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知道,希和竟是安州大儒杨泽芳的女儿,却是丝毫没有瞧不起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秀才…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冯行因有商号里的事务,不敢久留,倒是希和索性就和阿兰歇在了这里——

明日还要和郑乾一块儿去漕帮拜访,住在这里自然便宜的多。

漕帮。

练武场上,一个手拿大刀的汉子正舞成一团——

汉子瞧着身高怕不九尺有余,手里的刀更是有六七十斤重。

汉子却是举重若轻,动作还越来越快,眼瞧着练武场上只剩下一团虚影,当真是泼水不进,杀气四溢处,围观帮众纷纷往后退,待得汉子站住脚,场上顿时欢声雷动:

“好!”

“果然不愧是咱们漕帮第一刀,这般身手,除了老大出面,真是谁与争锋!”

耳听得赞扬之声灌了满耳,汉子哈哈一笑,随手把刀扔给旁边一个帮众:

“阿昌,这刀归你了。”

前些日子被老大指点了一番,自己果然功力精进,原先用惯的这刀未免就有些不趁手了。

“又嫌轻了?”阿昌明显有些瞠目结舌,半晌咂了下嘴巴,腆着脸道,“张大哥你什么时候见了老大帮我说一声,让老大也指点指点我呗…”

张老大已经够厉害了,可要说漕帮第一神人,当真非老大莫属。

别说自己,就是两个张大哥捆起来,怕也不是老大的对手。

更气人的是老大年龄还比自己小了一大截——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吗?

正说话间又一个帮众跑进来,手里还拿了封拜帖:

“二帮主,漕口郑乾并庆丰商号少当家来访。”

“郑乾?”张青正擦汗的手就顿了一下,回头冲阿昌道,“我去冲个澡,你先去把人引进来。”

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漕口这般酸秀才又想干嘛呀?

一大早就不让人清净。

不怪张青膈应。

要说漕帮的名头之大,便是朝廷也多有容让。自老大收服了整个漕帮,帮里气势更是蒸蒸日上。偏是遇见漕口那帮刁衿劣监的秀才,当真是老虎咬刺猬,无处下口。

说理说不过他们,又个个有功名在身,对朝廷制定的漕规更是门儿清,一张张嘴当真是能把稻草说成金条,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聚集起来挑事的话,便是府尹也不敢下重手整治,时间长了竟是渐渐做大,哪儿哪儿都有这帮酸腐秀才出没,逮什么都想咬一口,虽说咬的不重,可耐不住被咬的次数多啊,当真是让人头疼。

比方说那老秀才林风如,漕帮可就不止一次在他口下吃过亏。

倒是这郑乾为人还算方正,漕帮几次事务适逢其会,也颇是跟着得了些好处。因而虽是头疼不已,倒也不好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打发走。

又想着,要是能把郑乾这帮人收拢过来就好了,不管是用来对付林风如那般无赖人物,还是防着被官府坑,可都大大有用。

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别看就是些穷酸秀才,一个个还偏是傲的紧,平日里那叫一个端着架子…

至于那庆丰商号的什么少当家,张青却是根本不放在眼里了——

这里可是漕帮,别说一个庆丰商号,就是名商巨贾,也只有求自己办事的。想来定是不知用什么法子巴上了郑乾,遇见什么难事,想来漕帮撞一下木钟罢了。

匆忙洗漱完毕,张青便往议事大厅而去,远远的就瞧见派去待客的阿昌,正吃力的捧着个长长的匣子过来。看见张青,阿昌神情明显兴奋至极:

“哎呀,大哥,快瞧,宝贝——”

“瞧你那没出息样。”张青不耐烦的拍了一下阿昌的头,“咱们漕帮,什么好东西没有,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说着顺手打开盒子,眼睛却是一下睁大,不觉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刀?”

