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听着皇帝夸赞“有此佳儿”时私心只以为是宝玉,再不想竟是巧哥,一时就有些呆怔。这也难怪元春,当日她未入宫时,自幼也是贾母带身边教养,到后来添了宝玉,贾元春是长姊,宝玉是幼弟弟,且同随贾母,少有分离,且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元春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腹内了,因此上情谊格外深厚。贾元春这里略一呆怔,片刻也就回过神来,情知这大约是皇帝自己想见见巧哥,不过假托着自己的名头罢了。又见皇帝许她召见王夫,贾母等,心上大约也喜欢,含笑答应。皇帝又同贾元春说了回话,又摆驾去了紫兰殿,贾元春又率领宫们跪送,看得皇帝御辇去得远了,这才起身回宫。

贾元春转回偏殿,便命心腹小黄门,叫做齐明的,命他回荣国府传谕太夫,王宜携巧哥觐见。说毕,又想着自己母亲王氏到底是个天真烂漫没有机心的,从来把宝玉爱逾姓名,这回不召宝玉,怕伤其心,想了想,就向齐明道:“见着王宜,只说宝玉已然长成少年,出入内廷多有不便。”齐光领命,自去荣国府宣谕。

果然如贾元春所料,王夫听着元春召她同贾母并巧哥觐见,其间并无宝玉时脸上就不大好看,因当着宫内太监的脸,也不好很是露出来,想一想笑问道:“劳烦公公了,贵只宣了这几个么?”齐明就把贾元春的意思透了,王夫听着这样,也只得罢了,把荷包来谢过齐明,由赖大亲自送了出去,齐明自回宫向贾元春覆命不提,

贾母并王夫两个就写了折子递进中宫。皇后因得过皇帝吩咐,就准了,荣国公贾代善之妻史氏,同宫中贾贵之母六品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觐见贾贵。至是日卯时,贾母王夫皆按品服大妆,又把巧哥抱了来,把这几日来教的进退规矩又提点了番,看着巧哥已记住的模样,这才三两乘轿子往宫门去了,贾母所乘乃是八抬大轿,十分宽敞,自是由她携着巧哥坐着。

贾母如今已将七十,何事未经,贾元春虽未明说,他也猜着了几分,怕是巧哥纯孝的名声传进了宫里头,又知道巧哥年幼,进宫面圣,还不知能说些什么出来,所以十分担忧。只是贾元春名义上是她孙女,如今却是皇帝的妃嫔,正所谓君臣有别,更何况这回怕不是元春要见,许是皇后要见,亦或是圣上要见也未可知,断不好拒召的,只是提着一颗心进了宫。

从来宫内妃嫔召见自家女眷,女眷们都要先往昭阳正宫给皇后请安,而后才能往自家闺女宫中去。今日也是如此。当贾母,王夫携着巧哥到昭阳宫前时,已有不少外命妇宫前侯旨。

这些外命妇们见贾母同王夫携了一个三四岁的哥儿,又想着这些日子来的传言,便猜着是巧哥了,虽后宫,不好交谈,看看却是无妨的,就把眼光巧哥身上盯着。这巧哥能多大,叫这么些盯着瞧,就也怕起来,又不敢哭,涨红了眼,泪珠儿眼眶里转折。贾母看着心疼,就轻声道:“巧哥不怕,一会老祖宗带去瞧姑妈去。”王夫看着巧哥害怕,嘴角微微一笑,又看贾母劝慰,便也劝道:“好孩子,这里可不能哭的,不然就要把拖了去的,那巧哥就见不着母亲,妹妹了。”贾母听着王夫的话,眉头一轩,只是不好发作,不想巧哥心上最敬爱王熙凤,又是才做了哥哥,格外骄傲,听着要是哭了就不能见着她们了,果然把眼泪都忍住了。

又过片刻,皇后宫中总管太监宋柯出来,宣了皇后口谕,命外命妇们宫外叩首请安即可。贾母同王夫两个领着巧哥磕了头,这才转到承香殿。先来见承香殿的宋明妃。

宋明妃倒也是个恬淡的性子,看着贾母年老,即命赐坐,又见巧哥玉雪可爱,就笑道:“这孩子倒是生得俊。”又叫宫娥,“去请贾贵来罢。”宫娥领命出去,少顷就带了贾元春过来。贾元春因是依附宋明妃而居,进宋明妃主殿先给宋明妃请安,宋明妃因笑道:“罢了。祖母母亲来了,带着她们回那儿去罢。这个侄子倒是招喜欢,这里有一个金镶八宝的项圈,只当是见面礼了,可不要嫌绵薄。”说了既命宫娥取来,亲手替巧哥戴上。贾元春,贾母,王夫,巧哥都磕头谢过,这才倒退着出了承香殿主殿到了贾元春所住侧殿。

回了侧殿,贾母王夫就要行礼,贾元春亲身向前,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止住二,满眼垂泪,三个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了会,宫娥才女们过来劝慰了,这才分君臣坐下,正要说话,就听外头小太监唱传道:“皇上驾到。”贾元春等忙起身迎出殿外,果然见皇帝御驾已到殿门前,太监们服侍着皇帝下了辇,这才赐了贾元春,贾母,王夫,巧哥平身。

皇帝入殿,贾元春等随侍而入,都殿中束手而立。巧哥因年纪极小,又是初见皇帝,并不知道皇帝一言可决生死,倒是不怎么知道惧怕,张了乌溜溜的大眼珠子往皇帝这边儿偷看。皇帝见巧哥果然年纪极小,面目倒是十分清楚,就有几分喜欢,又看他不住瞧自己,就向巧哥道:“是何如何不住瞧着朕?莫非不知朕是哪个?”

巧哥哪里知道皇帝两个字,见这个一身明黄的男问他话儿,瞧着也和蔼,他素来胆大,不然也不能一个偷跑出去,就出来回道:“是巧哥。知道是皇上。皇上,看着比们家庙里的菩萨还有威风呢。”这一句话唬得贾元春,贾母,王夫脸上都颜色变更,齐齐跪下请罪,又按着巧哥叫他跪,巧哥倒也不强,乖乖跪下了。

皇帝因见巧哥拿他比作菩萨,不独不恼,反哈哈笑道:“都起来,都起来,孩子话,当不得真。”又问巧哥道,“听着巧哥给娘去庙里叩头了?”这话一出,贾母,王夫心上就战栗起来,只怕巧哥一个答得不好,触怒天颜,便是泼天之祸。

166不世恩

巧哥听着皇帝问他给王熙凤往铁槛寺叩头的话,他是个孩子,哪里知道其中厉害。贾元春,贾母,王夫人等都知道其中关系,只是皇帝坐在上头,又有哪个人胆大到敢出声提醒,只得捏着一把汗听巧哥答话。

贾母来前几番提点过巧哥如何答话,只是巧哥到底年幼,这一回都忘记得差不多了,也不称您,就道:“是啊,皇上怎么知道的?老祖宗说不许说呢?”皇帝听着这话,就把贾母看了眼,又转向巧哥笑道:“为什么不许说呀?”巧哥恍若未听见皇帝的话,自顾道:“哦,我知道了,你是皇上,皇上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再没有你不能知道的。”

虽说皇帝每时每刻都听着奉承话,别出心裁的亦有,文采风流的亦有,只是从这么小一个孩童口中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格外趣致可爱,皇帝就哈哈笑道:“谁告诉你朕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啊?”巧哥就答到:“是我二叔说的,我二叔教我念书,我二叔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意思就是说着天底下都是皇上的,所以皇上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巧哥口中的二叔,正是宝玉。贾母,王夫人同贾元春听着从巧哥口中提着宝玉,心中都欢喜起来,只望皇帝问一句:“你二叔是哪个?”好把宝玉给讲出来,不想皇帝到底不是她们,哪里管巧哥说的二叔是哪个,只笑道:“孩子话,倒也可爱。巧哥,你还没告诉朕哪个叫你去庙里给你娘烧香的。”巧哥就道:“哦,皇上,是巧哥想求神佛保佑我娘,可是巧哥又怕自己心里想的佛祖离得远听不着,后来巧哥看赖大要去给庙里送东西,就想叫赖大带我过去,赖大他们忙着装东西,我就自己爬到车上去了。”巧哥说在这里,就想着贾琏为了这个还打了他,倒是小嘴儿一憋,眼圈儿红了。

巧哥的话虽然答非所问,倒是显得天然质朴,试想若真是贾家为了邀宠推了这么一个孝子出来,又知道要面圣的,岂有不教好了话来的,如何能叫他这样自说自话?皇帝听了仅有的一丝疑心也去尽了,又看巧哥就要哭了,反起了逗弄之心,就道:“即是你自己要去的,如何就要哭呢。”皇帝这话一出,贾元春,贾母,王夫人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巧哥见皇帝问着他如何要哭,便想起王夫人方才吓他的话,倒是把眼泪一收,道:“皇上,我不哭了,你不要抓了我去,抓了我去,我就见不着我娘和我妹妹了。”

