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张华之事荣国府里也听说了,消息传进来时,恰巧贾敏带了林黛玉,林瑾姐弟两个来给贾母请安,宝玉看着黛玉林瑾姐弟来了,便不肯去上学,只要一块儿作耍,贾母从来溺爱宝玉,自然答应。这回听着这样的事传进来,贾母只怕污了宝贝孙子宝玉同两个外孙子的耳朵,忙道:“快别说了,到底是两条命内,说来无益。”便命不许再说。王夫原探听着巧哥的干娘刘姥姥也牵涉内,原欲借着这个由头把王熙凤拖下水的。到底一个大家年轻儿媳妇儿,不说躲着是非走,反倒自己去招惹是非,贾母必然不能喜欢,不想贾母命不许再提,只得罢了。

不想王夫这里不平之气还未平息,倒是有件叫她欢喜的事来了。原是又有王夫的兄嫂处遣来的两个媳妇儿来说话。原来王夫有一姐嫁与紫薇舍薛公之后,这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到了薛姨妈之夫的祖父时领了内府帑银行商,成了皇商,迄今三代,世代累积,倒也称得巨富。

无奈薛姨妈之夫早亡,薛姨妈青年守寡,膝下只得一儿一女,那女儿年纪略小,只比宝玉大两岁,唤作宝钗,生得肌鼻莹润,举止娴雅,也是个淑女佳,唯有那个儿子薛蟠,因早年丧父,寡母溺爱,养得薛蟠性情奢侈,言语傲慢,倚财仗势也是有的。这一回更是因争买一个丫头,竟然打死了命,亏得金陵府尹贾雨村能得官职,都是贾政之妹婿林如海之力,那贾雨村知道了薛蟠同林如海辗转有亲,倒也知恩图报,又暗中嘱托薛家赔了许多烧埋银子,胡乱判断了此案。

王子腾得了信,意欲唤取薛姨妈母子进京,也好把个不肖的外甥教训起来。薛姨妈看着儿子胡闹,又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倒也有意进京,是以来信同王子腾说妥了,不日就要进京。

王子腾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遣来告诉王夫。王夫同薛姨妈本是一母所生,家中时就要好,后来薛姨妈嫁去了金陵,王夫则留长安,姐妹们分别了数十年,如何不想念,听着这消息,倒也欢喜。因薛姨妈也是王熙凤的姑妈,故此王夫又叫了王熙凤来,也把这信同王熙凤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张欠条在小燕手上,一个女支女没什么手段的,可是,她的恩客呢?

149故人至

王熙凤这里正逗着巧哥说话儿,听着巧哥儿软软糯糯一声声娘,喜欢得心也化了,便是此时,平儿进来,回道:“奶奶,二太太跟前的碧草过来说,二太太请过去呢。”自打林之孝家的叫撵出去后,又连着几桩事儿一出,王夫同王熙凤两个就渐渐疏远,倒不像是嫡亲姑侄,更像是婶子和侄儿媳妇一般客气。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无事也不枉王夫房里去,王夫寻常也不要王熙凤到跟前来,这回忽然遣了碧草来唤,王熙凤哪里知道是薛姨妈要来的缘故,心上到也警惕,就道:“知道了,同碧草讲,待换了衣裳就来。”说了起身巧哥交了给乳娘,平儿等忙过来服侍王熙凤换衣裳。王熙凤梳妆更衣毕了,吩咐了乳娘好生看着巧哥儿,不许他出去,这才出门,平儿顺儿等丫鬟都奉承后。

到了荣禧堂前,王熙凤站住脚,拿手遮了遮日头,眯着眼儿把那个钦赐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额看了眼,回头向平儿笑道:“从前竟没留意,这匾额到底是御赐的,果然有天家气象。”说了,这才转到王夫所住的耳房中。

王熙凤这一番举动,王夫房内看得明白,虽不知王熙凤同平儿讲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瞧着她那番举动,心上就像钉了刺一般,是以看着王熙凤进房时,脸上笑容也不深,只等王熙凤行完礼了,这才道:“自家姑侄,还这样多礼。知道的说恭谨,不知道的,还当这个做姑妈的拿着架子欺负侄女儿呢。”王熙凤也不恼,微微笑道:“二太太说哪里话来。满府里哪个不知道二太太为,最是天真烂漫,没有机心的。又是侄女儿啊又是侄儿媳妇的,给二太太见礼也是份内之事,二太太要不叫行这个离,知道的说二太太疼惜,不知道的,怕要说仗着是二太太娘家侄女儿轻狂呢。”

王夫听了,脸上一笑,转向燕丝道:“糊涂东西,们二奶奶来了,还不给们二奶奶看座。”王熙凤就笑说:“二太太玩笑了,这不有座儿么?”说了拿手一指挨炕摆着的那一溜三张椅子,上头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王熙凤不待王夫再说,自家走过去便向椅上坐了,方向王夫道:“二太太急唤来,可不知有什么吩咐没有?”说了,两眼含笑看着王夫。

王熙凤这般直爽,倒叫王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无从提起,只得把王子腾的信把来与王熙凤看,因道:“这个姑妈嫁去金陵时,还未出世,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她要回京了,偏二叔前些日子迁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不能京中,姑妈一家子虽也房子,无奈她孤儿寡母的,那表弟薛蟠是个任性使气的性子,表妹宝钗又年幼,叫她们孤零零无依无靠的,这心里就不能安心。”说了,拿起帕子来拭泪。

王夫这一回的眼泪倒不是作伪,她同薛姨妈两个一母同胞,少年分别哪有不想念之理,这回听着薛姨妈要回京,不免悲喜交集,再则王子腾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若是能留着薛姨妈家,姐妹日常相见,岂不有伴。只是贾母那里的意思不明白,她姑侄两个一起也好开口些,许能如愿,这是其一;若是能哄得王熙凤同她一起去贾母处开口留薛姨妈住写日子,邢氏那个多疑心窄的必然要疑心王熙凤,许就能叫她婆媳生出嫌隙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只是如今王熙凤这丫头刁钻古怪,若是由她先开了口,指不定这个死丫头就要捣鬼,故此话说到一半儿,便不再说,只是拭泪。

一旁的碧草就过来劝道:“太太快别伤心了,自己身子要紧呢。姨太太到京还有些日子呢,倒是日日哭的,可别把自己身子哭坏了,倒叫姨太太心上不安。便是二奶奶这里也不能安心的。”

王熙凤哪会不明白王夫意思,知道王夫要留薛姨妈住。这对姊妹,真是像极,那薛姨妈比之王夫更胜一筹。王夫偶尔还露个峥嵘,薛姨妈倒是从来和缓慈祥,哄得黛玉也把她当亲娘,实际上却是姊妹两个联起手来作弄宝玉黛玉两个。只是这一世上,黛玉父母双全,又出身清贵之家,其父林如海前程不可限量。而薛宝钗,父亲早亡,家业日渐萧条,其兄更是个纨绔。只不知这一世的王夫要怎么看待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呢?

想这里,王熙凤忙立起身走到炕边,示意碧草去绞把热手巾来,亲手奉于王夫,侍奉着王夫净了面,方劝道:“二太太的意思想明白了。二太太是想着同姨妈分别日久,想要厮守些时日,以慰思念之情,二太太,想的可错没错呢?”

