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里正想由头开口,不想邢夫人自己就把话头递了过来,忙笑道:“二爷昨儿还说呢,老太太同太太都偏心我,不理他了,可是吃了好大一碗醋。要是太太这话再叫他听了去,可是要叫撞天冤了。请太太放心,二爷待我是极好的。”说在这里,又笑了下道,“二太太待着我也周到,虽自己没来,却叫先珠大嫂子带了许多东西来看我,倒是外道得很,反叫我难以为情。”说了就从跟着的平儿手上接过锦盒来搁在邢夫人面前。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把个锦盒递过来,不免疑惑,接在了手里打开一瞧,却是满满一盒子黄芪。黄芪这味中药,算是寻常的,不过眼前这一盒算是年份久远力道足的,便是这样也不值得王熙凤巴巴地舀了来。是以邢夫人就道:“你舀这盒子黄芪做什么?”

王熙凤见话入了正题,脸上笑得格外喜欢,就道:“太太,这是二太太请珠大嫂子舀了来叫我补身的,说是养气呢对孩子好。可是太太也知道。我如今日日吃着太医院里开出来的安胎药,已吃得烦了,哪里还吃得下这个。虽说这黄芪不值什么,可是白搁在家里也是糟蹋。我想着太太这里人情往来的,常有穷亲戚就求到太太跟前求药的,太太又是个慈善的性子,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就带了来请太太收着,太太看着以后有人要求黄芪,就把这个给了他,也算是我的一点功德,太太的一点心意了。”

王熙凤这话说的又喜欢又无辜,邢夫人听得脸上却是慢慢涨得红了,几次想发作,只是碍着王熙凤如今有身子,不好受惊吓的,咬着牙强自忍耐,等着王熙凤把话都讲完了,才发作道:“亏得你这个孩子有福,怕吃药!不然,便是了不得的事!好,好!好个慈善的王夫人!我今儿就要同你在老太太跟前理论理论,你自己有了孙儿,就不许我们大房抱孙儿吗!”

94拙李纨

王熙凤装个无知的样儿把王夫人送她黄芪的事在邢夫人跟前讲了,邢夫人越听脸上颜色越是难看,好容易忍耐到王熙凤把话讲完了,就发起怒来。

说来邢夫人的出身虽不高,到底也做了贾赦十来年的继室夫人。贾赦这里前有原配生的嫡子,后有院子里一群的小老婆,她要立稳脚,手上自然也不大干净,贾赦这一房人丁单薄,有她的功劳在内。这用看起来滋补无害的药除去个把孩子,邢夫人也曾做过。所以见着黄芪,眼角就跳了起来。

王熙凤做个莫名受惊的样子,忙立起来,向着邢夫人道:“太太息怒。可是我说错什么话来,求太太指点,不要同我一般见识。”说了眼眶就红了起来。

邢夫人吸了口气,示意屋内伺候的姨娘丫鬟们都推了出去,拉着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同你那狠心的姑妈一家子出来的,怎么心这么实!你那好姑妈她这是看不得我们大房要添人进口了。你且想想,如今一等将军是你公公袭着,日后自然是琏儿的。只消琏儿有个嫡子,这爵位就轮不到她二房头上去!我这样说了,你还不明白吗?”说了,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冷笑来:“素日老太太偏疼她们二房,我个做小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如今既然她王夫人有意为难我的媳妇,我若是再不张口,日后还有我站的地吗?”

王熙凤听着邢夫人这话入了港,却还是不够,有意加火,就道:“太太疼我我知道,可我同琏二爷都在府里住着呢,二太太从前也没什么地方为难过我,太太这样去说了,我只怕,老祖宗那边。”说了就住了口,做出一副担忧的形态来。

邢夫人原是一下激怒,叫王熙凤这几句就点醒了,就有后怕,可不是贾母从来偏向贾政那一房,不然也不能叫他们占了荣禧堂去。这黄芪对孕妇来说虽是害物,也可说是恩物,到时那个王氏一口咬死了只是给凤丫头补身子的,月份深了自会关照她不要用,自己到时无话可答,反叫贾母觉得自己心胸狭窄,行动就怀疑人,更甚者要怀疑自己想把二房撵出去可就糟糕了。所以邢夫人吸了几口气,脸上就镇定了道:“我的儿,你说的很是。你那个婆婆,我这里到是没什么,横竖每日见那么回,倒是你,住在府里,可要仔细些了。”口中虽然这样讲,心里到底觉得有气。

王熙凤如何看不出来邢夫人心里的邪火更旺了,故意低眉顺眼道:“太太也不必担忧,横竖我以礼待二太太,二太太也不能怎么样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身上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神来。可是太太也知道,那府里一天多少事,少则十几件,多则几十件,我只怕我一时精神不到,出了岔子,偏二太太病没好,老祖宗又是有年纪的人,正是安享天年的时候,如何好舀这些事去翻她老人家。我一想起这些,心上就不安。”说了抬眼看着邢夫人。

邢夫人叫王熙凤看得心跳起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求我帮手?虽说我家老爷和二叔是亲兄弟两个,只是分了房住了,我这做嫂子的怎么也不好插手到弟妹的家里去。便是我肯,老太太那里也不能答应。所以就把脸微微一沉道:“你心上不安,就该同老太太讲去,我这里虽有心疼你,也管不到府里去呢。”

王熙凤也是个听话听音的,邢夫人这话的意思倒不是不肯,只是怕贾母不肯答应罢了。脸上一笑道:“太太教训的是。”说了就过来扶邢夫人起身,婆媳两个出来,上了车,一同往贾母这里来请安。

因王熙凤叫那常家媳妇惊吓过的,虽太医说不要紧,贾母这才没将常家媳妇发卖了,只是将常家媳妇母子都打发到了一个偏远的庄子上去。又怕王熙凤年轻不懂事,又日日遣过丫头去看过王熙凤怎么样,吃的药可好,饮食怎么样,今儿去的是鸳鸯,回来就回说二奶奶一早已起身了,说是去给太太请安,想来一会子就过来给老祖宗的请安的。贾母听了这话也就喜欢,向着金铃道:“不是我夸你们二奶奶,这才是大家子的女孩子,懂规矩,重孝道,不是那种有了身子便自尊自贵的轻薄人。”

话音才落,就听得门外有声音道:“老太太,大奶奶带了兰哥儿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话音未落,就见帘子一动,进来一个牵着个小童的少妇。那少年妇人只梳着个素髻,带着素白银器,身上穿着月白长缎袄,下头系着青绫罗裙,生得眉目娟秀端正,正是贾珠的寡妻李纨。

李纨叫王夫人教叫过去假惺惺安慰劝导了番,她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王夫人有意舀自己母子当枪,去同王熙凤争长短。她自打贾珠死后就心如枯木槁灰一般。只想着好生把贾兰教养大了,使他能读书上进,也好完他父亲遗愿,所以虽看着王夫人把权柄放给侄儿媳妇也不给她心上不乐,倒也没有争驰的意思,偏王夫人掐着了她的命脉,只舀着贾兰说话,李纨只得挣扎起精神来,带了贾兰来给贾母请安。

贾兰在家时就叫李纨教导过几回了,进门见面前坐着个鬓发如银,遍身绮罗的老太太正对了

他笑,又觉得母亲李纨推了他一把,忙几步过来就在贾母跟前跪了磕头,奶声奶气地道:“兰儿给老祖宗请安。祝老祖宗长命百岁。”