巧哥并不知道他方才那句话的厉害,在贾元春还好,她还不知原是王夫人拿这话吓的巧哥,贾母,王夫人两个脸色颜色都有些变了,尤是王夫人心上十分惊惶,只是不敢出声。果然皇帝脸上颜色就有些变更 ,虽是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可是巧哥这话倒像是他煌煌天子,威吓着一个幼儿一般,因道:“好孩子,你莫要怕,哪个告诉你朕要抓了你去?”巧哥看着原本温言同他说话的皇帝脸上现了怒色,也害怕起来,不敢就答,把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就朝王夫人那里看了眼。王夫人一见巧哥看过来,情知要糟,脚下一软,险些跌下去,偏是在御前。从来君前奏答,做皇帝的不开口,臣子们不能开口。做皇帝的问了话,做臣子们的不能不答话。这回皇帝没问王夫人,估计王夫人便是想辩解几句也不能,心中只是后悔如何多了那么一句嘴,又埋怨巧哥人小鬼大。

皇帝看着巧哥瞧的是贾元春之母,他是由皇子而太子而天子,也是权利倾轧过来的,经历几番争夺才得的大位,立时就想到了爵位承继上去,——这巧哥本是荣国府之嫡重孙,日后要承继爵位的,这王氏嫁的是贾代善之嫡次子,自己生有两子,且虽是贾赦承继的爵位,荣国府却是由贾政一房住着,王氏心思大了,瞧不上这个孩子也是有的。

也是王夫人见识浅薄,忘了巧哥的名字正是皇帝钦赐,她恐吓巧哥,分明是伤了皇帝的颜面,这皇帝的脸也是那么好打的么?虽不能就此入罪,叫她颜面无存,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当下就问贾母道:“史氏,巧哥可有学名没有?”

贾母听着皇帝问话,忙过来在巧哥跟前跪了,回道:“回陛下,臣妾重孙年幼,还未入学不曾起学名。”皇帝听了,就笑道:“这孩子倒是一派天真质朴,又有孝心。既然他的乳名是朕所赐,索性一并儿连学名也赐了罢。”贾母闻听此言,脸上自然喜笑颜开,忙推着巧哥谢恩。贾元春同王夫人也跪下谢恩。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夏公公闻听皇帝说要赐名,忙去备了纸墨来,在书案上铺了纸,又把松烟墨碾浓,将狼毫吸足墨,双手奉于皇帝。皇帝接过笔,因问贾母:“卿家重孙辈儿做何排行?”贾母回说从草字。皇帝点头,略一凝神,就在纸上写下一个“蕙”字,又用了私印,笑道:“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朕索性连字也一并赐了罢,就叫自芳。”

贾母听着皇帝为巧哥赐名,顿时觉得老脸生光,便是磕头谢恩毕起身时也万分轻健。王夫人心上酸涩难言,只是在御前,不敢失了礼数规矩,一样磕头谢恩,又推了贾蕙过来,令贾蕙跪着双手接过皇帝亲手写的那个“蕙“字。皇帝就把贾蕙的头摸了几下,向着贾母,王夫人笑道:“此乃佳儿,切记好生教养。”说了摆驾而去。贾元春,贾母,王夫人,贾蕙送至殿门前。

承香殿一宫主位宋明妃听着皇帝给方才那个孩子赐了名,深觉一个金镶八宝的项圈儿太简薄了,又领着宫娥彩女过来,送了两匹上造内用的妆花彩缎,两匹彩金绒,两匹联珠团窠纹并些湖笔端砚宣纸徽墨来,看着贾母等谢赐,尤笑说:“简薄了。”又笑着向贾元春道,“我有个侄儿,同哥儿差不多年纪,憨吃憨玩的,只怕没哥儿聪明呢。”说了带了宫娥彩女逶迤去了。

贾元春听着宋明妃的话,贾情知是贾蕙得皇帝赐名之故,宋明妃那里吃醋,她依附宋明妃而居,只怕日后难免尴尬且又想,贾蕙这一得赐,日后只消他循规蹈矩,从宝玉起,并贾环,兰哥儿再没人能越过他去。她同王夫人母女两个倒是同心,也觉不乐起来。

贾母那里不想贾蕙能有此恩遇,这一喜欢得意那还了得,携了贾蕙辞了贾元春出宫,路上就把贾蕙拢在怀里,满口夸赞,心肝肉啊喊个不绝,待得到了家里,也不及回房歇息,携了贾蕙就往王熙凤房里来,不意见着邢夫人也在。贾母就笑道:“正好,正好,也省得我遣人去叫你了。”

王熙凤自贾蕙叫贾母,王夫人两个带进了宫,心上就十分担忧,这回看着贾母带了巧哥进来,脸上正是盖不住的喜色,跟着他们后头进来的王夫人脸上颇有些尴尬,倒是隐约猜着是好事,却不想竟是皇帝把名同字都赐给了巧哥,这一下欢喜至极,知道贾敏所说的大事,竟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大半儿。便是贾蕙日后做不成皇子伴读,只要他有这个倚靠,只消谨守本分,便是贾元春在皇帝跟前得意,也不能夺了该贾蕙的去。又想王夫人两世里蝇营狗苟,只是为着那个爵位,前世把自己利用得好惨,今世又想故技重施,如今算是机关算尽,终是枉费心思。王熙凤不由又是得意又是悲喜,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因此上呜咽了一声。

邢夫人听着也是十分欢喜,又看王熙凤哭了,她哪里知道王熙凤心中所想,欢喜之余也把王熙凤劝道:“好孩子,你还在月子里呢,哭什么!这是喜事,大喜事!正该欢喜才是!”说了又在贾蕙手上接过那幅字来,展与王熙凤看,笑道:“巧哥这孩子真是有福气,才降生就得皇上赐了乳名,如今更有御笔题名,这样大的体面,若是老太爷地下有知,也必定喜欢的。”说了把眼向王夫人那里一横。

贾母把邢夫人这一眼也看在眼里,她心上多少也有些怪责王夫人不该在宫里吓唬贾蕙,若不是贾蕙伶俐,只怕得的不是喜就是祸了,故此只装没瞧见,笑着向王熙凤道:“好孩子,你好好休养。我这里叫人把这幅字制成匾,也好挂起来,你瞧着挂哪里的好?”王熙凤就笑道:“老祖宗多费心了,挂在哪里只凭老祖宗做主便是,左右都是我们家的体面。”

王夫人看着贾母,邢夫人,王熙凤婆媳三个欢喜得意成这样,口中发苦,还得装个欢喜的模样来凑趣说笑话,便是李纨得了信,也赶了过来道喜。至于赵姨娘,周姨娘,郑雪娥,傅绿云等身份不够,进不得屋,都在外头道喜了。

又说住在梨香院的薛姨妈得了这个信儿,哪里敢耽搁,带着宝钗也过来贺喜,看着贾母欢喜的模样,忙上来笑道:“我当日就说巧哥儿头角峥嵘,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的,如今可应了不是?这样大的体面,往远了不说,本朝可是头一例。老太太,不是我当面奉承,都是老太太教养得好。看宫里的贵人,再有宝玉,巧哥,哪一个站出来不是千伶百俐的。”贾母笑道:“姨太太夸的好,也是孩子们自己争气。我人老了,还能有什么见识呢,就是看惯的人也有出乎我意料的时候,何况其他

167另图谋

因王夫人在宫里威吓了巧哥几句,巧哥在君前奏答时险些说漏了嘴,然则巧哥虽未讲,当今皇帝又是明君圣主,只怕也猜着了。这大房二房争驰的事由来已久,贾母也不大放在心上,偏今儿这种场合,王夫人还是这样胡闹,贾母自然不悦,她是老封君,从来都是她教训人的,一时脾气上来,当着薛姨妈的面儿也把话递给了王夫人。王夫人在一旁听着贾母的话,知道是冲了自己去的,心上又羞又悔,一声儿也不敢出。

薛姨妈不知内情,听着这话也就罢了,只当着贾母谦逊,因又笑说:“老太太也太谦了,老太太若是没见识,我们这样的人可不就是傻子了。”贾母又笑道:“只怕有人看我不管事,拿着我当傻子看待也未可知。罢了。罢了,这事也不要再说了,左右我们巧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又向王熙凤笑说,“我的儿,巧哥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我呢。这字我立时就叫人制成匾,挂巧哥书房去。”

薛姨妈看着贾母这样,也知她话里有因,又想巧哥正有不世之恩,那说的大半不是邢夫人,王熙凤婆媳。薛姨妈想在这里就把王夫人偷看了眼,却见自己这个妹子脸带红涨,心中明白了□分,因此忙接了贾母的话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字可不是该挂在书房。不是我这里讨人嫌,巧哥再伶俐,到底还小呢,性子又灵动,有这字在眼前,也能有个激励,才不辜负了这一番奇遇。”

