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煞呢?”

“在里面和陈恒下棋呢。”

楚韵诧异,她怎么不知道颜煞会下棋?颜煞是无所不会的,他精通天下所有的奇术,但除了棋艺,他好像天生这根神经不好,棋艺只相当于学徒水平。他从不何人下棋,说起棋谱倒是头头是道,真要动起手来最多算个臭棋篓子。到底什么原因让从不下棋的他下了一夜的棋?

往使馆门里走,齐胡微本不愿进去,被她强拽进去,一张脸忧郁的好像谁刚借了他的钱。

使馆守卫的都是陈国的兵,拿出邀请函

进到里面,他一指,“就在那间房,进去就再没出来。”

楚韵走进门,齐胡微则抱着肩站在门口,一眼瞧见软玉。

“喂,小丫头,你叫什么?”

软玉斜了他一眼,“你管我叫什么?”

“哥哥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啊,你看那是谁?”她突然一指,齐胡微回头看去,就觉脚上一痛,再看软玉正对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他磨牙,这个刁蛮丫头,跟楚韵一个样。不过…别说,这性格还挺招人喜欢。摩挲着下巴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了许久,直到脸上挨了个大大的嘴巴才意识到自己被打了。

他轻叹,果然美人都是有脾气的。

楚韵进到房里,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陈芳,她立在厅中,背对门站着,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看着那一身红衣。

在正中厅里跪坐着的两个人,陈恒坐在主座,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把棋子放在棋牌上。

颜煞右手执白子,神色凝重的看着棋盘,眉头微皱,微眯的眼睛闪烁着精芒。片刻后他嘴角上扬,眼中露出自信的神色。

“啪。”子落,如剑出窍。

楚韵站在旁边看了一眼,好险没笑喷了,陈恒这样的国手能陪他下这一夜,还能有这样的耐性,真是煞费苦心了。

陈恒也看到她,对她柔柔一笑,“你来了,稍坐一会儿。”

楚韵点点头,扫了一眼陈芳,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只专注的注视着颜煞。

颜煞虽执白子先走,但十数手过后,先手优势已荡然无存,再下十数手,先手优势已转至陈恒这边了,下至十数手,战况减去紧迫,陈恒忽连下两招妙手,同时吃了两处白子,颜煞登时陷入困境,这两处白子要是被吃掉,输局已定。真难得这时候颜煞还能保持镇定,大约是输的多了,也无数所谓了。

他正要推倒重来,楚韵忽然道:”参差分两势,玄素引双行。”

陈恒抬头望她,“没想到你还会下棋?”

“略会一点。”

彼时下棋并不如何流行,只有少数贵族好此道,而三国之中尤以陈国人棋艺最佳,在齐国会下棋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许多人连棋谱都认不全。

楚韵当年曾跟吴起大师学过一些,她天生聪颖,对此术颇有天赋,只学了一阵便多有妙手,不像某些人,架势拿捏的挺好,可惜中看不中用啊。

颜煞见是她,轻哼一声别过头去,脸色显得甚是难看。这一晚上没睡觉,本就有些肝火旺盛,一晚上一盘还没赢,更让人生气。他顺手把棋盘推倒,赌气道:“不下了。”

楚韵笑着把棋子捡起,问陈恒,“你们这是下了一夜的棋吗?”

陈恒笑笑,“是师兄非要拉着我下棋的,说若赢了要我的春日踏青图。”

其实是颜煞来找他要图,他说下一盘棋,若赢了便给他,倒不是颜煞主动的。颜煞是什么人,眼高于顶,又怎么会把他一个小子放在眼里?可惜自是太高往往跌的很狠,这一夜下来竟是一局未赢。他也是犯了脾气,非拉着陈恒下到赢为止。陈恒当真好性子,居然真陪了他一夜。

颜煞心中气恼,对陈恒冷冷道:“明日你我再战。”

陈恒微笑,“师兄喜欢随时候教。”

颜煞站起身要走,楚韵道:“今天的事你可知道了?”

他轻哼,“知是知道了,哪个人害我,明日便见分晓。我不欲掺合什么事,若谁硬要把我牵进来,我也不会让他得了好。”

他说着转身出去,陈芳也忙跟了出去,低低地声音似在劝他不要生气,还夸他的棋艺很好。颜煞根本不买账,走得更快了。

楚韵低笑,他看着成熟,但有时候发起脾气来就像个小孩子。今日的事她并不担心他会受什么影响,只要

等他走了,转头对陈恒道:“那副画有那么金贵吗?送与他不行吗?”

