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就道:“大哥哥是个平和中正的,不求上进也是有的,就是琏儿也是不求正务的。于世路上倒是好机变,只看这两个也罢了。偏二哥哥房里,珠儿没了,宝玉那孩子,眼瞧着是不成的,至于环儿和兰儿,且不知贤愚呢。倒是琏儿家的巧哥。既有恩遇,倒不如锦上添花一番,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便是不成,他日也算对得住大哥哥了。”说了就把有意引着巧哥给三皇子做伴读的事讲与了林如海。

林如海听说,先是笑道:“道是给家瑾儿挑伴读由说着算么?三皇子如今养皇后娘娘膝下,正是半个嫡子,他的伴读,牵涉前朝,举足轻重,只是巧哥占着两个便宜,倒不是谋不成。”贾敏正是要听林如海的主意,忙笑道:“老爷请讲。”

林如海就道:“巧哥是圣上跟前挂了号的,只要比别出色些,圣上抬举他也容易,这是其一。还有桩,正是皇子伴读牵涉前朝,三皇子非皇后娘娘所生,却养皇后娘娘膝下,有半个嫡子的便宜,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的母族岂会愿意他得了家族有力的伴读?不是看轻家。们家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更有一件,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若是教子有方,何至如此!如今不论这个,只说们家虽算是世家世族,偏无有才,这样的伴读选,可是难得的很。只是巧哥的出色要从旁的路上走去。”林如海一面讲一面竖起了两个手指“两个字,忠,孝。忠且不论,一个孝字就是助益。道‘孝廉’是怎么来的?”

孝廉原是汉武帝朝设立的举贤能制度里一项重要科目,“孝谓曰善事父母者,廉谓曰清洁有廉寓者”。贾敏也算饱读诗书的,如何不明白这个,就笑道:“多谢老爷提点。”林如海这才把贾敏看了看,笑道:“倒是不明白,做什么使这个力去?”

贾敏听说,脸上就是一笑道:“母亲偏心二哥哥,偏心大哥哥,不成么?”原来她同王夫久为不睦,贾母如今还,面子上都勉强,哪一日贾母去了,若是王夫得势,她岂不是连娘家的门也不好上了?倒是邢夫,虽蠢倔,论起本性来倒是不差的,左右这荣国公的爵位是该着巧哥继承,她这里出力一把,日后走动起来,更有底气。毕竟一个女子要夫家立稳,自己手腕是一回事,有个得势的,能走动得的娘家也是一大助力,只是有些话贾敏对着王熙凤不好讲,就是对着林如海也不能吐露实情。

不说贾敏林如海这里讨了主意,就等日后再回荣国府时说与王熙凤知道。也是天缘凑巧,没过得两三个月,宁国府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贾蓉同秦可卿就要完婚。

贾敏这里不知后事也就罢了,王熙凤听着这信儿事,脸上颜色就有些变。贾琏哪里知道内情,看王熙凤变色,就笑道:“又不是娶儿媳妇,倒把慌成这样。”王熙凤哪里能说那秦可卿身世成谜,日后又同贾珍不干不净,后来宁荣两府被抄,这秦可卿也是祸端之一。只是强笑道:“想着那尤二姐怎么着也算是蓉儿的姨妈,她才走了没满半年,这蓉儿怎么就要成亲了呢?这也太不把二姐当回事了。”

贾琏听着这个,就笑道:“瞧从前可没这么善心的,莫不是如今做了娘的缘故?尤二姐是珍大嫂子妹子,蓉儿不过小功五月罢了,如今已过了孝期,蓉儿便是娶亲也没什么。今儿珍大哥亲自来请的,老祖宗,太太老爷们都去了,倒是,既然身子重了,可去不去呢?”

王熙凤一想着尤三姐那,心上就厌烦,只是知道贾琏同贾珍好,从前贾珍治死张华时,贾琏没去,贾珍生了贾琏好些日子的气,才转和的,要是自己这回再不去,只怕又要生事,只得勉强道:“谁叫大哥哥上回同张华打官司时,们没去呢?这回便是看着份上,也是要去的。只是还请二爷到时替同大哥哥告一声罪,看着新媳妇儿入门就回来。”贾琏听说,深感王熙凤以他为重,自是一口答应。

贾蓉是贾珍唯一的嫡子,他要娶妻,贾珍自是处处尽心,恣意奢华,可惜浪费两字竟顾不得了,从前两日起就雇请了两个戏班子来家,天香楼前撘起戏台,从辰时二刻起至酉时,连台本的喜庆热闹戏唱歌不歇。那尤三姐正是个爱瞧热闹戏文的,看见这样,哪有不去瞧瞧的,到底也知道自己一个去不妥,整日强拉了尤老娘陪她上天香楼看戏,不想这一看竟看出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贾政就是个假正经啊。

156柳二郎

原是贾珍为着贾蓉娶亲,十分铺张,请的两个戏班子里也是京城里有名的。其间一个戏班子里有个唱小生的,恰巧尤三姐上天香楼瞧戏时上台试了半出戏,唱的是《玉簪记.琴挑》一则。这出戏文原也平常,只是那个小生扮相俊美非常,举止潇洒出尘。贾珍,贾琏,贾蓉等贾氏子弟也都是面目俊俏的风流子弟,同这个小生一比,竟是生生比了下去,那小生演的哪里是什么潘又安,明明的是潘安再生。

尤三姐天香楼上看了这小生的模样,不由起了羡慕之心,把小丫鬟叫了来,塞了她一个银戒指,令她悄悄去打听这个唱小生叫什么,哪个戏班的。小丫鬟去了片刻回来,把探听着的都回了尤三姐。

那演潘又安的小生叫做柳湘莲,原不是戏班子里的优伶。论起柳湘莲的出身也是世家公子,父母早丧,读书不成,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贾珍等都慕他的名,素日也有些往来,趁着这回贾蓉娶亲,就厚颜上门,求他串两出戏,柳湘莲这才来了宁国府。

尤三姐听着柳湘莲不是优伶格外喜欢,但凡柳湘莲出来,就把一双妙目牢牢看柳湘莲身上。却说尤三姐看得久了,柳湘莲台上唱戏,也觉察到了,就趁着亮相的空儿把眼神儿投过去看瞧,却见天香楼上倚着栏杆站着个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生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双秋水眼儿带些春情,端是个绝色。