王熙凤也笑道:“老祖宗要么不管,一旦出手,那真是再无纰漏的。只可惜我在月子里,不能,也好长些见识,跟着学些,倒是怪可惜的。”贾母看着王熙凤这样恭谨,丝毫没有因巧哥得了圣眷就轻狂起来,更加喜欢,笑道:“就你嘴乖,你真心要学,我还能不教你么?”王熙凤就道:“那等我能起来了,我一定过来讨教,老祖宗到时候可不能嫌我啰嗦。”贾母就是喜欢王熙凤这样半是撒娇半是奉承的模样,笑道:“姨太太,你瞧瞧这凤丫头,竟是得寸进尺了,看来我不教她都不成了,不然怕又要说我不疼她,只疼巧哥了。亏她还是做娘的,连自己儿子的醋也吃。”说了看王熙凤脸上有些倦色,就心疼起来,吩咐了几句叫王熙凤仔细保养的话,命平儿把郑雪娥,傅绿云两个叫进来,叫她们千万仔细伺候王熙凤,不许调三斡四的,不然她第一个不能答应,郑雪娥傅绿云两个提心吊胆地答应了。

贾母亲眼看着王熙凤歇下了,这才放心,起身要回去,邢夫人,王夫人看着贾母要走,两个也安抚夸奖了王熙凤几句,忙跟了上去,薛姨妈也随即起身跟了上去。

虽贾母依旧心爱宝玉这个孙儿,终究对王夫人有些失望,且如今巧哥后来者居上,他这一得圣眷,整个荣国府都有荣光,故此对王夫人的耐心就少了许多,是以到了外头就向薛姨妈笑道:“姨太太不要计较我失礼,我年纪大了,也禁不住累,这会子身上倦得很,只想歪一会子去,你们姊妹两个不要拘在我这里了,自管说话去。”薛姨妈王夫人都答应了,看着贾母去了,薛姨妈就向薛宝钗道:“我的儿,我同你姨妈有话讲,你跟着嬷嬷自己先回去,若是见着你哥哥回来,叫他好好在家呆着,不许出去胡闹。”薛宝钗答应了,带了丫鬟莺儿同奶嬷嬷先去了。

待得宝钗一去远,薛姨妈就拉了王夫人道:“我的妹妹!怎么今儿出了这样的事来不成想巧哥一个四岁的孩子,造化竟能这样大!”王夫人心中羞愧悔恨,只是在园子里不好说话,就把薛姨妈领去了自己屋子,挥退了服侍的丫鬟们这才拉了薛姨妈的手,涨红了脸道:“都是凤丫头那个小蹄子!我只不信事上有这样的事,好好的就能晕了,请了多少太医就瞧不出病来!我们家园子,二门,大门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巧哥能多大!还不足四岁呢!竟能自己跑出去!跑出去还罢了,他一求神佛,凤丫头就能醒!我只不信这里头没人捣鬼!”

薛姨妈听了,也叹道:“当日我听着这样的传言,我就觉得蹊跷,只是究竟是没凭据的事,我也不好乱说。如今巧哥即有了这样的恩遇,日后自然前程万里的。我只问你,你这里有什么盘算没有?”王夫人听说,心里一酸,对着薛姨妈就落下泪来:“好姐姐,我命苦罢了。好好一个珠儿,不上二十就中了举,我只当着他能替我扬眉吐气,我也就不计较其他了,偏一病没了,虽有个兰哥儿,比巧哥大多少岁呢,竟是木讷的!只可怜我那宝玉,性子太憨了,他拿着巧哥当亲侄儿待,巧哥眼内可未必有他这个二叔!”薛姨妈听得此话,自然要问究竟,王夫人便把宝玉如何教巧哥读书,巧哥在君前奏答时如何说了。说了就道:“你听听!都说到这份上了,偏不肯提宝玉的名字!”

薛姨妈闻听,就叹息一声,劝道:“我瞧着巧哥也不能有这样的心思,他才多大,能计较成这样。那可真是妖怪了!小孩子家家的,想着一出是一出也是有的。如今很不用计较这些,如今巧哥即有这样的恩遇,只消他不走大褶子,这爵位必定是他的,你可有什么计较没有?宝玉那孩子聪明俊秀的,好好谋划一番,自然也有出息。”

王夫人听薛姨妈提起宝玉来,心上就有说不出的愁绪,这孩子聪明之处多少大人都挤不上他一个,可顽劣之处也是万万人不及。若是从前,家里好歹还有个爵位,以贾母对宝玉的偏爱,还能一争,经过今日,除非了巧哥死了,王熙凤再生不出其他儿子来,不然是决计落不到宝玉头上去的,如今看来也只好靠着宝玉自己了。

在薛姨妈这里,王夫人是她亲妹子,王熙凤又是她嫡亲的侄女儿,两个都是骨肉。且如今看来,王熙凤这里得势的一定的了,巧哥才四岁就能有这样成就,便是有人教的,也是个聪明受教的孩子。再长大些,只怕更不得了。自家死了丈夫,儿子又是个任性的,便是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随分从时,到底是个女孩子,前程怎么样还未可知,是以王熙凤这头是万不能得罪的。可她与王夫人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几十年的亲情在,且元春又在宫里头,如今虽不算得宠,可指不定日后如何,也是不好得罪的,故此先为巧哥分解,而后又给王夫人出谋划策。

薛姨妈看王夫人不言语了,移近了王夫人轻声道:“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现有个好女儿,你还愁什么?”王夫人便把薛姨妈看了眼,道:“元春虽在宫里,不过是个贵人,还能左右皇上不成?”薛姨妈笑道:“元春虽不能左右皇上的决议,却能左右宝玉的亲事。宝玉这孩子,聪明俊秀的,有个得力的岳家,还怕没前程吗?”王夫人听了,想了想,也自称善。

要给宝玉寻得力的岳家,王夫人心上就盘算了回,满划拉着京中那些一等的富贵人家。虽她把宝玉看得性命一样,也知道以自家的身份,宝玉的学识,那些公侯家的小姐嫡出的未必求得着,若是求庶出的,一来自家心上勉强,二则,既是庶出,岳家也未必肯提携。若是往次一等的人家寻去,自然能匹配嫡女,只是未免委屈了宝玉,且岳家身份不够,自然助力不大。王夫人左思右想,竟是没个可心意的,不免就发起愁来。

却是皇帝给巧哥赐名贾蕙的事,不一会就传扬开去。大凡仕途上的人,都是势利的,看见巧哥有这样的恩遇,又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且家里还有世袭的爵位,未来前程自然未可限量。哪个不来恭维?荣国府倒是好一阵热闹。

可那宝玉生就一个呆性子,十分厌恶仕途经济,更不愿同这些仕途上的人往来应酬。这回看着这样的热闹,自己不得脱身,不由心中闷闷不乐,偏我兄弟可诉。虽有贾环,只是他兄弟二人从不同道,也如同没有一般。

这日宝玉走在园子里,忽见群鸟惊飞,就触动了愁肠,向着跟着他的小幺儿茗烟道:“你瞧瞧那些愚人,为着人家的富贵就欢欢喜喜的,却不知水无长势,花无长红的道理,今儿看着是一团锦绣,明儿许就是镜花水月了。倒是林姑父是个明白人,不来凑这个虚热闹。只是他既然**,怎么也就走了那个路子去呢?”

原来虽是来贺喜的人不少,便是东平郡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郡王并王妃们也先后来过,偏林如海贾敏夫妇不曾过来,就把林如海另眼看待,以为林如海也是清高不流俗的,故此在小幺儿跟前夸耀林如海,不想他的话音才落,就听着一个声音道:“我想请教二哥哥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来人是谁?

168问宝玉

宝玉闻声看去,却见梦坡斋小书房那边走出一个哥儿来,七八岁年纪,额发齐眉,梳着双鬏,颈上带着金项圈,下坠长命锁儿,形容俊秀,正是林如海同贾敏之子林瑾。宝玉因见是林瑾,脸上倒是一笑:“瑾儿是来瞧外祖母的吗?”林瑾脸上倒是殊无欢容,只把一双眼盯着宝玉。

却是贾琏王熙凤之子巧哥得皇帝赐名,这样的大喜事,无亲无故的都来贺喜,何况是林如海贾敏夫妇。他二人原是头一日就要过来的,不巧林如海的旧疾有些犯了,所以才迟至今日。夫妇两个带着一双儿女,过了荣国府来,先给贾母请了安,贾敏自带了黛玉去看王熙凤同巧哥林如海则带了林瑾过去见贾政。

林如海同贾政郎舅两个从情谊甚好,是以还常有往来。又听着贾政几次把林瑾夸赞,所以趁着今儿过来,领了林瑾去给贾政请安。他两个在一处谈论文章人情,看着林瑾小,许多话儿不便叫他听着,是以林如海便指点了林瑾往他琏二哥处看他小侄子,又笑说:“你在家时从来顽皮任性,认为自己聪明,可瞧瞧你那小侄子去,别叫他比过了。”林瑾脸上就有些臊,回道:“我只勤力些,也不能输了给他,不然还怎么做叔叔呢。”说了告退出来,不想才转过小书房就听见宝玉在那自言自语他那番奇谈怪论。

林瑾又是何人?林如海贾敏钟爱之子。林如海又是什么人?四代列侯,一榜探花,端是是才学品貌俱全,从来是林瑾除了至圣先师以外最推崇的人。这回林瑾听着宝玉把在仕途经济上钻研的人比作禄蠹,这还罢了,结尾一句“倒是林姑父是个明白人,不来凑这个虚热闹。只是他既然**,怎么也就走了那个路子去呢?”算是把林瑾得罪了,因此出声请教:“请问二哥哥,尊曾祖父何官何职?”