王夫再没想着王熙凤如今竟老辣至此,竟是把她所想都点破了,且口口声声的都是她王夫怎么样想,竟没她王熙凤半点意思内,若是说王熙凤想左了,到时怎么到贾母处开口?她王熙凤到时一句:“太太,上回可不是这么讲的。”就能叫自己下不来台。若是说王熙凤料中她心思,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王夫到底也是有成算的,想了想就拉着王熙凤的手道:“的儿,想不想见一见大姑妈呢?”王熙凤哪里肯接这个话,反笑道:“瞧二太太说的,还没见过这个姑妈呢,哪能不想见一见呢。可是想,不管姑妈哪里住着,二太太去见姑妈,要跟着,二太太还能拦着不叫去吗?倒是宝兄弟,也没见过这个姨妈呢,到时也该拜见拜见的。”

王夫叫王熙凤这些天真烂漫的话,堵得一口气噎住,脸上险些就没了笑模样,转而又道:“好孩子,说的很是,宝兄弟也没见过呢。”王熙凤接着道:“听着二叔说过,那个表妹宝钗,比宝玉只大两岁,生得肌骨莹润,正是个美胚子,这还罢了。又说从前薛姑父时酷爱表妹,令其读书识字,自薛姑父死后,见她哥哥不能依贴孝顺薛姑妈,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姑妈分忧解劳,倒真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连都要羞愧的。”

王夫听着王熙凤忽然夸奖起宝钗来,倒是吃不准她意思,只是这番夸奖那薛宝钗倒是真受得起,也就笑道:“姑妈亏得有这个女儿,她那个儿子,实实的叫宠坏了。这孩子啊,真是溺爱不得的,不然苦的就是自家。”王熙凤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了,暗道:待得把薛姨妈一家子留梨香院住,那宝贝儿子同薛蟠十分亲近时,可怎么想呢?那儿子满口念书求功名的都是禄蠹,横竖家里短不了他使用时可又怎么想呢?

王夫看王熙凤笑,便问:“笑什么?”王熙凤就道:“二太太,想二太太说的很是。想来那薛蟠表弟是少管束的缘故,又结交了坏的缘故。如今进了京,远离了那些坏,京里有的是名师大儒,姑妈家也可称巨富,延请个一两位名师,频频拿着圣古训来教化,许就能扭转呢。”

王熙凤这番话是故意引着王夫往贾家的义学里去想,果然,王夫听着她的话,脸上也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说的很是。罢了,姑妈要来的事也同说了,姑妈到底哪儿住,左右还有些时日,也不急。先回去罢,巧哥怕要寻了。听着他已经会叫了,几时带了来瞧瞧。”王熙凤笑道:“这孩子叫二爷宠坏了,一点子规矩也没有,满口的浑说,二太太即不计较,哪日二太太有空,就带了他来给二太太磕头请安。”说毕,也就告退了。

这姑侄俩说巧哥,不过是为这一串儿话收场罢了。王夫素来不大喜欢巧哥,她眼中,巧哥便是来夺宝玉宠爱富贵的,哪能入眼。王熙凤两世为,也是深知王夫心思,王夫眼睛从来就顶着她公公贾赦那个爵位,贾琏是大房嫡子,也已成,王夫拿着贾琏无可奈何,便寄希望贾琏这一房无子,只恨自己前世昏聩,这王夫已明明白白把荣国府将来是宝玉的意思透了,她竟瞧不出,还做了王夫手中刀,真是愚不可及。这一世天幸叫她一举得了巧哥,自然百般爱护,就是叫王夫多看几眼,王熙凤也觉心惊肉跳,哪里肯送到荣禧堂来。

却说那薛蟠带着寡母幼妹辗转进京,起先听着有个舅舅王子腾,要接他母子去家去住,他是散漫挥霍惯的,哪里肯受管束,不免路上就拖沓起来,倒得后来,听着王子腾放了外任带了妻子儿女上任去了,这才喜欢,方才加快了行程。薛姨妈这里听着哥哥出京了,也自伤感,又同薛蟠商议,要先去荣国府王夫处暂住。一来京中房子也没收拾干净,二来老姊妹两个也好叙叙这二十多年寒温。薛蟠起先不肯,到后来实拗不过薛姨妈,只得勉强应允,只得吩咐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这日王夫听得忽家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门外下车。”喜的王夫忙命去告知王熙凤,自己带了李纨母子,宝玉,贾环,迎春,探春等接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觉得 薛姨妈搬去和林黛玉住 就是为了看住她。薛姨妈才是腹黑高手啊。

150玉无金

却说薛姨妈携了一双儿女来荣府前,王夫听说,忙带了女媳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

薛姨妈王夫姊妹们暮年相会,自是悲喜交集,拉着手儿泣笑叙阔一番,还是各自的丫鬟们上前苦劝,这才把两个劝开。王夫薛姨妈姐妹两个这才要把各自的儿女引见,薛姨妈因见王夫身旁立着两个少年女子,一个年约二十来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下系青色罗裙,清丽素雅;另一个年纪更小些,生得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腰细身长,也是个美坯子。王夫看着薛姨妈把李纨王熙凤两个打量,只得引见。

李纨是守寡的节妇,日常起居,只知侍奉婆母,教养儿子,循规蹈矩的一丝儿不错,别说王夫是个纯朴的,便是刁钻古怪些的也挑不出李纨错处来,是以薛姨妈倒是不知道王夫不喜李纨。待得听着一个是妹子的寡媳,一个更是自己娘家侄女儿,格外亲热,一手拉了一个,细细看了回,就向王夫叹息道:“好个端庄贤良的孩子,只可惜那外甥早早没了,不然倒是一对儿神仙眷属。”又夸王熙凤道:“这是大哥的孩子罢,惯常听着哥哥来信说,这侄女儿从小儿是当着男儿教养的,如今看来,这同身的气派,真是叫喜欢。”

王夫哪里说得出话来,只得笑道:“姨妈太夸奖她们了,哪里及得上的宝钗,她才是个好孩子,,自她父亲故去后,能身旁为分忧解劳,正是个难得的,说起来们家几个女孩子都不如她呢。”说了把宝钗的手拉起来,仔细打量,见宝钗生得丰美端庄,年纪虽大宝玉不多,瞧着却是沉稳可亲,不免起了怜爱之意。

宝钗微微含笑道:“年纪又小,见识又浅,所会者能做者都有限。不过是寻常陪着母亲说说话,哄着母亲散心罢了,哪里当得上姨妈这些夸奖。”王夫听着熟悉的“年纪又小,见识又浅”的话,眼角儿不由一抽,便把一旁的王熙凤看了眼。王熙凤听着薛宝钗的话,不由也抿了嘴儿一笑。

薛宝钗见王熙凤容貌标致,眼神儿十分活泼,不由也多看了几眼,不想王熙凤也正打量她,见薛宝钗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双鬟,外罩着猩猩红的一口钟,露出里头玫瑰紫色的领子来,一口钟下一抹葱黄绫棉裙,只不知道那个篆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项圈可戴着没戴着。薛宝钗哪里知道王熙凤看的什么,笑的什么,倒是对了王熙凤也微微一笑。

却说王夫薛姨妈老姐妹两个初见毕,王夫便引着薛姨妈去见了贾母,情土物各种酬献了。贾母见薛姨妈年四十左右,品貌端方,举止言谈颇为爽快,倒也投脾气,问薛姨妈道:“姨太太久金陵,这番回来,是长住还是暂留?”薛姨妈因叹息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自先夫亡故之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见儿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不免不肯尽心,反要生事,这日长天久的,也不是个了局。所以们母子商议了,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倒是要住些时候的。”

贾母听说,因向邢夫道:“梨香院那边自姑娘搬出去后,可有收拾?”邢夫正听薛姨妈讲话,听着贾母这话,忙立起来笑道:“吩咐了的,每隔一日就要清扫一番,万勿使积灰生尘。”贾母听了,转向薛姨妈笑道:“那梨香院虽只得十数间屋子,倒是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请姨太太就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

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老太太即这样慈爱,若是不答应,岂不是不知礼了?只是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老太太答应了,们母子们才好安心住着。”说了,便把一应日费都要自家供给的话说了。贾母也是情练达之,深知此乃处常之法,又知薛家素来富有,如今虽比不得从前,也不至为难至此,遂亦从其愿。

王熙凤只贾母身边相伴,看着薛姨妈同贾母说得投契,脸上只是微笑,一转眼,却见宝玉坐王夫身边,倒是难得安静,就笑说:“宝兄弟今儿倒是安静,莫不是有远客来了,也怕羞了。”贾母听了王熙凤这句,也把宝玉看了看,就笑道:“这猴儿今儿倒是安静,见过宝姐姐了?”

