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说笑了。之前都是在下的错。”

又转向沈承:

“卑职有眼无珠,冒犯了贵人而不自知,还请沈大人责罚。”

“啊哈哈…”梁欢傻了片刻,忽然指着周成狂笑起来,“你是锦衣卫的千户,你们锦衣卫,也会认错?”

廖平几人则一个个俱皆呆若木鸡——

一定是眼花了吧?自家姑爷怎么可能把锦衣卫的大人吓成这样?瞧那周千户惶恐的模样,仿佛姑爷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一般…

本还想着即便小姐出面,说不得想要解开和锦衣卫的误会也得费一番口舌,怎么现在看着,姑爷一出头,不独不用给锦衣卫低头道歉,还把他们吓得磕头请罪了?

且瞧这人的模样,即便认出了小姐是谁,也是意外居多,似是震惊雨小姐还活着这件事,至于畏惧的情绪,根本一点也无。反是因为姑爷,被吓得什么似的!

难不成,姑爷的身份,比之自家老太爷,还要厉害?

可也不对啊,明明梁欢口口声声说,姑爷是他们漕帮大当家的…

一时瞧瞧沈承,再看看跪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周成,脑子彻底成了浆糊。

同样吓傻了的还有周雄。

之前廖平等人口口声声说他们家小姐是贵人时,周雄还想着这些混蛋东西坑傻子呢,现在看周成如此,早明白根本是自己想的岔了。虽不明白,周成为何吓成这个熊样,有样学样总不会有错,努力翻身跪着,头在地上撞得“砰砰”作响:

“大人,大人,饶命啊!都是张重,是张重告诉我说这里有反贼,捉着了就可以升官发财,都是张重那个王八蛋坑了我啊。”

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了起来。

声音太响,令得旁边昏死过去的武鸣也慢慢清醒过来,一眼瞧见跪在地上的周成和嚎啕痛哭的周雄,明显有些惊疑不定,却是不愿轻易服软:

“你这逆贼果然好胆!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信不信朝廷很快就会派人剿灭你漕帮,诛杀你九族…”

这话倒是有信心,之前总兵的意思可不是逼的漕帮造反,让整个平洲府都乱起来?

话音未落却被周成一下打断——之前还觉着这武鸣也算是个可造之材,这会儿却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了了事:

“混账东西,还不快闭嘴!这位乃是英国公、皇上敕封的兵马大元帅,”

勉强把到了嘴边的“龙骑卫指挥使”这几个字又咽了下去:

“沈承沈大人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英国公?还是,兵马大元帅?

周雄咽了咽唾沫,彻底萎了——还想着实在不行,请知府姐夫帮自己出面,现在才知道,和人家相比,姐夫根本就是蝼蚁一样的存在啊。

惹了这样的牛人,想要逃出升天,根本是做梦还差不多。

武鸣也跟着傻了眼——这人不是匪吗?怎么一转眼变成朝廷命官了?更要命的是,还是这么显赫的官职!兵马大元帅啊,说句不好听的,若然是平时,自己根本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廖平几个腿一软,竟是“噗通通”跪了一地——以为杨家老太爷太子太傅的官位已经是很厉害了,怎么能想到,姑爷这么大点儿年纪,竟是比杨老太爷还厉害。那可是当朝国公啊,还是兵马大元帅!几人又是畏惧,又是兴奋,隐隐还有几分自豪,毕竟,能把锦衣卫吓趴下的这般厉害的沈大人,却是,自家姑爷。

一时,整个院子里除了希和和扶着她的廖凤娟还站着外,竟是哗啦啦跪了一地都是。

沈承不觉苦笑,低声对希和道:

“你身子骨弱,切莫要累着了,先过去躺会儿,我处置完这边的事,就回来陪你。”

语气温柔,甚至还带有些哄孩子似的感觉,哪有之前面对周成等人时的一点点煞气?