陈恒笑而不答,转而道:“我还要问你,师妹如何到了齐国,还进宫做了画师?”

“此事说来话长。”

楚韵并不想瞒他,但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

“说来话长便不说了?”

被他逼问,楚韵只好把进来的情况简单说了几句,只说自己来齐都寻不到出路,便进宫当了画师。对于为何到这里,说得很模糊,倒把太常卿李云河和李月隆公子很是描述了一遍,说自己到这里得两人相助,才有今日,如何如何。

随后又道:“我在齐国,旁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我是天清宫弟子,齐人歧视楚人,还请皇子能帮忙隐瞒一二。”

陈恒点头,“这是自然的。”

他说着忽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什么?”

“我没有告诉你我是陈国的皇子。”

“你怕是也有自己的难处吧。”

见她默然,陈恒焦急的抓住她的手,“父王不许我们离宫,我和妹妹是偷偷出去的,所以不能泄露行踪,不是我有意瞒你。”

楚韵正要说话,忽然门被撞开,陈芳笑着走进来,“哥哥,听说师妹到了,居然不告诉我。”

陈恒翻了个白眼,告诉她又怎样,这丫头眼里只有颜煞,刚才楚韵在她跟前站了半天,居然都没发现。

陈芳欢快的拉起楚韵的手,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楚韵把对陈恒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即便她待他们是真心,但她的真实身份,却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说起来她和陈恒还是有些渊源的,当年陈国曾向楚国求亲,父王和母后有意把她许给陈国的七皇子,只是当时她苦恋楚淮南,宁死也不肯。几次以死相挟,母后心疼她便作罢了。这会儿想来,那时母亲想让她嫁的就是陈恒吧。母亲临死之时,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把她嫁去陈国。

前事已往,现在她和他名义上只是师兄妹,或者连师兄妹都不算,陈恒已经退出天清宫,而她原本就是地微宫的人,只是这件事还没被拆穿,他们不知道罢了。她真怕有一天他们知道她是假冒的,会不会伤心难过,憎恨于她。

“浣浣,你在想什么?”

在陈芳眼里,还以为她是楚国遗民,天清宫弟子楚浣浣。

楚韵笑笑,“没有,只是肚子饿了,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开饭?”

陈恒道:“晚宴好说,你是唯一的客人,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她吃惊,“就请了我一人吗?”

他点头微笑。

陈芳忍不住插嘴道:“是两个,还有颜煞师兄的,不过他已经气走了。”她说着半是埋怨的瞪着陈恒,“哥哥也是,就不能让他一局吗?”

陈恒道:“我若让了他,那幅春日踏青图就没了,这也可以吗?”

“一幅破画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她撅着嘴,满不高兴,陈恒不由一叹,“不是我舍不得这幅画,而是妹妹要体谅我一下,你我在陈国身份尴尬,虽贵为皇子、公主,却有众多身不由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二人,若是行差一步,转眼便是万劫不复。”

陈芳沉默不语了。

楚韵心中一动,她记得以前好像听四哥说起过,说陈国的七皇子虽是王后所生,但王后早亡,后来宫里的梁贵妃被立为王后,梁贵妃生了三个儿子,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皆是她所出。这么一来身为嫡子的陈恒,身份显得格外尴尬,他又是陈王最小的儿子,上面六个哥哥压着,他又受宠,也难怪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了。

这一次陈王只想把舞姬留在齐国,另外两样东西要原封不动的拿回去,他也是受皇命所迫。

颜煞那么急于想要那幅画虽不知为什么,但陈恒千方百计不想给,也不是没原因的了。

陈恒听她说饿了,立刻吩咐人准备饭菜,这次他带来齐都的是陈国有名的厨师,所做的陈国菜极具特色。

楚韵头一次吃这么地道的陈国菜式,吃得甚是欢欣。

陈芳看着她,突然道:“浣浣,你吃饭的样子好像个公主。”

楚韵扬眉,“哪里像了?”