宝玉自见了薛宝钗,见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举止落落大方,就起了羡慕赞叹之心。他倒是个多情的性子,见了宝钗这样丰美,又把黛玉想一想,觉着黛玉春山横黛,秋水含情,转盼多情,举止风流婉转,同宝钗可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就巴不得这一双姝玉能早些相见。

他这里正低头想事想得出神,不提防贾母忽然问话,倒是吃了一惊,把头一抬,张了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把贾母看着。贾母见他愣神,倒也笑了,指了他向薛姨妈笑道:“这宝玉是妹妹的命根子,看着极憨顽,姊妹情中倒是极好的,便是姊妹们不理他了,也不生气,不过出了二门,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日后姨太太住长了就知道了。”

薛姨妈听了贾母的话就笑道:“听着宝玉这孩子因是衔玉而诞的,所以叫个宝玉,又说那玉上带了些字迹,可见这孩子是有来历的。”宝玉听着薛姨妈提了自己的玉,就又把薛宝钗看了会,笑问道:“姐姐可也有玉没有?”薛宝钗不提防宝玉忽然问了这句,便含笑道:“那玉是稀罕玩意儿,哪能都有的。”宝玉听了这话,见从前黛玉妹妹那样神仙一样的物没有,如今来了个宝姐姐,这样出色的品也没有,可见那玉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由揪然不乐,也是王夫,这才没发呆性儿去砸玉。

一旁的薛姨妈看眼里,暗想着,看来这老太太把这宝玉看得命根子仿佛,这里才来,就叫这孩子不痛快,要是生了芥蒂,可不是长久之计,因向王夫笑道:“常听着说,宝玉带的那玉上天然有字,可不知道是什么吉祥话儿?”王夫也有意解脱,就招手把宝玉唤到跟前,把宝玉的那块玉从项圈上摘了下来,递薛姨妈手内。薛姨妈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头八个篆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薛姨妈看完,笑叹道:“这真是神佛菩萨保佑才得的奇物,可见宝玉这孩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说了,把玉递还王夫手上,王夫又亲手替宝玉戴了,理了理项圈上的璎珞,笑道:“们家的孩子,也不求他有大前程,只要他者一世平平安安的,也就安心了。”

王熙凤见薛宝钗自进了贾母的屋子,便脱了外头的一口钟,露出里头玫瑰紫二色金银鼠褃子来,也没见戴着金项圈儿,本就疑惑,听着薛姨妈这番话,更是有些吃不准,到底是她母女矜持自重,还是那金项圈儿是后头打的,就为着和宝玉的话儿凑成一对儿?她们姐妹商议得倒好,只可惜宝钗这样外拙内秀的一个女孩子,倒是配了宝玉这样混世魔王,也算委屈。

贾母哪里知道王熙凤想的什么,见她也出神,就道:“凤丫头,妹妹来了,倒是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了。”王熙凤这才回过神来,暗道,这也是多事,左右林妹妹的父母都,宝钗又有亲娘姨妈做主,哪里轮得到操心。也就丢开了手,过来陪着贾母说话逗趣。

这里贾母,薛姨妈,邢夫,王夫等合家女眷并宝玉,迎春,探春等几个孩子说话,外头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政又引着薛蟠拜见了贾赦,贾珍,贾琏,贾蓉等。

薛蟠的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起初薛蟠倒是答应了薛姨妈暂荣国府住了,后看着姨夫贾政言谈方正,只恐叫贾政管束起来,不得自由,便要想要搬出去,正想怎么同薛姨妈说呢,不想贾政引着他见了贾珍贾蓉,言谈之下,竟是十分投契,又看过梨香院,见另有一门通街,出入尽可随意,荣国府里不能知道,倒也不以住荣国府为苦了。

却说薛姨妈母女自梨香院住下,日常便从西南角的角门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相叙。宝钗日与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却说薛姨妈荣国府住下没几日,正巧贾敏携了林黛玉林瑾姐弟回来探望贾母,听着自家二嫂的亲姐薛姨妈一家子梨香院住,到底也是亲眷,就同贾母说了,由贾母出头下了请字,把薛姨妈母女请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和宝钗一双,哪个配给贾宝玉都是糟蹋了啊糟蹋了。

PS,我没把宝玉写歪吧?

151妒王氏

薛姨妈早听说贾母之爱女贾敏嫁于前科探花林如海为妻,如今林如海官拜左都御史,正是夫贵妻荣,是以久想结交,这回听着贾母遣来说是姑娘带了一双儿女回来了,老太太请她们母女过去,亲戚们说话时,倒也喜欢,叫了宝钗过来,母女两个换了衣裳,带了丫鬟媳妇,逶迤到了贾母房前。

里头王夫听说,接进堂内,薛姨妈领着宝钗先见贾母先问好请安,又见贾母身侧原坐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生得长眉蹙黛,明眸善睐,见自己进来,徐徐起身,态度洒落,举止风流,正是个大家气度,猜度着必是贾敏,知道贾母心上,格外疼惜这个女儿,忙过来笑道:“老太太不用说,瞧这通身的气派,除了府上的大姑娘还能是哪个呢?”说了同贾敏两个平辈见过。又各自把宝钗黛玉林瑾唤过来,宝钗拜见贾敏,黛玉林瑾姐弟见过薛姨妈。彼此一算年龄,宝钗大着黛玉三岁居长,便让黛玉林瑾姐弟以姐呼之。

宝钗看黛玉,见她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颇似其母,自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又看林瑾,年貌虽少,却是额角峥嵘,剑眉星目,待得长成也必然是一美丈夫,不由羡慕赞叹。黛玉把宝钗细看,见她肌肤胜雪,眉若黛染,眼似水杏,举止娴雅,也有亲近之意,这姐妹两个倒是一见如故,一旁轻轻说起话来。

贾母看着她们姐妹亲热,倒也喜欢,吩咐了身边的金铃道:“引着黛玉,瑾儿,宝钗到后头说话去,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来这里拿,这里们有年纪的说话,倒是拘着她们。”金铃答应了,过来请黛玉,林瑾,宝钗三个往贾母后房去,不想林瑾却推辞道:“姐姐们说话,做弟弟的一旁总不合宜,还请外祖母垂爱,指个姐姐带去宝玉哥哥的书房才好。”林瑾这话说来,贾母大是喜欢,向着贾敏笑道:“这孩子倒是老成呢。也难为他一心向学,即这样,鸳鸯过来,引着表孙少爷去宝玉那里。”

林瑾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母虽喜欢,王夫听着却刺耳,大有贾敏故意教乖了儿子来讽刺宝玉一意混闺阁里,无心向学。只是看着贾母喜欢,薛姨妈也跟着凑趣儿,满心不忿倒是说不出来,只得坐那里揉着帕子出气。

却说宝玉书房看书,原也是三心二意,忽然见林瑾过来,他即过来,那他姐姐黛玉必也来了。宝玉也是个温柔小意的性子,把言辞和缓地问了林瑾,方知不独黛玉,便是宝钗也。只一个黛玉,宝玉许还能耐下性子,一听两个姝玉都,不由心动,暗道。她们两个都是聪明俊秀的物,聚一起,话必投契,只可恨要瞧这些世俗之书,不能亲聆佳音妙语,实实的是恨事。又一抬头,见林瑾拿着本《大学》,瞧得入神,竟又惋惜起来,叹道:这瑾儿生得好俊秀样貌,可惜小小年纪竟叫功名蒙了心,大了也必是个禄蠹,可惜可叹。

