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男人直视她的双眼,眼神并不锐利,却坚定无比。

“你赎她做什么?”

“我要娶她。”

“你…可以,只是,我怕你赎不起。”

“你说说看,要多少钱,我都给。”

“我不缺钱。我要你用你一身的武功去救一个人。”

“谁?”

“你的仇家。”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这世上,只怕也只有你一人能救他了,余踪刀魔。”

余踪刀魔有些惊讶地抬头,见这精明干练的姑娘,忽然软弱地仿佛要哭出来。

齐瑟和且柔

收到自家大哥病情终于好转的消息,百里寒衣连夜快马赶回江南百里府。

“大哥现在怎么样?”一下马,百里寒衣伸手揪住迎出府门的老总管椒叔。

“还没醒,可是宣神医说性命已经无碍了,还说调养得好的话武功也可以恢复如初。”

“这…太好了。”他面露喜色,“可有通知京城殷府?”这些时日以来,担惊受怕的可不止是他们百里府上下,那人若是知道这消息,只怕会比他们兄弟三人更欣喜若狂。

椒叔诧异道:“二公子不知道?殷大小姐刚刚离府。”

刚刚离府?难道…

“宣神医原先不是说以大哥的伤势,除非真有神灵相助,凑齐三样药引,才有痊愈的希望么?”

“这个我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殷大小姐这回来确实是带了不少宝贝药材。哦,她还带了个人。”

“什么人?”

“似乎是个庄稼汉子。可是殷大小姐说了,这人是治伤的关键。”

“那殷大小姐人呢?”

“二公子这记性,我不是说了,她刚刚已离府了。”

“…我还是先去看看大哥。”

一脚踏入百里青衣的卧房,百里寒衣正看见百里青衣缓缓撑开疲惫的眼皮,欣慰一笑。

※ ※ ※

自从他从数月的昏迷中清醒,百里青衣就敏锐地发觉这百里府里头和从前不一样了。

究竟是如何不一样,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府里众人似乎都刻意躲着他,就连他三个兄弟,见面说话也是躲躲闪闪,不敢看他的眼睛。赖在府里不肯走,坚持要住到他完全康复为止的宣何故宣神医每日塞一堆又黑又浓的汤汁给他喝,而他只要稍微一问:“这是什么药?”宣神医便吹胡子瞪眼:

“吃不死你!”

那场爆炸对他身体的毁灭性的打击,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当时他虽然已经逃离爆炸中心,但被炸开的山石打中,坠入崖底,埋在乱石堆中,全身经脉尽毁,骨骼全断,能够侥幸留下性命,已是阎王开恩了,所以当百里寒衣告诉他,只要耐心养伤,坚持复健,连他一身的武功也能恢复如常时,他开始坚信这其中有什么事是大家一起隐瞒着他的。

坐着宣神医特制的轮椅,百里青衣在府中花径上行进。

“大公子!大公子!”椒叔抱着团厚厚的毯子,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后面追上来。

百里青衣无奈地叹口气,停下来等老人家追上。

“椒叔,又要做什么?”百里寒衣是吃定他无法违抗椒叔的婆婆嘴,便委派这老人家专司看管他。可怜他百里青衣从前衣袂一飘,多少武林高手也得被他抛在身后,如今连椒叔也可黏他黏得牛皮糖一般。

“大公子这是要去哪?好歹也该把毯子盖好,要不着了凉,叫我如何向宣神医交待?”椒叔絮絮叨叨地把毯子铺在百里青衣腿上。

“放心,宣神医决不会向您讨交待。”宣神医看他的眼神似乎在说把他救活简直是浪费药材。

“椒叔,我想上街走走,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里,闷得慌。”

“咦?大公子想出府?待我去禀告二公子…”

百里青衣难得地对椒叔皱起眉:“什么时候我的行动需要寒衣的批准?”

“这…嗨,我老椒叔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大公子这伤好的不容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名贵药材也是一大车一大车运进府来,您…您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真是可怜他老椒叔了,一大把年纪还要忙前忙后。可是有什么办法?这百里府上下也就只有他才能倚老卖老,多少管着点大公子。

说着说着,椒叔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声泪俱下地算账:“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对百里府,对江湖有多么重要。这回您受伤,那是…多少人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把您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呀?二公子一人担起百里府的重担,三公子为了您四处求药,几乎跑断了腿,就连四公子足不出户,也为了您忙前忙后,瘦了一大圈呢,您…您就不能听我一句,乖乖养伤么?”

“是…是我错,椒叔您别再哭了。”百里青衣头痛地扶额。“那椒叔您推我回房,可好?”

椒叔闻言以惊人的弹跳力蹦起来,喜滋滋的笑说:“好,好。”

“椒叔,您说为了我的病,耗费了许多名贵的药材?”