宝玉失笑道:“我曾祖父可不是你曾外祖父么?随开国太祖征战,太祖立朝,恩封曾祖父为荣国公,莫非瑾儿不知道么?”林瑾听说,脸上一笑:“这么说来,这里一草一木,一花一纸都是庇赖祖宗余荫的?”宝玉答道:“这是自然。”林瑾又道:“曾外祖父故后,可是由外祖父因袭的荣国公?”宝玉自然称是,不想这话才出了口,林瑾就把鼻子一哼,道:“外祖父仙去后,是大舅舅袭官,二舅舅原是想从科举上出身的,也是皇上深恩,赐了二舅舅主事之衔,如今二舅舅已然是员外郎了。从曾外祖父起,至祖父,大舅舅,至二舅舅,走的都是仕途经济一路,二哥哥如今有的一啄一饮,一纸一笔,眼中所见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是仕途经济上来的,我敢问二哥哥拿着什么身份,什么面目来说钻研在仕途经济上的都是禄蠹?”

宝玉再想不着年纪小了他三四岁的林瑾竟是心肌深厚,早早挖了坑在这里等了他,更想不着林瑾会把列祖至他父亲贾政都扯了进来,脸上顿时涨得通红,把手指了林瑾,气得哑口无言,半日才道:“既如此,请林少爷别处去罢,再同我说话,仔细脏了你一肚子的仕途经济。”林瑾再不示弱,也冷笑道:“我是随着母亲来瞧外祖母同琏二哥同琏二嫂子的,并不是来瞧二哥哥的。”宝玉到底是叫贾母,王夫人宠惯的,叫林瑾一再顶撞,脸上再也下不来,跺了脚道:“小小年纪,这样牙尖嘴利,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林瑾把双手在胸前一笼,红彤彤的嘴儿一抿,小鼻子一哼道:“这个不劳二哥哥操心,我自然是要走仕途经济的禄蠹,只是不知道二哥哥日后如何是好!”说毕,一拱手,带了他的随身小厮乐康就走了开去。

宝玉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赶着林瑾背后就道:“我日后如何是好,又关你什么事!要你在这里指点?我只求你日后离我远远的,也省得糟蹋了你一肚子的仕途经济!我也干净!”茗烟看着宝玉喊叫,连忙拉了他,把好言安抚道:“二爷,二爷,瑾哥儿能多大?不过是长辈们说什么,他听着什么罢了,他说的什么,自己怕还不懂呢。你大了他这许多,倒同他计较,岂不是要叫人笑你以大欺小,便是姑奶奶同林倒是林姑父是个明白人,不来凑这个虚热闹。只是他既然**,怎么也就走了那个路子去呢?姐儿知道了,也不能喜欢的。”

听着茗烟说着林姐儿,宝玉想着黛玉那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扶风的品貌,气倒是消了些,因向茗烟道:“好在林妹妹不曾说这样的混账话。”茗烟心中道:“林姐儿话都不曾和你说几句,哪里就能论者这个。” 口中却不敢辩驳。

即听茗烟说着黛玉,宝玉便想去瞧瞧她,转念又想:这林瑾过去了,我再过去可不是又要碰面了?同这样的人说话,实在的无趣。也就打消了主意,带着茗烟恹恹地回房。也巧,园里袭人金钏彩霞彩云等丫鬟嫌外头采买的胭脂颜色不好,气味又杂,采了许多花来,缠着宝玉给她们制胭脂,宝玉也素来喜欢这个,颇有钻研,也就把要去看林妹妹的事抛在了一边儿。

不想宝玉这边将这事抛开,他的娘王夫人倒是渐渐上了心。王夫人也知道到底贾敏嫁得极好,现是正二品夫人,以林如海之圣宠,日后一品诰命也是有得做的,他们夫妇两个只得一子一女,都是爱逾性命,日后林瑾那个小儿在仕途上自不用说,黛玉的夫君,也能得岳家助力。又看黛玉,小小年纪,出落得品貌风流,言谈举止又是聪明伶俐,颇有大家子闺秀气概,同宝玉两个正是年貌相当。

王夫人即有了这个心思,对着黛玉就格外和蔼,看着贾敏正同贾母说话,亲自过来带了黛玉到一旁用茶点,拉了她的手说东说西,又道:“你那个二哥哥这会子大概在书房念书呢,等他念完了,叫他带你园子里逛逛去。你那个二哥哥,有时候是个顽劣的,只是在姐妹情分上倒好,不信,你只问着你迎春姐姐同探春妹妹就知道,便是姐妹们顶撞了他,他也不生气的,只背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

林黛玉听着王夫人这番话,脸上就是一笑道:“二舅母说是。我在家也听母亲说过,说我这个衔玉而诞的二哥哥聪明之处比大人还胜些,只是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倒是我那个弟弟瑾儿,最是顽皮不过,倒要二哥哥好好教导教导才是。”

王夫人听着黛玉这样说,倒觉得黛玉果然端正,就笑道:“瑾儿也是个乖孩子,他们表兄弟在一块儿念书,彼此有个照顾也是好的。”黛玉只是笑而不答。

又见一个小丫鬟过来道:“二太太,林姑娘,老太太和姑奶奶要往二奶奶那里去呢,姑奶奶在找林姑娘。”黛玉忙起了身,向二太太道:“二舅母,母亲在寻我,我这就过去了,日后再来领二舅母的教诲。”说了就告辞,跟着小丫鬟到了贾母这里。贾敏看她回来,就向贾母笑道:“二嫂子费心了,黛玉这么大了,正是该懂事的时候,哪里用得着拿茶点哄着,这孩子也是,一听见有茶点人就不见了,不知道的,还当我刻薄她了呢。”

贾母听说贾敏这样说,就笑着朝她啐了口道:“没见过这么编排自己女儿的,黛玉过来,我们不理你娘!”黛玉笑吟吟过去,扶了贾母的一只手,笑说:“外祖母,您这么说,不独母亲要叫冤,就是瑾儿也要喊冤呢,他常说母亲的心是偏的。”贾母带着黛玉往前去,听着她的话就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可怜的瑾儿,你给他说,外祖母替他做主,叫他不要委屈!”黛玉笑着答应,同贾敏对看了一眼,母女两个都是一笑。

原来这世是叫贾敏带在身边儿教养的,看着贾敏的为人处事,虽一样聪明,可哪里还是王熙凤前世里那个带着些痴性的林妹妹。今儿王夫人一番话,看似得体,却是叫黛玉疑惑起来:她同宝玉两个虽是表兄妹,可一年也见不上几回,远称不上亲厚,如何就要劳烦他带了逛园子了?不是还有迎春探春姐妹两个么,因此当时黛玉就拿着林瑾来搪塞。这回到了贾母跟前,不待贾母问话,贾敏就拿着她贪吃来玩笑,黛玉熟知母亲性情,知道她很不欲自己提二舅母那里的事,也顺水推舟,也把林瑾推了出去,果然贾母就不再追问,带着贾母,黛玉母女两个到了王熙凤处。

王熙凤生姐儿虽难产,到底她年轻又得长辈们宠爱,吃用都是极好的,自己又勤力保养,这还没出月子已然恢复得七八分了,脸上都带些娇艳之色,看这贾母贾敏进来,忙在床上就给她们两个请安,贾母笑道:“罢了,罢了,你这孩子就是太知礼了。”贾敏也笑道:“母亲这话可不公道,我们疼凤丫头,还不是因为她是个知礼的孩子。”说了又问王熙凤笑道:“姐儿呢,若是醒着,就抱了来我瞧瞧。”贾母笑道:“倒像是第一回做姑奶奶,这样急。”贾敏就笑说:“这可不一样,兰哥,巧哥可都是哥儿。”说了这才做个恍然的样子笑道:“我竟是忘了见真佛了,巧哥呢,带了我来瞧瞧。我们老爷回来说,皇上还在他面前夸了巧哥呢,说他纯孝。”

作者有话要说:林瑾问宝玉的那些话,其实是我之所以不喜欢贾宝玉的地方。我不喜欢他,不是对黛玉是不是专情,实在是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态度,他有本事就不要靠着祖宗挣下的基业吃饭。

169出于蓝

王熙凤听着贾敏提起巧哥来,忙笑道:“这孩子人还没桌子高呢,自得了皇上的赐名,就跟擒了逆贼,杀了反叛一样,得意得不行,直说自己是大人了,吵着闹着要上书房念书去,因他书房还没得,所以跟着兰儿念书去了。既姑妈要见,我这就叫人把他叫回来。”说毕就叫了平儿过来,叫她去接巧哥。平儿答应,出去,不一会,却是带着贾兰同巧哥两个一起来了。