不说宝玉这里一会儿羡慕着宝钗黛玉两个闺秀,一会儿惋惜林瑾日后必走上禄蠹之途。贾母那里却也生了事故。原来王熙凤听着贾敏过来,论着身份,贾敏是贾琏嫡亲姑妈,她正该去给贾敏请安问好的,偏巧哥也睡醒了,王熙凤就带了他一块儿来给贾母请安。

对贾母来说,宝玉是她最心爱的孙儿,巧哥是她最心爱的重孙儿,难分彼此,听着王熙凤带了巧哥过来了,忙叫进,不待巧哥磕下头去,就命丫头扯住,拢到身边来,抱怀里笑问:“巧哥来做什么?”巧哥还是没到三周的孩童,再聪明也不懂情世故,对了贾母道:“巧哥来给老祖宗磕头请安的。巧哥还听说姑奶奶也来了,巧哥也该给姑奶奶磕头请安的。”说了就从贾母怀里脱出身来,走到贾敏跟前,规规矩矩跪下去磕了个头。

大冬日的,巧哥穿着大红的福字绸袄,出着雪白的狐狸风毛,又带了红色虎头帽,更衬得一张小脸雪白粉嫩,一双大眼水汪汪地,便是年画上走下的娃娃一般。贾敏看着喜欢,忙起身亲自伸手把巧哥扶起来,把巧哥抱怀里了笑道:“巧哥好乖。巧哥为什么喜欢姑奶奶啊?”

巧哥听了先把王熙凤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贾敏,歪了头想了回才道:“姑奶奶好看,和巧哥的娘一样好看。”这话一出贾母贾敏王熙凤都笑了,便是薛姨妈脸上也见了笑容。偏此时,就听得王夫淡淡道:“巧哥倒是伶俐,好是个幼儿,倒还有趣儿,再大着几岁这样讲,可是要叫说是巧言令色了。凤丫头常日惯会说嘴,千伶百俐的,也好好好教导儿子才好。”原是王夫为当日宝玉脱口而出没有弟弟的话叫贾母教训了,心中常怀不忿,这回看巧哥一时口快,夸赞贾敏生得美丽,就借机发作起来。

王夫这话一出,王熙凤脸上的笑先凝住了,便是贾母脸上也不大好看,还是薛姨妈见机得快,忙道:“这话说的,巧哥能多大?小孩子家喜欢长得好看些的,也是常有的,哪里就说得到那样,太多虑了。”王夫见薛姨妈说话,就把薛姨妈看一眼,脸上一笑道:“倒是多虑了。也难得见巧哥一回,并不知他平日怎么样。”

王熙凤听着这几句,就知王夫挑理,暗指着自己不带巧哥去给她请安问好。虽说做小辈的给长辈晨昏定省,也只是指直系长辈,这叔父婶子的,请安不请安的两可之间,若是请了,便是礼数周到,若是不请,也不好说不孝。只是要是长辈拿这个来说事儿,偏还是住一处的,做小辈的倒也不大好辩驳。

王熙凤脸上就有些赫然,先把贾母看了眼,贾母心上也不大舒坦,王熙凤她跟前十分孝顺周全,对着邢夫也称得上孝顺两字,所以王熙凤不大给王夫请安这事,贾母虽知道却也由得王熙凤去,不想王夫竟她娘家姐姐这里提了起来,这不光是下王熙凤面子,连着她这个老太太也有护短之嫌疑。

王熙凤只得牵了巧哥过来给王夫磕头,王夫看着巧哥跪下去,脸上一笑,道:“快起来,这大冬天的地上凉,孩子又小,可别冻着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倒是不得了。巧哥身上可是有圣眷呢,多少羡慕不来的。”

这话听着像是心疼巧哥,细辩起来,倒有咒巧哥身子不好的意思内。王熙凤原是再三忍耐,听着王夫这句,再也耐不住,也顾不得贾母跟前,只笑微微道:“二太太说的是。巧哥这里谢二太太恩典了。也请二太太放心,巧哥虽然生来平常,倒是健旺顽皮得很,这么大了,连吐奶都没有过呢。”这话的意思却是指王夫的宝玉虽是衔玉而诞,外头看着光鲜,却是日常多病多灾。

王熙凤的话音才落,就听得贾母道:“罢了!能有什么事儿,一个个的不停口,都当不么!”贾母哪能听不明白王夫王熙凤两个话里机锋,只是她们提着的两个孩子一个是生有异端的乖孙;一个是身蒙圣眷的重孙,都是她心爱的,偏着哪个都不是,只得出声喝止,以免一个两个的越扯越深。

王熙凤把贾母看一眼,只得住口,牵了巧哥退一边。王夫看着贾母不偏不倚,也只好收声。不想她们这里偃旗息鼓,贾敏却不肯罢休。贾敏从来不喜欢王夫这个外存忠厚内藏奸诈的二嫂,倒是看着邢夫那个大嫂子顺眼,觉得她虽是蠢笨愚倔的,倒是表里如一。这回王夫她笼着巧哥说话时发作,正是连贾敏的面子也削了里头,贾敏家时原是叫贾母宠惯的,养得她敢作敢为,有才有智。待得嫁于林如海。林如海待她也爱护敬重,是以贾敏性子早成,再忍不下这委屈去,见王熙凤退一旁,忽然就道:“琏儿媳妇。”

王熙凤听着贾敏召唤,应声道:“姑妈。”贾敏点了点头,笑问:“听着母亲说,大哥大嫂是别院住的,难为日日特地过去给大嫂请安。”王熙凤做媳妇的给婆母请安正是应当应分的,听着贾敏提起这个先是不明所以,只是王熙凤也是十分聪慧的,知道贾敏必然有后着,就含笑道:“不敢当姑妈夸奖。给太太请安原是应当应分的,一日也不敢躲懒。”贾敏就把王夫看着,笑问:“那给大嫂请安时,可有遇见过珠儿媳妇么?”王熙凤脸上缓缓笑开,慢慢道:“回姑妈话。珠大嫂子没有给太太请过安。不过,她是侄儿媳妇,给不给伯母请安,都情理之中。”

王夫贾敏看向自己时就知道贾敏这里不会有好话儿,不想贾敏说的是这个。她王熙凤是没有日日来给她这个婶母问安,偏那李纨竟是一次也没有去给邢夫请过安,她方才挑王熙凤这礼,不想贾敏转眼就挑了回来,还辩驳不得。只是王夫不明白,怎么贾敏才从扬州回来,竟能料中李纨没有给邢氏请过安呢?

152巧设局

原来贾敏同王夫做了这些年姑嫂,自是了解自家这二嫂。这个二嫂子外头看着忠厚老实不会说话,却是最会捏短儿,连侄儿媳妇没有给住一处的婶子请安这样的礼都能挑,她那媳妇若是有给伯母请安,她岂会不拿来说嘴以借机把王熙凤这个侄儿媳妇比较下去的?她即没说,十之□便是李纨也不曾给邢氏请过安。果然王熙凤是个乖觉孩子,不独把李纨没有去给邢氏请安的话讲了,还借着替李纨辩白的机会替她自己也澄清了一回,更堵得王夫哑口无言。

贾敏听了王熙凤的话,转脸就向贾母笑道:“琏儿媳妇会说话呢,心底倒也纯善,肯替嫂子辩白委屈。且她的理也是不差,所谓不聋不痴,不做家翁,何况是隔着一层的,更该放松些,大节上不错就得了,哪里计较得那许多。真要事事讲究起来,差多着呢,委屈了孩子不说,还叫觉得长辈严苛,这是何苦。”

贾母素来心爱贾敏这个女儿,便是贾赦贾政也要靠后,何况王夫这个儿媳妇,看贾敏刺王夫几句,也不以为意。且今儿确是王氏多事,难得敏丫头回娘家来一遭,她这里生事,叫敏丫头难堪。这还是她活着呢,哪日她不了,敏丫头岂不是连娘家也回不来了?想这里贾母的脸上就不大好看,又因薛姨妈,倒是不好叫薛姨妈也一块儿下不来台,就道:“姨太太别见笑。这个女儿都叫纵得,想着什么说什么,只要她有理,连的话都敢当面儿驳回的,真是叫哭笑不得。”