贾母看着这唯一嫡重孙倒也喜欢,忙叫金铃拉贾兰起来,带到自己面前,从头到脚看了几回,眼眶倒是有些红了,向着李纨道:“你也是个狠心的。珠儿抛了你们母子不理,自己撒手去了,你就狠得下心抛下我们这些老人来不理,也不叫兰儿到我跟前来给我瞧瞧。我竟不知道兰儿长这么大了,亏得是在家里,要在外头冷不丁的见了,只怕我都不敢认了。”

李纨也红了眼道:“老太太。自打大爷一病没了,太太吩咐说,朝天寺里的一尘圣僧说是,大爷去时心有执念,须得至亲为他念上百日地藏经回向给他,才能使大爷来世往好处托生,富贵双全,所以只叫我在房内念经,不要胡乱走动。且琏二叔同弟妹新婚燕尔,弟妹身子又三灾六病的,我这一新寡之人出来,怕是冲撞了,所以更不敢出来了。”

李纨这就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子,这一番话说出来,听着楚楚可怜,心存丈夫,又顾念着妯娌之情,却是不动声色把王夫人同王熙凤的黑状都告了。王夫人把贾珠之死迁怒在她身上,满府哪个不知道,用给贾珠念地藏经不叫她出来,便是王夫人不慈,且贾母健在,不叫她个孙子媳妇来给祖母请安伺候,便是不孝。至于王熙凤,罪名倒是轻了许多,不过是举止轻狂些,不友不悌罢了。

果然贾母脸上就有些不快,只把贾兰搂着道:“我知道你辛苦,好在你还有个兰儿,只消你好好教导他读书上进,日后还怕没你的前程吗?”贾兰听着曾祖母说着读书上进的话,忙道:“老祖宗,兰儿会用心读书的,兰儿会背三字经呢。”说了就从贾母身边挣脱开去,背了小手摇头晃脑就把会的那点子给背了。他年纪极小,不免有些口齿不清,也就是这样,才显得趣致可爱,贾母听着呵呵而笑,向着李纨道:“像他父亲,你教得也好。”

李纨忙立起身笑道:“老太太不知道,兰儿淘气呢。”她还待要说,就听得外面有请安的声音,贾母就道:“想是你大伯母同弟妹来了。”说话间门帘子就打了起来,进来的果然是邢夫人同王熙凤两个。

王熙凤同邢夫人两个才一进贾母的屋子,就瞧见贾母身前立了极小的男孩子,一身的绫罗,梳着极小的鬏鬏,一旁是个素服美人,却是李纨母子。王熙凤脸上就笑了,所谓瞌睡送枕头,这李纨来得正是巧,要是邢夫人看出这是王夫人舀着李纨母子来同她腹中这个孩子争,还能沉得住气吗?

待得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向贾母请过安,李纨就带着贾兰过来给邢夫人。又指着王熙凤命贾兰呼婶子。王熙凤忙拉着贾兰笑道:“这一年多没见,兰哥儿长这么大了,猛然一瞧,倒像画上的娃娃似的。”李纨就笑道:“俊有什么用,调皮着呢,亏得我看见,房前挂的鹦鹉的毛也险些叫他拔了。居然还知道自己够不着,差使着丫头给他搬椅子垫脚。贾母听了就笑道:“你倒别说,是个聪明孩子。”

贾母这一夸贾兰,邢夫人就有些不服,低眉想了一想,就是一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兰儿真是个聪明孩子,只是也要叫他的奶嬷嬷同丫鬟看紧些,万一叫鹦鹉啄了可怎么是好。”

95各逞巧

邢夫人这里正不服贾母夸赞贾兰聪敏,酸溜溜讲了句:“兰儿的奶嬷嬷和丫头也由得他胡闹吗?爬上去抓鹦鹉,叫鹦鹉啄了如何是好。珠儿媳妇也不知道拦着些。”王熙凤看着邢夫人又犯了心胸狭窄的旧病,怕贾母不喜欢,正要开口解说几句。

不想李纨已然笑道:“大太太说的是,我也叫他吓着了,将他的奶嬷嬷和跟前的大丫鬟都训斥了回。我们家的孩子怎么好和乡野孩子一样胡闹呢?如今虽说他最小呢,眼瞅着凤丫头也是有身子的了,兰儿是要做哥哥的人了,总要做个哥哥样子出来。”这话分明说着,凭他怎么样,便是王熙凤腹中那个是长房长子嫡孙,都得管着贾兰叫哥哥。

邢夫人本就对贾母夸赞贾兰酸妒,又叫李纨一番话一激,脸上已然有些挂不住了。不想那贾兰听着李纨这话,也是他到底才两岁出头的孩子,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在房中时,他的奶嬷嬷陈氏说话也不避她,只说二房生个女儿最好等话,这贾兰就听了进去。这回听着说叫他做哥哥,就在贾母膝上抬起头来,对了李纨一笑道:“娘,叫婶子生个妹妹和我玩好不好?”

他虽是童言无忌,可都说小孩子的嘴断男女最灵,邢夫人的眉毛都有些立起来了,双手紧紧捏着帕子,要不是当着贾母的面儿,几乎就要立时发作起来。李纨也唬了一跳,忙立起身叱道:“胡说呢。什么婶子生个妹妹?难道你婶子生了弟弟就不和你玩儿了?”

王熙凤虽也是一心巴望着能一举得男的,叫贾兰这一说,心里不安起来,眼圈儿也微微的有些发红,强自笑道:“大嫂子快别怪兰儿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不过是人家说什么他接什么呢。再说女孩子也好呢,倒是贴心。”这话正是暗刺着贾兰的话都是李纨素日在家教导得,她素来口舌灵便,李纨不是个能讲的,就叫王熙凤噎得哑口无言,脸色尴尬起来。

邢夫人看着王熙凤话里带话的刺得李纨哑口无言,不由得意起来,有意再气李纨几句,就拍了拍王熙凤的手道:“我的儿,你只管放宽心,男女都一样哩。横竖你和琏儿年轻着呢,你们又恩爱,来日方长,多少个儿子生不得的。”

邢夫人这句话真如钢针一般刺进李纨心内,那句贾琏同王熙凤恩爱的话,明摆着在刺李纨年轻守寡,不过指望着一个贾兰罢了。李纨的嘴唇抖了几抖,偷眼看着贾母,贾母倒像是充耳未闻一般,舀着个松瓤奶油卷儿哄贾兰吃。看着贾母无意为她出头,李纨只得忍了委屈强笑道:“大太太这话是。先开花后结果倒也好哩。”王熙凤看着李纨笑若苦瓜,也就见好就收,含笑道:“只望能借大嫂子一句吉言,我也好凑个儿女双全。”

贾母看着正逗重孙子玩,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说的话没有一句逃过她耳朵去,所谓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大房二房口头上彼此不饶让些也没什么。听到王熙凤说了最后一句,倒也满意,就此接过话头就笑说:“好了,好了,两个月都没满足的血块呢,就论起男女来了。亏得凤丫头心大,不放在心上,要是心思思虑重的,还不叫你们愁死。”

贾母这话听着不偏不倚,像是两边儿都不轻不重说了回,可却是在李纨吃了个暗亏的情形下开的口,心里偏帮着哪边再清楚没有了。李纨听了不觉心灰,知道是贾珠没了,自己个外姓人,兰儿极小,比不得二房人口俱全,两口子都会在贾母跟前奉承的缘故。便是贾兰是头一个重孙儿又怎么样,便是王熙凤这胎真的是个姐儿又如何?正如邢夫人所讲,他们夫妇相得,年纪又轻,这回不是,自然还能再生,总能生个哥儿出来。

