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她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在这山谷中安静终老,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了。”

“即使是我?”

“即使是你。”

“我不信,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她。”

两人动起手来,守在屋前的男子一味抵御,并不进攻,几招下来,已被对方夺了先机,抢先一步跨至茅舍门口。他见如此,索性以身挡在门前。

“你要过去,须要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么?”

屋内忽然响起凌厉清越的女子声音。

“无过!你拦不住他,让他进来吧。”

“可是…教主…”

“让他进来。”这次女子语气中带了不容置喙的坚决。

“是。”无过低头,打开房门,恭顺地向另一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形同两人。

乔逢朗一敛前襟,跨入屋内。

屋内窗门紧闭,没有光线,花了许久时间,乔逢朗才看清背对着他坐在桌后的女人身影。她衣着简朴粗糙,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在背后垂下,只是原本乌黑亮丽的发色,如今却仿佛一夜之间褪作灰色,令她整个人显得苍老的许多。

乔逢朗忽然忐忑起来,他犹豫许久,终于出声唤道:“娘。”

背对着他的木菀风沉沉地长叹一声:“是朗儿吧?”

“是,娘。”

“你既然在这儿,那阿离呢?阿离为什么不来?”

“…”乔逢朗沉默了。半晌,他回答:“娘,你忘了,阿离死了,一个月前七绝崖的爆炸中就死了。”

木菀风颤抖了一下。

“是啊,阿离死了。”

“是的,阿离死了。”

“阿离死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娘,我来看你。”

“你们是双生子啊,阿离死了,我只看你一个,还有什么用?”

“娘…”

“你走吧,我不会见你的,除非你把阿离还给我,把我的阿离还给我,否则,我不会见你。”

“娘…”乔逢朗上前一步,呼吸急促。

木菀风轻轻挥袖,门开了。

乔逢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门。

“朗儿。”木菀风忽地叫住他。

“什么?”蓦然出现了一丝希望,乔逢朗面露惊讶地转身。

“我…我再问你一句,阿离…他当真是你亲手所杀的么?”

乔逢朗呆住。

“朗儿?”

当日的爆炸声似乎还在他脑海中回响,他仿佛还能听到木离断断续续的声音:“你可以连我的份,一起活。”

他猛然回神。

“是的。”他这样回答。

然后,有片刻的安静。“…你可以走了。”木菀风的声音冷冰冰的,再没有一丝情感。

乔逢朗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外,木门在他身后啪地关上。他抬头,屋外的阳光刺得他头昏目眩。

他站直身子,看也不看一旁站立着的无过,快步离开,只是走了不到十步,他便有些支持不住地身体摇晃。眼看就要倒下,一双如玉的柔荑及时扶住了他。

“你的伤还没好。”宇文翠玉在他耳边轻轻说。

乔逢朗身躯一震,蓦地大力推开小心搀扶着他的女子:“你走开!”

宇文翠玉被他推得退后两步,便立在那里,不再向前。

“当日爆炸时,崖下之人只有你与青衣公子有幸生还,而青衣公子至今重伤在床,生死未卜,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乔逢朗背过身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宇文翠玉闻言一颤,然后紧紧握拳,青葱的指尖刺进掌肉。

“与我…无关么?”

乔逢朗没有理会她,径自平复内息,向前走去。

“等等!”宇文翠玉在背后叫住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乔逢朗沉默,本想再说“与你无关”,出口却变成:“在谷外搭一茅舍。”

“哦。”宇文翠玉点点头。“只是…她若是一世不肯见你呢?”

“那我就在此一世终老。”

“那…你可曾想过我要怎么办?”

乔逢朗皱眉:“你怎么办,与我何干?”

“乔…”宇文翠玉慌忙叫住他,“我是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样问…”她苦笑,“可是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你可曾因我而心动过?哪怕是一点?”

