啊,是催债鬼啊!那些个笔墨纸砚就罢了,什么前朝名家字画,我去哪里找?就算找来了我也大字不识一个,分辨不出,到时候不是丢了老爷你的脸面吗?还有,金锞子金锭走公帐,公帐上现在就多少银钱?那些个东西虽然是小物件,可也是实打实的金子,他拿去做善财童子,是压根要掏空家底啊!他随手就拿出二十两金子打首饰,怎么也不给我家德玫打一副?连我这个做娘的都没有孝敬……”

“好了!”江大人也听得头晕,知晓马氏是在心疼银子,可这些东西江大人也不敢让江德弘自己出啊。德玫打破了德弘一个花瓶,德弘只是敲了家里这么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只要把儿子哄好了,再让儿子去岳父家里说道说道,不定什么时候他江大人就能够再官升一级也说不定。

相比升官,这点银子江大人舍得出。

“德弘要的东西都是走人情必用的东西。当初德玉要去书院读书,你不也列了这么长一个单子吗!”

江德玉那是谁,那是马氏下半辈子的依靠,怎么可以跟江德弘那白眼狼相比。

只不过,江德弘刚刚回来就把江大人拉到了那边阵营,马氏立马就感觉到了危险,一张哭诉的黄脸瞬间就来了个大转变,开始嘤嘤怯怯的啜泣了。

“我这不是替老爷打算吗?老爷你做官做得这么辛苦,你儿子不体谅就罢了,还张口闭口挖你的心肝,抽你的骨血,眼都不眨一下。我不替老爷你操心,难道还指望他们三姐弟替你身心?”

江大人那颗老心顿时被泪水滋润了,被温暖了。他搂着马氏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别因小失大。”

马氏心不甘情不愿,最终还是吞了这小事,等上了榻,她又记起一件大事来。

“大姑娘已经及笄了,前些日子已经有官媒来走动,我仔细挑了挑,觉得有几户适合,老爷你要不要看看?”

江大人已经昏昏欲睡,只说:“你给德昭看过了没?”

马氏心里不愉,说:“这儿女的婚姻大事肯定是听父母的,老爷你定就好了嘛。”说着,又道,“早些把大姑娘的定了,我家德玫也可以选户门当户对的官家嫁过去,老爷的心也可以省了一半。”

一听到德玫,江大人的眼睛勉强睁了睁:“是该先定了德昭的夫家。你把你挑中的给我说说。”

马氏早就认定了克妻的穆家,对其他几家也就随意带过,着重夸赞了穆家的家世和穆承林,只说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陪德昭那是德昭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大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勉强抽出一点神智幻想了一下同级的穆承林在众多官员面前喊他岳父的情景,顿时心情舒畅。那穆家是当今圣上的新贵,穆承林的爹前年办了大事,得了皇上的赏识官居三品,儿子五品,以后穆家只会蒸蒸日上。穆家的官做得越大,嫁过去的德昭也就水涨船高,到时候别说帮忙江大人,就是德玉也能够升一升,一箭三雕,是条好路子。

马氏仔细观察江大人的神色,知道他也被自己说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道:“不如明日我就请了媒人去穆家?”

江大人:“我们去说媒?不行,女方怎么可以去男方家里说媒。”

马氏道:“老爷你也别把德昭看得太重了,她就算是江家的长女,可在周家,那顶多就是一个外甥女,比不上周家嫡亲的外甥。就算是外甥女,周家家大业大,一表三千里,外姓女中她也比不上瑞芷公主。周家并不看重大姑娘。”

“可……”

“老爷,”马氏打断他,“穆大人这年轻有为还未娶亲的男子,肯定是千家抢万家争的,我们不快一步,机会可就没了。”

“趁着穆大人升官没多久,诸事忙碌,还没来得顾得上自己的婚事,此时我们不去,等到他忙完了再去争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终,江大人再一次被马氏给说服了。

按照江德昭的说法,是爹终于又被姨娘给忽悠了。

给力第四回

穆府。

穆承芳进门的时候,穆承林正好捧着一碗浓汤准备喝。

穆承芳:“我就知道这个时辰该回来了。哥哥你又喝酒了?”

