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往脸上一摸,意识到自己是蒙着脸的,才放了心。他不想他认出她,不管是从前的明月帝姬,还是现在的蔺兰熏。

她冷笑,“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要怪就怪你杀人太多,作恶太多。你对得起那些死在齐国兵丁的手中的宫人吗?”

他一惊,“你是楚宫中的人?”

她没答,挥剑斩断他手中的衣襟,割袍断义,说得就是这一刻吧。她纵身从窗中跃了出去,身姿轻盈似燕,完美无比。

楚淮南手中握着半截衣襟,怔怔的不知所以,就在刚才,她回首望他的一眼,那一眼太熟悉,令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是谁,谁能把她的眼神学的这么像?

听到声响,鸣雁撞门进来,“主人,出什么事了?”

“有刺客。”

鸣雁转身要去追,楚淮南叫住他,“不用了,人已经走远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怎么此刻才来?”

鸣雁脸一红,刚才尹宝玉居然勾/引他,抱着他就要亲,害得他一颗心如小鹿乱撞,竟没察觉出来这里有异常。

他呐呐道:“天清宫怎么会有刺客?”

楚淮南哼一声,“那就要问问易掌门,宫里什么时候混进刺客来了。”他说着,眼神依然停留在那块被斩断的布,割袍断义?他怎么会有不祥的预感?

天清宫突然出现刺客,易天行也极为吃惊,尤其是对如此贵客,他得到消息立刻亲自赶来这里。

“国师,实在抱歉,是易某管束不严。”

楚淮南淡淡一笑,“这与掌门无关,或者是外面进来的人,最近为了准备仙剑大会,不是进来不少外人吗?”

“多谢国师体谅,我定会查出贼人,给您个交待。”

易天行没想到他这么通情理,自是感激万分,“如此多谢了。”

出了院子,易天行满肚子的火气,高声叫着:“泽画呢?把他带过来。”

就在刚刚有人发现泽画躺在厨房附近,一身赤裸裸的叫人打晕了,真是丢尽天清宫的脸。他也知道自己犯错了,换了衣服,跪到前清殿,一双腿瑟瑟抖着。

易天行一拍座椅,“说,是谁把你打晕的?”

“不,不知道,我正走着,突然就觉脑后一疼,接着就人事不醒了。”

“笨蛋,真是蠢极了。”这是这位易掌门第一次骂人,马上就要仙剑大会了,出了这样的事,叫他颜面何存?

不过以泽画的功夫,想要袭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人定然是极其厉害,其功力不在自己的大弟子徐泾之下。

“当时还有谁?”

“是新入门的弟子楚浣浣,她说要去瞧瞧国师长什么样,缠着我非要带她一起,我昏倒之前还见到她呢。”他说着咚咚磕头,“掌门您饶了我这次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天清宫弟子从来都是各司其职,没有掌门之令绝对不能随意挑换岗位,他又怎么知道第一次违背门规,做便出了这样的事。楚浣浣,真是害死他了。

易天行问道:“楚浣浣是谁?”

一旁的程啱翻开一本名册念起来,“楚浣浣,楚都人氏,原是楚国贵族,曾在泰氏门内弟子。”

“她现在在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喊道:“掌门,楚浣浣找到了。”是赵阡陌,小步跑着颠进来。

“怎么回事?”

“她在花丛里,昏倒在离厨房不远的花丛里。”

“也是光着的?”一想到泽画被发现时那光溜溜的身子,顿觉牙痛,他这天清掌门做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赵阡陌也是一脸尴尬,“这倒没有,衣服是好好穿着的,只是受了点轻伤。”

“带她过来吧。”

“这…现在不太方便。”

“怎么了?”

“她现在有点疯傻了,一睁开眼就说看见了妖怪,长得满嘴獠牙,青面黑须的妖怪。”

易天行大怒,“天清宫怎么会出现妖怪?”这里设有结界,妖物根本不可能靠近一步。

“查,给我好好查,所有弟子,包括新进来的杂役,全部翻查一遍。”

“是。”赵阡陌和程啱退了下去。

易天行余怒未消,一转身见泽画还在那儿跪着,吼道:“你还待着干什么?还不滚出去,觉得自己的脸还没丢尽吗?”