原是李纨看王熙凤母子得贾母喜欢虽也常怀嫉妒之心,到底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在家时也已有读书,心中自然有几分计算。从前想借着郑雪娥给王熙凤添些堵,不想害得郑雪娥小产,李纨到底不是狠毒的人,心中就惧怕起来,倒是偃旗息鼓了。这回看着巧哥得皇帝亲口赐名贾蕙,情知再争驰不过的,更是死了心。又想:宝玉那边眼瞅着是不中的,巧哥即有如此圣眷,又有爵位叫他承继,日后自然是有前程的,兰儿无有亲生兄弟,同巧哥也是进宗,若是他们交好了,自然有益。所以倒是暗地里吩咐了贾兰,要同巧哥友爱些。这贾兰倒也可怜,打小儿没了父亲,祖母不爱惜,曾祖母待他也不过面子情,只同母亲两个相依为命,是以十分听李纨的话,再者巧哥又是贾琏王熙凤的孩子,年纪虽小,却也是玲珑剔透,所以这两个孩子倒是交好起来。

这回平儿来接人,贾兰就有不舍的意思,巧哥看着贾兰不舍,就向平儿道:“姑奶奶来了,论起来,兰哥哥也是姑奶奶的嫡亲侄孙,也该给姑奶奶请安的。“平儿听着巧哥如此讲,倒也无可奈何,只好先去同李纨回话,李纨听着去见贾敏,自然是十分欢喜,满口答应了,又把贾兰叫了来吩咐了几句,也就打发了他同巧哥一块儿过来。贾兰十分乖觉,进得房来先给贾母请安,又给贾敏请安,而后也没忘了给王熙凤请安。贾敏就把贾兰召至身前,拉了手看过,这才向贾母道:“长得怪像珠儿的,只可惜我那侄儿,竟不能亲眼看着。”

贾敏这话一讲,贾母脸上的笑就淡了些,这人老了自然有些忌讳,这贾兰出生没多少日子贾珠就一病死了,贾母虽不似王夫人这样把李纨贾兰母子恨毒,心上到底也有些芥蒂,这回听了贾敏的话就勾起了旧心思,对着贾兰才起的一番怜爱之意就消减了许多去,脸上依旧带着笑,向贾敏道:“你这孩子,知道我疼你大侄儿,这回子又来招我!好在兰儿也乖觉,珠儿也算有后。”说了就在贾兰头上摸了摸。贾敏听了,抿嘴一笑道:“是了,我不过是看着兰儿像他父亲才说了那么句,不想倒是招母亲伤心了。原是我错了。母亲别生气。”说毕,就把巧哥一招,笑问:“好孩子,姑奶奶还没给你贺喜呢,你告诉姑奶奶,你想要什么?”

贾母听说就向巧哥笑道:“我的儿,你姑奶奶那里好东西多着呢,想要什么只管开了口要,她要不肯给,我给你出气!”巧哥听了,把脑袋侧着想了回,就道:“巧哥什么都有了,倒是一时想不着。巧哥能以后想着了再要么?”这话一出,屋里人人都笑了起来。贾母指了王熙凤就笑道:“小猴儿精的,不用问,必定是跟着凤丫头这个猴子学的。”

王熙凤虽对贾敏不甚了解,可她在贾母跟前前前后后做了近二十年孙媳妇,将贾母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贾敏一说那话她便知道,这话正犯着贾母的忌讳,果然就见贾母就把贾兰轻轻放在一边。王熙凤虽不知贾敏为什么要说那话,可贾母不喜贾兰这对着她同巧哥那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所以看着贾母拿她打趣,也就顺水推舟,笑道:“当着姑妈的面儿,老祖宗就饶了我罢,”贾母就笑道:“罢了。我只瞧在你生了两个好孩子的份上。”王熙凤就笑道:“我才不管老祖宗瞧谁份上呢,我只管这会子不叫人笑话就得了。”说了,把黛玉看了几眼。

这世里黛玉一直在左都御史府里头住了,不大往荣国府来,王熙凤对着黛玉的性子便摸得不透,只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性子,又怎么看待宝玉。旁的且不去说它,就宝玉那个性子,虽是温柔小意,也知冷着热的,却全不是个过日子的人。便是不看着自己前世对不住她,也要看贾敏几番替巧哥谋划的份上,不能叫黛玉再瞧错了人,因此就笑道:“妹妹越来越标致了。真跟姑妈脱了个影儿似的。不是我在这里奉承老祖宗和姑妈,瞧瞧妹妹这通身的气派,我冷眼里瞧着,就是日常那些公侯小姐们也是很不如妹妹呢。”

贾敏在一旁笑道:“怪道母亲常说你嘴儿甜,今儿一看,果然跟摸了蜜似的,说得我也怪疼你的。”又向一旁的黛玉笑道:“你二嫂子从来是个诙谐的,人也和善,等她出了月子,你尽可寻她说说话,姑嫂之间生疏了也不好。”黛玉听说,就立起身来走到王熙凤床边行了一礼,以嫂呼之。王熙凤借机就拉了她的手,慢慢问她念过什么书,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黛玉一一答了。

王熙凤暗自忖度着黛玉的言谈举止,虽同前世差不多的容貌举止,这言谈里倒是洒落了许多,想来是父母双全,又有亲兄弟在旁的缘故,又不知她把宝玉怎么看待,当下就笑道:“妹妹念了这许多书,好生博学,我这里只不过认识几个字,可是羞愧死了。好在我是个女人,不用求功名的立家业的,不做睁眼瞎也就罢了。”

黛玉听了就笑说:“二嫂子顶**的,如何这样自谦呢。”王熙凤听这话,倒是辩不出什么来,心上就出来有些失望,忽听贾敏道:“读书识字的男人也未必就不是睁眼瞎,这些话儿如今且不必论这些。”说了就立起身来,过来把贾母扶了,正要哄了贾母走。就听外头有人道:“母亲,姐姐。”却是林瑾的声音。

贾母听着是外孙子,忙叫人带进来。林瑾进房,他虽抢白了宝玉,到底年纪小,脸上依旧不大活络,贾母看着便以为叫人欺负了他去,就问林瑾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给他气受。林瑾也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贾母便是再喜爱他们姐弟,论起远近来,终究越不过宝玉,便有些迟疑。他这里一迟疑,贾母便越疑心着有事,因王熙凤还在月子里,不好把心的事叫她听见,就叫王熙凤好好保养,起身便走。贾敏携了一双儿女只得跟上,林瑾心知要糟,不由也后悔起自己不能忍一时之气来,心道:我怎么忘了这是在外祖母家。

黛玉同他都是落后一步跟着贾敏的,因听林瑾自己咕哝,先瞧了贾敏一眼,见她跟着贾母,就轻声道:“你做了什么好事了?趁早儿告诉了我,许我还能给你出些主意。”林瑾听了,就道:“好姐姐,都是我不能忍气的缘故。”说了就把宝玉自言自语说了与黛玉知道,还不及说自己讲了什么话,已到了贾母房前,只得住口,随着贾母进了房。

贾母进了房,又把林瑾叫到身前,又把方才的话来问他,到了这时,林瑾也只得直认,把宝玉如何说禄蠹的,自家听着怎么不服气,拿着什么话来驳回的,一一在贾母跟前回了。贾母听说,一时竟是不辨什么滋味,贾母也知道宝玉顽皮任性,可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却还是头一回听说。可要说宝玉不是,偏从来溺爱惯了,待要说着林瑾不是,偏他句句在理。

贾母这里正踌躇,贾敏已然喝道:“糊涂东西,给我跪了!宝玉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枉你还是读书的!连兄友弟恭也忘了吗?便是宝玉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你就该回了外祖母,或是告诉你二舅舅知道,也没有你做弟弟的亲身顶撞的道理!”林瑾听了,也不敢辩驳,就在贾母身前跪了。

贾敏那些话,虽听着是说林瑾的不是,可话外之音无非是说这事是宝玉的错,林瑾只是不该亲自顶撞。贾母如何听不明白,这一回更不知道是该喜欢还是烦恼。贾敏是她心爱的女儿,亲身教养大的,可亲身教养大的女儿拿着她从前教导的法子来顶撞,直叫贾母哭笑不得,只得道:“罢了!罢了!孩子们吵架也是常有的,哪有你这样做娘的,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儿了。”说了就叫鸳鸯去把林瑾搀扶起来,又温颜抚慰道:“好孩子,你那个二哥哥天生的呆性子,想的都和人不一样,性子倒是最好的,从不记仇,你日后还是一样的来外祖母家找你二哥哥玩去。”

贾母看似公允,到底还是偏向了宝玉,她那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宝玉是不记仇的,你只管来找他玩儿,你要是不来,可就是记仇了。林瑾年纪小,哪里明白贾母意思,正要答应,不想贾敏已然插口道:“母亲不知道,这孩子都叫他父亲纵成的脾性,骄傲自大,眼里不容人的,待我回去告诉了他父亲,好好责罚一番,也好收收他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然猜一猜,贾敏为什么不让宝玉和林瑾吵架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

