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心里酸酸的,问:“怎么了?”

方勤指指射击区的方向:“你猜谁在里面?”

许漫茫然,“大金主呗。”

应峤在门口喂狗吃药,里面的可不就是土豪大佬。

每一颗子弹都是要花钱的,这么“砰砰砰”打个不停,明摆着是钱多了没处花嘛。

方勤压低声音:“就上回那个林痴汉,一个人来的,脸黑的跟我表哥似的,刷了卡进去玩到现在,专挑大口径的枪——你去瞧瞧,开导开导他。”

“我、我去?”许漫结巴了,“我跟他不熟啊!”

“我们也不熟,”方勤提高声音道,“好歹他还在追——求你呢。”

说完,她还望了一眼门外头的应峤,冲许漫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追求——

许漫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方勤的意思。

野花哥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方勤的,当然是在看到她身边还有一个暧昧的应峤的时候呀!

爱是有独占欲的,而独占欲,当然需要刺激才能觉醒!

方勤满脸自信。

“可是……”

“可是什么呀,”方勤鼓励道,“你没发现,每次那个林痴汉一来,表哥就急着送你回去呀?”

“是吗?”许漫犹豫。

但凡有机会,应峤总想把她打包弄走啊!

方勤怒气不争,往她手心塞了张卡,直接就将她往里推:“快去快去!”

进射击区是需要过两道安检的。

一道在进门的时候,由安全员拿着手持安检仪做;另一道是电子安检,装在需要刷卡才能进去的安全门那。

许漫刷开门,听着愈来愈响亮的子弹破空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蓦然有种寂寥感。

今天的林持瀚,确确实实有些不同以往。

这人身上一股子富家子弟的傲劲儿,随便走个路都跟走红毯似的。

今天那股劲儿却不知为什么不见了,就连衬衣袖口的扣子,都没精神地耷拉在一旁。

他一枪接一枪的打,靶子距离拉得老远,天女散花似的打,成绩差得连新手都不如。

弹壳飞溅起来,落到地上,他也瞧也不瞧。

教练员在一边陪着,偶尔帮着换弹匣换枪。

又一匣子打完,他才发现许漫。

“HI.”

不知是不是许漫的错觉,这一声招呼也显得有气无力。

他摘了耳罩,懒洋洋地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好难得你主动来找我。”

许漫尴尬:“我没找你,我就帮小方姐检查下设备。”

她在心里骂了方勤一顿,装着检查的样子,四处瞎走。

教练员见林持瀚不打了,便把枪从链条上卸下来,整理归库。

林持瀚坐着没动,脸上掩不住的疲惫。

漂亮的蛇果干瘪下去,看着比原本就不起眼的普通品种凄惨多了。

许漫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在他边上坐了下来:“你怎么了?”

林持瀚原本是靠在椅背上的,闻声便往她这边挨了过来——身体的重心还在椅背上,只肩膀上那点重量压在了她肩上。

一点点份量,一点点亲密,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暧昧。

她坐着没动,看着他闭上了眼睛,眼睛下面一圈黑。

这样的林持瀚,与她是完全陌生的。

没有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浮夸和撩人手段,他看起来落魄而寂寞,终于也和其他成熟的社会人没有了什么两样。

许漫想到自己进来的目的,不由羞愧万分。

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利用?

她小心翼翼将重心放回到双脚上,打算悄悄起身离去。

人还没动,林持瀚先睁开了眼睛,人也坐直了:“不好意思,昨晚没睡好觉。”

“没、没事啊。”许漫将要抬起的身体,又重新坐了回去。

林持瀚使劲揉了把脸:“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你没吃饭?”许漫讶然,现在都已经快10点了呀!