柳湘莲虽见着尤三姐的容貌十分绰约风流,但他料得必非贾府的小姐。一是贾府里不曾听说有这般年纪的小姐;二来,若是正经女眷,必不至如此抛头露面。又想着贾珍的名声,素来不羁的,便把尤三姐看得低了。他既有了这个念头,就全不动心,不想尤三姐见柳湘莲瞧自己,便以为柳湘莲也有意,更动了心思,又想贾珍是个靠不着的,眼前这样貌既美,更妙上无高堂,下无兄弟,干干净净的没个拘束,倒是个良配。

尤三姐这里既动了心,自然日日往天香楼来看戏,柳湘莲又楼头见了她几回,更觉这个女子虽生得娇若春花,媚如秋月,唯举止轻浮,不是个闺秀体度,更看得轻了。

转眼就是正日,王熙凤随着贾母,邢夫,王夫几个过来,独有李纨因是孀妇,今儿是贾蓉娶亲,她过来多有不便,就留荣国府里看家。王熙凤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身形颇显,瞧贾母眼中又是欢喜又是得意,也就一反常态,叫宝玉随他娘王夫一个车子,她自己携王熙凤坐了。

到了宁国府,贾珍尤氏夫妇两个亲来接了,尤老娘携着尤三姐已先里头。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贾珍尤氏二亲自贾母,邢夫,王夫跟前奉了茶。贾珍又向王熙凤笑道:“大妹妹不要急着回去,今儿很有两班戏好看看,若是累了,只管往大嫂子房里歇着就是。”贾母也笑道:“也这样同她讲,左右她回去也是无事的,们又都出来了,倒不如娘儿们一起亲香。”王熙凤听得这样,也只好答应。

又过片刻,外头传说林如海贾敏夫妇携一双子女也到了,贾珍尤氏一样迎出去。因知贾母此,林如海先过来见了贾母,这才到外头同男客们坐了,贾敏则来与贾母同坐。尤氏这里还未坐,就听得外头报说西宁郡王携王妃来贺,忙忙的又迎接出去,贾母,贾敏,邢夫,王夫,王熙凤身上都有诰命,一起过去拜见,才奉迎完西宁郡王妃,还未曾回房落座,转眼北静王老王妃至,一家子女眷们又得过去拜见,也是十分忙碌。倒是合族妯娌们过来,或是辈分第,或是身份上不如,只消尤氏一个出去便了。

待得开席,王熙凤便由同贾母,邢夫,王夫,贾敏一桌,因尤氏怕尤老娘羞口羞脚,尤三姐放诞不拘,伤了宁国府体面,央求了贾母,安排一席上。吃酒吃到一半,就有一班女戏过来唱戏,戏班子女班主奉来戏单,席间数着北静王老王妃年岁最大,就由她点起,一个个轮下,轮到贾母时,贾母心爱贾敏就把与她来点。

贾敏正愁没有机缘提点王熙凤几句,看着贾母叫她点戏,正是正中下怀,向跪地下的戏班老板笑问:“们班里可有好的娃娃生?”戏班子班主不知所以,笑道:“回夫话,倒是有一个。”贾敏就笑道:“即如此,就唱《目连救母》里《滑油山》那则罢。”一面把折子还与女班主,又向王熙凤笑道:“目连僧之母因作恶被打入地狱,遭受各种磨难,是目连僧不避艰险,遍历地府寻母,并祈佛相救,终于孝感动天,其母得以从地狱超生。可见孝子之心,便是神佛也不忍辜负的。”

王熙凤听着贾敏点的戏文,起先没上心,待得听了贾敏的那番话儿,不由心上一动,这则《滑油山》说的是目连僧的母亲不信佛,饮酒吃荤,打骂僧、道,更至焚毁佛经。阎罗王派小鬼捉了她去,阴曹地府的滑油山,目连的母亲刘清提由于地滑,步履艰难,受尽了罪。这同贾敏所说孝感动天却有差别,若是依着贾敏所讲,正该点《盂蓝会》或是《定计化缘》才是。王熙凤想这里,就抬眼把贾敏看了看,贾敏点完了戏,就看王熙凤这里作何姿态,果然见她抬了头,一眼瞧过来,就知她有些明白了,只是场的哪个不是聪慧的,也不再提,只是转过脸去偷贾母说话。

尤三姐因见贵亲女眷多,倒也不敢放肆。只是看着下头唱戏的是一般女戏,那柳湘莲却是外头的,心上就不足起来,推着更衣,起身出去,一个也不带,借着月色悄悄走天香楼,因她来惯了,也不需火烛照明逶迤上楼,就白日看柳湘莲之处站了,注目往戏台上看去,演的好热闹戏文,却不是柳湘莲,又等了出戏,依旧不是那俊俏少年。尤三姐到底是芊芊弱质,站得略久脚下也就酸麻,又怕再耽搁下去,尤老娘不见她,叫丫鬟寻她,反生事端,只得扶着栏杆缓缓下。

尤三姐才到天香楼下,就见前头有两盏灯笼照明,过来六七个影,仔细看去,却是两个婆子前头打着灯笼照明,后头西府头的琏二奶奶叫一左一右两个丫鬟搀扶了,正缓缓过来,要避之已是不及,。尤三姐只得迎上前去,又欺王熙凤素来温和慈软,先道:“二奶奶怎么出来了?这楼后头暗,脚下可仔细了。”

王熙凤见是尤三姐,脸上就是一笑,道:“如今身子重。里头又多,还有一班小戏,搅得头疼,出来松散松散。出来前尤老娘还问丫头们三姑娘怎么不见呢。”尤三姐听说,毫无防备,也就笑道:“也是不大爱看女戏。女演男,再像也终归是脂粉气太足。”王熙凤正奇尤三姐怎么来了这句,就听天香楼后传来一阵喝彩声,却是有一把声音响遏行云,又见尤三姐回头张望了眼,王熙凤便留了心,外头只做不知,也笑道:“三姑娘倒是有见识。也是头一回听呢。”

尤三姐见王熙凤说话和气,倒也觉得她可亲,又问:“二奶奶是外头再走一回还是回去了?”王熙凤回道:“出来久了怕老祖宗不放心呢,这就回去,三姑娘可要一块儿走?这里有婆子打灯笼,倒也便宜。”尤三姐自然答应。

王熙凤尤三姐两个一路回去,王熙凤就把话慢慢的套着尤三姐。王熙凤尤三姐两个都是十分聪敏的,只是一个存心,一个无意,就叫王熙凤哄了几句实话出来,这尤三姐出来并不是同她讲的那样更衣透气。王熙凤又想着是天香楼下遇着尤三姐的,自然就起了疑心,言谈之间确实一丝痕迹也不露。