“以前我还不觉得,可举手投足却又透着公主的姿态,倒比我这个真公主还像公主了。”

楚韵笑了,“公主多半看错了。”

楚国是几国之中最重礼节的,公主三岁之后就有教习嬷嬷教导礼仪,楚韵是楚宫最顽皮的公主,她的教习嬷嬷数量最多。在强压之下,就算她不想好好学礼仪都不行。

陈恒笑道:“你个毛躁丫头,整日里没规没矩的,谁都比你强。”

陈芳吐吐舌头,拉着他好一顿撒娇,楚韵在一旁看着,不免想起自己的哥哥,若三哥和四哥还活着,也会这样吧。

吃完饭

楚韵道谢,三人多日未见聊了很晚,也是那兄妹俩一夜未睡有些犯困了,才放了她,否则非要拉着她到三更半夜不可。

从使馆出来,天色已晚,兄妹两个亲自把她送出门去。

她一个小小画师,能得皇子、公主如此相待自是难得,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齐都几大府邸吧。

正要上车,陈恒突然捧过一个木盒,“啊,我都忘了,你说要借这幅画回去临摹,正好带回去吧。不过只借一夜,明晚必须还回。”

楚韵正想说自己没借画,却见他挤挤眼,顿时明白,这里面装的怕是颜煞千想万想的东西。

正文 第三十章 笔法心意

与两人道别,正要上车,忽然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走到陈芳面前,“小姐,施舍一点吧。”

“哪里来的脏乞丐。”陈芳嫌弃的后退几步,吩咐人把他赶开。

自修仙之后,楚韵眼神变得极好,她很觉这乞丐不对劲,他帽子压得低低的,也看不出脸,身上衣衫褴褛,但隐约觉得他气度不俗,裸露在外的肌肤虽是脏污一片,但偶尔衣抖开时,里面大片肌肤却莹白如玉。

这个实在不像个乞丐,她心中奇怪,几个护卫过来把他赶走了。

软玉在车上等了很久了,瞧见她上车,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你给我带吃的了吗?”

楚韵道:“你不吃饭躲车里做什么?”

使馆里给她备了饭的,刚才找半天没找到她,还以为她走了呢。

软玉哭着一张脸,“都怪那个死狐狸,一来就追着我不放,吓得我都不敢出来了。”

楚韵不由笑起来,齐胡微虽然喜欢女人,但也不是哪个女人都会逗弄的,他肯逗她,多半是对这丫头有好感的。

其实两人性格相似,又都有那么点,倒是难得的一对呢。

今天颜煞的心情很不好,晚饭的时候齐胡微在一旁聒噪,被他施了法,不到明天早上是说不了话的。

深夜,她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执着一盏青灯,站在夜风里,看着他,笑得沉静而温柔。仿佛一直会等着他,无论地久天长。

他们在夜风中静静相望,许久,她对他灿然一笑。

他疾步走向她,“你怎么来了?”

楚韵笑笑,扬扬手上的画,“来给你送东西。”

他眼前一亮,“春日踏青图?”

“正是。”

楚韵把两个画轴递到他面前,“你若猜对了哪个是真品就送给你。”这是她一个时辰的成果,临摹了这幅画,连纸都做旧了。

对于有法术的人来说,完全弄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并不难。

“这是什么?”

“春日踏青图。”

他道:“你若给我,如何向陈恒交待?”

“这是他的意思。”

把画交给她,就是要让她临摹的,至于能不能做出完全一模一样的来,就是她的本事了。陈恒就是对她有信心,才放心的把画交给她,甘愿冒着回去责罚的危险。

颜煞打开看,一样的笔法,要想靠肉眼分辨出来并不容易,但他还是分辨出了哪个是长公主的原画。不是楚韵画的不像,而是她的心,她没有当年的十分爱意,便是画上八分也不一样。

“是这幅。”他欣喜的卷好画,满脸爱怜之色。当年的她在画这画,可曾想过有一天它会到他手里。

楚韵诧异他的眼力,虽是自己画的,但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大明白哪个是真的了。

“你深夜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楚韵点点头,两人同打一盏青灯,漫步在长街之上。前面几个皇子府的护卫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们有意离他们很远,两人说话并不妨碍。

此刻已是深夜,街上难得见到一个行人,只偶尔缩在墙角草堆中一两个乞丐。她忽然想起傍晚在使馆门前看见的乞丐,那人的眼神好眼熟。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约莫是自己看错了吧。

大约是出了京郊火烧宅子的事,今夜街上巡街的兵丁特别多,不时有巡防营的走过,看见皇子府的灯笼,都自觉的让出条路。

颜煞虽然在齐都名头不响,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是天清宫掌门二弟子,只凭这个身份,便不敢有人小觑。

楚韵道:“大王召你,今日未去,不知明日如何回话?”