170惊非喜

贾敏口口声声只说着林瑾不是,贾母只得道:“孩子家家的吵几句也难免,你如何当真起来,这要叫你二嫂子听着了,她是个实心人 ,这心里如何过得去。”贾敏脸上一笑道:“母亲,二嫂子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哪里会计较这许多。”说了又向林瑾道:“今儿既然是你外祖母求情,我这里也就罢了。下回再有这样的口舌,我再也不管你,只告诉你父亲同你二舅舅去,瞧你以后还拿什么面目来见你二舅舅,你父亲看你这样口舌锋利,也不能喜欢。”林瑾到底还小,哪里听得懂贾敏的弦外之音,只得委委屈屈答应了。贾母却是明白,今儿宝玉这话要是叫贾政听见,必然是一番教训。贾母看着爱女贾敏扯了这事不肯放手,不觉也有些心灰,叹息道:“你吓唬个孩子做什么?他才多大?不过无心几句话,你倒当真。”贾敏听了,也就笑道:“母亲不知道,这孩子不懂事,是以说的才是真心话,才伤人。只是母亲即劝了。我也不好再强的,不然,母亲怕是要恼我了。”

贾敏自知王夫人同她素来不和,就连面子情也勉强。从前黛玉不在京自不必说,黛玉回京之后,那王夫人待黛玉不过尔尔,这倒也难怪。只是今儿忽然亲热起来,好好的就把黛玉带了去吃茶点,十分殷勤,贾敏心中不免多疑起来。

再有,王熙凤那样一个玲珑人,说话行事再没失分寸的时候,偏今儿拉着黛玉的手,说了那些话,更说起读书的男人也有睁眼瞎的,好端端的,她同个孩子讲这些做什么?贾敏再把王夫人的作为连起来一想,立时就猜度着王夫人有联姻的意思。若只是王夫人的意思,倒还好推,贾敏只怕连着贾母在内,到时却是难办。宝玉这个侄儿,论起心肠来确是不坏,只是身为一个男儿,且不论能不能治家齐国平天下,若是连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没有,遑论其它。贾敏爱黛玉同林瑾,如同心肝一般,怎么肯委屈黛玉,所以故意在贾母跟前扯着宝玉同林瑾的事不放。

贾母虽真心有些恼了贾敏,可她的心思正是不足为人道的,听着贾敏半真半假的这几句,倒是不好再讲,只得笑道:“你们兄妹几个里,我最疼的是谁,你还不知道吗?这会子倒和我乔模乔样,可见我从前是白疼你了。”贾敏自然明白贾母话里意思,也就顺势笑道:“正是养儿方知父母恩。自打有了黛玉和瑾儿两个,我才知道母亲从前的辛苦,正如母亲疼我一般,我也把他们姐弟两个爱如掌上明珠,不忍叫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委屈。”贾母听在这里也就明白贾敏的意思,只得笑道:“我不过说了那么句,倒是招你说了这么一堆来。”说了就问黛玉林瑾两个饿了不曾,贾敏也借此收势,拿着旁的话来讲,又说了回,这才借着林瑾小,累了的由头派人去请了林如海,夫妇母子们辞了贾母回去。

贾敏这里虽把不喜宝玉,且不会为了奉承母亲委屈孩子的话头递给了贾母,又怕林如海同贾政投契,倒是有联姻的意思,晚间无人时,就把宝玉那番离经叛道的话讲了与林如海听,又冷笑道:“不是我这做姑妈的偏心,只从眼前论起,宝玉竟是连他两个侄儿也及不上。巧哥是个伶俐鬼儿且不去说他,就是兰儿这个孩子,也比他乖觉肯上进。”

林如海听了宝玉那番禄蠹的奇谈怪论,倒也笑了,道:“他倒是满脑子奇思妙想,也算聪明,不能用在正途上,也是可惜。只可怜二舅兄,死了个得他心意的珠儿,留下个屡屡叫他生气的宝玉。你倒是别说,环儿资质虽寻常,倒还肯用心些,只可惜你那二嫂子,果然厉害,由着他姨娘教养环儿,那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二舅兄那一房的男丁,如今也只能看兰儿日后如何了。”

贾敏听着林如海这话里有因,如何特特说是男丁?贾政一房也还是有两个女孩子的,探春尚小,且不用论,莫不是那个元春也有恩遇了不成?就笑问:“你这话倒是有些意思,莫不是二哥哥那房要有喜事了不成?”林如海拍手笑道:“我就说夫人聪慧无双,果然不差!有桩事儿,虽不十分准,倒也有□分了。今儿二舅兄同我说的正是此事。”贾敏便请问何事,林如海就道:“我朝自立朝以来,以孝治天下,巧哥能有恩遇,也正是得意在这一个字上。”贾敏笑啐道:“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讲,快快地把实情说来我听,还罢了。不然,就请老爷自己海涵了,等事情有了十停,我还怕不能知道吗?”

林如海笑道:“罢了,如今你性子越发急了。我与你讲了罢。当今皇上生性纯孝,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皇上以宽仁之心,推己及彼,想这些嫔妃才人们同她们的父母自然也是彼此思想,是以请了太上皇,皇太后两位圣人的恩旨,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贾敏听着就道:“如此说来,二哥哥是要请贵人回家省亲的?”林如海道:“今今日二舅兄颇有此意,正要同老岳母商议了才好定的,只是我想着,贵人在家时也是老岳母教养的,听着这信儿,自然喜欢。”贾敏听了,就道:“原来是此事,怪道你同二哥哥说了这些时候话。”林如海道:“这择地,造省亲别院都是大事,我们乃是亲眷,总要周旋一二。”贾敏听了,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反问道:“这事只你同二哥哥商议么?”林如海道:“说起这个,我从前竟是错看了琏儿,他虽无心在仕途上,在世情上倒是通达,也算是忍耐了,便是大舅兄这里没爵位给他,他也能自己撑起一头家来。”贾敏听了抿了嘴一笑:“老爷这会子知道,也不算很迟呢。”

却说贾琏得知元春将要省亲,先是得意,而后听着贾政同林如海商议,有意思从东边一带起,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个三四里地,盖造省亲别院,心上就忧虑起来。好容易等着林如海辞去,也告退出来,径直到家。郑雪娥,傅绿云等都在房内奉承王熙凤,看着他回来,都过来同他请安。贾琏正有心思,哪里耐烦理她们,挥了手叫她们出去,自己走,到房里来,见王熙凤正依着大迎枕上逗弄姐儿,就道:“你还有这心思。”

王熙凤见贾琏声气不对,抬了头看去,见贾琏脸上有着忧色,就道:“哪个惹二爷生气了?二爷说了来我替二爷分忧。”贾琏走到炕边坐了,把姐儿拍了几拍,叹息道:“今上有恩旨,许家中有可接驾重门别院的妃嫔才人等省亲呢。二老爷、林姑父同珍大哥,商议了,要在家里盖省亲别院呢。”王熙凤听了这几句,脸上颜色就有些变了,她算着这元春省亲总还有几年,不想这一世来的这样快,心上就有些不大能信,勉强笑道:“这可是不世之恩呢?只不知信可准不准?”贾琏冷笑道:“如何不准?现今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的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王熙凤听了这个,脸上也现了忧色,他夫妇二人忧愁的不全是一回事。贾琏这里忧愁的是,一旦用现有的园子盖了省亲别院,日后怕就不好叫贾政,王夫人他们一家子出去了,长房这一层亏是吃定了。王熙凤忧愁得更深了一层,她这世虽不管事,可凭着前世的记忆,又有邢夫人做耳目,对荣国府这盘帐也算得清楚明白,这账上能挪动使用的银子总共不上二十万两,比起盖省亲别院所需要的银两,十停里不足两停,必然要从别处腾挪。前世里贾府为着盖省亲别院,不独把家底掏空了,便是林如海过世前安排了与林黛玉的陪嫁,同该着黛玉承继的贾敏的陪嫁都填补了进去。这一世里,黛玉是父母双全了,贾敏便是有心填补娘家,也要先顾着自己一双儿女。所以自己这一房,可是大告不妙,且不论这原该他们大房住的荣国府要叫二房趁机占了去,那趟海水似的银子可是往那里寻去呢?贾母正是个人精,她的私房是不会动的,左右看来,只怕是要动用贾赦邢夫人的私房了。

王熙凤想在这里,再无心逗弄女儿,忙扬声命姐儿的奶妈子进来把姐儿先抱了出去,又把房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叱退了,更命她们离着门窗远些,不闻召唤不许进来。平儿等看着王熙凤忽然翻转脸皮,露出杀伐决断来,自然恐惧,果然都退了出去,远远地在地下站了,不敢靠近贾琏王熙凤所住的正

171一计败

王熙凤这里疾言厉色把房里伺候的人全打发出去了,贾琏见她这样慎重,倒也疑惑起来,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急忙忙的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可是无私也有弊了,传到二太太那里,可不知道她能怎么想。”王熙凤冷笑道:“二爷可是要当着她们的面儿商议事情么?这倒也使得,我这就把她们唤进来也是一样的。”王熙凤这数年来都是温柔谦让,忽然翻转脸皮,现出辣子本色来,贾琏一时不防备,倒也叫她唬住了,就道:“罢了,我不过说这么句。你何苦就跟我急起来。你倒是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王熙凤便道:“贵人要省亲,原是大喜事,可我请问二爷一声,这省亲别院如何盖?”