一时归座,依旧吃酒看戏,直到了戌时宾客们散去,贾母等这才归去,尤氏亲送出来,同贾母,邢夫,王夫,贾敏等到了辛苦,又说到了三日后携新妇过去给贾母等问安。

待得回了荣国府,贾母也知王熙凤累了半日,就不要王熙凤再过去伺候,只叫她快些回房歇息,又说:“的儿,累了这一日,就回去好好歇息。明儿就不要过来给请安了,婆婆那边也不用去了,料着她也一样心疼,不会挑这个理去的。”

王熙凤心上正有事悬着,听着贾母这样讲,也不像平日那般推辞谦逊几句,满口答应,看着贾母进去了,这才带了丫鬟媳妇们回房。

郑雪娥傅绿云两个看着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不回来,哪里敢歇息,都王熙凤房前徘徊,看着她回来,忙奉迎了王熙凤进房,又领着留守的丫鬟们请安道劳。王熙凤正想着贾敏的话,也没心思同她们计较,待得她们奉了茶来,也就叫她们都退了下去。自己坐炕边把贾敏的话来去想了几回,倒是摸出了些头绪:本朝自立朝以来都是以孝治天下,太后为天下养。若是巧哥有个孝子的名头,岂不是十分便宜?只是巧哥到底也不满三岁,如何能做得个出名的孝子?

作者有话要说:嗯,亲们,阿幂忽然打算写个民国文,不大长,不想开新坑了,就在贴在这里大家看着玩玩吧。更新不定。

上海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

北风卷起了法国梧桐的落叶,铅灰色的天色阴沉得象要压到地面上一样。

傍晚五六点钟起,百乐门舞厅上霓虹灯开始闪烁,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黄包车夫们在各自的黄包车前瑟缩。“阿三,侬今朝拉了几趟?”“作孽啊,各楞冷的天,生意推板是推板得来,一塌刮子拉了四趟。阿黄,侬难能?”“阿拉家主婆…..”

一辆银灰色克莱斯勒在百乐门舞厅前停下,车门打开,从车子里跳下两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来。十二月的天,这两个男人都只穿着黑绸唐装,头皮剃得精光,其中一个的脸上从左眉角到嘴角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在百乐门闪烁的霓虹灯下格外狰狞,两人小心翼翼从车后座搬下一只半人高的花牌来。

黄包车夫们看见花牌时,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上海滩的公子哥们捧舞女歌女送花牌也是惯例,蹲在百乐门舞厅前的车夫见多了,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今天这样的花牌,黄包车夫们还是头一回见,这花牌上的玫瑰都是一张张百元法币折成的。

黑衣人抬着花牌从黄包车夫们面前走过,看着这个他们拉一辈子黄包车也挣不来的花牌,那个叫阿三的悄悄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声:“臭婊子。”

百乐门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法币花牌的刺激比之黄包车夫们要深刻许多,尤其这花牌上的名字她们都还不认识,或者准确点说,这名字她们都认不全。

林嫮生。嫮?这个字读什么?林嫮生又是哪一个?

新来的?这风头怕是徐艳晴也望尘莫及。

说起来这徐艳晴真是美人,称得上鼻腻鹅脂,腮凝新荔,尤其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煞是动人,今年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娇艳的年纪,只是放在舞女这行当里就略大了些,只是架不住她知情识趣,分寸拿捏得好,欲擒故纵这一招尤其纯熟,至今还是百乐门里的头牌。

不过看来这个头牌要保不住了,这是那些舞女们看见这个花牌时的得意。

就像百乐门那些舞女们预计的一样,徐艳晴脸上的浅笑在看见那个送给林嫮生的花牌时,凝在了她描画精致的脸上。

英英看着徐艳晴脸上瞬间凝固的笑容,用能叫徐艳晴听着的声音向身边的梅丽发问:“你说,这个花牌上的法币能有多少呢?”

梅丽的眼光在徐艳晴身上那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上转了几转,抿着红唇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怎么着都能买上几件大衣罢。”

157慧阿凤

王熙凤倚炕上把贾敏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些回,总是拿不定主意,好容易等着贾琏回来,想与他商议一番。贾琏进门来,正是一身的酒气,王熙凤不由掩了掩鼻。贾琏尤不知王熙凤含怒,也斜着醉眼灯下把王熙凤看了,见她松松挽着懒梳妆,插着支凤头步摇,指肚大的明珠垂鬓边,愈发显得面如桃花,就笑着把王熙凤的手一拉,道:“的奶奶,今儿可是辛苦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王熙凤本就心上烦闷气恼,再叫贾琏这么一说,顿时委屈,泪珠儿就将坠未坠地噙眼中,从贾琏手上把手抽了回去,淡淡道:“难得二爷还记挂着,真是当不起。”贾琏叫王熙凤把手那么一抽,先是有些尴尬发怒,又看王熙凤一副委屈的模样儿,再看看她高隆的腹部,气势也就弱了,反赔笑道:“奶奶这是说什么话?们夫妇一体,不记挂着还能记挂着谁呢?”

王熙凤冷笑道:“从来嫁夫随夫,二爷记挂着是的福气,二爷心上没,也是的命苦罢了。只是巧哥总是的长子,二爷好歹记挂他多些。”贾琏听王熙凤这样讲,他是叫酒盖了脸的,顿时把眉也立起来了,喝声道:“这话打哪里来!巧哥是长子,如何就不把他放心上!看素日也算知礼守分的,所以才敬爱些,今儿倒是得意胡闹起来。”

孕妇从来性子就古怪些,王熙凤又有心事,看着他这样,格外有气,几乎就要把将军脾性发作起来,还是外头值夜的平儿看着贾琏同王熙凤两个要争执起来,因贾母,邢夫都千叮万嘱了她要服侍好王熙凤,不许招她生气的,忙跟进来,问着要不要替贾琏煮醒酒茶来。

王熙凤这里又值腹中孩子正动,踹了她一脚,才叫她把怒气暂且忍耐了,含泪道:“二爷即记挂着巧哥,怎么就不问问如何讲这话呢?吃了些酒,就拿来生气,就是今儿有冒失之处,二爷就不念平日也算谨慎么?”说完,落下几滴泪来,背过身扯过帕子胡乱擦了。