“小姐我们回去吧。”

“不能耽误了姑爷问案。”

“是啊,是啊,姑爷放心,有我们呢,一定会照看好小姐。”

廖平几人也忙跟着出去,却是一个个低着头,弓着腰,唯恐惹恼了沈承似的。

“你们两个也下去吧。”沈承对梁欢和林放摆了摆手。

梁欢还不想走,被林放扯了下衣服,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却是一步三回头:

“老大,您得空了,可得指点指点我…”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武鸣脸色已是越发惊疑不定,眼珠转了下: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末将不识的沈大人尊面,还请大人海涵…”

沈承却是冷哼一声,虽是看不清面容,依旧令武鸣打了个哆嗦:

“到了这会儿,还敢狡辩?裘吉文,和姬晟,这会儿在张重哪儿,还是在澜沧山庄?”

武鸣眉毛不住耸动,听到“澜沧山庄”几个字,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至极:

“沈帅这话什么意思,末将却是不大明白…”

“不懂?”沈承直接挑开周成手腕上的绳子,“周成,你让他懂。”

“卑职遵命。”周成心里一松,抬手直接朝武鸣身上刚刚止了血的箭窟窿捣去,“沈大人面前,还敢狡辩…”

一想到之前这厮竟然敢把自己当枪使,周成神情更加狰狞。

武鸣疼的“啊”的惨叫一声,想要昏过去,可也不知周成用了什么法子,头脑却偏是清醒的很。整个人顿时蜷缩成一团:

“你们…竟敢,用私刑…在下可是朝廷命官…”

“这么说,你是执意要跟朝廷作对到底了?”沈承蹲下身,直看入武鸣的眼睛深处,“对逆贼,你武鸣倒是情深义重,竟是连沧州的父母妻儿都可以不管不顾!还是说,平洲府叶县小妾生的儿子,比你武家九族的命都贵重!”

“你…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这么对我…”武鸣大睁着双眼,神情骇然欲绝,“不对,你,你到底是谁?”

怎么可能连自己最隐秘的事都知道!可不是因为小妾生的儿子落在了张重手中,自己才不得不帮着卖命!

本想着来个浑水摸鱼,张重那边胜了固然好,便是败了,自己也可全都推到张重身上,只说是被蒙骗了便好,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摸清了底细。

“听说过龙骑卫吗?”周成阴测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武鸣僵硬的转头,正听见周成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沈大人可不但是兵马大元帅,还是,当朝龙骑卫指挥使!老实点儿,别想耍什么花招,说不好,你武家还有一线生机…”

饶是揣测了千般可能,却再没想到,会是这般。

武鸣身上的生机都似被人一瞬间抽去:“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早就听过“龙骑卫指挥使”的赫赫威名,私下里和同僚们闲谈时,也曾臆测过这位大正王朝最神秘的大人,再没想到,竟是在这般境况下见到本尊。

哪还敢抱一丝侥幸?跪伏在地,瑟瑟发抖不止:

“…大人息怒,末将有罪…”

第248章 248

“卑职, 卑职不知道那些神秘人的身份…”磕头用力太过, 身上的箭伤又开始往外汩汩冒出鲜血来,武鸣却好似麻木了般,一声“痛”也不敢哼。

“可听他们的口音,确然说的一口地道的官话, 其中还有一位,是躺着被抬进来的。可卑职瞧张总…张重的模样, 倒是对那位很是恭敬…”

看不清那人的脸,听声音, 年龄应该不算大, 甚至好几次,武鸣还隐隐约约听见那人自称“孤”…

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也不是武鸣胆小, 委实是沈承沈大人身上的杀气渐渐浓重,便是匍匐在地的武鸣和一旁垂手侍立的周成都止不住簌簌发抖。

至于周雄则惊恐的连气都喘不上了。

好半晌,沈承才道:

“也就是说现在那澜沧山庄也是落在了张重的手中?”