乔逢朗脚步停顿了一下。

宇文翠玉充满希冀地看着他的背影,霎那间仿佛觉得自己又干净了,澄澈了,天地间再无旁的杂念了。

乔逢朗却只是停顿了一下,继续前行,再也没有丝毫的迟疑,留下宇文翠玉一人,神情怔忡。

原来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再抹去么?

青衣对

秦筝何慷慨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京城的云阁,熙熙攘攘,饭香花香,莺声燕语,这一日与上一日,与下一日,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兄弟,知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件大事,你知道是什么么?”一群围坐一桌的江湖人士正侃得意犹未尽,索性拉住上菜的店小二,把自己酒气冲天的臭嘴对住了他,笑嘻嘻地问道。

店小二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大酒楼里见过世面的,忙打起笑脸:“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七绝崖大爆炸,把青衣公子和乔帮帮主都给炸没了呗?”

“嘿,可不能乱说!”醉酒的江湖莽汉被他这么一说,吓得酒意全无。“青衣公子怎么会被炸没了?”

“不是炸没了么?”店小二故作惊讶地眨眨眼,“我可听说自从七绝崖那场爆炸之后,青衣公子就再没在江湖上露过面儿啦,大家都说八成是…”小二攒起五根手指,望指尖一吹,做了个灰飞烟灭的动作。

“你这小混球,活得不耐烦了?”江湖莽汉们挨个冲他的头顶打了一下,为首的沉稳些,只瞪了他一眼。

“青衣公子是在养伤,养伤你懂不懂?”

“可是老大,青衣公子要是真的在养伤,那百里府该放出风声阿,可是这都几个月了,百里府可是一点消息都没往外放,说不定青衣公子真的…”一个看起来是小弟的忍不住把埋藏在自己心中已久的疑窦说了出来。

“你蠢啊你?青衣公子是什么人?他会把受伤的消息告诉你吗?这叫疑兵之计,你懂不懂啊?他不出声,你就猜不到他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就不敢在百里府头上撒野。”

“老大,你好厉害呀!青衣公子的心思你都能猜中。”一众兄弟崇拜得眼睛里直冒泡泡。

“老大,你武功盖世,又智谋过人,不如,趁着青衣公子身受重伤,去把他解决了,那天地下还有谁是您的敌手,你不就称霸天下了么?”其中一个不失时机地加足了拍马的劲儿。

“嗯,有道理,有道理!”当老大的越听越爽,一帮人笑得是稀里哗啦。

笑着笑着,忽听一旁有人哼了一声,声音不大,讽刺之意却是十足十的。

老大不爽了,哗地抽出一把金丝大环刀。“谁?谁他妈在后面偷笑?”扫视了一圈,一旁除了饼铺的老嬷嬷就是老嬷嬷的小孙子,只有角落的一桌坐了个白衣人,还做贼心虚地戴了个斗笠,覆上黑纱遮面。不是他,还能是谁?

扛着大刀,老大惊天动地地过去了。

“小子,刚才是你偷笑?”

“当然不是。”黑纱下白衣人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岂有此理!”一旁的小喽罗早按捺不住了,这声音,分明就是刚才哼哼哼的那位。“你敢笑我们老大?知道我们老大是什么人么?说出来吓死你,我们老大,正是杀遍陕北河西未逢敌手的青面豹豹爷!”

“豹爷?我看是猫爷吧?”白衣人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又给他哼了一声。

“嘿…你这小子…”小喽罗们纷纷开始捋袖子,却被一脸老谋深算的豹爷拦住。

“等会儿…你们刚才说,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事是什么?”

“啊?”小喽罗们半晌才反应过来,豹爷怎么天外这么飞来一笔?

“嗨,不就是第一才女殷大小姐广发英雄贴,说谁要是能活捉神偷指逍遥,赏银一千两么?”

“还有还有,就算是提供线索,也能赏银二百两耶!”