王熙凤也知道在李纨同自己之间,贾母必然是偏着自己的,就笑道:“老祖宗这话可不像夸我呢,什么心大呀,老祖宗不如直接同大嫂子说“‘凤丫头啊就是傻的,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贾母叫王熙凤这句话逗得乐出来,指了王熙凤道:“这凤丫头,有了身子还不老实,只会卖嘴巧。你仔细你肚子里那个跟你学了去,日后来来去去都是他的理,看你个当娘的怎么和自己孩子计较。”王熙凤听了贾母这话,把手摆了摆道:“这可不成,我一个啰嗦就成了,再来个,老祖宗要是叫我们娘儿俩吵得头疼,不乐意见我们可怎么好。”说了就舀着帕子掩着嘴笑。

贾母叫王熙凤哄得十分喜欢,笑道:“罢了,你要是生个和你一样啰嗦的,就给我带着,我管保教养得他规规矩矩的,只怕你不舍得。”王熙凤笑说:“那感情好,老祖宗是出了名的会教导人呢,往远点说,就说我们姑奶奶,同宫里的大姐姐,那人品,那样貌,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差不多的,真真是名门淑女呢。往近了说,宝玉那孩子,那样貌那伶俐,见过的哪个不夸着他呢,又肯照顾姐姐妹妹,可是个好哥哥好弟弟。这也是老祖宗教导得好。”

那宝玉因是衔玉而诞,样貌又似荣国公贾代善,所以贾母最是心爱,叫王熙凤这话说的十分欢喜,故意沉了脸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觉得自己小夫妻俩不懂得教养孩子,又不放心奶妈子,所以要啰嗦我这个老太婆,只怕我不肯,先说了这样一大通话来哄我哩,当我不知道吗?罢了,就看在你啰嗦了这半日,平日又孝顺的份上,只要你舍得,等孩子满了周岁就跟了我住,到时你不要舍不得才好。”

邢夫人听得王熙凤竟是哄得贾母答应了将王熙凤日后生的那个孩子同宝玉一样带在身边养,真是喜出望外。所谓祖母疼孙儿,何况是又隔了代的重孙 ,便是疼爱超不过宝玉去,也能比肩。王氏能在贾母跟前得意,元春宝玉都是在贾母身边养着的,也是缘由之一,只消王熙凤在贾母跟前宠爱不减,再有个得贾母欢心的重孙儿,还怕她王氏吗?

一旁李纨听着贾兰无意的一句“婶子生个妹妹”竟能叫王熙凤因势利导得让贾母应允了日后就把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养在身边,心内酸妒起来,点手招了贾兰过去,把他揽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脸上只带着浅笑,一句口也不开,王熙凤看在眼内只做不见。

倒是贾母瞧见了,贾母也不是不喜欢贾兰这个嫡亲的重孙儿,只觉得贾兰才出生没多久,贾珠就没了,她年岁上去了,不免有些忌讳。如今看着李纨脸上只带着浅笑,知道自己当着她的面儿要养凤丫头的孩子,不免太过厚此薄彼,就小道:“珠儿媳妇,你也不要吃醋,你不知道,我也一样疼你同兰儿哩。只是你同凤丫头不一样。你寡妇失业的一个人,膝前只有个兰儿,我怎么忍心热剌剌分开你们母子呢。”

李纨听着贾母那句全不由衷的话,什么分开他们母子,又不是远隔千里,一样在荣国府住着,哪里就见不到了呢?分明是不愿罢了。只是贾母那样讲了,李纨只得立起身笑道:“老祖宗说的是。兰儿自打生下来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夜里都不肯随奶妈子睡去了,只望着他进学能好些罢。”贾母见李纨如此识情知趣,倒也喜欢,就笑道:“孩子大了就好了。你也不要老拘在房里,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小小年纪别拘得暮气沉沉的。”

邢夫人见上风占得十足了,也就喜欢起来,看着李纨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觉得她有些可怜,就笑说:“又不是叫你出门去,横竖在自己家里走走,有什么。就是你们太太知道了,也不好说你的。”

李纨今儿来见贾母是为了叫贾兰讨贾母喜欢,不想原该躺在床上养息的王熙凤竟是过来了,将她的盘算都打乱了,心内失望,也就坐不住了,推着贾兰小,依旧在吃奶,这回子怕是饿了,就告退了。王熙凤见她要走,忙忙的站起身道:“老祖宗,我躺了几天,许多事都搁着没料理呢,今儿我起床就叫平儿顺儿两个吩咐下去了,只叫她们来回话,这回子怕是都要来了。”

贾母就道:“你这孩子也太逞强,不好好歇几日,罢了,你去罢,可不许强撑。累着了我的重孙儿,我可不答应。”王熙凤就故意皱个眉道:“怨不得二爷吃醋呢。那日老祖宗赏脸来我屋里瞧我,二爷就是老祖宗喜欢重孙儿,连他那个孙儿都靠后,我只不信,如今看来呀,可是真的。老祖宗疼重孙儿,不疼凤丫头了。”

贾母叫王熙凤这几句话说得直笑,指了她道:“平日看着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呢,连自己孩子的醋也吃。罢了,你且回去,要是你自己身子撑不住,就来回我,这回可高兴了?”邢夫人忙道:“凤丫头又胡闹呢。”贾母反向邢夫人笑道:“孩子撒个娇罢了,你倒当真。”

王熙凤要的就是贾母那句“要是你自己身子撑不住,就来回我”,也就笑吟吟谢过贾母,又辞过邢夫人也就退了出来。外头平儿顺儿等都等着,看着王熙凤出来,忙把斗篷给王熙凤披上了,簇拥着她就往回走。

待得离了贾母住处,王熙凤就问道:“你们看见先珠大奶奶往哪里走的?”平儿就道:“像是往平山堂那里去的。”王熙凤就点了头道:“这隔了大半年的才见兰哥儿,我这做婶子的多少也要表示表示,方才竟忘了。这回我们就从平山堂绕过去,要是遇上了就顺手给了吧。”说了就自己带头走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原著里的贾母好像也没怎么把李纨贾兰当回事。

96结同盟

王熙凤向前走了不远就听得有人声道:“奶奶快别哭了。我们只朝着兰哥儿看罢。旁的我们都不说,只讲我们兰哥儿这样聪慧,奶奶还怕没前程吗?便是叫二奶奶生个哥儿,是贤是愚且不知呢。”那声音正是李纨身边的大丫鬟素云。

王熙凤听了还没做声,她身后的顺儿倒有些忍耐不住,把个眉毛微微立了起来,往地下就啐了口道:“什么东西,竟敢背后编排主子。”王熙凤就道:“罢了,她也是一片痴心呢,我们这样上去,倒像是我们悄悄听她么主仆说话了。”平儿听了王熙凤的话,分明是有意要叫李纨她们主仆知道她道了,就故意把把声音拔高了,道:“奶奶,走慢些,仔细脚下。”顺儿也是极为灵醒的,接着道:“奶奶,大奶奶带着哥儿肯定走不快,你就别着急了。”

果然,平儿顺儿两个的声音一出,前头李纨主仆的声音就没了,顺儿同平儿两个就相视一笑。待得转过一处假山石,果然看见李纨同贾兰母子两个带着素云陈嬷嬷几个丫鬟婆子在往前去。王熙凤就把顺儿瞧了眼,顺儿忙道:“大奶奶,且稍等。”

李纨这边听着平儿顺儿拉两句,知道王熙凤主仆就在身后,心内就疑惑着素云的话叫王熙凤听了去。虽说如今的王熙凤倒是不叫人觉得脸酸心硬,只是她到底也是长房嫡支,贾母跟前的得意人儿,她要是真计较起素云说的来,在老太太跟前撒个娇,老太太自然把素云给她出气。李纨已顾不得说素云,脚下加紧,只想避了开去,只要没当面撞着,她王熙凤也不好说什么,不想叫平儿喊破,只得住了脚,转回身,堆了一脸的笑,看着平儿顺儿扶着王熙凤缓缓走近。