穆承林干脆利落的把醒酒汤喝了干净,笑道:“没人请我喝酒你抱怨,有人请我喝酒你又唠叨。”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嘛。酒喝多了伤身,以后喝酒之前可以喝点羊奶。”

穆承林愣了愣:“你从哪里听来的土方子?”

“德昭告诉我的。”

又是她!

穆承林暗自叹气。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容易亲信人。他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几乎每日里都可以从穆承芳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穆承林想了想,还是说:“她有什么好?”

穆承芳笑嘻嘻:“她什么都不好,她可坏了。”

穆承林随手脱了外袍,把袖子卷了起来,靠在窗边感受初秋的凉风,用着无所谓的口气道:“既然那么坏,明日我就可以回绝母亲,不用考虑她了。”

穆承芳瞪大眼:“哥你知道了?”

“我出门之前娘找我说了说。好不容易迁回盘阳,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容许我翕然一身,说是在今年年底就必须确定娶亲的人家,早点为你们做表率。”

穆承芳笑道:“那是,哥哥如今势头正盛,不少人家都在打听你呢。”思忖了一下,“难道江家真的派人来提亲了?”

穆承林点头,穆承芳欣喜起来:“哥哥你娶德昭总比娶我不认识的人好,我与德昭合得来,就不怕新嫂嫂欺负我了。”

穆承林干笑:“难道有人欺负过你?”

“有!”穆承芳点头,随即垂下眼眸,“孙……”

穆承林打断她:“都是过去的人了,你还计较什么。”

穆承芳一瞬间的表情有些不甘,顺了一口气才问:“哥哥你是真的心悦……”

“她留给穆家的只有一个牌位,我真心如何又有什么关系。”

屋里有点气闷,也许是风停了。

穆承芳站起身来,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穆承芳回头看他:“知道你不会娶德昭。”

穆承林有点上火:“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娶江德昭?江家的提亲其实我今早就拒绝了。”

“为什么?”

穆承林几乎是迁怒的道:“这还用问?他们想要结亲是假,想要攀附我们穆家是真!江家这是卖女!那样的人家成了姻亲就是给自家拖后腿,有那样父母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是个攀附权势心机深沉的人。”

穆承芳惊住了,半响:“德昭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还不是!”穆承林已经怒火飙升,“看你每天念叨她的那些事就知道了。那种女人走到哪里都喜欢引人注目,惹是生非!在考题期限的最后一天才提交答卷,不尊父母,搬弄后院是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足够说明江德昭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这些都是哥哥你的臆想,是你的猜测。”

“我根本不用猜测,这些都是事实,不信你自己去问她!我敢保证,她在骐山书院结交的好友都是非富即贵,家里有实权,跟你一样的官宦小姐。”一想起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刻意接近自己的胞妹,并且耍尽心机让胞妹对其言听计从,穆承林就一肚子的火。他恨恨的灌了一口冷茶,“再说,江家就一个在四品官位上坐了七八年的爹,足够说明她父亲并不善于为官。江家的女儿高不成低不就,于是就只能盯着我们这些新贵了。倒是打的好算盘,别以为我多年不在盘阳,就对天子脚下的近臣们一无所知。”

穆承林不单训了妹妹一番,当夜还写了一分感谢信,洋洋洒洒的阳奉阴违的称赞了江德昭两年来对妹妹的照顾,为了表示谢意,特意奉上礼单一份。

江德昭第二日到了书院,就看到桌面上大刺刺的摆着一副金灿灿的头面,再打开信件一看,眼中那屈辱的火苗几乎把信中落款给烧出两个窟窿。

穆承林,他狗眼看人低!