贾琏听说这个就不耐烦起来,把鼻子一哼,冷笑道:“我道你问什么,我方才的话莫不是你不曾听见?二老爷同林姑父,珍大哥商议了,把我们家的园子同东府的园子连起来,总也有三四里地,尽够了。”王熙凤便道:“那我再请问二爷一句,盖园子的银子在哪里?”贾琏听说倒也一愣,就道:“自然是总账里出。”王熙凤听说便也冷笑道:“我素日只当二爷是个明白人,正是我母子三个的依靠,不想今儿看着二爷竟也是个心内没成算的。”贾琏哪里听得王熙凤这样的话,脸上顿时红涨,霍然起身,拂袖道:“我好心听你说话,你竟一再拿话刺我,可是太过了!莫不是我不发怒就当着我好性子!”王熙凤毫不退让,接口道:“我只求二爷到时能将在我面前的豪气发作一二,日后巧哥同姐儿才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不然,也只好当我们母子们命苦罢了!”说了扯过枕边的帕子遮着面哭几声。

贾琏叫王熙凤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泣的做派倒是搞糊涂了,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跺脚道:“你有话儿就好好讲,一会子发怒一会子哭的,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也别总拿着巧哥姐儿来说事,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哪里能不爱惜?只是你也要叫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盘算才是。”王熙凤听说,这才拿下遮脸的帕子,道:“我只问二爷,可知道我们总账上还有多少钱吗?我虽不管事,可每日陪着太太谈事,也知道一二,所能动用的,不过这个数。”说了把春葱似的指头竖立了两个出来。贾琏看着,就道:“若是有二百万,也尽够了。”

王熙凤气得啐道:“我只劝你看清些,二百万两,你真当着你们家白玉为堂金作马吗?旁的不说,我听你的奶嬷嬷说,你们从前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就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这回盖省亲别院,也是接驾,就是把那二十万两尽数填进去,只怕还不够一半使用呢!”贾琏听了就笑道:“这会子急得跟我你们家起来,你是我贾家的媳妇儿,还能去哪里,这银子不够,倒是不用你急,老太太的私房多着呢,腾挪些就是,你很不必操心。”王熙凤冷笑道:“不是我这个做孙媳妇的背地里不孝顺,二爷倒是到太太那里去打听打听,每年银子不够使用了老太太可拿私房出来赔补了没有,都是太太二太太两个想办法。如今这么一大宗银子,拿了出去就回不了头了,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也想几口安乐茶饭吃,她若是迟疑,我们做小辈的还有脸勒逼她不成!何况老爷是堂堂一等将军,可不能白白承继了。”

贾琏叫王熙凤这一番话说得脸上颜色变更,又低了头想一想,可不是这话,自打他继母同王夫人当家,老太太真是万事不管的老佛爷,再不操心的,所以就道:“真要如此,可如何是好。父亲同母亲也是个孝顺的,万不能看着老祖宗为难。”王熙凤接口就道:“我虽不读书识字,总也知道一个理,贵人是二叔家的孩子。天底下莫非有大伯父给侄女儿流水似的花银子的事?”

贾琏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就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省亲别院量力而为也就罢了。我看着我们家也就缺个驻跸关防之处,在园子里划出个地方翻盖了就是,再把各处修葺翻整回,也花不了许多银子。只是如此一来,便算不得省亲别院了。”王熙凤听说就抿了嘴儿一笑道:“圣上许贵人省亲,是叫贵人同父母团聚的,可不是叫贵人父母族人为着银子发愁生嫌隙的。何况圣上从来崇尚简朴,看着我们这样,能对贵人另眼相看也未可知。”贾琏就笑道:“我的好奶奶,天底下的话到你嘴里也就尽了,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只管放心,我自同老爷太太商议去。”

王熙凤就道:“二爷,你也别怪我凉薄,把银子看得天大。自从我嫁了你,自然是一心一意跟随了你的,如今更有了巧哥和姐儿,我心上就只挂着你们父子了。便是我自己背了恶名也没什么,总不能叫你们父子三个吃亏去。二爷待见了老爷,只管说主意都是我的。”王熙凤对着贾琏的性子也算摸得透了,越是做得这样贤良,他便越把你看得重,果然贾琏就道:“休要胡说!叫老爷太太知道了你这样,太太也就罢了,她疼你倒比疼我更多些。可老爷是个糊涂的性子,必然不能喜欢,反要责你多事,倒是委屈你一番好意,倒不如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他不喜欢,我是他儿子,也不能拿我如何。”王熙凤脸上就做了个十分感动的模样道:“多谢二爷体恤。”

贾琏同王熙凤两个商议得好,不想贾赦却是个糊涂的,只以为贾元春得封贵人,又蒙圣上恩宠能回家省亲,正是荣国府的风光体面,这省亲别院说什么都得气派了,便把劝他的贾琏好一顿训斥,反说他嫉妒没有兄弟姊妹的情分,又拿了家法打他,也没使人拉倒,竟是站着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脸上的油皮都破了好几处。还是邢夫人看不过,过来劝道:“老爷,琏儿也是好意,怕我们辛苦的意思。要说嫉妒,琏儿现有着贾蕙这样一个儿子,满天下有名分的孝子,日后自然是能替我们家挣脸面的,也不用嫉妒这些呢。”贾赦反骂了邢夫人因循护短,发作了一会,这才摔了拂尘提脚出去。

邢夫人把贾琏看了也觉心痛,抹泪道:“凤丫头见了你这样,可不是要心疼呢,她可还没出月子呢。可怜见的,她平日里孝顺老太太,体贴我,还有许多操心的事,我只当着月子里能叫她好养养,不想你又这样。”贾琏见邢夫人真心,倒也勾起些母子情分,劝慰了邢夫人几句,这才回去。

贾琏原是不想叫王熙凤瞅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免得她担心,只是贾赦不肯的事,总要告诉了她才是,只得过来。果然王熙凤见了贾琏这副模样,十分羞愧自责,哭道:“都是我的不是。不是我见识浅薄,乱出主意,也不能害得二爷这样。”说了就要去向贾赦请罪。贾琏忙把她按着了,怒道:“你还怕事情不够乱吗?要你去请罪?若不是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我还能听了你的话?你真当着我惧内不成?不过是你恰好说中我心事罢了。如今你只管养息,太太那里方才还怕叫你伤心呢,你不要辜负了我和太太的心意。”

王熙凤说要去向贾赦请罪,一半儿是试探贾琏心意,只怕他听了自己的话叫贾赦责罚了,倒是把毒气呵回自己身上,所以做个后悔不迭的模样了,这回听着贾琏这番话,也就把心放下了,又说了许多赔情的话来哄贾琏,贾琏果然叫她哄得怒气全消,倒是同王熙凤一心一意商议起贾赦即肯同心一力造园子,他们如何自保起来。

王熙凤这里正是还有一计,这一计倒是更麻烦些,若不是贾赦不识好歹,她也不能使用。王熙凤本就是个十分聪慧的人,历经两世,更是有决断,不想姑妈贾敏,更是计谋深远,王熙凤即摸不透贾敏如何肯为她大房出此大力,心上就有些惧怕,不想同贾敏牵涉更深。可事到如今,也不能不说了,所以就向贾琏道:“林姑父如今正任着左都御史,掌管天下言路,若是他能上一本,只说圣上许内宫的娘娘们省亲,乃是体恤天伦人情,若是使得娘娘们的家族倾力破财,互相攀比,以至于后手不接,反辜负了皇上美意,自然有人附和。”贾琏听着王熙凤的话,也觉着是个主意,就怕林如海不肯答应,就道:“如今只怕林姑父不肯得罪贵戚们,不能上本。”王熙凤听了,就是一笑道:“姑妈何等慈爱,只消二爷请托,自然答应。”

贾琏见王熙凤言之凿凿,心中不免疑惑起她怎么如此有把握。

172一计生

原是王熙凤盘算着贾敏同林如海两个即不喜宝玉,这会子倒是个同贾母贾政王夫人摆明姿态的机会。只要林如海这道本一上,便是同二房离心离德,如此一来,宝玉同黛玉两个再扯不到一起去,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她们大房得以保全,黛玉也能离了宝玉那个绣花枕头,想来贾敏也是愿意的。只是当王熙凤把这个意思同贾琏讲了之后,贾琏就觉着不大妥当,因这回的恩旨是说“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想来能请下恩旨的也不难与此。这道本章一上,便不能炫耀铺张,只怕心中不能喜欢。这便是把这些外戚们都得罪了,只怕林如海这样一个官场老手不能答应,只是事到如今,也没第二个法子好想,只得答应了。

王熙凤同贾琏两个再一商议又觉得,若是先同林如海讲了,林如海这头先拒绝了,倒是不好同贾敏再开口的,只得先搁一搁。好在再过五日就是姐儿满月,贾敏身为姑奶奶自然是要回来的,到时同她商议也就是了。

到了姐儿满月这日,虽满府为着贾元春省亲一事忙碌,倒也丰丰富富摆了几桌,林如海同贾敏夫妇两个果然回了荣国府贺喜。待得用完席,贾府那些亲眷们告辞,贾敏因是姐儿的嫡亲姑奶奶,倒是不好便走,留下陪着贾母说些闲话。贾母如今看着贾敏,想着她从前顶撞的那些话,不免有女生外向之叹,只是如今正有事要同她商议,所以也同往常一般,拉了她说话,问长问短。便是王夫人,因爱女元春即将归家,格外喜欢,对着贾敏也是满脸欢喜。倒是邢夫人,自听了贾琏的话之后满心忧虑,脸上就带着些忧色,便是笑容也勉强。

贾敏自得知当今圣上允许后宫妃嫔省亲之后,便知道荣国府里不能安静,看着这副姿态,倒也不出意料,,因向贾母笑道:“不想我们家倒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我听着我们老爷说,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不知我们家怎么个打算呢?”