因叫平儿打了回岔,贾琏的气也平些,想着王熙凤素也算温婉,自己今儿也过了些,又看她哭倒也懊悔,只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只得道:“罢了,不过牢骚一句,倒惹得哭了,要叫老祖宗,太太知道,就是的不是了。”王熙凤听着这句,就道:“也不敢怨二爷,只求二爷听把为难处说完罢。”

贾琏过来扶住王熙凤,搀着她到炕边坐了,王熙凤到家是卸了冶妆的,这会子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看得贾琏不由心软,就想到她平日的好处来,就笑道:“奶奶请说,这里洗耳恭听。”

王熙凤叹息一声,就把贾敏的言行说了,又道:“二爷,想着姑妈的意思分明是要巧哥往孝字一途上走去。可是二爷,巧哥这才多大,虽懂事,又能做得什么惊孝业,便是们教了他,他那样小,连话也说不全呢,哪里经得住问。也不知道姑妈是个什么盘算,心上烦恼,只等二爷回来商议,久等二爷不回来,心上就焦急起来,所以言语里才顶撞一二,二爷素来量大,可不要同一般计较。”

王熙凤又道:“二爷,不是这里冒撞,姑妈虽聪慧,到底也是女子,身限于闺阁,见识不能广大,哪里比得上们男,日日外头走动,自然更有见识。这里想着,姑妈既然能讲这些,林姑父那里不能不知道的,哪一日二爷见着林姑父,请教林姑父一二,许能得些指点,也好免得日夜悬心。不知道二爷的意思怎样?”

这正是王熙凤前世同今生几年来的心得,贾琏这生就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若是同他事事硬顶,一回两回的他尚能容让,回数多了,便是他面儿上让了,心思就慢慢转了,倒不如以柔克刚,缓缓图之,再以柔情动之,倒是有事半功倍之效。果然贾琏听说,歪了头想了会才道:“这倒是条路子,只是做起来不大容易,不过倒也不急这一时的,待下回见着姑父,悄悄请教他就是,也免得这样日夜悬心的,对身子也不好。”

王熙凤听说,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她脸上本带着泪痕,这一笑倒如梨花带雨,贾琏也笑了:“又笑了。真真的也没法了!旁的也没什么,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叫巧哥知道,看臊不臊。”王熙凤嗔道:“臊什么,左右是他娘,难不成还怕他么。”贾琏笑道:“是,是,不怕。”王熙凤正要说什么,就听得门帘响动,转脸看去,却是平儿正奉了解酒茶来,也就住了口。

贾琏用了解酒茶,王熙凤推着身子重,就把贾琏撵去郑雪娥房里歇息。贾琏吩咐了平儿等仔细照料王熙凤也就去了。待得郑雪娥房里灯都歇了,王熙凤方问平儿:“说尤三姑娘好好儿的换衣裳,怎么换到天香楼去了?”

平儿就王熙凤脚边睡的,听着这话,仔细想了想就回道:“怕是有什么事儿不便叫知道的罢。”王熙凤就叹息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也知道她姐姐的事,她又是这样不羁的性子,再闹出什么来,不如东府没脸,就是们家脸上也不好看呢。”平儿摸不着王熙凤要说什么,不敢就答,想了想才道:“奶乃的话虽有理,只是到底不是们家的事,便是二爷怕也不好开口呢。”

王熙凤就道:“糊涂!这事如何好叫二爷知道?倒不如们娘们自己悄悄打听了,眼瞅着要生事,自己预防些也就是了。不知道的心,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有了巧哥,腹中又有这个,若是东府里头再有什么,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只怕孩子们受累。”平儿听着王熙凤的话,入情入理,竟是全信了,就道:“那奶奶是什么意思呢?”王熙凤见平儿入局,就道:“能怎么样,左右走动容易些,悄悄东边府里的丫鬟里打听了,有什么信儿来告诉就是了。也知道是个能干的,必然不能叫失望。”

平儿听得王熙凤这样讲,只能答应,留心结识了宁国府里几个丫鬟。其间一个却是冯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叫做莫愁的,十五六年纪,因面貌丑陋,行事又夸张,不大得贾珍喜欢。贾珍即不喜欢,冯姨娘便也不肯很抬举她,莫愁就有了不平之意。这里平儿几句关怀,又把些小恩小惠与她,就哄得莫愁认了平儿做了知己。

虽说莫愁是二等丫鬟,近不了主子的身,许多事她原不能知道,无奈尤三姐做事是丝毫不知避忌的。自打秦可卿过门之后,她闹出的笑话儿便不止一桩,莫愁知道得清楚,都当笑话一样来讲与平儿听。

先是,尤三姐自恃貌美,自为举目所见的女子,从尤氏,二姐直至西府里头的琏二奶奶都不如她美貌,不想今儿来了秦可卿,生得杏靥桃腮,柳腰莲步,其鲜艳妩媚,袅娜风流,竟是尤三姐所不及,又看秦可卿出身也不过是营膳司郎中之女,竟能做得金陵贾氏一族下一任族长之嫡妻,反看自己,妾不妾,偷不偷的,不免就起了嫉妒之心。

尤三姐即有了这个心思,不免拿捏起姨奶奶的架势来,就秦可卿跟前充起长辈来了。不想秦可卿行事温柔和平,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走进身份又不足,竟是拿秦可卿没有可下手之处。尤氏看着尤三姐碰了壁,格外有兴,倒是更抬举起秦可卿来,又教训贾蓉说:“媳妇这为行事,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格儿,哪个亲戚长辈儿不喜欢她?知道她是最温柔知礼的,不许累掯她,更不许招她生气,不然教知道了,是不依的。必然告诉父亲,狠狠教训才是。”

尤三姐秦可卿跟前无从下手,只好把一腔嫉恨都洒了贾珍身上。从前贾珍还贪图尤三姐风流美貌,如今叫秦可卿一比,正是明月烛光之比,又厌尤三姐行事太过泼辣,竟是淡了许多,尤三姐每回贾珍跟前生事,贾珍不是拂袖而去,便是反唇相讥,便是两个破口动手也是有的。

也是尤三姐为素来不检,从前仗着贾珍喜欢,使性任气,把宁国府的下们任意挫折,若是她是宁国府正经主子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来附居的亲戚,又不贞不洁,宁国府那些下哪个又是善茬,便是尤氏尚不能完全压服,何况是她,都是面上忍着,暗里只等着瞧笑话。如今见贾珍不把尤三姐看眼里了,自然得意,虽不敢明着作践,话里话外的阴损也慢慢的多看,尤三姐骂得一个,也骂不了许多,十分气苦。