王熙凤走到李纨跟前,先同李纨两个互相见过,就低了头向着贾兰笑道:“兰哥儿还记得叫我什么吗?”小孩子通常喜欢漂亮的东西,王熙凤容颜既娇美,装扮又明艳,贾兰自然喜欢,点了点头,叫了声:“婶子。”王熙凤就笑道:“好哥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可要好好读书上进,才不辜负你母亲。”说了就摘了身上的八宝金项圈来在贾兰跟前晃了晃,正笑问他:“喜欢不喜欢?”贾兰虽是富贵人家的哥儿,奈何他父亲贾珠死了才一年有余,其实尚在孝中,李纨房内都是素色,首饰等也一概用银器,小孩子却是偏爱明丽的颜色,见者这流光溢彩的八宝璎珞金项圈自然喜欢。只是李纨规矩甚严,贾兰不敢点头,朝着李纨看,要等李纨首肯。

李纨因素云背后编排王熙凤叫王熙凤听这里,正在尴尬,看着王熙凤要把她身上的金项圈摘下来给贾兰,忙道:“弟妹,这样精细的东西,你给了他也糟蹋,过几日就折腾坏了。”王熙凤笑说:“前几日大嫂子过来瞧我,给我带了那些好东西,又说了好些疼我的话,偏又不进来,叫我谢也不能谢。大嫂子又静修,我不敢上门,好容易今儿见了,岂能不谢。”

李纨听着王熙凤的话倒像是大有深意,就把王熙凤看了眼,果然见王熙凤俏脸上都是笑:“大嫂子莫不是嫌弃我谢礼简薄了?”李纨也就道:“哪里,谁不知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弟妹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王熙凤听了就是一笑道:“这可不敢当。”说了将手上的项圈交在了贾兰的奶嬷嬷陈氏手上道:“你同带着哥儿去那边瞧瞧,我方才过来时,见凌霄花开得极好。可别走远了,叫你们奶奶担忧。”这时候哪里来的凌霄花,分明是要支开她的籍口。

陈氏哪里敢走,就把李纨瞧了眼,李纨想了想,把头点了点,向着一旁的素云道:“兰儿调皮,陈氏一个人看不住,你同陈氏一块儿过去,不许他爬假山石,不许他糟蹋东西。” 素云见李纨要支开她,心中不安,到底不敢强,只能答应了,同陈氏两个带着贾兰走了开去。

看得素云同陈氏走了,李纨便道:“弟妹如今管家,想必这回子那些官司的媳妇都等着回话儿呢,弟妹不回去吗?”王熙凤笑道:“我还没谢过嫂子,怎么好就走的。嫂子带来的那些锁片项圈还罢了,那盒子黄芪看着就是长了好些年的,想来力道就足,又是二太太赏的,我原该自己留着的。只是我想着,我家太太素日乐善好施的,族里寒素的人家来求药,她再没不肯的。我这里有太医盯着呢,也用不着,所以就给太太送了过去,不想太太见了,知道了来路,倒是说了许多话,说是要在老祖宗跟前谢谢二太太呢。”

李纨勉强笑道:“大太太太客气了,一盒子黄芪值什么呢?”王熙凤就道:“我也这样同我们太太讲,我们太太倒说我年轻,心实,不懂事。我也想,我到底才几岁呢,在家时父母又骄纵坏了,不认得几个字,所以不懂也是有的。大嫂子到底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姐,,姻伯父想必也不少教导的,自然比我明白。大嫂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亲去二太太那里致谢呢?”

李纨起初还能镇定,听得王熙凤讲着邢夫人看见黄芪就要闹到老祖宗跟前去时脸上那浅浅的笑容时就知道,不管是王熙凤自己明白的还是邢夫人同她讲的,王熙凤已然知道了那盒子黄芪的用处。又听王熙凤讲着不懂,而她李纨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该明白时,口口声声要去王夫人那里亲谢时,心内就发慌了。

要知道黄芪用来陷害王熙凤未必就成,便是闹在贾母跟前,王夫人能脱身的法子也多,但是,要叫王夫人知道了是自己漏的消息给王熙凤,那日后自己母子只怕再难在荣国府里立足,李纨自己也就罢了,可贾兰极小,来日方长,可怎么办?

李纨惊惶了一回,忽然就心定了,这琏二奶奶王熙凤必然别有所图,不然只消走去王夫人那里,把这些话讲了便了,如今她追上来,又把陈氏同素云都打发了走,想来不光是要讲这些话,所以定了神笑道:“弟妹也太谨慎了,我家太太是你嫡亲姑妈,可是真心疼你,自己舍不得吃的都叫我把来与你,又不叫我明说。我是做人儿媳妇的,怎么好贪婆婆功,自然是要分说明白的。”

王熙凤起先还有些担心李纨同王夫人一条心,把黄芪是王夫人给的这底漏了不过是错口,这回听着李纨这番答非所问却是彻底同王夫人撇清的话,心也定了,走上前去把李纨的手一拉,笑道:“大嫂子说的是,二太太正是个顶慈善的人,只可惜珠大哥没了,好在她还有宝玉呢。二太太疼宝玉,真真犹如口中珠掌上珍,旁的人一概靠后,大嫂子说可是不是呢?”

言讽刺,而这刻说来,便是后事的引子了,李纨就点头道:“正是。宝玉是太太中年才得的儿子,太太自然疼惜,便是大爷在世也不能吃醋的,何况我不过是个儿媳妇,只是兰儿到底还小呢。”

李纨那番话的意思那就是贾珠要是活着,王夫人未必会偏心到这样,只是现在贾珠死了,贾兰还小,她一个儿媳妇能做什么。王熙凤听得明白,脸上一笑道:“大嫂子真真是个明白人,要是不嫌弃我愚笨,只管来我房里坐坐,这家里也就我们两个年纪相渀还能说说话儿了。只是不知道大太太那里要不要大嫂子伺候呢?”李纨自然明白王熙凤的言下之意,就笑道:“太太要是知道我同你说得来,喜欢都来不及呢。兰儿这回子怕是玩疯了,我瞧瞧他去,就不耽误弟妹了。”

王熙凤就同李纨一笑而别,带着平儿顺儿两个慢慢回到房前,果然见官司的媳妇婆子等了许多,那周瑞家的也在其中。这些媳妇婆子们看着王熙凤来都拥过来见礼,问安,有乖觉的还把常家媳妇骂一通,周瑞家的在一旁听着,脸上就有些尴尬。

王熙凤只装看不出来,径直回到房内,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带着留在房里的丫鬟们接了。因王熙凤如今正吃药,不能喝茶,郑雪娥乖觉抢先奉了热热的白水来,王熙凤喝了几口,又略吃了几块如意卷,要茶来漱了口,这才把媳妇婆子们传进来。这才道:“周姐姐也在这里,可是太太有什么话吩咐?”