王夫人听了,脸上都是笑,看了邢夫人一眼道:“我听着我们老爷说,他同大老爷,东府里珍哥儿商议了,从东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可以盖造省亲别院了。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过几日就得。”邢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愈发的僵硬,便是一旁的王熙凤脸上也有些变色。

贾敏就笑道:“不知请的是哪位老公名谋划?贵人在家时,也是胸有丘壑的,何况在宫里这些年,眼界更开,这格局可要别开生面才好。”王夫人见贾敏肯符合,忙笑说:“我也是听老爷说的,说是先令匠役拆宁府会芳园的墙垣楼阁,直接入荣府东大院中,再把荣府旧园其中的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就近挪来。如此两处又甚近,便凑成一处,可省许多财力。”贾敏听了,点头笑道:“这主意甚好。”又看了眼邢夫人,因笑问:“大嫂子瞧着这主意怎么样呢?”

邢夫人听着贾敏问她,她原是个没主意的,起先倒也有与有荣焉的喜欢,而后听了贾琏的话,就把心思触动了,更何况看着王夫人这样得意,心中自然不忿,因此就道:“我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呢。”贾母听了邢夫人这话,倒像是心有不满的模样,她这会子正为了元春能回家省亲的事喜欢,看着邢夫人这样,自以为扫了她的兴,就向贾敏道:“你这个大嫂子,她也是个孝顺的,只是有些怕老爷,自己没什么大主意。”邢夫人听了贾母的话,到底不敢得罪婆母,也只得罢了。

贾敏看着邢夫人这样,就有意要看王熙凤如何盘算,当着贾母的面儿不好动问,就向王熙凤道:“我今儿还没见过姐儿呢。”王熙凤正愁没个由头因贾敏去她那里商议,忙笑道:“姑妈要见姐儿,我这就叫奶嬷嬷把她抱了来。”说了作势要去,贾敏就笑道:“罢了,这么小的一个奶娃子,抱来抱去的,怪折腾的,左右黛玉同瑾儿两个捣蛋的没跟着来,我行动也自由,跟着你去瞧瞧也是一样的。”说了又向贾母笑道:“母亲可跟不跟了我去呢?”贾母就笑道:“罢了,才吃罢饭,我也怪倦的,你自己去罢。”贾敏听了,又笑着同贾母说了几句,这才随着王熙凤一块儿出来。

到了王熙凤房中,看过巧哥同姐儿两个,这才随着王熙凤一块儿到了堂屋,王熙凤屏退了房中的丫鬟们,便把自己的主意同贾敏讲说了,她只当着这主意贾敏必然喜欢,不想贾敏听着她的话之后,脸上就是一笑,反道:“侄媳妇,我自问我夫妇并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如何要这样害我呢?”

王熙凤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胀了面皮,便挨着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姑妈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但我并无这样的心思,其中还要求姑妈细想,姑妈自打回家,处处为我们谋划,我害了姑妈我们这里有什么好处?姑妈请想,这省亲别院一盖得,便叫二叔二太太们占定了,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沿用我们家旧园子翻新,其中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哪一处不要花银子?打造金银器皿,雇买人丁又是大宗银子的花费。姑妈也知道我们家如今的境况,进的少出的多,如何撑得下来。琏儿也曾同老爷商议,想请老爷同二老爷讲说所有铺张从简,不想老爷反怪二爷凉薄,将二爷责打。这是我们情急了,才想了这个主意出来,都是我们读书不多,思虑不周,还请姑妈宽宥。”

贾敏听了先叫王熙凤起身,王熙凤迟疑着立了起来,终究不敢在贾敏身边坐了。贾敏看着她这样拘束,脸上就是一笑道:“你这里只以为你们林姑父是左都御史,掌管天下言路,只消他一道本章上去,自有御史言官们呼应。只是你不曾想过,太上皇,皇太后,皇上下此恩旨,乃是百年未有的恩典,满朝上下,哪个不称颂三位圣人宽柔为怀?如今这样一道本章上去,岂不是说三位圣人思虑不周?这置三位圣人的颜面与何地?又将那些贵戚们的脸面扫了。你林姑父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

王熙凤人虽聪明,只吃亏在没有念过书,便是如今认识的那些字,也是在贾府管家以后学的,对仕途可谓一窍不通,这回听着贾敏与她细细剖析,这才恍然大悟,直羞得满脸通红,又在贾敏身前跪了,含羞道:“姑妈,侄媳妇愚钝,险些害了林姑父。此事即不可为,也就罢了,我们认命了便是。”

贾敏这回却是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好的,慧且敏,性子又坚强,不想竟也是个 半途而废的人,我这里虽不能走,却还是有条路子的,只看你肯不肯了。”王熙凤这里本灰了心的,忽然听着贾敏说道是,事情仍有可为,忙膝行几步挪动贾敏身前,把贾敏双膝一抱,道:“姑妈教训的是。只请姑妈指点,我再不敢迟疑。”贾敏这才把王熙凤双手扶起道:“这事只有请贵人开口。”

贾敏口中的贵人自然是贾元春。王熙凤听着贾敏这话,不免摸不着头脑。贾敏便道:“贵人如何承宠的,想来你也知道。如今她这份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是我记得不错,她正是依那宋氏明妃而居。那宋明妃之父,倒是个名儒,只是家中素来寒素,没个接驾驻跸关防之处。若是我们家特为贵人建了省亲别院,贵人省亲之后回去,同明妃如何相见?如何相处?这是其一,其二,贵人从来纯孝,要是知道了家中为着她花费巨大,后继艰难,心中必也不忍,若是为着贵人考量,也该从简才是。只是这话我们是断不好讲的,贵人从来*,只要把这关节在贵人跟前透了,贵人自然有谋划。”

王熙凤听着贾敏这话,顿如拨开云雾一般,豁然开朗,忙笑道:“姑妈正是*无双,只消贵人自己传下口谕来不令奢华靡费,想来老爷同二老爷也只能从命。”贾敏把王熙凤的手拍了拍,脸上都是笑容,又道:“此计要成,须得当着明妃娘娘的面儿讲说才是。”

贾敏这主意正是要王熙凤趁着每月二六日期椒房探视之期,在宋明妃跟前透露了家中情形,贾元春这里就只剩了一条路,就是自己传出口谕来命贾母贾政等不得铺张,只消有了这道口谕,想来贾政等也不能违抗。王熙凤听了,也是心领神会,因笑道:“这也容易,我朝原有恩恤外戚的制度,每月逢二六日期,准椒房眷属入宫请候,左右明妃上回赐巧哥的那

173计将成

王熙凤因不读书的缘故,这些涉及朝廷后宫之事就不精通,就叫贾敏教训了回。贾敏这里也很不愿叫二房太过得意,且贾敏也确如王熙凤所想的那般,要借此机缘,彻底断了黛玉同宝玉联姻的可能。因此贾敏依旧把她的计策同王熙凤细细分析了回,两个商议即定,贾敏又把见了贾元春该如何说,如何做,才好叫贾元春不得不顺着她们之计行事,提点了回王熙凤,这才各自分散。

王熙凤得了贾敏提点,到了晚间就把贾敏的话又同贾琏说了,贾琏也觉可行。是以王熙凤第二日趁着王夫人不在,就做个无辜的模样同贾母商议,只说是上回巧哥进宫,贾元春所住的承香殿主位宋明妃赏了巧哥许多东西,当时她尚在月子里不能亲往谢恩,礼数规矩上总是不到的,且元春附居承香殿,总要宋明妃照拂一二,因此上想递折子进宫请见贵人,借机便给宋明妃请安谢恩。

贾母听说也觉有理,又想王熙凤不过是四品封诰,同元春又非是同产姐弟,且从前也没她单独进宫的先例,因问:“就是你一个去吗?”王熙凤就笑道:“我这不是来请老祖宗示下吗?只要老祖宗答应了,我再同我们太太商议去。”贾母听着王熙凤以自己为尊,倒也喜欢,就笑道:“若是你们婆媳两个去也好,再带了巧哥去罢。”王熙凤听了,又故意道:“那二太太呢?她是贵人母亲,椒房探视也是应该的。”贾母起先倒也应了,待得王熙凤将要出去,忽然又道:“凤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