“可不是,别的不说,就光是那三样药引…”椒叔蓦地收口。

“三样药引?”

“就…人参鹿茸貂皮袄呗。唉,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外头风大。”椒叔神色自如地转移话题。

“椒叔,人参鹿茸貂皮袄那是东北三宝。”百里青衣微笑。

“咦?是么?”

※ ※ ※

当百里寒衣知道百里青衣将他、百里铁衣、百里缁衣以及宣何故都叫到房中商量事情时,他就知道瞒不住了。反正他也没打算真的瞒着百里青衣。说实话,百里府的财务状况百里青衣怎会不清楚?那真是一个虚架子,其实百里府穷得是叮当三响。可是这几个月来百里青衣几乎是一天一根老山参,吃的药材,食材,无一不是价值不菲,吃到现在百里府还没倾家荡产,百里青衣怎会不起疑心?

一进房门,百里寒衣便见其他三人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

“寒衣,你们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百里青衣也不多说,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百里寒衣知道,当百里青衣这样问话时,就意味着他没有心情也没有容忍力等待顾左右而言他的答案。

于是他长叹一声,把自己所知的一切乖乖招出来。

在百里青衣清醒之前,百里府中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受到威胁,不许把这一切向百里青衣透露半个字。若不是百里青衣余威仍在,他几乎要以为百里府主事者已换成一个女子了。

“其实当日爆炸之后,大家都以为你已经葬身崖下,就连我们也几乎要放弃希望了,是殷大小姐拖着伤重的身子强行命所有人搜索崖下三天三夜,这才把你活着从乱石堆中扒出来的。”

“宣神医说必须要取得三样药引,才能给你一线生机,天山老人的如意草,蒙古王的万年紫参,还有一个武学造诣和你不相上下的武林高手在适当的时机将一半的内功强注到你体内。且不说前面两样都是无价之宝,第三样更加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世间武学造诣能够与你相匹的人不出五个,谁又肯将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功拱手送上?”

“可是殷大小姐始终不肯放弃希望。她先是以名贵雪莲子为你续命,然后又以初愈之身跪在天山下冰天雪地中三日三夜,终于打动向来脾气古怪的天山老人,赠她一株如意草。”

“听闻蒙古王的万年紫参已进贡到大内禁宫,殷大小姐又花重金满江湖地追缉神偷指逍遥,利诱他入宫盗参,终于取得第二样药引。”

“第三样药引的来历就更是神奇了,殷大小姐竟不知从何处将传闻中遁入空门的余踪刀魔挖了出来,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他答应用自己一半的内功为你治伤。这下三样药引真就让她全部凑齐,她又马不停蹄来到江南,亲眼看着宣神医以这三样药引疏导你的元气,重接你的筋脉。”

“还有啊,你清醒后所用的药材,食材也是从京城殷府一车车源源不断运过来的,要不以我们百里府的那点家当,早就花个精光了。”

“小无儿办事的手腕和魄力还真不是盖的,难怪她威胁咱们府里上上下下不许任何人告诉你她为你做过的事情,咱们就真的乖乖噤声,连我现下想到她那种严厉的目光都还心有戚戚焉咧。”百里铁衣插进话来,嘿嘿笑着缩缩脖子。

他一直猜测大哥知道了这一切会有什么反应,是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恼怒众人的欺瞒,又或者因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打击而郁卒,可是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这副云淡风轻,仿佛早就知道一切,此刻不过是证实一下的样子。

“大哥,你还好么?”百里铁衣小心探问。

百里青衣扬眉笑出声来,胸坎震动。

“好,再好不过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啊?”就这样?

连百里缁衣也忍不住出声问道:“大哥,你…听了这些,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么?”他是对那个女人一直没什么好感啦,可是既然她是大哥暗恋了六年的女人,又为大哥做了这么多…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他也很佩服那个女人,很感激那个女人…

“大哥,你毕竟不像我,我大概是要坐一辈子轮椅了,可是你很快就能行动如常,你…你都暗恋人家六年了,再这么下去我们兄弟三个可是要笑话你的。”

百里青衣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你还…”百里铁衣叫起来。早看他大哥不顺眼了,人家小无儿对他痴心一片,现在白痴也看得出来。

“够了,你们两个。”百里寒衣打断他,含笑看着百里青衣。“我相信大哥自有分寸。”

百里青衣点点头,回他一个兄友弟恭的笑。

“二弟,辛苦你了。”百里青衣如是说。

二弟?

百里寒衣心里开始不停地打起鼓来。

三天后,出入仍需依靠轮椅的百里青衣自守卫森严的百里府中凭空消失不见。

阳阿奏奇舞

作者可能删除了文件,或者暂时不对外开放.请按下一章继续阅读!