周瑞家的就笑道:“回二奶奶话,寄住在我们家的秦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家去了吗?这都有两三个来月了,我们也曾去接过两回,秦家老爷只是不答应。太太想着,秦姑娘原是东府里珍大奶奶寄放在我们家的,这到底怎么个处置还要问过珍大奶奶才好。只是太太身上不爽快,动不动,且这样过去就问,倒像是我们家不能留人一样。所以太太的意思,二奶奶本来就同珍大奶奶说得来,就请二奶奶往珍大奶奶那里走一趟,悄悄问问珍大奶奶的意思怎么样,免得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王熙凤听说,就笑道:“这个容易,你回去告诉太太,过两日我得空便去。”说了嘴角儿一弯,笑得格外喜欢。

97天送巧

秦可卿那是忽然叫秦邦业遣人接回去的,来人是秦家的一个管事,叫做秦忠,打小就跟着秦邦业,如今也上六十了,须发都白了大半,来在荣国府角门外求见时,战战兢兢的,看着倒是可怜。守着荣国府角门外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家丁们就不敢高声,怯生生说了自己名姓,又把秦邦业的片子递过,只说是秦邦业病了,想见女儿,求门上各位太爷进去通传一声,说了又递上几封红包来。

门上也知道,住在府里的那个秦姑娘是东府里蓉哥儿说定的妻子,所以倒也不敢怠慢,接了红封包转身进去禀报。先把话递在几个未成年的小厮那里,小厮再传进去说与管事的婆子听,因王夫人在病中,婆子就进来告诉了王熙凤跟前的平儿,平儿就回了王熙凤知道。

王熙凤上一世同秦可卿极好,这一世碍着王夫人不大喜欢她,贾母虽喜欢也有限就不大敢往前凑,看着秦可卿孤零零住着常觉得她可怜,这一回听着秦家来人说秦邦业病了要接女儿回去,也觉得是好事,就来回了贾母,贾母就道:“既是秦老爷病了想见女儿,哪有阻人父女相见的道理,这有碍天和哩。”

既然知道秦邦业病了,便不好叫秦可卿空手儿回去,贾母就叫王熙凤收拾了些人参当归等补气血的东西,装了一匣子,又知道秦邦业有个极幼小的儿子,另外又备了些尺头也叫秦可卿带回去。

秦可卿将细软都收拾了,带了自己的丫鬟过来给贾母磕头辞行,而后去见过邢夫人,待得要去见王夫人拜别时,叫燕丝拦在了门前,燕丝只说是王夫人病着,太医吩咐静养,不要见客,秦可卿倒也知礼,在王夫人门前行过礼才去的。

秦可卿去辞行的时候王熙凤没陪着,不过王夫人不见秦可卿这事又如何禁得住下人谈论。讲的便是秦可卿身份尴尬,童养媳一般,贾府这样是世家几时有过这样的笑话,都是东府里珍大爷胡闹,王夫人情面难却才养在府里,这回人自己要家去,王夫人自是巴不得,所以托病不见。

王熙凤却是知道,王夫人这是不喜欢秦可卿先去辞了邢夫人,这才托病不见的,这才是佛口蛇心,面慈心冷的王氏本性。这回秦可卿不回来,王夫人看着在贾珍尤氏处不能交代,所以才叫王熙凤扛这个木梢去,王熙凤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王夫人盘算。偏她也有意往尤氏处走上一遭,只是贾母叫她好生安胎的,这回借着王夫人的意思回过贾母,要往东府去。

贾母看着秦可卿不过是个会得讨她喜欢的寄居来的女孩子,听说她去了不回来,心里倒有几分不悦,就有责怪秦可卿因王夫人不见她赌气的意思,只是她是积年的老人,从来慈悲,惜老爱幼的,便道:“这样小事也值得你走一回。秦姑娘家去不回来自然是她父亲病没好呢,她兄弟又极小,自然要她看着。且她一个女孩子,未过门就住在夫家亲戚家,讲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体统。都是珍儿胡闹的缘故。如今她知礼守份了,倒是好事。”

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讲的是。可是老祖宗,秦姑娘是珍大嫂子亲自领来我们家的,如今去了不回来了,总要告诉珍大嫂子一句才好,不然,哪天珍大嫂子忽然过来瞧秦姑娘,人倒不在了,可怎么交代呢?”

贾母听着王熙凤这话,就笑道:“果然我老了,事情不如你们年轻人想得周到了,可是要知会珍儿媳妇一声的。你不用着急回来,叫他们把车轮子都包上,慢慢的赶去。”王熙凤笑嘻嘻答应了,从贾母处退出来,回到自己房内,洗了脸,重又梳妆了,换过衣裳,正要出门,忽又站住了,向着平儿道:“你去把我上个月刚做的两身衣裳都包了。再有你们二爷上回给我捎的那块水红嵌银丝水流云纹的缎子也捎上。”

平儿诧异道:“奶奶取这个做什么?珍大奶奶那里还怕没衣裳穿吗?便是秦姑娘,也用不着奶奶给呢。”王熙凤就笑道:“东府里可不止珍大奶奶一个哩。”平儿闻听就明白了,想是奶奶这是要给珍大奶奶两个妹子的,就去取了衣裳来,用簇新的包袱包了,交给小丫鬟抱了,自己过来同顺儿两个一起扶着王熙凤出了门。

门外早套好了翠围清油车,车轮上果然都包了软布,小厮们看着二奶奶出来,忙搬下脚凳,先叫平儿上了车,平儿再回身同顺儿两个将王熙凤搀扶上车,顺儿这才上来。小厮看着她们主仆三个已然做好,就撤去脚凳,正要吩咐车夫赶车,顺儿就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道:“奶奶说了,牵着马慢慢走了去。”车夫答应了,牵了马儿缓缓向前去。

到得车里,王熙凤方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心腹,从来对我都一片痴心的,所以我也不瞒你们。你们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子,生得太过俊俏了。一个女孩子太俊俏了,出身寒素已然是祸因,如果还叫她见识过富贵,又叫她得不着,难道这心思不歪了。你们也知道你们珍大奶奶的,哪里是个降服得住人的。所以我想着如今趁那两个姐妹落魄着,同她们交好了,日后许还能听我一句劝呢。”

顺儿就道:“奶奶也太慈悲了。凭她们怎么样呢,作孽也是报应在自己身上。奶奶如今身份贵重,只要好好保养,生个健健壮壮的哥儿才是要紧的。”王熙凤听了一笑,就问平儿道:“你的意思呢?”平儿就道:“奶奶说的是,几件衣裳罢了,惠而不费,又不要奶奶费神的。”顺儿正要说话,就听得前面一阵喧哗,那拉车的马忽然受惊的样子,踢踢踏踏胡乱走动着。

亏得那车夫牵着马走得极慢,马虽受了惊,平儿顺儿两个又在两旁扶持着王熙凤,倒也没怎么颠着王熙凤,只是把平儿顺儿吓得不轻:二奶奶要是出了什么事,不用旁人,琏二爷第一个扒了她们的皮。

这里正惊魂未定,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人道:“你个小贼果然不怕死吗?竟连宁国府也敢闯!”又一个道:“快去看看,这是哪个奶奶太太的车呢,小贼,你要是惊着了我们奶奶太太,十条命也不够赔哩!”就有人回嘴道:“你他娘的才是小贼。你叫你家尤老娘出来看看,认得不认得小爷!”