林持瀚摇头,不大舒服地揉了下胃。

“泡面行不?”许漫记得队部里存粮最多的就是各种口味的泡面。

“算了。”林持瀚摇摇头,站起来,“我先走了,下次找你玩。”

说着,当真摆手往外走去。

许漫愣了下,咬咬牙跟上去:“海鲜粥行不行?最近的店就是一家粥铺。”

***

方勤“咔擦咔擦”磕着瓜子,心里流着蜜一般甜。

自从许漫帮着“暗示”过她和应峤的关系之后,宋繁缕就跟黏人的狗尾巴草似的,有空没空就在她旁边待着。

一会儿问要不要喝饮料,一会儿问周末有没有时间。

和之前的冷淡做派,完全判若两人。

本着大家一起幸福的理想,她分了点心出来观察自家表哥。

应峤喂完了狗,便在那给它梳毛。

小心翼翼,跟给女朋友梳头发似的。

她这位表哥,虽然不苟言笑,对狗倒是真的挺好的。

她正琢磨着怎么提醒应峤进去捉奸呢,安全门自己打开,林持瀚和许漫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林持瀚打了一上午靶,胳膊估计有点酸痛,一边走一边还在揉。

许漫则拿着手机,不知在搜些什么。

不等方勤站起身,宋繁缕狗腿地接过林持瀚的会员卡,利索地办签退手续。

方勤冲许漫挤眼睛,许漫抿了下嘴唇,轻轻摇头。

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等方勤明白过来,林持瀚便接了卡,挺温柔地向许漫道:“那就太麻烦你了。”

许漫说了声“不麻烦”,当先往外走去。

两人就像掉了个顺序的糖葫芦,依旧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我去!这就出去约会了?!

方勤内心暗暗佩服,小许姑娘很懂嘛,简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于是探头去看外面的应峤的反应,他果然留意到了一起出去的“狗男女”,蹙着眉看了他们背影好一会儿,才继续给狗梳毛。

这就是怀疑的种子了!

方勤暗暗握拳。

第九章 狗生多辉煌(四)

黑蜂射击馆位置偏僻,几乎已经算是近郊了,附近最多的便是各种汽修、五金商铺。

许漫领着林持瀚穿街走巷,转了三四个弯,才绕到一家粥铺门口。

招牌老旧,也没什么装修,只三面大白墙加几套简陋桌椅。

就连墙上贴着的价格表,也被涂改了好多次,明显用了多年。

林持瀚犹疑着站在门口,问许漫:“就这儿?”

许漫点头,小声道:“环境虽然一般,味道可好了。”

他这才迈步踏进店门。

店里也没什么服务员,后厨的老板自己拿着个点菜的小本子来招呼客人。

林持瀚瞅着墙上的老破价目表好几遍,扯扯许漫胳膊:

“有什么推荐的呢?”

许漫就指了指最上方的“招牌砂锅海鲜粥”,“我喜欢吃这个,虾特别新鲜。”

他便点了这个。

既然地方已经找到,许漫就想走了。

林持瀚垂着眼睛坐那,丧气而可怜:“再陪我坐会儿吧,我都怕我找不到回去的地方。”

许漫无奈,重新坐了下来。

林持瀚吃得优雅而缓慢,普普通通一砂锅粥,愣是给他吃出海参鲍鱼的质感来。

期间他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许漫忍不住提醒:“你手机响了。”

“不管它。”林持瀚舀起一勺混着瑶柱的粥,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

吃罢饭,两人一起溜达着往回走。

林持瀚道:“今天太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许漫笑道,“我又没请你吃饭。”

他没应声,只那么深深地凝视着她。

那眼神柔软而热切,犹似刚从洞穴里出来的那个下午。

许漫错开眼神,有些尴尬地往前走去。

林持瀚苦笑着追了上去,“我看起来就那么不靠谱吗?”

她诧异扭头:“为什么这么说?”