薛姨妈也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明白贾母这话儿明明白白地护着贾敏,又给个台阶她们姊妹下,她们若是不能趁势下台,便是她们不识趣了,更不好收场。虽见王夫脸上尴尬,也只得笑道:“老太太说哪里话。大姑娘的品见识哪个不服气呢。倒是那妹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口笨舌拙的,心里头想的倒是好,话儿到嘴边就成另一个意思了,真是叫哭笑不得。”到底是薛姨妈,为比之王夫玲珑许多,不然也不能教导出薛宝钗那样的女儿,这一番话捧着贾母同贾敏,连着王夫的脸面也圆了回来。

贾母见薛姨妈如此知情识趣,也笑道:“这小儿媳妇,也是知道的,是个老实的,惯不会讲话,倒不像凤丫头,是个玲珑的孩子。不知道,大孙女进宫去了,还有两个孙女也是老实的,宝玉更要上学,这个老太太也寂寞,多亏得凤丫头每日来陪说话解闷,所以多疼她些也是有的。”薛姨妈听了,也只得笑道:“虽才来,也知道凤丫头是个孝顺孩子,也怨不得老太太多疼着她呢。”

王夫一边儿看着贾母贾敏母女两个都护着王熙凤也就罢了,连自家亲姐姐也顺着贾母的意思说去,虽知薛姨妈也是替自己圆场的意思,终究委屈,只是不敢再发作,就坐原处,手上把个帕子揉做一团。

王熙凤看着王夫落了下风,心中得意欢喜,她是个乖觉的,知道这会自己要是得理不让,反要落下乘,这也是汲取了前世的教训。所以倒是要替王夫辩解几句,以求个全胜,就过来笑道:“这都是老祖宗夸,年纪轻,见识又浅,嘴又笨,心又直,家给个棒槌,就拿着认作针了。脸又软,搁不住家给两句好话儿。况且又没经过事,胆子又小,便是从前二太太抬举,要帮着料理家务,也是捡起扫帚丢了簸箕,顾此失彼的,搅得不安宁,亏得二太太量大,才没同计较。也只会说几句笑话凑趣罢了,能叫老祖宗笑一笑,就是的福气了。”

王熙凤这番话听着是奉承王夫的,实则却是现出她王熙凤乖巧来。而现出她王熙凤乖觉,更是说贾母偏疼王熙凤也是有理的。所以贾母听了这话,笑得更是慈祥,向王熙凤道:“也太谦了,看就很好,便是虑事不周些,那也是年轻的缘故。哪个生下来就会管事的?倒是推脱着不肯再管,这点子不好。太太年纪要上去的,这一家子总有一日要交手上。正该趁着如今,叫太太指点指点才是道理。”

王熙凤听了贾母这些话,心上就警惕起立,还要再说几句,忽然觉得眼前一花,脚下就有些站不住,她手上还牵着巧哥呢,她脚下这一动,母子两个都晃了一晃。还是贾母身边的金铃见王熙凤脸上发白,抢过来伸手把王熙凤扶了,搀一旁坐了:“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就晕了?”

那巧哥也十分懂事,看着王熙凤身子一动,也伸了一双小手去扶王熙凤,只是他小腿短,又哪里扶得着王熙凤的胳膊,不过是空伸着手罢了。巧哥看着王熙凤叫金铃扶到一边,就跟了过去,匐王熙凤腿上,张了乌溜溜大眼看着王熙凤,道:“娘,好些没有?”。巧哥这一番举动倒是看得贾母动容,点头叹息道:“凤丫头,自己身上不好就不要逞强,瞧瞧把们巧哥吓得。巧哥真是个孝顺孩子。过来老祖宗这里,娘身上不好,别揉搓她。”

王熙凤听说,脸上微微一红,低了头道:“也没什么病,不过一时头晕罢,都是不好,叫老祖宗担心了。”说着话,巧哥头上摸了摸,含笑道:“老祖宗叫呢,过去吧。”巧哥自打生下来,除了吃奶睡觉的时候,跟着王熙凤的时候多,十分亲近,虽不懂事也知道母亲不舒服,哪里肯走,还是王熙凤推了两回,这才走到贾母身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王熙凤。巧哥这样看屋内贾母,贾敏,王夫,薛姨妈各眼中,自然心思各异。

贾母是个积年的老封君,看惯世上情,知道巧哥虽得圣上赐名,倒是凑巧的多,虽是荣光体面,也算不得什么,总要巧哥自己争气,才能有前程。可当今圣上正是以孝治天下,巧哥这样纯孝的举动要是得入圣听,自然又不一样,巧哥得了脸,自然连着荣国府也有脸,正是皆大欢喜的事。

薛姨妈看着巧哥这模样,她倒是没私心,就觉巧哥孝顺可爱,脸上倒也是含笑微微。王夫心上却是不喜欢,以己度,只把今日的事看做是王熙凤家教导好巧哥的,故意贾母跟前演出来,好夺宝玉宠爱,又兼刚才失了面子,就有意借机扳回一城,故意问巧哥:“巧哥担心娘吗?”

巧哥才多大,哪里知道王夫问话的意思,就把头点了点,又问贾母:“老祖宗,巧哥担心娘。”贾母就向王熙凤道:“的儿,身上怎么样?可要请太医吗?”王熙凤听说。忙站起身来,脸上微微涨红,垂了凤目道:“回老祖宗话,并不要紧。”

贾敏看着巧哥这样,倒也是暗自点头,她同贾母一个心思,左右巧哥正是长房嫡长孙,这荣国府日后自然是由他承继的,倒是不用他自己挣前程去,可有个纯孝的名儿也是锦上添花的事。这时看王熙凤脸上虽苍白,一双凤眼里却是带着些喜色,心上一动,把一双美目盯牢王熙凤看了几眼,忽而一笑,转向贾母道:“恭喜母亲了。”贾母搂着巧哥,一面笑道:“喜从何来?”贾敏朝着王熙凤溜了眼,笑道:“恭喜母亲又要做曾祖母了。”贾母听着贾敏这话,忙把王熙凤又看了看,道:“的儿,姑妈说的可是真的?”王熙凤立了起来,粉面飞红,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喜色,含笑道:“回老祖宗话,月信倒是迟了十日了,只是还没请太医瞧过,不敢就说是。”

贾母是富贵双全的,子女们又孝顺,如今所求者,不过是子孙满堂罢了,这孙子,重孙子的自然越多越好。贾赦,贾政都是这个年纪,孙子上几乎无望了,只好指着重孙了。偏贾珠早死,宝玉贾环又未长成,如今添重孙的盼头也只贾琏这一房了。所以听着王熙凤仿佛又有了身孕的话,立时就喜欢了,向着王熙凤道:“的儿!这事也是糊涂任性得的?也是做娘的了,即知道月信迟了,就该请太医来瞧瞧。只是耽搁,有个闪失,可是要悔一世的。”说了就命赖大拿了她的片子去太医院请王太医来。

薛姨妈一旁忙笑道:“恭喜老太太,凤丫头可是糊涂点。不过也难怪她,她到底才多大,脸皮薄些也是有的。好没出事。”说了,看王熙凤依旧站着,忙道:“如何还站着,太医一回就来,倒是歇一回,一回子问脉也准些。”

薛姨妈这话不过是秀才情,白说一句,不想她忘了方才王熙凤是王夫跟前跪过的,这话一讲反叫贾母想起这事,这有身子的也是能跪得的?委屈了王熙凤倒不是事,窝着王熙凤腹中的孩子才是大事,故此对王夫不喜起来,只是不好发作,就有意要抬举王熙凤,向着金铃道:“姨太太说得很是。快扶二奶奶到房里静静歇了,等王太医来也好问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呢,阿凤前世怀过几次,这世又生了巧哥,经验丰富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153说典故

待得王太医来给王熙凤看过,果然诊断得王熙凤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且母体康健,胎像也稳。王太医出来回了贾母,贾母自是喜欢,重重谢过王太医不提。

却说王熙凤虽得贾母喜欢,到底不敢贾母床上多歇,也起了身,对着镜子整理了衣装,重又出来。贾母看见王熙凤出来十分喜欢,满口叫着:“的儿。”又笑问巧哥道:“巧哥儿要做哥哥了,可喜欢不喜欢?”