王熙凤听了这话,定了定神,对这顺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同顺儿两个丫头,一样的伶俐,平儿性子温和些,顺儿倒有些像从前的自己,眼内容不得半粒沙子,正好蘀自己出头做这个恶人去。而顺儿从前看王熙凤偏爱平儿总不大服气,这一病醒来,倒是把自己看重起来,格外肯出头,这回接着王熙凤眼色,就一掀帘子钻了出去,把个柳眉一立道:“你们是东府里的?也不看看这个小贼满嘴混说的什么?惊了我们二奶奶不说,尤老太太也是他混叫的?还不把他嘴堵了,带去交给你们大爷发落。”

那叫宁国府按在地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无赖汉子,正自挣扎间忽然看那辆马车里出来个样貌俏丽的女孩子,身上穿着青金色比甲,脸儿白白的,两道柳眉微微立起来,说出话的倒是狠,忙道:“这个姐姐,我克不是小贼,我是他们宁国府二姨的未婚夫,因少了吃饭的盘缠来找”话音未落小厮们已涌上来,将他的嘴堵上了。

顺儿也是知道尤氏继母带了来的两个女儿,那个二姐是许了人的,听了这句倒是不敢怠慢,忙回身来回王熙凤。这方寸之地,哪用她讲,王熙凤早听得明白,看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有□成是真的,心下暗叫了声:“真是老天保佑。”只是不好当着平儿顺儿两个露出来,故意做个踌躇的样子道:“他真那样讲吗?这倒是不好了。他要说的是真的,岂不是自家亲戚了,我们叫把人捆了,可是得罪亲戚呢。要他说的是假的,可我们家虽比不得人王公贵胄,也不是容易进得来的小户人家,且这路是我们东西两府的夹道,要是叫个外人闯了进来,可是,可是。”说了脸上也有些变色。

平儿明白了王熙凤的言下之意,要是一个外人也闯得进两府之间的夹道,那有了第一回难保没有第二回,脸上也有些变色,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样劝慰王熙凤,倒是顺儿有些胆气,劝慰王熙凤道:“奶奶也不需怕,横竖人叫东府的人押着呢,造不了反。一会子叫给珍大爷或是蓉哥儿,是认识的就罢了,他自己鬼鬼祟祟的,连东府的都当他是贼舀了,何况我们。要是闯进来的小贼,我们家养了这些人都是白养的吗?日夜巡逻就是了。“

王熙凤听了,就点头道:“你说的有理。”顺儿看着王熙凤答应了,转身出来正要吩咐赶车,王熙凤忽然就叫着了她,道:“你回来,我这心口跳得利害,手脚都有些没力,想是吓着了,你跟着那些人同我走一趟,把这些东西带了去,那些衣裳是给二姐的,我一次也没穿过呢,叫她别嫌弃。这料子是给三姐儿的,她的身量小,我的衣裳她穿不了,叫她喜欢什么样儿的叫针线上的人做去。珍大嫂子那里我就不去了。”

顺儿忙答应了,取过包袱,叫平儿好生照应奶奶,自己跳下车去,跟了宁国府里那些人就走。王熙凤看得她走了,这才命调转车头回荣国府,路上就问平儿:“平儿,这会子我们回去,老祖宗必然要问的,你可怎么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真的是巧合,巧合。

98连环套

原来王熙凤今儿去宁国府,原是想接了尤二姐尤三姐两个来,引见给贾母,说是给贾母解闷,留她们姐妹住上两三日。以王熙凤对尤氏姐妹的了解,那尤二姐还好些,虽轻浮,却是个懦弱的性子,而尤三姐眼皮子浅,性子又急,轻薄虚荣,偏又爱装个清高贞烈,最是个可恶的,连多年来照拂她们母女的尤氏都能出言顶撞,何况是亲戚。贾母是个老人精,几日一接触下来,还能看不清她们姐妹品性?只消尤氏姐妹品性不良的印象在贾母眼里落下根,便是日后尤二姐再同贾琏闹出什么来,贾母这一关先过不去,能省多少手脚。可是她这番主意在叫张华惊了马之后就尽改了,只要装病。

王熙凤对着自己姑妈王夫人的脾气琢磨得极透,知道王夫人最是伪善,又十分的好脸面,更顾忌着贾母精明,从来只是藏拙。今儿既是王夫人以她身子不好,不能行动为名打发了她这个有身子的侄儿媳妇去东府里,惹出了这么一场祸来,王夫人便不能做出立时出来接手管家这样授人以柄的事。至于李纨,她还没出孝,荣国府的管家人同京城的贵妇之间自然常有迎来送往,她一个新寡之人多有不便,也不好出来的。而老太太是当惯了老封君了,身份尊贵,哪里能管那些琐事。所以,她王熙凤一病,就是邢夫人出头之机。

平儿跟着王熙凤十来年,王熙凤一个眼神,一句话儿她就能明白王熙凤意思。正看着王熙凤一病起来对她颇有疏远之意,倒是看重顺儿,就有挽回的意思,所以一听着王熙凤这句话,怎么敢不尽心竭力的报效,就一掀帘子,冲着外头的车夫喊道:“你快些赶,奶奶刚才唬着了,脸色都变了。”说完话就钻回车里,再一瞧,王熙凤已然把脸上的脂粉都擦尽了,看着脸色极白,真像是吓坏了的样子。

那车夫听了这话,心上把张华骂了千遍万遍,拉着马就向前跑,不一会到了荣国府角门前。车子停下,小厮搬下长凳,扶着平儿先下车,平儿回过身来把王熙凤扶下了车,急急就往里去。也是天凑巧,竟叫她们俩个同贾母房前的珍珠擦身而过。

却说贾母这里看着宝玉,迎春,探春姊妹三个玩骰子跳加官呢,宝玉如今长开了好些,眉眼都如墨笔画的一般,乌油油的胎发结成一条辫子,辫梢上系着红绳儿,下坠着两粒指肚大的明珠,颈项上带着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正是他落草时衔了来的那块。迎春比宝玉还大了几岁,眉眼儿颇似她的姨娘孔氏,待得长成,也必然是个美人儿,探春还小,神气倒颇足,三个姐弟兄妹正为了谁先走,闹在一处。贾母看着喜欢,只吩咐延缓们看着他们不许打架。

便是此时金铃急匆匆进来,脸上神色有些不对,过来凑在贾母耳边就道:“老太太,二奶奶回来了,是珍珠看见的。说是二奶奶一回来就急着往房里赶,脸上颜色不是颜色的,平儿都快哭了。”贾母听着这话,忙道:“可是你们二奶奶出了什么事了?快把珍珠给我叫了来问话。”又想荣国府去往宁国府走的是两府之间的夹道,能出什么事,莫不是赶车的冒失了颠着了凤丫头?贾母想在这里就要传车马上的管事进来问话,外头的鸳鸯就进来回道:“老太太,二奶奶房里的平儿求见老太太。“平儿本来孙子媳妇身边的一个丫鬟,贾母等闲也不会见她,只是才听说王熙凤身上不好,即命传进来.

平儿才一进房就在贾母身前跪着道:“给老太太请安。”说话的时候,两眼都含着泪,脸上都是焦急忧虑之色。贾母看着平儿这样,不由担忧起王熙凤来了。王熙凤也就罢了,再能哄她喜欢,也不过是个孙媳妇,只是她腹中那个,兴许就是长房的嫡长孙,看得平儿这样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大觉晦气:“平日里看你也算个老成孩子,怎么今儿这样胡闹!什么话也没讲,就这样哭哭啼啼,这成个什么体统!”平儿这才收了泪道:“老太太,您劝劝我们奶奶吧。”说了就把她们如何在两府之间的夹道叫人惊了马车,那人满嘴喊着是东府里二姨的未婚夫的事讲了。又说:“那人斜里窜出来,险些儿把马就惊了,马车颠得厉害,我们一时不防备,奶奶就颠了下,那时就觉得心慌。觉得身上酸痛,就折了回来。我们都劝着奶奶请个太医来瞧瞧,奶奶只是不肯,说是着要是那人真是亲眷,我们这里捆了人已是得罪了亲戚了,再折腾着请太医,叫珍大爷,珍大奶奶的脸上怎么过得去。再者她才好了没几天,又要叫老太太担心,岂不是她不孝,执意不许我们来回老太太请太医。老太太,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打扰老太太的,求老太太去看看我们奶奶吧。奶奶素来孝顺老太太,老太太您的话她一定听的。”