可不正是一把雪白的大刀,正正躺在匣子里?映着初起的朝阳,便有隐隐光华在刀身上流动,一股锋利无匹的气势也随之扑面而来。

“好刀!”饶是张青自诩见惯了好东西的,这会儿也不觉叫好连连,更是用力拍了阿昌的肩头一下:

“好小子,不枉我平常护着你。知道找这般好东西孝敬我。”

“不是我弄来的,”阿昌着迷的瞧着这刀,“是那什么庆丰商号的少当家,送来的伴手礼,大哥能不能先让我…”

只话还没说完,手里就是一轻。却是张青已然把匣子抱了过去——倒不知道,这庆丰商号的少当家还算是知情识趣的,本打算着人直接撵出去算了,看在这把刀的面上,就留他坐一会儿吧。

第49章 突发事件

张青进来时,正瞧见两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一个高高瘦瘦、头戴儒巾,另一个则身量有些娇小,瞧着分明是个少年模样。

明显就是郑乾和那个庆丰商号的少主了。

两人也听到了脚步声,齐齐转过身来——可不正是漕帮二当家张青,正大踏步而来?

看到张青那部标志性的络腮胡,希和眼睛明显一亮,却又旋即黯然。

这是漕帮那个真的张青吧?可不是顶了张青名头的沈承…

和沈承初次相见时,他的脸上却也正是这般…

只相较于沈承而言,张青身形无疑太过壮硕,哪比的上沈承俊秀挺拔?

正自失神,不防张青忽然站住脚,狐疑的瞧着希和:

“我们见过吗?”

不怪张青有此一问,实在是这小子瞧着自己的眼神太过奇怪,似是开心,又似是失望,还有些难过,这般复杂的眼神,饶是张青这般性子粗犷的,也觉浑身不自在。

“没有。”希和摇头,坦然道,“只听到二当家的名字,让我想到一个故交…”

“你那故交也叫张青?”张青的语气明显有些揶揄——这小子,竟是想了这么一个蹩脚的法子来和自己套近乎。

只江湖儿女,最是不拘小节,重个名算什么?

说完也不再理希和,径直冲郑乾道:

“郑秀才可是请也请不来的稀客啊,来来来,快坐快坐。”

相较于对待希和的态度,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当家客气了,”郑乾回了一礼,却是并不就坐,反是躬身冲着希和道:

“少主,请——”

已然径直坐了主位的张青顿时呛咳起来,瞧着希和的眼睛瞪得溜圆:

“咳咳…郑秀才,你,你叫他什么?”

虽是打交道不多,可郑乾的性子倒也知道些,最是桀骜不驯的一个,怎么可能给别人当奴才?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便是希和也有些啼笑皆非。心知郑乾定是不忿张青对自己的慢待,特特站出来给自己撑场面的,只这般时候,倒也不好点破。

“少主啊。”郑乾接的顺溜的紧,似是觉得给张青的惊吓还不够,索性和阿兰并肩站在希和两侧,又缩肩塌背,当真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不瞒二当家,我之所以会入漕口做事,全是奉了我家少主之命。”

“他不是庆丰商号的少主吗?我想想,好像是,姓周对不?什么时候和你郑秀才扯上关系了?来来来,你先坐下,跟我说道说道…”

早知道庆丰商号和郑乾关系尚好,可他们两家的相处自己不是没见过,那什么少当家自己虽不熟悉,那周明厚还是打过交道的,分明对郑乾殷勤的紧,哪里有半分做人主子的意思?

“少主面前,哪有我的座位?”郑乾却是坚决不肯,听张青提到周家,脸色便不大好看,“好叫二当家知晓,我们家少主并不姓周。至于你口中的周家父子,不过是少主豢养的奴才罢了,怎么敢和我家少主相提并论?”

“那庆丰商号不是周家的?”郑乾真有些被惊到了——庆丰商号几乎算得上是庆丰城的老字号了,手下好几个铺面,生意全都兴隆的紧。

令得商铺掌柜周明厚的声誉也是水涨船高,庆丰商场上端的算是个人物。怎么郑乾口中,那样一个大能人,实际上竟是别人家奴才的身份?