王熙凤听了平儿转述,想着尤三姐从前说的“也要会会这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过不去,有本事先把两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条命!”再看她如今的境况,真是有胸怀大畅之感。

又过得数日,忽然贾珍下了帖子请了贾琏去,至晚间才回,王熙凤因问贾珍何事相请,贾琏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的更新不定,是指哪个民国文,不是阿凤,比如,今天就没有。

158不作美

原来贾珍那里尤三姐自打那秦可卿入了门,贾蓉看她美貌温柔,婉转多情,远胜尤三姐,也把从前同尤三姐的种种放下,一心只在秦可卿身上。夫妇两个,她敬他,他敬她,倒是举案齐眉。这还罢了,尤氏也抬举着这个媳妇儿,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秦可卿,当人面儿只说:“人家养了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儿,捧珍珠一样的捧大,嫁到我们家来,我这做婆婆当自家女儿疼惜,也是常理。”这话里意思就是刺着尤三姐失贞,待到日后嫁人,只怕不能见容与公婆。尤三姐待去寻贾珍要说法,贾珍如今也叫她的蛮横搅烦了,说不上几句就要翻脸,尤三姐到了这时才后悔不已。

尤老娘虽糊涂贪财,到底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儿,爱如性命一般,看着尤三姐日渐气苦,娘儿两个关起门来劝她。因说:“我的儿,你心上到底怎么想的?你若是还有意在你姐夫身上,为娘的就舍了这张脸去,找你姐姐说了。难不成他们一家坏了你的贞洁,反脸就不认吗?再不济,我找西府里头的老太太哭诉去,我看他们认是不认。”

尤三姐冷笑道:“娘你老糊涂了!这贾珍有什么好的?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把我同二姐姐两个哄骗。如今我二姐姐已然为他送了条命去,便是他整死了那张华,也不是为我二姐姐报仇,不过是怕叫张华再勒索罢了,我也不是胡涂人,还能跟着我二姐姐脚踪儿找死去吗?娘你如今也不用在说,我心上也看上了一个人,若是能嫁了他去,我自然洗心革面。”

尤老娘听说,自然要问是谁。尤三姐脸上微微一红道:“前些日子,蓉哥儿娶亲,姐夫请了一个戏班子来,其间有个唱小生的,叫做柳湘莲,若是他我就嫁了。”尤老娘听说是个优伶,就把老泪纵横了,哭道:“我的儿,你还说你想明白了,我看着你更糊涂了!如何能这样!那优伶是什么玩意儿?入了贱籍的!良贱不能通婚。你要嫁他,莫不是你也要入贱籍去?!这可叫为娘怎么活!”说了捶胸顿足哭道:“我可怜的二姐儿,你在地下张开眼瞧瞧你这妹子!把她来好好劝劝!她这是拿刀子剜我的心,不叫我活呀!”

尤三姐看着尤老娘哭得这样,只能过来相劝,又道:“娘也太性急,听我说完你再哭也不迟呢。”尤老娘收了泪道:“你要讲什么?”尤三姐笑道:“我已然探听明白,那柳湘莲不过是爱串个戏,并不是优伶。论起出身来,也是世家子。更好在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在旁,岂不是干净?若是我嫁了他去,自然将娘也接过去,我同他两个一起侍奉娘,岂不是胜过在这里仰那赫赫扬扬三等将军夫人鼻息好上许多。”

尤老娘听着这话,心思也活动,就道:“你这话儿当真?”尤三姐冷笑道:“娘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情吗?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换了旁人,便是天皇菩萨也不能叫我动心。”说着,将头上一根玉簪拔下来,磕作两段,说:“一句不真,就合这簪子一样!”

尤老娘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性情,虽有事胡闹,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即起了这个毒誓,自然是要遵从的,只得老了脸皮来寻尤氏,就把尤三姐想嫁柳湘莲的话讲了,叫尤氏转托贾珍做媒。

尤氏听着尤老娘的话,险些笑出来:这尤三姐真当自己是天仙下凡么?便是残花败柳也有男人抢着要?还非柳湘莲,就是天皇菩萨不嫁。只是她即有心,倒不如趁着这个机缘打发了也好,省得如何再闹出事来。到底她的性情不比尤二姐。想在这里尤氏满口答应,送了尤老娘出去,又吩咐文花,去看看大爷在何处,就说自己有要事相请。

文花出去,片刻即回,贾珍跟了过来,见着尤氏就道:“青天白日的,当我同你一样无事可做么?有什么话儿快讲了,我外头还有许多事呢、”尤氏听着贾珍的话里全无情谊,心上气苦,脸上还是堆着笑道:“大爷,我从前劝你把三丫头聘了;留着不是常法儿,终久要生事的,大爷只说无人可聘,如今可好了,三姐儿自己瞧上了一个,在她娘跟前赌咒发誓说非那人不嫁呢。”

贾珍从前虽有“肥羊肉肥美,无奈烫的慌;玫瑰花可爱,偏刺多扎手”之叹,到底不舍得尤三姐风流美貌,不想相处日久,这尤三姐美貌之余,更为悍辣,贾珍是喜欢美貌女子,更喜欢温柔且美貌的,就淡了,听着尤氏说尤三姐自己瞧上人了,正是满心欢喜,一点子醋意也没,只笑问:“是哪家的?”说了又想一想,尤三姐也没见过什么男人,除了自己就是蓉儿,或是西府里的头的贾琏,以为是贾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叫贾琏穿自己的旧鞋儿,待听得尤氏讲说是柳湘莲,倒是松了口气,不免又疑惑起尤三姐是怎么认得的柳湘莲。

至次日,尤氏备了酒,贾珍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尤老娘尤三姐过来坐。尤三姐就知道他们夫妇意思,刚斟上酒,也不用他姐姐开口,先道:“姐姐姐夫不用再讲。我昨儿同母亲说的句句是真。那柳湘莲我也见过。姐夫忘了蓉儿娶亲时,你请他来串过戏文吗?我在天香楼上看过他几回,我心上中意。我也知道我从前胡闹,如今我只洗心革面,只待他来迎娶,换了他人,便是有钱有势的,我心里进不去,白过了这一世了!”贾珍听说也就放下心来,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

贾珍因想着自己同柳湘莲不过几面之缘,贸然就说把姨妹许配,怕人多心,总要有个中间人才好,这思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贾琏,特下帖子把贾琏请了去,请他做个保山。贾琏是知道贾珍同尤三姐之间事的,自然为难,只是碍着贾珍脸面,又不好坚拒。