颜煞一笑,“你在担心我吗?”

“不行吗?”她仰头,白净的脸上

“自然行。”他低笑,似乎心情无比的好。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那些小人趁我不在,在我府里栽赃,多半是红歌那蛇精做的。看来以后府里要设些结界,省得什么小贼都能进来。”

“你如何知道是红歌?”

“屋子里一股蛇味儿,自然是他来过,你知道我是最讨厌蛇的。”

“那大王那边…?”

“齐王问起,我自有办法回话,就这一点事,齐王还不会把我怎么样。”

齐王私心重,凡是只顾利益,对普通百姓的生死根本不顾。烧死几个人,于他实在没什么,也不会因此责罚,他生气的大约是在京郊建私宅,隐有藏兵之嫌吧。

齐王的心思的确让人心寒,楚国毁在这样的人手里,更令人心塞。齐国国风不正,有这样的大王,这样的太子,就带不出好头来,现在齐国上下官员结党营私,溜须拍马,太子一派,国师一派,还有齐王后也拉拢了一派,颜煞虽不愿掺合,但别人有意无意的总会把他放进齐王后一派中。怕是他想躲也躲不掉了。

“对于当今朝局,你是如何想的?”

颜煞笑,“想什么?想怎么争斗,还是想怎么自保?那个齐王之位我是不想的,白送我也不要,至于自保,无论他们怎么厉害,都伤不了我半分。今后如何我从未想过,不过你若想要我做什么,与你帮忙,我倒是心甘情愿的。”

他这么说却已是站在她这边了吗?若她求他帮她报仇,他也会同意吗?即使他有这想法,她也不会这么做。齐王是他父亲,楚淮南是他哥哥,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不愿与李韵辉这样的人联手对付楚淮南,更不想把无辜的他陷害在里面。

她笑,“你若想帮忙,那就多到我那小地方做做饭,现在我和软玉两个无衣无食,怕是要饿死了。”

“好。”他笑着应承。她永远都是这样,宁可自己陷入危险,也绝不会把别人拉进危险中。这样的君子行为,若想应付豺狼一样的人,怕是以后的路走起来更难了。他虽不能出面,或者该给她找个帮手的。

两人说着话已走快走到住处,就这时,忽然一队官兵冲过来,呼啦超把两人围住。

为首一人肥头大耳,面庞白净,一双小母狗眼露出两道阴光。

他拉着长声,“哟,这不是四皇子,你深夜携美同游,够乐呵的啊。”

此人鹿鸣,乃是太子的连襟,太子妃旁氏的妹妹嫁给了他,此人最是阴险,颜煞一向对他没好印象,看见他不由皱皱眉,“你来做什么?”

鹿鸣腆着脸笑,“四皇子,今日大王命刑部彻查远郊杀人纵火案,各项证据都和殿下有关,奉刑部尚书之命,特来请殿下去讲述情由。刚才去殿下府中没请到人,没成想在这里碰上殿下了,不如就跟我走一趟吧。”

他是皇子,自有特权,一个尚书想请他就请去吗?况且哪有深夜请人的道理。此事背后多半有太子在撑腰,这是打算先给他定了罪吗?

他冷笑,“没有大王旨意,你等还敢随便拿人?”

“咱们太子殿下就是奉了大王的旨意,今日大殿之上大王已经把此案交给太子处理,刑部召你问话,原是应当应分的。”

颜煞大怒,“看你们能把我如何。”

他一甩袍袖,白净的脸上显出一抹青气,在月光中看着甚是骇然。

楚韵知道他这是真怒了,他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尤其是深夜。

本以为他要大开杀戒,可谁知他怒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好,我就随你们去一趟。”

楚韵不放心,“我陪你去吧。”

他道:“去监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去做什么?你且瞧着吧,回头我收拾这帮东西。”

有人牵来马,他翻身上马,跟着那些人走了,虽知道他不会有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叫软玉跟在后面,眼看着他进了刑部的大门才回来。

把颜煞惹恼了,这一次李韵辉算是踢到铁板上了,以颜煞的性子,绝对叫他很难看,可是她呢?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又该如何?说起来终把他给牵连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