京洛出名讴

殷悟箫情不自禁地起身,指尖触及门板,却又似被烫着一样火速收回。

“你…你来作甚?”

“箫儿,我想见你。”门外的人轻轻浅浅,格外直接。

“你走吧,我不想见你。”她压下猛烈的心跳。

“为什么不想见我?”门外的人耐心地与她玩着一问一答的游戏。

“太晚了。”

百里青衣在门外一怔。她真是慌了,居然连这样的理由也搬出来。

“箫儿,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你不必看了,我…我要睡了,青衣公子还是快些离去吧。”语气开始急促了。

百里青衣静默片刻。

“箫儿,你在生我的气?”

“我生你的气做什么?”殷悟箫勉强笑道。一手在胸前紧握,这人难道不知道,现下两人隔着门板的对话,有多么像一对小情侣在闹脾气?

“可是你不想见我。”话中透着些哀怨。

“…”绕了半天又绕回来了。殷悟箫气结,带着凌厉的气势吼道:

“我不想见一个人,难道还非得说出个理由么?”

门外安静了,许久都没有回音。

他走了?

殷悟箫心跳漏了一拍。一方面因他离去而心安不少,一方面又反复责难自己方才是否太过绝情。

不料就在她确信他已放弃离去时,门外又幽幽地叹了一声。

“箫儿,你就真的不想见见我么?不想知道我好不好,身体是否痊愈?”

“你…”殷悟箫因他这句话中流露出的软弱,心中紧了一紧,犹豫了一番,终是忍不住问了。

“你的身子,全好了吧?”

应该是好了的,宣神医拍着胸口向她保证过。

可是…离他醒来这才多久?他怎么会这么快便出现在京城?宣神医又为何没有陪在他身边?

“你何不拉开门,自己亲自看一看?”百里青衣诱哄着,如同对待一个脆弱的孩童。

殷悟箫闭上眼睛。是啊,若不亲眼看一看,她如何能放心,如何能…真正把他从心头抹去?就看一眼,一眼就好…

她哗啦一声拉开门。终究是忍不住啊…

然而只一眼,只看了一眼,她便僵住,眼泪便哗哗地淌下来,再也止不住了。

“你…你的腿…”她颤声指着他的轮椅。怎么会这样?宣神医答应过的,宣神医明明说没有问题,他能够恢复如初的,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百里青衣却在微笑。她的眼泪,证明了一些事情,而这让他愉悦。他双手转动轮椅,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殷悟箫早忘记了阻拦,她手足无措地跟在他后面,却见他转过头来,正色地盯着她:

“箫儿,我此刻有命在这里看着你,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这话他是发自内心,只是那天大的福分不是来自上天,而是来自于她。

“可是…”殷悟箫慢慢跪下来,跪在他身旁,颤抖的手想去触摸他的双腿,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她无法接受坐着轮椅的他啊!他是那样一个拥有宽阔的怀抱的人,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那样一个让全江湖的人都想要依靠的人,如今自己的一片天却还要靠轮椅来撑起。

“箫儿,我一路赶来,已经很累了,能在你这儿借住一晚么?”百里青衣还是那么淡淡的,柔柔的,视线却小心地飘向一边。

殷悟箫犹豫了一下。她想告诉他她原本打算不再和他产生任何牵扯,她想告诉他他打算从此当作没有认识过他这个人,可是望着这样的他,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反而引出了自己新的一波眼泪。

“好吧。”她抽泣着说。

“只是…”百里青衣犹不满足,“我腹中十分饥饿…”

“可是…云儿睡去了,厨娘也不在府中住…”好不容易擦去眼泪,殷悟箫为难地绞着手。

“这样啊…”百里青衣一副我不愿与你为难的样子。

殷悟箫再度心软。“你先歇会儿,我去厨房给你熬些粥来。”

“你?”百里青衣眼中放出光芒,视线转向堆积成山的账本。“可是那些…”

“没关系,迟些再看也是一样的。”殷悟箫勉强笑笑。

“可是…”百里青衣一脸的不信任,“你真的会做?”

殷悟箫瞪他一眼:“吃不死你!”

※ ※ ※

清晨,趴在大堆的账本中醒来,殷悟箫第一反应是冲到床边。

书房中为她稍作歇息备下的单人床榻上略显拥挤地蜷着个青衫男子,眉目如画,双眼紧闭,睫毛浓密细长,薄唇随着呼吸微启,一如孩童般贪睡。

殷悟箫轻吐出一口气,忽地又皱眉,昨夜自己亲手为他盖上的薄被怎么现下不翼而飞了?回头看自己在书桌后的椅子下,棉被围了一堆。

难不成昨夜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后,这傻子又偷偷起身将薄被为她盖上?

她摇摇头,转身拉铃唤来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