到得晚间回家,听了王熙凤的问话,贾琏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你道大哥哥今儿下帖子请我做什么?原来是为着那尤三姐儿。”王熙凤因是知道前世贾琏,贾珍两个同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都纠缠不清的事的,一下子就多疑了,只以为贾珍想要叫贾琏接手了尤三姐去。她心上虽这样想,口中到底不敢明讲,低了头道:“二爷这是做什么,你我夫妇一场,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是那等尖酸刻薄的,还有什么话不能讲吗?”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意思,听了她的话,就道:“便是你不尖酸刻薄又能如何,这事总是为难。”

王熙凤听了贾琏这话,更是以为贾琏贪图尤三姐放浪美貌,只怕贾母,邢夫人不能答应,心上气苦,抬头斜了贾琏一眼,冷笑道:“莫非二爷开不出口么?”贾琏接口道:“正是我开不出这个口来!媒人也是我们男人做得的?更何况是这样的事!”王熙凤听说媒人两个字,柳叶吊梢眉一挑,就把脸色和缓了几分,试探道:“大哥哥如何想着叫你做媒人了?莫不是是他瞧上三姐儿,要大嫂子和三姐儿效仿娥皇女英吗?”说到后来时,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

贾琏听着王熙凤这句,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扭了把,笑道:“把你嘴刁的。三姐那个人品那个性子,拿她比哪个哪个消受得了。还娥皇女英,你这样埋汰作古的人,仔细人家半夜里找你说理。”王熙凤就笑道:“好二爷,只当是我说错了,可不能这么吓我。还请教二爷,大哥哥找你过去到底为着什么呢?”贾琏就道:“三姐儿不知怎么,瞧上了柳二郎柳湘莲呢,要嫁他为妻,正同大哥哥大嫂子闹。大哥哥也是叫吵得没奈何,自己又不好去,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所以找了我去,要我从中斡旋,好把叫三姐得偿所愿。”

王熙凤听说故意道:“大哥哥自己不能说么?倒是要找你。这做媒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呢。人家夫妇和乐,那是你应该应分的,要是夫妇不睦,可都是你做媒人的不是了。”贾琏本也不愿意做这媒人,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这尤三姐同贾珍久有私情,早非处女,也不知那柳湘莲计较不计较这些,偏这样的话又不好明讲,就道:“你这话有理,只是大哥哥叫那三姐搅闹得没法子,如今只想发嫁了她好求个安宁,偏那三姐赌咒发誓,非柳湘莲不嫁,也不知这柳湘莲哪辈子没烧好香,叫她瞧上了。”王熙凤听说,就道:“这倒是,想柳湘莲我也是只闻二爷提起过名字,她尤三姐怎么就这样情深了,莫不是大哥哥引见的?”

贾琏笑骂道:“放屁。大哥哥再糊涂,也不能把个男客往内院里领,更不能引见给三姐,虽然三姐胡闹,到底也是清白出身,不是粉头。”说到这里倒是有些心虚,以贾珍待她们姊妹的态度,妻不妻,妾不妾,偷不偷,还真摸不着他心思。王熙凤就道:“即如此,二爷只说遇不见柳湘莲就完了,难不成大哥哥还逼着你上门提亲呢。不是我在这里说大哥哥的不是,三姐那性情,他自己寻人发送就完了,还来啰嗦你,如何有个什么,可都是你的不是了。”贾琏听了,正和心意,就道:“也只好这样。那柳二郎也是个伶俐人,性子又刚硬,我也不忍心屈他做这个活王八的。”

贾琏王熙凤夫妇两个商量至此,都以为得计,自是撩开手去,不想尤三姐嫁柳湘莲之心极坚,终究还是寻着了人做了保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个死的 尤三姐!

就和百乐门这些舞女们预计的一样,徐艳晴裹着她那件华丽的俄罗斯银狐短大衣摇曳生姿地进来,一眼瞥见那法币花牌时,浅笑凝在了她描画精致的脸上,一瞬间几乎有些扭曲。

英英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平日叫徐艳晴压得死死的,这回看着徐艳晴脸上瞬间凝固的笑容,倒是得意起来,用能叫徐艳晴听着的声音向身边的梅丽发问:“侬讲,格只花牌郎个钞票有得几钿?”

梅丽的眼光在徐艳晴身上那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上转了几转,抿着红唇一笑:“我哪能晓得,别过总归好买几件皮大衣格。”

徐艳晴身上这件俄罗斯银狐短大衣是上星期新得的,上海银行的蔡经理带了她去西伯利亚皮草行挑的,虽然不是皮草行里上品的那些,也足以叫徐艳晴在同伴们面前得意了好几天。今朝忽然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这些女孩子们怎么肯放过讥刺徐艳晴的机会。

徐艳晴到底比她们老辣些,伸手把大衣领子拎了拎,扯着嫣红唇角一笑:“捺噶开心做啥,花牌不是给捺的。”话虽这样说,眼角还是止不住朝花牌上溜了眼,那一朵朵百元法币折成的玫瑰就像带刺一般,刺得她眼睛生疼,叫她几乎想伸手过去将这只花牌推倒。就在手搭到花牌上时,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样豪阔的出手,不好得罪的呀。

徐艳晴又有些咬牙切齿地想,林嫮生,连名字都这样故弄玄虚,可见是个不安分的小妖精。

英英梅丽们看着徐艳晴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而后身姿摇曳地走进去,多少有些失望,又看了看那个花牌,终究也觉得刺目——呸,得意什么,又不是送给我们的。这才来呢,就这样大的阵仗,要是真站稳了脚跟,我们还有的地方站吗?说不定比徐艳晴还要难缠。

百乐门舞厅的化妆室里一如往常的喧闹。

“哎呀,侬踏勒我格裙子。”

“啥银用了我的胭脂!自家买不起啊!”

“哎呀,嘉嘉,你的项链好看的哦。陈小开送格伐?”

“阿花嫂,我的皮鞋帮我揩了伐?”

大班金莉莉领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时化妆室里顿时安静起来。

跟在金莉莉后头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金莉莉还要高上半个头,剪着短短的学生头,小脸雪白雪白的,漆黑的眼眉像是在水里浸润过一样,同她眼光一触,心口就微微的一疼。

迭个好看的小姑娘是啥人?