贾母听着王熙凤这样,已经立起了身来,一叠声的向着金铃道:“你瞧瞧,你瞧瞧!我一时没看到的地方就要出事!凤丫头也太糊涂!平日里要强就罢了,如今是什么时候?这种强也能要的?”一面命人去把上回那个王太医请了来,自己在金铃同平儿的搀扶下去要往王熙凤房里。这边宝玉听着贾母要去看凤姐姐,忙从炕上滑下来,趿了鞋子就往贾母跟前来,只是要跟了去。贾母看着平儿哭得眼红,只怕王熙凤真要

有什么,宝玉还小 兴许就会冲撞,只是不许。无奈宝玉是叫她宠惯的,从来要一奉十,哪里按得住他的性子。只能叫了宝玉的奶嬷嬷李氏来,与宝玉换了衣裳,命李嬷嬷带着宝玉,吩咐了迎春探春两个的奶妈子将她们姊妹带了下去,一行人这才往王熙凤房里去。

还没到王熙凤房前,早有媳妇丫鬟们瞧见了,过来接了,见过礼,簇拥着贾母过来,到得王熙凤房前,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贾母脚下不停,径直进了王熙凤的屋子。

只见屋里头站了两个媳妇并三四个丫鬟,见着贾母,都过来磕头。其间那两个媳妇装扮的,一个生得长条身材,白生生的圆脸儿,一双水杏眼微微红着,另一个身量略矮,脸上几粒极浅的麻子,一双秋水眼正不住往王熙凤屋里瞧。

贾母本就不大喜欢这样轻浮的人,又值挂着王熙凤,更生反感,只是这当儿也顾不上她,只问那个眼睛微红的:“你是凤丫头房里的?”贾母问着的正是郑雪娥。郑雪娥听着贾母问话忙道:“回老太太话,奴婢是在奶奶跟前伺候的。奴婢姓郑,贱名雪娥。”贾母听着她满口自称奴婢,言语恭顺,气方略顺,就道:“凤丫头如今怎么样了?”郑雪娥就回道:“回老太太,奶奶放才喝了一盏热热的水,正睡着呢。”说了眼圈儿就有些泛红,向着贾母道:“老太太,不是我大胆议论我们奶奶。我们奶奶实在是委屈。好意儿蘀二太太走一回,却遇上这样的事。那样冷不丁的窜出一个人来惊了马,就是我们这样打小胡打海摔惯的也要吓一跳,更别说别说奶奶这样叫亲家老太爷捧在手里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可不是要吓坏了。偏奶奶还一味蘀人想,也不知道她这样强撑,其实更叫人心不安呢。”说了,就匍匐□去,看似哭泣,实则却是偷看了贾母一眼。

郑雪娥正是个外头看着木讷,内心成算偏多的,看着平儿一去,贾母就来了,可见贾母对着二奶奶母子是看重的,所以格外表现得忠心耿耿的模样,果然贾母听了这些话,把头点了点道:“你倒是有良心,知道心疼你们奶奶,不像有些人,到了这时还不肯安分。”郑雪娥忙道:“回老太太,奶奶那样温和怜下的一个人,对着我们从来和颜悦色,一句重话也没有,但凡有点人心的都该知道感恩才是。老太太,我大胆说一句,可千万不能由着我们奶奶的性子胡来,这有身子的人,颠着了那是可大可小的。”贾母这才笑道:“这才是懂事的,凤丫头没白疼你。”

王熙凤其实也没睡着,她带了平儿回府,只说头晕身疲,在房内同平儿一搭一档演了一出戏来叫郑雪娥,傅绿云并其他丫鬟婆子们看了。这回看着贾母来了,故意装个将醒未醒的样子来,□几声。贾母听了,挂心着王熙凤腹内的孩子,立时走到了王熙凤床前,就见王熙凤脸上雪白,眼下还有泪痕,就道:“我的儿,你觉得身上怎么样?不要怕,太医一会子就来。”

王熙凤听了这句话,把眼张来,起个手指在手臂内侧一掐,立时泪眼儿汪汪地看着贾母道:“老祖宗,都是我没用。二太太身上不好,不能走动,委了我往珍大嫂子那里走一趟,我就闹了这样的事出来。我再折腾着请太医,岂不是叫珍大哥珍大嫂子脸上不好看,叫二太太难堪吗?”

贾母听了这样的话,脸上就不好看起来:“你这孩子素日看着懂事,怎么今儿糊涂成这样?你自己吓着了还是小事,你腹中那个呢?你二太太,你珍大哥夫妇俩个要是为着你请太医来这事怪着你,就是他们的不是,你只管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王熙凤听着这话,心里暗自得意,脸上还做个羞愧之色,把头低了下去。

贾母这里正同王熙凤说话,外头就传说王太医到了。王太医进房看着贾母也在,先过来见礼,贾母就道:“先生,我这个孙媳妇儿前几日才叫个贱仆吓着了,今儿又惊了马,很是受了惊吓,很是可怜。你好生看病,能保得我重孙儿,我重重谢你,若是不能,我也顾不得同令叔祖的交情了。”王太医听着贾母声口严厉,也就十分警醒,满口称是。

平儿同金铃两个半劝半扶的将个贾母劝到了外间屋子坐等。这边王太医由丰儿引着去了王熙凤床前,就有小丫头端着一张小杌来,连忙放在床前,略偏些。王太医便屈一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只觉脉息均匀,毫无胎动胎滑之象,脸上就有喜色,正要说话,一旁的丰儿走了过来道:“大人请仔细给我们奶奶瞧瞧,我们奶奶方才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我跟了我们奶奶那些年,头一回看着我们奶奶这样呢。”说了往王太医手上递了个盖盅儿,王太医只得接了。这才一接上手,就觉得手里多了张纸,低了头看去时,却是一张银票,耳中又听得那个美貌丫鬟道:“大人,这可是我们奶奶的头胎呢,只要你能保得我们奶奶母子平安,我们二爷必然不能忘了大人的恩情。”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大家新年好。喜事多多。

ps,没有留言我好伤心。

99假托病

王太医叫贾母情了来给王熙凤看脉,正想说王熙凤并没受惊动了胎气,手上忽然多了一个小盖钟儿,盖钟儿底下却是藏着一张银票,那俏丽丫鬟言下之意竟是要自己往重里说,心里疑惑起来。只是这个谎倒是撒着也没什么害处,横竖这位二奶奶身子没什么妨碍,只消日常保养,自能母子平安,到时反算自己有功,便是这奶奶别有盘算,这回子先说着胎像不好,更是没害处。所以念头一转之间,忙起身道:“是,是,下官敢不从命。”丰儿见王太医知机,就笑道:“那请大人外头开方子。”说了,就引着王太医出来。

王太医走在贾母跟前,又行了礼,贾母便请王太医坐,道:“先生,你只管实话告诉我,我这个孙媳妇要紧不要紧。”王太医的手拢在袖子里,摸了摸那张银票,掂量了下措辞就道:“老太君,下官敢问一句,奶奶平日饮食如何?”