巧哥是荣国府里最小的孩子,便是贾兰也大着他几岁,没什么玩伴儿,自然寂寞,听了贾母这话,歪了头想了想,就道:“弟弟会和巧哥玩儿不?”贾母听着巧哥叫弟弟,只为孩子口巧,他说着是弟弟,多好的口彩,更是喜欢,搂了巧哥道:“会啊。巧哥可不能欺负弟弟。”巧哥听着有同他玩耍,十分喜欢,自然满口答应。

一旁的王夫心上酸妒,只是当着贾母的面儿,还得做个慈爱的样儿来,就叹息道:“的儿,即有了身子,方才如何还跪下?这孩子,也太不懂事!是个无福的,珠儿一早没了,只得兰儿那么一个孩子。宝玉贾环两个又极小,偏身子又不好,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看着他们两个娶妻生子!同琏儿两个,倒是个相敬如宾的,正指望着们为们家开枝散叶,偏还不懂事,不过白说一句,自己有了身子还那样跪下!好孩子没事,不然,叫怎么过意得去!”说完,拿着帕子遮了脸,偷偷瞧了贾母一眼。

王夫哪里是个甘心认输的,她方才那番话里提着贾珠同宝玉两个贾母喜欢的孙儿,,一则是诉苦,二则也是勾引贾母怜悯她,到后来看似心疼王熙凤,实则却是意指王熙凤故意拿着孩子来陷害她。这罪名也算不得轻,王夫只以为王熙凤就要辩解。

可王熙凤听了王夫这话,脸上就露出委屈来,瞧了王夫一眼,却是低了头不辩驳。这正是王熙凤聪明之处,贾母原本就喜爱她多些,何况她现母以子贵,贾母自然更是看重。可这回王熙凤已经当着贾母的面儿顶撞了一回王夫,一次贾母还能容得,若是次次驳了,贾母必然觉得她王熙凤恃宠生娇。贾母又是个偏心的性子,她觉得好时,是事事都好,一旦她觉得不好了,便是从前觉得办得好的事,如今回头看去,也能寻出不是来,倒不如做个委屈的样儿来,反能叫贾母心软。

王夫能贾母跟前得意几十年,前世能哄得王熙凤服服帖帖,一来是她有两个得贾母喜欢的儿子贾珠同宝玉,二来她也不是个没城府的。之所以屡屡王熙凤跟前吃了亏,实是王熙凤占了料敌机先的便宜。王熙凤,她同王夫做了十多年姑侄,已然把王夫的性子摸得透了。一桩事王夫会怎么反应怎么做,贾母会怎么想,王熙凤都能猜个七八分准。只这一条就能叫王夫处处掣肘。王夫却又不同,她同王熙凤名为姑侄,可她嫁于贾政之际,王熙凤还未出世,真正相处,却是王熙凤嫁与贾琏之后,王夫哪里能料着这个娘家嫡亲侄女儿竟是重活了一世的。一个是知己知彼,一个待到发现王熙凤另怀心思时,王熙凤已然深得贾母邢夫两个的喜欢,竟是拿她无可奈何了。

果然贾母看着王熙凤欲言又止,脸上隐隐露着委屈的模样,便是不心疼她,也要疼她腹中的孩子,就道:“好孩子,也知道到底年轻,马虎些也是有的,所以也不好怪,只是可不能有下回了。”又命跟着王熙凤来的媳妇丫鬟们好好儿把王熙凤送回去,又道:“们见着琏儿就说,是吩咐的,他媳妇如今又有了,可怜的孩子今儿还唬着了,亏得祖宗保佑,孩子没事。叫他好好抚慰抚慰,不许招凤丫头生气。”又向巧哥的奶嬷嬷道:“巧哥儿是个好孩子,到底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些,别叫他缠着她娘。”

众答应,正簇拥着王熙凤要出去,贾母又命转回来,向着王熙凤道:“的儿,险些忘了。琏儿那两个房里都不是省事的,自己小心,要是看着她们不安分,只管打发了,琏儿要问,就说是的意思。”王熙凤听着贾母的话,脸上笑道:“谢老祖宗慈悲,省的。”于是携了巧哥,带着跟来的平儿丰儿等丫鬟媳妇们,并巧哥奶嬷嬷几走了出去。

贾敏看着王熙凤今日的言谈举止,觉得她明敏聪慧,心上对这个侄儿媳妇倒是更喜欢了,有意要帮她一把。贾敏这里拿准了要托王熙凤一把的心思,就向贾母道:“母亲这里同二嫂子,薛家姐姐说说话,去瞧瞧瑾儿,这孩子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别一回和宝玉闹起来,宝玉是个老实孩子,可是要吃亏的。”说了盈盈起身,向外走去。

贾敏托词是去看林瑾,出得门去,却是脚下加紧,果然看着王熙凤一行逶迤向前。贾敏身边的丫鬟紫云正是她的心腹,能知贾敏各种心意,见贾敏把双眼看向王熙凤母子,忙道:“夫,慢些走,仔细走快了头晕。”

前头的王熙凤忽然听着身后有叫夫,就慢了下来,这荣国府里能称得夫的,唯有贾母同邢夫,王夫之夫贾政,也不过五品员外郎,王夫只好称宜罢了。贾母阖府上下都称老太太,邢夫又是大太太,倒是姑妈贾敏,林姑父如今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正称得上夫,所以站了脚回身一看,果然是贾敏。王熙凤看贾敏随后而出,她的随身丫鬟又这样乔模乔样,疑惑着贾敏有事,也就不再往前去,待得贾敏道了身前,顿身福了一福:“姑妈。”

贾敏见王熙凤站着了,更是觉着这个侄儿媳妇又知情识趣,慢慢走到王熙凤身前,伸手把王熙凤搀住,向着巧哥的奶嬷嬷道:“同们奶奶说几句话,们好生看着巧哥。”说了,牵了王熙凤就往前去。待得离了那些丫鬟媳妇一点路,贾敏就道:“从前也是念过些书的,倒是知道些奇异事。从前汉武帝钩弋夫的故事可晓得?”王熙凤只吃亏识字不多,对着这个名字可说是从未听说,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贾敏见她这样,就笑叹道:“可惜了。”说了就缓缓把钩弋夫的故事同王熙凤讲了,因道:“那钩弋夫手握玉钩而生,左右等掰拳不开,到了汉武手上就能开拳了?不过是造个瑞像哄汉武罢了。就如同汉武其母王太后王姪怀着汉武时梦日入怀,这更是笑话了,梦境如何都是由做梦的说得来,旁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呢?王要是那王姪不曾梦日入怀,刘彻非嫡非长,又怎么能入汉景帝之眼?钩弋夫不曾手握玉勾,汉武又怎么会以钩弋赐名,以为此女有异象,必生贵子?所以姪说梦日入怀,哄的是汉景帝,为着的是大位。钩弋夫手握玉勾,哄的是汉武,为的君王宠爱,日后母子富贵,不过都是一出好戏罢了。”贾敏言毕,就转脸看向王熙凤,只看她明白不明白。