159悔结亲

原来贾珍托了贾琏说媒,贾琏这里今儿退明日,明日又说有事。到了后儿索性推王熙凤身上不大好,贾母邢夫人盯着,他走不脱,只是不肯替贾珍去说情。贾珍又叫尤氏,尤老娘,尤三姐三个轮番问着,心上十分烦恼。还是贾蓉过来道:“莫不是父亲不知道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二郎素习交好么?这赖大是西府里头的管家,他儿子赖尚荣是蒙西府里老太太恩典放出来的,如今又许他捐了个官儿在身上,正是有恩于他呢。父亲要是叫他去做保山,必不敢推脱的。”

这贾蓉如何这样起劲?原来尤三姐寻秦可卿麻烦,他也是知道的。只为他从前同尤三姐也有那么一点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不敢为秦可卿出头,更怕尤三姐那不管不顾的性子,发作起来,倒是把从前那些事告诉了秦可卿,那他还拿着什么面目来见秦可卿?这回听着要发嫁尤三姐自然喜欢,又看贾珍寻不着人做保山,故此来献策。

贾珍听了,也以为是,就着人下了请字,请了赖尚荣过来,一样治酒请他。赖尚荣听得贾珍请,倒也不敢耽搁,立时过来,丝毫不敢大意,一样请安。贾珍就叫贾蓉搀扶住了,请他坐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缓缓把尤三姐自己要嫁柳湘莲一事说了。

赖尚荣听说脸上就露出难色来,道:“不是我顶撞珍大爷,有些事儿,倒是要给大爷分说分说才好。这柳湘莲虽则出身也是世家,又无年少貌美。无奈在他父亲那辈就没落了。到他这辈,幼年丧父,少年丧母,误人管束,是以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只怕委屈了三姨奶奶。”贾珍就笑道:“这事不需你费心,原是我们三姐儿自己瞧上的,情愿要嫁。你同那柳二郎说,聘礼不拘,我们家业不差那些儿,只要有心就好。”一旁的贾蓉也笑说:“柳二郎是个美郎君,我们家三姨端是个美人,不愧她姓尤,论起年貌来,正是相当。”

因赖尚荣到底是荣国府里放出去的家生子,这宁国府的贾珍也算他半个主子,倒是不敢强,只得满口答应。待得回家去,见了其祖母赖嬷嬷,就把贾珍的话同赖嬷嬷讲了,又说:“他东府里的事,我也听着一二。总是从前旧主子,我也不好说短长,只是若是替他们从中作保了,若是不成也就罢了,要成了,柳二郎日后计较起来,我拿什么面目见他呢?‘

赖嬷嬷听说,就下死劲在赖尚荣脸上啐了口,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奴才秧子!那柳湘莲什么东西?不过是同你顽的,你就想着他没脸,不想着报主子们的恩情吗?!你个小畜生,你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蒙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好容易熬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就该记着主子的恩典,如今反把外人看得较主子重,亏你也有脸在我跟前说这个!”

赖尚荣叫赖嬷嬷骂得脸上通红,一声儿也不敢辩驳,只得答应了,出来寻柳湘莲,就把宁国府三等将军贾珍有意吧妻妹尤三姐许配与他的事说了。柳湘莲听说十分诧异,因说:“哥哥也知道我为人,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何养得起家眷,且又是宁国府内眷,想来也是锦绣堆里长成的,我也不能叫人跟我受苦。何况,聘礼我这里也拿不出来。”

赖尚荣就道:“柳兄弟这就着相了。他宁国府何等有钱富贵,还能在聘礼上计较吗?他们家又不是缺那些钱使用。不过是看着兄弟为人豪爽利落,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罢了。且不瞒兄弟,他们不独不计较聘礼,且那三姨过门,陪嫁也丰厚呢,养得活她自己,你倒不用操心这个。”柳湘莲听说,脸上一笑道:“话虽如此,只是我一个七尺男儿要叫妻子靠着嫁妆过活,哪里有面目见人。”赖尚荣又道:“兄弟从前也是潇洒的人,怎么这回这样拘泥起来?

你从前不是立誓要寻个绝色女子为妻子吗?我只告诉兄弟,这贾府三姨,端的是个绝色,绝不负兄弟夙愿。且兄弟细想,哪家绝色女子不自矜身份?难得他们宁国府看重兄弟人才,肯把三姨下嫁,我劝兄弟还是应承了罢。“

柳湘莲见赖尚荣讲得如此恳切,也不好再辞,只得道:“如此说,等弟往平安州探过姑妈,不过月中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赖尚荣只怕他反悔,又道:“即如此,你我一言为定,只是哥哥我是受人所托,空口白牙的,如何取信于人?还请兄弟留个定礼下来,我也好转交。”柳湘莲不免为难,因道:“哥哥也知道我家徒四壁,哪里有宝物为凭。”赖尚荣就道:“也不用金帛之礼,更不论物之贵贱,只消出自兄弟之手,不过带去取信罢了。”

柳湘莲思忖一会,只得道:“我这里有一把鸳鸯剑,乃传代之宝。不瞒哥哥,兄弟从前浪荡,把家中值钱之物当去许多,唯有此剑,兄弟便是绝了饮食也不敢擅动,只随身收藏而已。哥哥请拿去为定,以明兄弟之诚意。”说毕,回身在墙上解下鸳鸯剑来,回身双手奉与赖尚荣。

赖尚荣得了宝剑,欢喜无限,又同柳湘莲说了回子话,这才回去。也不及回家 ,径直到了宁国府,求见贾珍,把鸳鸯剑奉上,又把柳湘莲的话说了。贾珍听着欢喜无尽,又进去告诉了尤氏。尤氏听见,心上便似去了一块大石一样,又把尤老娘,尤三姐请了来,将鸳鸯剑给了尤三姐收藏。尤三姐听见柳湘莲允婚,这一喜欢那还了得,把鸳鸯剑双手捧回房挂在自己绣房床上,每日望着剑,只等柳湘莲回京提亲。

又说柳湘莲出了京,一路上晓行夜宿到了平安州,拜见过姑妈,就把自己定亲的事回了。柳姑妈原是四五十岁的人,阅历深远,听着这话就觉不妥,便说:“我的儿,你好糊涂!这宁国府是什么人家?赫赫扬扬的公爵府,他们家内姨,哪个嫁不着,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瞧上你?你是有才还是有势?况且你素日和他也不甚亲厚,也关切不至此!其间有什么因缘,你也不问问明白,贸然就把鸳鸯剑给了人!”