更不可思议的是,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他的主人。

却也并不怀疑郑乾说谎——

这些日子已是领教了郑乾的性子,虽是文人,倒也算条汉子。况且庆丰商号就在庆丰府,说这般谎话也没甚意思。

这般想着,打量希和的眼神不免多了些郑重——

有周明厚这样厉害的属下也就罢了,竟然连郑乾都能收服,这小子还真有几分道行。

不由多瞧了希和几眼,却是暗呼可惜——但看外貌,少年无疑当属上乘,尤其是一双眼睛,湛然有神,可惜白净的面皮上却是有着青紫瘢痕,令整张脸顿时大打折扣。

好在男儿立于世间,不须靠脸吃饭。

当然,这少年年龄还小,说不得郑乾受人恩惠之下,说话夸大些也是有的。

虽是这般想,和希和说起话来无疑认真多了:

“想来那把刀也是杨公子所赠吧?倒是承情了。”

语气虽是客气了些,却只字不问希和拜访并送刀的原因——

那刀一看就是宝物,又有郑乾这般自贱身份,对方想要的怕不是一般的庇护。

倒不知这张青还是个外粗内细的。更甚者还有些无赖——

一句承情竟是就打算收了这把刀。

怪不得能做上漕帮二当家的位子,脸皮也忒厚了些。只这般惫赖性子,也不知他们大当家怎么驾驭得了?

却也并不就翻脸,反是淡淡一笑:

“未知这把刀的锻造水平如何,二当家瞧着可还满意?”

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张青眼睛眯了眯,倒也没有故意贬低的意思:

“自然是极好的,倒不知哪家作坊,竟能炼出这般好东西来。”

心里已是盘算着,待打听出来,倒要多定制一批武器,真是有了这样的好东西,漕帮的力量怕不得更上一层楼?

希和点头一笑:

“闽南曹家的名头,想来二当家应当也有所耳闻,这把刀…”

一句话未完,阿昌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二当家,出事了…”

“怎么了?”张青蹙了下眉头。

“前儿个咱们的人不是接了官府往边疆押运粮草的活儿吗?只船行至七峡口时,突遇暴雨,又是逆风,风力极大之下,有两艘船,翻了…”

“船翻了?”张青倒吸一口凉气,此去边疆,七峡口本是最为惊险的一处地方,那里水势极深,且水流湍急,船帆一鼓作气也就罢了,一旦遇上风浪或者逆风,就很容易陷在那片漩涡中,甚而撞上尖锐的礁石…

加上这一次,漕帮的船已是第三次遇险。

“船上的兄弟怎么样?”

“因为当时风浪太大,其他船只根本不及救援,船上的兄弟,已是尽皆遇难…”阿昌说着,已是红了眼睛。

方一说完,外边已是传来阵阵嚎哭之声——

漕帮兄弟泰半都是家无恒产的贫苦百姓,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歹依着漕帮的名头,一家人也能立的起来。而能随着押运粮船的俱是会水好手,自然也是家中的顶梁柱。

痛失顶梁柱,一家子老幼如何能承受得了?

这般情形之下,张青如何还有心情同希和一道品评那把刀?告了一声罪,径直出了议事大厅,往嚎哭阵阵的地方去了。

透过大厅门廊,依稀能瞧见外面演武场上正摆放着一排蒙着白布的尸首,怕不有十来具之多?

尸首旁则是满脸栖惶肃穆的漕帮帮众,及哭的几乎昏晕过去的家属,更有甚而连尸首都没有打捞出来的,家人一遍遍叫着亲人的名字,听在耳中,令人肝肠寸断。

等张青才大致处理好相应事务,又安抚了遇难兄弟的家人,已是差不多两个时辰后了。

待筋疲力尽的重回议事大厅,却是一愕——

郑乾三人,怎么还在啊?

张青就有些着恼,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杨公子还没走?真是忒没眼色。不会以为拿了那么一把破刀来,自己就得把他供着吧?

尤其是刚刚没了这么多帮中兄弟,张青当真没有一点儿心思同希和周旋,甚而连本来一门心思想着交好的郑乾,都没心情招待。

烦躁之下,把装刀的匣子往希和的方向一推,很是不耐道:

“这把刀杨公子自己留着把玩好了,帮里这会儿的情形杨公子也瞧见了,我委实没有心思再管旁的,杨公子真有什么事的话,便去其他门派也是使得的,比方说巨蟹帮,若然是庆丰周围事务,他们应该也可以帮着解决的。我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帮中兄弟的后事是一头,除此之外,还得赶紧想办法筹集粮草,甚而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弄几艘闽南曹家的车船来。

若然漕帮手里有车船可供驱遣,如何会死这般多的兄弟?