“二百两耶!够咱哥几个吃上一年的了。”

本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说风凉话的白衣人忽然整个人僵住。

“哼哼。”豹爷不怀好意地靠近。“听说,那个神偷指逍遥,就是爱穿白衣,戴黑纱斗笠的吧?来呀,把殷大小姐的英雄帖拿出来读读。”

“哦。”小喽罗之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得满满的纸。是他看错了么?他怎么觉得对面的白衣人颤抖了一下?

“神偷指逍遥,穿白衣,戴黑纱斗笠…”

“没错呀!”豹爷脸上露出笑意。这一票要是干对了,哥儿几个几年的吃喝玩乐都不用发愁了。

白衣人见势不好,连忙取下斗笠,用一张俊脸陪笑道:“几位,我平时可是从来不戴斗笠的,实在今儿个感染了风寒…”

“取下斗笠乃是一落拓俊秀少年郎,唇边有一黑痣…”小喽罗念下去。

豹爷眼中精光大盛。

“那个…”真够要命的。白衣人咬咬牙,害羞地扭过头去:“其实,奴家乃是一介女流…”

“羞答答自称奴家乃是一介女流…咦?”小喽罗念着念着停住,瞪着眼见的得假女人。

白衣人心里狠狠把某个丧尽天良的女人的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表面上却只得娇笑连连地装到底,他拿出一方粉色小手绢,半遮小脸:“奴家,奴家真的是女人啦!”

小喽罗和众人却已不再看他,只顾去看那料事如神的纸张:“手持一粉色小手绢,上绣一个‘翠’字…”

已有人尖叫起来:“是有个翠字!”

白衣人嗖地把手绢揣回怀里:“那个…众位,听我解释。”

众位却不肯听他解释,继续念道:“入饭馆必点全油烤鸡…”

话音刚落,店小二响亮地飘过来:“客官,您的全油烤鸡一只!”

“哇!”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男子痛哭掩面跳窗而逃。

※ ※ ※

一大早的有个俊秀的男人在自己房门外跳脚,殷悟箫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姓殷的,给我滚出来!”白灿在外头疯狂叫嚣。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新进府的小丫头捧着水盆胆怯地问。

“没什么不好的,等他叫累了就不叫了。”殷悟箫脸色分毫未变。开玩笑,白灿正在气头上,她难道这时出去送死么?

果然,一刻钟后,白大公子自动投降。

“我…我叫不动了,你…你快出来…”白灿喘着粗气,天气真热阿。

“吱呀”一声,门开了。殷悟箫开始甜笑。

“白大哥,想通了?”

“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我说殷大小姐,我现在养活一家子不容易,你就不能高抬贵手,别再追杀我么?”他最近做梦都总是梦到被填充成拜神的乳猪抬到殷府,然后汗涔涔地吓醒。

“当然行,只要你去帮我偷…”

“拜托,那可是宫中之物,哪里是说偷就偷的。”

“反正皇帝老儿也不用,你又这么来如风去如电的…”

“可是…”

“你不偷?”殷悟箫当即变脸,“云儿,告诉外面的人,把赏银提到五千两。”

“不要阿!”白灿惨叫,“我偷,我偷还不行么?您老财大气粗,您吹口气比我的腰还粗…”

“我说白大哥,”殷悟箫微笑:“你把那东西弄到手,一万两,我拱手送上。”

“哼,我白灿才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不是五斗米,是一万两,一万两。”

“…好吧。”白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不就是世上只此一株的万年紫参么?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谁才这么…”

“我给你半刻钟从我面前消失。”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任谁都知道那人没救了,连宣神医也无可奈何,你还为了他跑去天山跪了三天三夜,去了半条命才求了一颗如意草,现在又…”

一把梳子扔了过来。

“好好好,我马上消失。”

白灿说不见就不见。

殷悟箫看着瞬间清静了不少的园子,看着一池青莲,叹了口气,眉间的忧伤,似乎再也化不开一般。

“小姐,”云儿上来,“齐叔找到那人了。”

“找到了?带他进来。”殷悟箫收回神思。

走进园子的是一个相貌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笨拙的男子。

“你要赎我家的小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