此时泽画真想干脆死了算了,掌门很少对谁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一次对他,以后他还怎么在宫中立足?

一路哭着跑出去,看见楚韵,真是恨得想咬她一口。

楚韵比他哭得还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功夫不好保护不了我,我也不会昏倒在花丛里,你看看我这身上都扎出窟窿来了。”

蔷薇花丛中有无数的小刺,她那雪白的胳膊上全是小红点,泽画一怔,似乎看起来她真的比他更惨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是不是认识你

“你还说,我看见你倒地之后,刚想叫,那个打倒你的妖怪就跳到我面前,他的脑袋这么大,嘴这么大,可吓人了。”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泽画纳闷,天清宫里怎么会进来妖怪?先祖设下的结界牢不可破,上千年来就没一个妖怪进来过,最后他下了结论,“这一定是有人假扮的。”

楚韵点头,见过笨的,没见过笨成他这样的。

天清宫四处查找刺客,就在当天发现杂役中有一个叫胡光光的消失了,这个胡光光自然是尹宝玉假扮的。他这人有意思,起个名字自然闪亮亮。

那日楚韵行刺失败,就和尹宝玉制造了一个假现场,她装作被人袭击躺在花丛中,而尹宝玉火速离开天清宫。一个杂役突然逃跑,自会把目标引到他身上,他是跑了,可怜她那一身细皮嫩肉扎的全是红点,都不用装,就已经哭得很惨了。

后来一经查实,说杂役胡光光乃是地微宫的人假扮的,这么一来倒是彻彻底底的把黑锅叫尹宝玉背了。至于证据,尹宝玉总会留下一点线索,反正楚韵现在的身份也是地微宫的人,让地微宫背黑锅也不算什么。

掌门有话,尹宝玉哪敢不从,这样一来楚韵又拔除了一个眼中钉,省得一天到晚有人盯着她。

天清宫的弟子自去追尹宝玉,她以为此事算揭过去了,可谁知晚上的时候突然有弟子过来传话,说掌门要见她。

楚韵心里咯噔一下。她一个新进弟子,能劳动掌门有清,绝不会是请她去喝茶的。

跟着那弟子来到前清殿,推门进去,殿中坐的不仅有易天行,还有大弟子徐泾,二弟子赵阡陌,三弟子颜煞,四弟子程啱,连楚淮南也赫然在座。

楚韵暗惊。这算什么状况?打算三堂会审吗?

心里打鼓。面上却不露声色,躬身行礼,“见过掌门,见过大师兄。二师兄。…”到了颜煞面前停了一下。“三师兄…”

颜煞冷冷扫了她一眼,别过头去,似乎还在生气。他很少管门中之事。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从不出面的,不过这丫头惹出来的乱子,他不来瞧瞧总觉不安心。

易天行看了看她,“你就是楚浣浣吗?楚都人氏?”

“是。”

“你父亲是楚国贵族?”

“是,家父楚晴海。”

说起来这位楚国大臣她还是认识的,和她沾点亲戚,她姨母就是嫁给了他,算起来还要叫个二姨夫。楚浣浣她虽没见过,却听三哥提过,当初母后就有意叫三哥娶了这位外甥女,可是三哥老推脱说自己还年轻,不要成亲,拖来拖去,直到楚国灭亡也没能成。也幸亏不成,否则又害了一个好姑娘。

楚淮南突然插言,“这个楚晴海我倒是认识的,也听说他有个女儿是修仙门派。”

楚韵冷笑,“国师自然认得,您好歹也在楚国做过官的。”

这话本有讽刺之意,楚淮南又岂会听不出来,只是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和一个丫头一般见识,笑一声也便罢了。

易天行眉角微微皱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开口道:“你曾是泰氏学过剑法,可能练几招吗?”