他打了个手势:“你脸上就这么写着:这个纨绔子弟。”

许漫失笑:“那是我误会你了,现在和你道歉。”

说着,她当真弯腰鞠了个躬。

他怔忪地看着女孩弯起的后背,白色的T恤上落满了斑驳的阳光,干净得好似一张白纸。

夏日的午后,只有知了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地叫着。

那白纸倏忽展开,又徐徐收起,只留下一张露着虎牙的灿烂的笑靥。

林持瀚微斜着头,觉得心底那一层阴霾也跟着被驱散了一些。

“我祖父……”他往路边的矮墙轻踢了一脚,“上周突然就中风了——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绑着尿袋……”

矮墙上的凌霄花开得肆意而张扬,花藤遮住了阳光,将一小片阴翳投射在他脸上。

“人生在世,谁又能赢得了时间呢?”

许漫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持瀚继续道:“护工第一次背他时候,他满脸恐慌,眼泪珠子一样往下掉。我这辈子没见他哭过,一直觉得哪怕天塌了,他也能镇定指挥人去修补……”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轻了下去。

风从两人身侧拂过,轻得像层薄纱。

***

应峤口中的集训,其实应该算是应急管理部消防局官方主办的活动。

集训总教官是省里消防救援总队下来的,场地也是市应急管理局提供的。

官方对这些民间力量历来是非常重视的,野蜂这些公益救援队,本身就不止一次得到过官方提供的技术和设备支持。

应急救援活动有很多突发情况,哪怕是110接警投诉,有时也是需要联动各方力量的。

更不要说工厂集聚的工业园区等地,不少隶属企业的民间消防队因为距离近,往往都能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比官方消防队来的速度还快。

是以,这次的集训不但不限制各支队伍的参训人数,来的总教官级别还不低,虎着脸看人的模样,比应峤还严厉可怕。

宋繁缕等主力队员理所当然参训了,欧阳畅想愣是咬紧牙关和老板磨了两天假出来。

高楠则买了好几大包的零食贿赂许漫,求他一定要帮自己记笔记、录课件——没办法,他之前请假太狠,调休假、年休假全部告罄,再要请假,只能去医院求医生给开假病假条了。

万幸交流赛放在周末举行,给了他一个参加的机会。

相对于高楠缺席,最让糙汉子队员们惊讶的,是除了许漫之外,方勤和游乐玫俩斯斯文文的女同胞,居然也换上裤装,背着背包来了参训了。

要知道,这种集训不单只有理论课,做完笔记学好理论知识后,可是要背上装备一个个上训练场“实战”的!

这俩姑娘比美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一个清秀温婉,一个美艳动人。

但要是说到去一线救援,大家都在心里摇头。

宋繁缕也担心不已,可到了仨姑娘面前,又怂得不敢开口劝方勤回去了。

女孩子诶,宠宠宠,爱爱爱就好了呀!

三人排在一群糙汉子里,听穿着火焰蓝制服的总教官讲话时,显得特别的扎眼。

游乐玫两手插着兜,左看看右瞧瞧,“脸嫩的也没多少嘛,好看的就更少了,还不如咱们野蜂的男人质量高呢。”

方勤和许漫一齐扭头看向她,都默默警惕了起来。

这位姐姐来这儿的心思,似乎不大单纯嘛!

我的野花哥(队长),可千万不能被这个妖艳贱货骗走!

待到正式落座听课,两美人一左一右坐在许漫边上,衬托得小许同志特别的有男人味。

甚至有不知情的外队队员羡慕:哎呀年轻就是占便宜,你看野蜂那个男孩,一人泡了俩美女!

应峤听得一愣,瞪了那人一眼,回头看向许漫。

许漫正昂着头看大屏幕上的PPT课件,短发短袖T恤,夹在女人味十足的方勤和游乐玫之间,确确实实像个脸嫩的大男孩。

应峤也说不清自己对许漫是个什么想法,自从知道她是自己曾经救过的孩子,多多少少就有点老母鸡护崽的心态。

她和男队员走太近,他担心小姑娘吃亏。

她被外队调侃,他仿佛自己孩子受了欺负……

许漫奋笔疾书抄了好几页笔记,还时不时拿手机拍课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