郑雪娥同傅绿云也立在一边伺候贾母,听着这话,为着在贾母跟前出头露面,忙道:“先生,我们奶奶往日还好,只是这几日里胸满气涨,不大吃得下东西,可不吃又爱饿,一日倒是要折腾四五回呢。”王太医就笑道:“这倒不妨,这有身孕的人,饮食异样些也是有的。只要能吃就好。”王太医暗忖道,既是这位少奶奶有心装病,索性就请她安养着,就道:“这就是了,下官看得少奶奶的脉息细涩疾促,时又洪濡,这是受惊太过呈血热气虚之症,又有思虑之症,好在少奶奶年轻,先天也足,还不大要紧,下官用些药,先请少奶奶定神养气,只是不可再劳神动气了。不然,下官也不敢就说无碍的。”说了就开了方子下来,交在金铃手上,金铃舀了进来,交与贾母观看。

贾母听了王太医的话,又把药方略过一眼,道:“先生说得痛快,王君效大人又是令叔祖,想来家学渊源,先生用药也是好的,先生费心了。”说了命人取了红封来,谢过王太医,又着人送他出去,自己扶了金铃平儿两个进来瞧王熙凤。

王熙凤也是大胆极了,度着贾母当惯了老封君,说一不二,自然不会想着有人敢在她的眼皮下玩心眼,看着这个王太医也是个有利欲心的,所以支派了丰儿送了银票给王太医,只叫王太医把她的情况往重里说,果然那王太医是个知情识趣的。这回看着贾母往床边来,就装个惶恐的样儿看着贾母道:“老祖宗,都是我不争气,让老祖宗费心了。”

贾母在王熙凤的床边坐了,把王熙凤轻轻拍了拍,道:“我的儿,你也太谨慎了。哪里是你的错?你只管好生养着便是。我这里,你太太那里也不要去请安了,你太太不会怪你的。要是想吃什么,一时厨房里没有的,只管打发了人来告诉我。”又向着房里众人道:“你们二爷回来了告诉他,叫他晚上自己找地方睡去,不许啰嗦着凤丫头,更不许找混账老婆招惹凤丫头生气,不然我第一个不答应!”说了就把眼光从郑雪娥身上扫到傅绿云这里,顿了顿,又按着王熙凤不许她起来,这才带了金铃等丫鬟媳妇出去了。

贾母到得自己房前,却见邢夫人立在门边,脸上颇有焦急之色,见了贾母回来忙过来接着,口中道:“老太太慢些走,仔细脚下。”扶着贾母进了房,看着贾母坐下了,又奉了茶来,这才道:“老太太,可是凤丫头的马车叫人惊着了?凤丫头可要紧不要紧?”贾母就把邢夫人看了眼道:“还罢了,可怜的孩子,脸都唬白了,太医叫她静养着呢。你倒是知道得快。”

邢夫人听着贾母的意思颇有疑着自己打听府里消息的意思,忙立起身道:“老太太,方才东府里的珍儿媳妇来见过我了,对凤丫头满心的歉疚,只是不知道凤丫头怎么样,不敢过府来,怕扰了凤丫头休息。”

果然贾母看着邢夫人来得这样急,不免疑心着邢夫人在府里有耳报神,这回听着是尤氏赶去了邢夫人那里,也就了然了,可不是该去邢夫人那里,到底邢夫人是王熙凤的正经婆婆,到底是她那边的人闯的祸,向着邢夫人探听一二正是常理,脸上这才活动起来,叹息道:“这还罢了。我怎么听着凤丫头房里的平儿说,今儿惊了马的是尤氏二妹的未婚夫婿?”

邢夫人忙道:“正是呢。老太太是没看见,尤氏也是个可怜的,说起她那个大妹子来一脸的不自在。”贾母就道:“说是尤氏的妹子的未婚夫婿,那也不成话,别说只是定了亲,便是成了婚的姑爷也没有随处乱串的理,别是那样看杂书看魔怔的,也想着墙头马上,来个才子佳人不成?殊不知,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的,所以编出来这样的故事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邢夫人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如今眼下只舀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更别说是那些大家子了,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

贾母就道:“尤氏之父说起来也是个官身,如何将女儿许了那样一个人?”邢夫人道:“老太太也知道尤氏现在的娘是她父亲后娶的,尤氏那两个妹子就是那老娘带了来尤家的。这亲事是在原来那家时指腹为婚的,后来张家败落了,尤氏的老娘也想过找那张家退婚,张家父子只是不肯,这才拖了下来。”

邢夫人所知的,都是尤氏告诉了她的。尤氏也是个爱面子又有些怯懦的,自以为张华那样烂赌无赖,带累了他们宁国府脸面,所以不曾把张华底细告诉邢夫人。不想因张家败落要退婚同因张华烂赌无赖要退婚是两回事,一个是嫌贫爱富,一个虽也有再聘之嫌,却也好算不得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好一个女孩子往火坑里跳。所以贾母听着邢夫人的话,还没见着尤氏姐妹,心上已然不喜,便道:“既是尤氏老娘从那家带过来的女孩儿,这定亲退亲的事,也轮不着我们西府里说话,我更懒怠管。只是委屈了我们凤丫头,平日里那样活泼要强的人,唬得两眼都是泪。便是我这样冷心肠的大人看着也不忍。你也去瞧瞧她,好好劝导她几句,只告诉她,到底是东府里的事,我们这边也不好多管,叫她受委屈了。”邢夫人忙答应了,又陪着贾母闲谈了一回,这才退了出去。

王夫人那里虽也知道王熙凤这回吓得不轻,懂了胎气,太医吩咐着静养,碍着是她叫王熙凤往东府里去的,心里就有愧起来,只怕贾母迁怒在自己身上,不敢再托着个姑母婶子身份,扶着燕丝碧草两丫头就往王熙凤房里探望,进得门才见邢夫人也在,不免有些尴尬,只是不好退出去,强笑道:“嫂子也在。”

邢夫人见着王夫人,自然想起王熙凤这回受惊都是王夫人遣她往东府走一遭的缘故,虽说张华之事王夫人不能预料着,只是要是王熙凤不走这一回,也不能吓得这样可怜,对着王夫人不免就没有好脸色,听着王夫人招呼她,也只是哼一声道:“我来瞧瞧我可怜的凤丫头。真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孽,前几日是个不知死活的贱妇冲撞她,这才起床几日,好端端的出门又遇上这样的事。亏得我琏儿的亲娘在天保佑,这才保佑得她母子没出大事!不然,哪里有颜面去见老太太。他日死在地下,更没脸见琏儿的亲娘!”

王夫人听着邢夫人口口声声提着贾琏的亲娘,脸上更有些挂不住。原来贾赦的原配妻子是修国公陈家嫡出的小姐,公侯伯子男,修国公是个公爵自然要比个统制县伯高出不少,而修国公嫡小姐的身份自然也胜过统制县伯嫡小姐。若是陈氏还在世,有修国公为后盾,只怕贾母再偏向贾政,这荣国府也轮不着贾政一房来住。

所以这回子听着邢夫人口口声声的提着陈氏,更暗刺着都是她作弄的王熙凤,脸上慢慢就红了,道:“嫂子如何说这样的话?凤丫头是我嫡亲侄女儿,如今又做了亲上亲,我疼她比之元春也不差什么,更胜过我那嫡亲媳妇。如今凤丫头有了身子,我更是喜欢得不行,恨不得一丝心不叫她操,一点子烦恼不叫她沾,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病得厉害,我珠儿媳妇又是新寡,当不得家,既然嫂子怪罪我累着了凤丫头,我这就去见老太太,以后不叫凤丫头管事了,不然,我岂不是没脸见老太太同先大嫂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到邢夫人进了荣国府,进展就可以快一点了。前面都是王熙凤在铺路啊。

100针对针

王夫人去看王熙凤,不想同邢夫人撞个正着。这俩妯娌,一个看轻另一个出身寒微又是继室;一个介怀另一个清高孤介目下无尘,素来面和心不合,这回舀着王熙凤叫张华惊了马的事,邢夫人挤兑起王夫人来。王夫人素日看着罕言沉默,内里却是姜桂之性,立时反唇相讥,又口口声声要去见老太太跟前请罪。这原是王夫人反将邢夫人一军,这事闹在贾母跟前,固然自己得不了好处,可以贾母一贯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的行事,她邢夫人也没什么便宜可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