“是。”楚韵调息,当场练了几招,泰山剑法以干练见长,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门派,剑法也不难学,尹宝玉会,教了她一些,正是一通百通,此时练来倒比先前更顺手了。

易天行点头,“招式倒是不错。”

他对楚淮南道:“国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楚韵这才知道,并不是易掌门对她疑心,而是这个楚国师。

楚淮南微微一笑,问了几句有关楚都的事,那都是楚韵亲身经历,倒是不难回答。

也多亏了那天颜煞的普及,显然他们已经信了。楚淮南站起来,“好了,易掌门,今日是我唐突了。”

从前清殿出来,楚韵并没会住处,而是一路跟着楚淮南。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之处,他突然停下来,“楚姑娘,出来吧。”

楚韵自然知道自己跟踪不了他,从树后转出来,冷冷的眼神盯着他。

楚淮南看着她,“怎么?你还有话说?”

“我只想问国师一句话。”

他饶有兴味的挑眉,“你想问什么?”

她善良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顿,“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联合齐国危害楚国,为什么要杀了楚王,为什么让楚国生灵涂炭,为什么…”

最后一句她几乎对他吼出来,这是她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有一天,她站在了他面前,向他问出这番话,只是还有一句她没问,也没敢问,那就是他为什么要骗她?

楚淮南惊奇的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楚浣浣,楚国人,被你害了全家的人,楚国师…”

楚国师?楚淮南嘴角不由噙起一抹苦笑,这还真是讽刺,他明明姓齐,可直到现在所有人还都叫他楚国师,就连他父亲也会叫他“楚淮南”,他为了齐国强大一手毁了楚国,到现在被认同的依然是楚国的身份,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抱着肩忽觉得这丫头很有趣,“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才刺杀我的吗?”

楚韵一惊,“你知道了?”

他本来不知道的,不过刚才,就在那一瞬露出的那个眼神,太熟悉,也太让人震撼。

那是刺客的眼神,甚至是他熟识的某个人的眼神。本来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的,是不是那个人活过来找他报仇了,可看清楚她现在的脸,瞬间希望破灭,剩下的只是淡淡的心痛。

不想去想他,去想那曾经的过往,挥挥手,“你走吧,我不想伤害你,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楚韵没动,冷漠地表情看着他,“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

她的眼神好像天山上的皑皑白雪,让人不可逼视,楚淮南莫名觉得心发慌,他最怕别人问他为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两人不知对视了多久,在她的目光下,楚淮南竟有些退缩了,他转过头冷冷道:“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什么时候?”

“等哪一天我想好了,会亲口告诉你。”

“好,我等到那一天。”她坚毅的目光好像一座山,让人不可逼视,真纳闷一个小丫头竟然能有这样的眼神。

她到底与他有怎样的仇恨?就算他灭了楚国,但楚晴海,楚晴海却是众多投降齐国的官员中的一个,那场战争死伤最多的是楚宫中的人,一些朝中大臣走的走,散的散,更多的人选择了投降,那一泻千里的楚军,未尝不是因为楚国军将不拼死抵抗,楚国大臣贪生怕死。说到底养尊处优长了,都吃不得苦,好好的朝廷纲纪败坏,小人当道,忠臣都先死光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他的行为有些卑劣,但楚国腐朽也是事实,就算没有他,终有一日也会亡在别人手里吧。

说到底那不是他的错,若说他亏欠,那只亏欠一个人,一个他深爱,也深爱他的人。

这些话憋在心里多久了,很想说出来,可身边却连个倾听的都没有,在这一刻他竟然想全倒给她。

身后传来鸣雁的声音,“主人,主人…”

楚淮南晃过神来,低嘘一声,“你走吧,别让人看见。”

楚韵不解,“为什么放我走,我是要杀你的人?”

为什么?他唇边苦意更浓,“因为你像极了她。”即便相貌不一样,但那眼神简直一模一样,让他产生了错觉。他好希望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她。

鸣雁的声音越来越近,楚韵只能迅速跳开,心里暗想,他口中的‘她’是谁?难道在他心里还会想着她吗?他留着她的尸体,为她哀伤?为她懊悔?还是只为了炫耀他曾经辉煌的成就?

咬咬牙,他以为这样,就能原谅他吗?不会,永远不会,她亲人的命,楚宫那么多宫人的命,都要找他讨还。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的剑依然会刺进他的胸膛。

虽然心里叫嚣着要坚强,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滑落下来,她用手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哭声。从父王死的那一刻,一直忍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掉,但是现在看见凶手从自己面前走过,竟再也忍不住悲声。

左脚踢着地上的土,恨声道:“楚淮南,你等着,这一天不会远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知道是你傻,还是真傻,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怕让人听到吗?”