王熙凤听着贾敏的话,起先如听故事一般,待得贾敏把王姪和钩弋夫所图都讲说明白了,她正是个聪明,正如同贾敏所说一样,可惜了不识字,见识就不深,这回贾敏一举例。她便明白了,不光明白了,还能举一反三,立时就想到了贾宝玉衔的那块玉上去,既然前都能造异端祥瑞,这王夫心心念念荣国府的爵位上,只怕也做得出来。王熙凤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前世居然叫她哄得赤胆忠心为她驱使,就更觉得自己愚不可及。脸上不由慢慢的涨红了。

王熙凤看贾敏说得透彻又是向着自家的意思,虽不知她为什么,细想去,对自家就是无利也是无害的,当即站下翻身拜倒,向着贾敏道:“姑妈点拨,侄儿媳妇如醍醐灌顶一般,只是侄儿媳妇愚钝,不知怎么对应才好,还请姑妈教。”

贾敏看着王熙凤这番举动十分得意,知道自己没看错,受了王熙凤一拜,这才把她搀扶起来,叹息道:“如今虽有了巧哥,到底还小,腹中这个更小,且不知男女,哪里及得上二太太家兄弟叔侄三个?更何况,还有那块儿玉。虽爵位从嫡长承继,心里也要有数才是。”王熙凤答道:“是。”贾敏又道:“看着巧哥倒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孝顺,只不知道舍得不舍得巧哥离了身前?”

王熙凤听贾敏这话倒是有带走巧哥的的意思,这巧哥是她盼了两世才得的儿子,十分珍爱,听着这话自然惊疑,更疑惑起她贾敏一个外嫁的女儿怎么插手起娘家的家务事来,不敢就开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我不打算写木石前缘这回事了,那玉的来历就改下吧。大家轻PIA。

154谋前程

贾敏看着王熙凤迟疑不语,知道她不舍巧哥,又道:“如今元春宫里做贵,只消没有行差踏错的,再生个一男半女的,不怕没妃位给她。当今圣上仁厚,可也架不住常有进言,到时,说委屈的是谁?”

王熙凤听了贾敏这话,背脊上就出了一层冷汗,暗怨自己糊涂,竟是忘了元春如今已经是贵。虽说爵位承继从嫡长,可架不住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一道旨意就能叫上天入地。如今既然已同王夫决裂,便是不决裂,也架不住她爱自己的儿子宝玉,眼前贾敏即能这样讲,显见的已然有了对策,且听听也无妨。王熙凤心上拿定了主意,就向着贾敏笑道:“姑妈,虽不读书也是知道道理的,男孩子,自然不能只拘跟前,不然就是匹良驹也糟蹋了。”

贾敏点头道:“难得懂道理。自宋以来,各皇子王府世子年满六岁入学就傅,都官宦世家择子弟为伴读,延续至今,本朝亦不例外。看着巧哥聪慧乖觉,年岁倒是同三殿下仿佛,且巧哥身为荣国公之嫡重孙,又是得圣上亲口赐名的,能有此殊恩也未为可知。”

王熙凤起先只以为贾敏是要叫她把巧哥送贾母跟前,请贾母教养,心上就不大愿意。只为贾母虽精明,心爱的孙儿教养上却是溺爱不明。宝玉纵成现这个性子,一半儿天成的古怪性子,一半儿也贾母身上。所以王熙凤虽深知贾母跟前养着,贾母能更喜欢巧哥些,可到底怕巧哥也叫贾母纵坏了。不想贾敏的意思竟是要叫巧哥谋做皇子伴读。皇子伴读虽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一个头衔,但是能于皇子朝夕相伴,情谊自然非同寻常。何况三皇子虽非长子,其母孙贵妃难产而亡,三皇子自打生下来就养皇后膝前,偏皇后目前又无所出,三皇子的前程不可限量,便是日后三皇子不得太子之位,一个亲王之位总跑不了,巧哥若是能有此机缘,自然是最好。

王熙凤起先十分喜欢,转念又想,从来定哪个世家子做皇子伴读,都是恩出自上,她们这里有意,圣上那边无意也是枉费心思,王熙凤想这里就又把心灰了。贾敏看王熙凤不语,也知道她疑惑什么,微微笑道:“事为,总要谋划一番,便是不成,也是无憾,只是总要有一两桩能叫夸赞的事迹才好,心里总要有数才是。”王熙凤虽有主意,可乍听着贾敏这番话,心上也是百头千绪,不知如何决断,便是贾敏走了也不知觉,还是平儿看着贾敏走开了,过来叫了几声才醒过神来。

贾敏同王熙凤分别,自去宝玉书房要带林瑾回去,不想宝玉见着她,就抛了书本,只要跟她一块儿来。虽说宝玉也是贾敏侄子,可对宝玉,贾敏实是喜欢不起来,倒不是同王氏不对付的缘故,实是宝玉的性子不对贾敏脾性。贾敏自己也算个女书生,更嫁着一探花郎,偏宝玉是个“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内帏厮混”的性子,更说什么“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自己无才无能,竟把前都看虚了,莫不是荀子,庄子,老子,墨子等都不如他一个黄口小儿有见识?这回看着宝玉要同她一同回贾母那里,情知以宝玉的性子,必然是知道黛玉,宝钗姊妹两个,他又犯了性子,虽不大情愿,无奈这是荣国府里头,只能答应,携了林瑾带了宝玉回贾母房中。

薛姨妈见宝玉林瑾两个过来,看着贾母脸上都是欢喜之色,就有意讨好儿,向着贾母笑道:“到底是表兄弟,这面貌儿都像呢,好一双俊俏的孩子。”实宝玉的面貌像着故荣国公贾源多些,林瑾的面貌却是同林如海极像,两个本无相像之处,也是两个都年幼,都是童子打扮,一眼看去才有两三分想象。

贾敏听了,脸上只是一笑,即不辩驳,也不应承,贾母听着却极是喜欢,向薛姨妈笑道:“姨太太说的是,瞧着也像,这一双儿走过来,倒像是亲兄弟了。”说了招手把宝玉同林瑾两个叫道跟前,一手拉了一个问他们做什么。林瑾倒是规规矩矩答了,宝玉的心思却黛玉宝钗两个身上,因厅上不见,就道:“老祖宗,宝姐姐和林妹妹呢?”贾母笑道:“宝姐姐和林妹妹后头说话儿呢。”说了便要命送宝玉过去和姐妹们玩。贾敏听着,虽不大愿意,只是不好拂了贾母面子,就向林瑾道:“同外祖母,舅妈再说说话儿,去看看姐姐做什么呢?”贾母听了也笑道:“正是应该叫他们孩子们一起呢。”说了便吩咐了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跟去看着,不许叫他们姐妹兄弟的争执。

宝玉进到里屋就见宝钗黛玉两个并坐,看宝钗眼似水杏,容貌丰美,又看黛玉腰细身长,品格风流,他是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就不知同哪个说话才好,先同宝钗说了,只恐冷落了黛玉,先同黛玉讲话,又轻忽了宝钗,站原处,倒是不知如何是好起来。

不想黛玉宝钗两个正说得喜欢,忽然见宝玉进来,只把她们两个看来看去,却不讲话,就有些尴尬,还是黛玉看着林瑾也进来了,因问:“是母亲要走了吗?”不待林瑾讲话,径自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宝钗看着她起身,也不好再坐,一样站了起来,她性子较黛玉随和许多,倒是还向宝玉笑问了句:“宝兄弟念完书了?”因看黛玉姐弟将要出去,说不得只好随上,抛下宝玉一个立那里。外头贾敏看着黛玉姐弟同宝钗都出来了,也就起身推着林如海回来要问林瑾功课,又答应了贾母过几日还回来也就辞去了