妹妹江德茗吃了午饭过来,只见她挂着一张僵硬的笑脸,笑得格外的渗人。

江德茗忍不住倒退一步:“姐,你怎么了?”

江德昭笑眯眯:“我今天得了一份大礼,正高兴着呢。”

江德茗仔细分辨了她嘴角的弧度:“有人给你送鹤顶红了?”

“哎呀,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得回礼呀。干脆就用鹤顶红好了。”

江德茗:“……”

江德昭:“你说我是用玉瓶装着做上好的药材送过去好呢,还是直接包在香囊里面让他每日里随身佩戴。不行,他肯定不会挂在身上的。干脆,我去他家做客,或者请他来书院,我直接洒在他的茶水里面……”

江德茗惊悚:“姐!”

“我说笑的。”

江德茗吁出一口气:“你口中的他是谁?”

江德昭抬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脸上的笑终于消散,平静的说:“我已经忘了。”

三日后,穆承芳过来,庆祝江德昭考卷得了高分,先生很是赞扬。同来的还有江德昭的表姐表妹们,平日里有走动的女学生们都聚在了一起,嘻嘻哈哈笑得好不轻松。

第四日,江德昭的同一张桌子上有多了一个礼盒,里面金滚珍珠头面一套,外加凤尾掐丝金镯一对。江德昭咬牙切齿的盯了半个时辰,让人仔细收好了,到了下午下学,又与穆承芳一起出校门,同样遇到了来接妹妹的穆承林,两人平静的对视,擦身而过。

第五日,弟弟江德弘意外的来了书院。

最近一直是烈日骄阳,江德茗特意跑来江德昭的院子,让人一起把书都拿出来晒晒,整个院子没有一块可以让人下脚的地方。

“正巧我也带回来了不少的书,等我的院子整理好了,姐姐你也帮我搬出来晒晒。”

江德昭笑问:“你已经见过祭酒了?”

“嗯。考校了一番,顺利通过了。在祭酒的书房里还见到了世子。”

“哪家的世子?”

“陈家,陈礼昌。听说是最近才封的。”

江德昭站在烈日下,叹口气:“德弘,盘阳不平静,你歇一歇。”

江德弘不以为意:“歇什么,迟早要经历的。我早就有了打算。”

两人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江德茗云里雾里,敏感的她问:“是不是陈家有什么不妥?”

“那倒不是。”江德昭道,“我只是怕德弘刚刚回来,会不小心被人夹带着给套了。”

江德弘哈哈大笑:“姐姐你操心太多了,我们的爹可只是小小的四品官员,别人算计谁也不会算计到他的头上。”

这一点江德昭自然知道,不过,不管他们的爹爹官位如何低,他们三姐弟可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呢。太尉周家,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攀得上。

三个人忙忙碌碌的晒好了书。

因为是初秋,菊黄蟹肥,江德昭让人收拾了花厅,将几盆开得正好的菊花都移到了眼帘下,再让人把清早表姐让人送来的螃蟹给蒸了,三姐弟聚在一起捏着螃蟹的爪子正准备开动,居然来了客。

不是旁人,真是那世子陈礼昌。

陈礼昌刚刚过了成人礼没多久,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拿着扇子摇摆着进来,还没到花厅就闻到了酒香:“这个时日,有酒就肯定有肥蟹,看我来得正是时候。”

江德昭早就习惯了自己的院子进进出出各种人物,自然的起身行礼,然后让人添筷斟酒。江德茗却是红了脸,只暗自嘀咕这人来得太是时候,螃蟹她又要少吃一只了。

江德弘年纪最小,却是嫡子,游学多年风度自然不同,只说:“我来的时候就听到树上喜鹊叫,原本还以为我是贵客,没想到贵上加贵,来了世子,感情这螃蟹也是早得了喜鹊的信,大清早的就候在了这里等着世子上门啊。”

陈礼昌笑道:“早知道我就提前预备好酒带来了。”

“秋日还长,下次我准备酒,去找世子要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