楚韵回头,见颜煞站在身后不远处,抱着肩,以一种目空一切的姿态斜睨着他。

在阳光下的他,美得耀眼,一袭大红色的衣衫,就那么闲闲地站在树下,琉璃般乌黑晶莹的瞳眸仿佛耀眼的宝石,瞬间照亮漆黑夜幕清丽出尘中携带了入骨的媚惑。他真的很适合大红色,很少有男人能把红色穿的这么冶艳,这么标致,他眼角轻佻,仿若花色,稍不注意,就能勾人魂魄,美到极致。

正文 第二十三章第 跟我走吧

楚韵眨眨眼,这样的他居然没被女弟子追捧,到底那些女人的眼长在哪儿了?不过他那看着她的眼神还真讨厌,就好像一个浪荡子在调戏民女。

她抹了一把泪水,冷冷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看一个傻妞。”

她大怒,“谁是傻妞?”

他的眼神一点点扫在她身上,让她一阵心虚,确实刚才心里激动,把实话都喊出来了。

自知冒失,嘴上强硬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我也不想管,只是怕你把天清宫看轻了,这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若再搞出事了,没人能护得了你。”若不是他从中照应,现在她的掌门身份早就被拆穿了。她以为地微宫的人会轻易在别人的地盘这么久吗?

楚韵瞪着他,“我需要谁护了吗?我只有自己,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和我再无关系了吗?”

他气得吼,“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就是说过。”其实到底他说过没说过,她根本不记得了,只是莫名的想发火,对所有人发火。

她疾奔而去,看着她的背影,他莫名一阵心酸,就是这个脾气,当年也不需要他帮忙,什么都不肯说,以至于最后枉送了性命,现在也是打算走那条老路吗?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放下戒心,可以接受他的好意呢?就像在土地庙,表面上她很依赖他,但即使到最后,她依然没把他放在心上,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否则又怎么会最后落得精神尽毁,连肉身都保不住了?

这个女人,这个脑袋被牛顶过的女人,真是拧到家了。

楚韵匆匆回到住处。一进门陈芳便迎了过来,叫道:“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听说你碰上妖怪了。是真的吗?”

楚韵微微一笑,“或许是我看错了。”

“不是啊,现在天清宫都传开了,掌门人叫你过去,没说什么吗?”

“就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陈芳吁了口气。“那就好,我今天都快吓死了。”她说着,忽然又道:“你知道吗?今天白天还出了件稀罕事。”

“什么稀罕事?”她嘴上问着,心里却并不感兴趣,已经很少有事值得她关注了。

陈芳拉着她,神神秘秘道:“就是吴公子和蓝彩怡,他们两个突然被吊在山门外的一棵歪脖树上,解下来时都快没气了。”

楚韵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午后啊。”

午后是她刺杀楚淮南失败之后,那时尹宝玉逃出宫外。难道会是他干的吗?

平日里提起吴怀东,陈芳都是一脸爱恋的,可是今日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谈论的是不相干的人。

她心中奇怪,不由道:“你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吴公子吗?”

陈芳撇撇嘴,“一个那么笨的人,被人吊在树上,真是颜面尽失,谁还会喜欢他。”

今天在山门前看见他吊在树上的一瞬,忽然就觉这男人好逊。也就那么一霎那,所有的爱恋全都烟消云散了。

楚韵不禁叹口气,爱的快,忘的也快。这脾气还真挺让人羡慕的。不过这样也好,吴怀东也不是什么好人,忘了更好。

她经历了这一天只觉身心疲惫,揉着酸痛的肩头去准备洗漱睡觉。

陈芳坐在镜子前梳头,“你先别急着睡,我哥哥说要见你。就在练武场西面的桃树底下。”

“有什么事吗?”

“他没说,只说要见你当面讲。”

“我知道了。”楚韵转身出去,陈恒这么着急见她,应该有急事吧。

这时候陈芳已经爬上床,打着哈欠,“回来的时候动作轻点,别吵醒我。”

楚韵不由笑起来,这姑娘的性格还真是…若她能如她这般,不知要少多少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