就只是,因漕帮的身份有些尴尬,除非有求于自己,不然那些商人根本不愿和漕帮有更多的交集。

之前不是没派人携带重金去曹家求取过,却是全都铩羽而归。

郑乾就有些发急——希和眼下的困境郑乾自然清楚,若然得不到漕帮的协助,说不得两日后就会出大事。

希和微微冲郑乾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形:

“送出去的礼物,那里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把刀,二当家只管留下便是。我同那闽南曹家倒也有几分交情,求取这么一把刀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当家既然有事,咱们不妨来日再谈。”

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还以为这什么少当家不定会怎么缠着自己呢,不提防对方竟是这么干脆的就走了。甚而连刀也给自己留下了。

倒是个爽快人。

张青对希和的评价无疑比原来高的多了。又恍惚觉得,自己方才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下意识取出大刀,拿在手里摩挲,却在触及刀柄处一个凸出的“曹”字时,手忽然一抖,好险没把刀给扔了:

“阿昌,快,把那少当家给我追回来!”

“啊?”阿昌愣了下,不明白张青发什么疯。只二当家神情无疑认真的紧,阿昌倒也不敢怠慢,撒丫子就追了出去。

眼瞧着前面就是漕帮大门,郑乾跺了下脚——

小丫头在家里不定被怎么宠着呢,今儿个却在个江湖帮派受尽冷遇,说不得定是委屈的紧。却也无可奈何。

心说不然待会儿送走阿和,自己再单独跑一趟。如何也不能叫小丫头为难不是。

“郑大哥不用担心,那张青很快就会追过来。”瞧出郑乾的忧虑,希和轻轻一笑道。

郑乾如何肯信?也不愿扫了希和的兴头——

小丫头怕是听有关江湖人物的故事太多了吧?怎么会明白,这些江湖人物,虽是时常打着侠义的名头,却最是喜怒无常。

眼瞧着前面就是漕帮大门,正搜肠刮肚的想着待会儿该如何宽慰希和,不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杨公子,郑秀才,慢走…”

郑乾愕然回头,可不正是跟在张青身边伺候的那个阿昌,正快步追了过来?

第50章 大当家

“杨公子,留步——”跑的太急了,阿昌明显有些气喘吁吁。

更想不通的是这位杨公子到底变得什么戏法。明明之前二当家还瞧着对方不顺眼的紧,怎么片刻功夫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变脸速度之快,饶是阿昌这般日日跟在身边的兄弟,也是有些适应不了。竟是给自己下了死命令,不拘用什么法子,都要把这杨小公子给请回去。

郑乾没想到这么多人追过来,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护在了希和身前:

“你们要做什么?”

“郑秀才莫要误会——”阿昌忙摆手,“是我们二当家想请杨公子回去商量一些事情。”

“请我家少主回去?”郑乾压根儿不相信阿昌的话,抬手一指阿昌带着的十多个人,没好气的道,“有你们这么请人的吗?方才你们二当家不是说的清楚吗,无心处理庶务,既如此,又何必这般纠缠?”

漕帮中的人多得是,既是来请人的,有必要带着些人高马大、一瞧就不是善茬的兄弟来吗?说是请人,自己怎么瞧着吓人还差不多。

阿昌顿时有些尴尬,却丝毫不愿退让——

奉命来请人时倒也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杨公子年龄虽小,竟是跟闽南曹家关系匪浅。其他事也就罢了,这可是关系到帮中兄弟性命的大事,真是请不回去的话,就是绑也得把人绑走啊,所以才刻意带了些硬茬子过来,除了必把人请回去这个目的之外,未尝没有吓唬人的意思——

这些富家公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平时养尊处优惯了的,别看平时怪威风,却最禁不得吓,真是这会儿吓萎了,待会儿还不是二当家怎么说怎么好啊。

大不了等一切谈妥了,自己再,那什么,负荆请罪好了。

竟是一挥手,一拥上前,团团把希和三个围在了中间。

郑乾顿时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