柳湘莲听说脸上也红了,自知莽撞:“姑妈教训的是。都是侄儿糊涂。即如此,侄儿回去就把剑要回来,左右未曾换得庚帖,也做不得数。”柳姑妈就道:“我的儿,你又莽撞了。他宁国府也是宦门巨室,你下了定毫无缘由就要退定,他们脸面上如何下得来,既下不来,岂肯与你干休!依着我的意思,你回去把那三姨细细打听了,若是个好的,便是天作良缘。若是有什么不是,你拿着把柄要退定。他们也不能把你如何。”

柳湘莲听着柳姑妈的话,十分心服,这里辞了柳姑妈,悄无声息地回了长安。慢慢把宁国府的底细来打听,不想就叫他打听出了事。

原来当日贾珍同尤二姐有奸,为着遮丑,把尤二姐嫁于张华。张华这里虽拿了贾珍的银子,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去,就走出来寻花问柳的发泄,就结识了宝月楼的小燕。张华拿着贾珍的银子不当银子使用,把小燕哄得喜欢。小燕看张华不像个公子哥儿,就疑惑他出手如此豪阔,张华就把贾珍与尤二姐的□告诉了她,又许诺说:“有这个把柄在,他堂堂三等将军就得听我的,我问他要一百两,他就不敢给我八十两。”又答应替小燕赎身。不想过得不久就叫贾珍治死在牢里。

待得张华身死,小燕不免觉得张华有些委屈,这小燕又何止张华一个恩客,酒酣耳热之际就把张华所说告诉了旁人。要知道这样豪门富户里□等事,市井小民最是喜欢,悄悄地就传了许多人。更有好事的,知道尤二姐还有个妹子尤三姐也住在宁国府里头,编排的时候,就连她也顺带上了。

柳湘莲这一打听,听着的正是贾珍同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有奸,尤氏吃醋,如今死了二姐发嫁三姐的话。柳湘莲听着这个消息,这一急一气那还了得,立时寻到赖尚荣门上来,向着赖尚荣道:“哥哥,那尤三姐的事。你真当着这世上人都不知道吗?怨不得他们赶着逼我定亲,原来这样。我若是娶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死后又拿什么面目去见我列祖列宗!这门亲,断乎做不得。”

赖尚荣本就心中有愧,听柳湘莲这样讲,不由把连涨红了,向柳湘莲道:“你又何苦听人胡说,也是我不好,不曾把实情都说了你知道。你可记得上两个月你在宁国府串戏,那三姐儿在楼上瞧见了你,羡慕你的人才,才肯把终身许托。”不想柳湘莲听着这话,更是恼了。

作者有话要说:

160悬画梁

也是赖尚荣好心错办了事,当时贾珍贾蓉父子央他做媒之时,就把此事提及,更说柳湘莲当日也是见过尤三姐的,以三姐的美貌,不怕那柳湘莲不动心,因此上赖尚荣信以为真。不想原本柳湘莲听着传说尤三姐同贾珍有私,虽不愿做亲了,倒是还没有十分恶感,偏赖尚荣提着原是尤三姐自择,更是提及了尤三姐是那天香楼上的女子,柳湘莲顿时作恶,因冷笑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她。这便是了。我也想我身无长才,家徒四壁,怎么就劳动着宁国府的贵眷把我青睐。也是我平日放任使气的报应,叫人拿我当着蠢才看待。”

柳湘莲这话就有把赖尚荣也一并骂在内的意思了,赖尚荣一张脸涨得飞红,只得道:“你这话说得我也无地自容了。既然你不愿,我们也不能强逼。你也知道我身份。荣国府是我故主,我也不好为你把故主辜负了,还请兄弟自己走一回,当着贾珍贾将军的面儿亲口讲罢。只是有句话儿我得讲在头里,那贾将军性如烈火,不是个良善,你这回将他的面子拂得狠了,只怕他不能轻易干休。”

赖尚荣这话就有捏着柳湘莲的意思,也是他看轻了柳湘莲几分,这柳湘莲的骨子里是有些侠气的,听着这话,不惧反怒,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他赫赫扬扬将军能把我一介草民如何发落。”说了立逼着赖尚荣带了他上门去。赖尚荣也知柳湘莲性子,即已拿着了主意,再难挽回,只得答应,领了他往宁国府来。

宁国府里头哪里知道生了这样的事端。这尤三姐从前虽有种种不是,倒也是有个知过能改的性子,自从立誓非柳湘莲不嫁,就把性子收敛了,每日侍奉尤老娘之余,只在自己闺房里做些活计,把绣帕,鞋子等物件绣起,竟是个安心待嫁的模样。看在贾珍眼中倒也纳罕,向着尤氏道:“你这个妹子倒是个奇人,竟也收得住性子,想来对那柳湘莲十分中意的了。”尤氏听说,以为贾珍吃醋,脸上就是冷冷一笑,道:“如今只是文定,还未换得庚帖,算不上定亲,要反悔也使得。”贾珍听了尤氏这话,把脸一沉,冷笑道:“你倒是会吃醋。我劝你如今安安分分地发嫁了她,你眼下也清净。”说完,抬脚就走,却是去的冯姨娘那里。

冯姨娘见贾珍过来,脸上尤带怒气,打叠了精神侍奉,又小心打听贾珍做什么发怒,待得听见是尤氏说了酸话儿,脸上就笑了,劝道:“大爷同奶奶生气可是不值当。不是我替奶奶说话,三姐儿那性情,就是大爷也领教过的,奶奶又如何降服得住?想是她怕夜长梦多,生出事来,所以关心则乱也是有的。”贾珍听了,就把冯姨娘的玉腕一拉,笼在怀里,笑道:“我知道你心上也厌她,只不知道,你方才那话,是盼着她嫁了呢还是盼着她叫人退了亲。”冯姨娘就笑道:“阿弥陀佛,大爷不好这么吓人的,我只求着祖宗保佑,三姨奶奶早些出阁的好。”

冯姨娘这话也正和贾珍心意,转过第二天贾珍就来见了尤老娘,同她商议怎么替尤三姐备嫁。尤老娘就道;“大姑爷,不是我在这里挑短儿,你同三姐儿什么事,你我心上都清楚明白,这样的事,总是女孩子家家的吃亏多些。如今她好容易择了个可心意的要嫁了去,你怎么忍心亏了她?便是我不说话,她姐姐在天上也不能安生。再则,虽则大姑娘叫我一声娘,我左右不是她亲娘,总在你们家住着也不成体统,我心上更不安。好在三姐儿也同我商议了,要接了我去的,她用她嫁妆养我,费不着她女婿的钱,不怕他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