这宝玉从来内帷里厮混惯的,别说迎春探春姐妹同他好,便是丫鬟们也同他熟,叫视若无物倒还是头一遭,不由憋得脸上涨红,自觉没趣儿,倒没跟着出去,低了头往自己房中走去,还是贾母与他的大丫鬟袭,便是从前之珍珠看着他脸上不乐,把小意体贴哄了好一会,才叫宝玉喜欢起来,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王熙凤又有了身孕的喜讯荣国府里传得飞快,郑雪娥和傅绿云两个也听着了。郑雪娥自打小产,身子受了亏损,一直怀不上,傅绿云却是贾琏厌了的,两个都没消息,听着王熙凤又有了,心上不免酸妒,看着王熙凤回来,还得强笑着过来请安,王熙凤正是恍恍惚惚的时候,连眼角也为瞟她们一下,径自回房。郑雪娥傅绿云两个正要跟上,还是平儿等牢记着贾母的话,向着两个道:“奶奶累了,要歇一会子,们先下去,一会子奶奶自然会叫们。”两只得站住脚,看着丫鬟们进去,把门帘子放下了,这才返身回去。

贾琏喜冲冲回来时瞧见的王熙凤楞楞坐炕边,倒是笑了,挥退了丫鬟们自己走到王熙凤跟前,喜滋滋把王熙凤的手儿一拉,正要叫一声奶奶,忽然觉着王熙凤的手儿冰冷,不由着慌,怒道:“平儿,裕儿!”他这一声喊,倒是把王熙凤叫醒了,看着贾琏回来,正要立起身来,贾琏就把她按着了,道:“的奶奶,可吓死了,这手冷得这样,平儿她们是怎么伺候的。”王熙凤忙道:“不碍她们的事,原是想事想出神了。”因看平儿等又进来了,就道:“们都出去,同们二爷说几句话。”

贾琏见王熙凤这样慎重也起了疑心,就王熙凤身边坐了,道:“可是那个佛口蛇心的毒妇又给使绊子了?”王熙凤听着贾琏这样讲王夫,从愁肠百结中险些笑出来,叹息道:“这事说同她有关也是不差的。”说了就把贾敏讲的王志梦日入怀同钩弋夫的故事都同贾琏说了,又道,“姑妈那样讲了,这心上也疑惑呢,别是真的。”贾琏听了,脸上也收了喜色,把眉头皱了,道:“便是她捣鬼,已经这些年了,又打哪儿寻证据去。”说了就哼了一声,“就说一个酒色之徒,怎么就是生有祥瑞异端了。”

王熙凤听着贾琏说宝玉是酒色之徒,不由失笑,推了贾琏一把道:“也亏讲得来,宝玉才多大,十来岁的孩子,知道什么酒色,不过是老祖宗同他娘溺爱,养糊涂罢了。若是能叫二老爷好好教训,宝玉又聪敏,有前程也不知道呢。”说这里就顿住了,同贾琏两个对看一眼,心上不约而同又后怕又庆幸起来。

王熙凤就把贾敏有为巧哥图谋做皇子伴读的事同贾琏讲了,又道:“二爷,一个妇道家这些事并不懂,可也知道这是有前程的,既然有前程,谋划的必然多。也不怕二爷着恼,这煌煌帝都,天子脚下,官宦世家又有多少,同他们比起来,们家不过是中等家罢了,哪里轮得到们家,怎么姑妈就想着这个了。”

贾琏听着贾敏竟是想叫巧哥做皇子伴读,也觉得贾敏异想天开,就向王熙凤道:“如今且不要虑着这些,只保重自己身子要紧,等巧哥再大些,再论及这个也来得及。”王熙凤想了想也只得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母到底会不会教孩子呢?我觉得不会吧。虽然曹公暗示贾敏给教养得很好,贾母自己又是多精明,可是看看宝玉给溺爱成什么样?

155谋孝廉

贾敏的话到底叫王熙凤不安起来,虽得贾琏劝慰,也不能安心,便是邢夫来瞧她时也不能同往常一般殷勤相对。也好这数年婆媳下来,邢夫对着王熙凤也有了几分真心,看她有些恍惚,就劝道:“什么事就值得这样?且不说已有了巧哥,琏儿又同就一条心,还有什么烦恼呢?倒是安心保养,给巧哥添个弟弟才好。老太太那边可也巴望着呢。”

王熙凤听着邢夫提巧哥,心上一动:邢夫正是巧哥嫡祖母,虽为愚懦,同自己却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倒不如把贾敏的话同她商议商议,且看她是个什么主意。想这里,吩咐房里伺候的郑雪娥,傅绿云,并平儿裕儿等都退下,自己捱近邢夫身边,就把贾敏的意思同她说了,又道:“太太,也知道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可也知道母子连心的道理,宫中那个贵自然不能向着们。所以心上不安呢。”

邢夫听了,她能有什么主意,也一样犯起愁来,只是她比王熙凤强了些。王熙凤两世里同贾敏都没什么接触交往,邢夫却是实实做过姑嫂的,知道贾敏即是开了口,总有六七成把握,就劝王熙凤道:“也无须挂心。姑妈是个稳重的,她即开了口,必然是有谋划的了,到时只看她怎么说罢了。”说了又冷笑道:“也不瞧瞧那宝玉是个什么样的,念书上不求上进也就罢了,们这样的家,总有一口安乐饭与他吃,偏他有出息,整日只爱姊妹丫鬟里厮混,倒是不信,她贾元春能叫皇帝偏向这样一个。可别忘了巧哥是皇帝亲口赐名的,只消巧哥有出息,他皇帝金口玉言的,还能打自己脸吗?

邢夫到底同贾敏做了几年姑嫂,对这个小姑子的脾性还是熟知的,果然贾敏有意从林如海处着手。她带了黛玉林瑾两个到家,先是问林瑾见着宝玉表哥,宝玉表哥说什么了,待听着林瑾说宝玉不住打听黛玉时,心上冷笑起来,莫不是那个王氏希图上林家清贵,竟想是联姻了?真是把夫妇当傻子了么?

贾敏这里倒是冤屈了王夫,王夫虽知林如海是天子近臣,圣眷正隆,日后必然是前途无量的,哪个做得他女婿,大有助益,只是她知道自己同贾敏两个彼此生厌,必然是不成的,倒也没起这个心思。全是宝玉那傻孩子,羡慕黛玉风流出众,自己愿意亲近。只是贾敏哪里知道。

贾敏本就不想叫王夫得意,如今存了这个念头,更要为大房谋划一番,待得晚间林如海回来,贾敏挥退了林如海的姬妾们,就把林瑾的话同林如海讲说了,又道:“们家的黛玉,也是宝玉那个糊涂孩子亲近得的吗?她王氏倒是打的好如意算盘。”

林如海也知贾宝玉的功夫只内帏,又把科举都评为庸俗,他自己是一榜的探花,如何能把这样的看进眼里,听着贾敏的话,眉头也皱上了,又想宝玉到底还是孩子,哪里就能有这样深的计较,就道:“许是想多了,们黛玉只不过□岁,那宝玉也才十来岁,就能想得这样长远了?”

贾敏冷笑道:“知道什么?母亲偏爱二哥哥他们,爵位依着皇恩律法是叫大哥哥承继的,偏荣禧堂竟是叫二哥哥住着。那个二哥哥也是读书读成痴的,竟不知道规矩体统,也住得下。更别说那个二嫂子,外存忠厚,内藏奸刁,说她佛口蛇心也不为过。只看这些,就知道他们眼光长远着呢。”

林如海听着贾敏这话,倒是一愣,他从来以为贾政为谦恭厚道,非膏粱轻薄之流,不想今儿从贾敏口中听着另一番评价。什么读书读痴的了?真是讲规矩律法,那荣禧堂合该贾赦夫妇住着,贾政夫妇住那里,名不正言不顺,贾政竟也能住得下。林如海从前同贾政颇说得来,故此也不把贾政往坏处想去,待得叫贾敏这一番提及,果然就想着贾政各样不妥之处,倒也有些汗颜,就道:“依着的意思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