武鸣忙点头:

“是那位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 说澜沧山庄里有最好的医者和药物, 还说那里易守难攻, 不独便于养伤,还最是安全不过…”

果然是裘吉文和姬晟他们。

不用问, 那澜沧山庄定然就是顾准的云深宫总舵了。竟是被人连老巢都给抢了,堂堂云深宫宫主, 顾准也就这样了——凭这样的识人之能,还妄想着左右朝纲,也算得上是一桩笑话了。

“大人, 求大人饶了卑职家人,卑职愿意为大人效死!”武鸣接连磕头不止,哀告个不停。

周雄虽是到现在也没闹清楚这位沈大人有多大来头,却是明白一点,这位沈大人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太阳,自己则是名副其实的蝼蚁,看武鸣如此,他只有比武鸣磕头更用力的。

周成虽比两人强些,身子却是弓的更厉害,求饶之意不言而喻。

一时屋内除了“砰砰砰”的磕头声,只剩下一片死寂。

“让周成回去就好。”房门一下被人推开,一个身材修长却同样胡子邋遢的青年出现在门外,毫不见外的吩咐周成,“只我有一句要紧的话你且记着,那就是先去把张重的妻儿弄出来送到这里,澜沧山庄,我要了…”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姬晟和裘家老贼敢出手算计小妹,自己总也要把小妹受过的苦楚千百倍的还回去才好。

周成身体一僵——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方才院外有动静,他自然是听到的。只周成以为,应该是漕帮的人,倒没想到,竟是个和沈承一般不讲究的年轻人…

啊呀不对,这人一双熠熠有神的星目却是熟悉的紧…

还有这人说的话,怎么就透着股说不来的阴险狡诈呢!

还没想出来对方到底是谁,沈承已然上前一步,朝着来人肚腹上就是一拳。

这一拳虽是未用内劲,却用了大气力的,男子一下抱住肚子,蹲在了地上,神情痛苦。

偏是他脸上还有些扭曲的笑意:

“臭小子,算你,有心…”

沈承虎着脸上前一步,还要再打,却在对上那双和希和极为想象的眼睛时,竟是如何也下不去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一下把地上的人拽起来,咬牙切齿道:

“若非念在你是她的兄长…”

当初可不就是这个混账把希和遇险的事情给压了下来,不然,何至于让希和多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罪?

半晌恨恨道:

“以后她的事,你不许再插手,不然,我可不管你是谁…”

杨希言捂着肚子,好久才能说话:

“这次,是我错了。”

语气又是苦涩又是欣慰——

果然相较于沈承,手下的人办事能力差了不是一点儿半点,不然,也不会被他抢先找到小妹;可从另一方面说,有这么个厉害且全心爱着她的夫君,小妹今后的日子自会过的开心顺畅。

“你放心就是,这一次,是我对不住你。”却又想到一点,毫不示弱的又瞪了回去,“就只是一样,若是你敢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照样不会放过你!”

这些日子以来,杨希言何尝不是身处地狱之中一般?好容易查出些眉目,不想沈承比他动作更快。

要说心里没有愧疚是假的,只这愧疚,也就顶多在妹妹的婚事上不难为这小子罢了,沈承想要再多的福利,却是绝不可能的。

“你管好自己就成,我们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沈承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讨人厌的…”

大舅子!

周雄一旁瞧得暗暗咋舌,心说进来的这位是谁啊?怎么就敢和上面那位太岁爷对上了?

周成却是心里发苦——这会儿再不清楚对方是谁,真就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分明就是皇上之前领兵时手下那位神鬼莫测的军师杨希言吗!

也终于弄明白会在沈承手里遭那么多罪的原因了。这人分明是迁怒自己没把消息告诉了他,反是说给了杨希言听吧?

却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不满——

杨希言这人即便不如沈承可怕,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别看瞧着文质彬彬,可一开口就能发现,分明也是一肚子的阴损主意。怪道当初跟在皇上身旁,能把他手下那些不听话的将领整治的哭爹叫娘。

杨希言瞟了他一眼: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这,这…”周成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却是期期艾艾的瞧向沈承,“不知大人的意思如何…”

明显已是下定了决心,一切唯沈承之名是从。

“这位大人,不可。”旁边的武鸣突然道,“张重手下兵将有上万人,虽不见得都能收服,握在手心里愿意为他效死的却总有不下上千精兵…”

这些人可不是他之前带来的那些酒囊饭袋可比。

就平洲府漕帮这点儿人马,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张重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把妻儿老小看的比命还重要…”不然也不会媳妇儿一说,就能连这种杀头诛九族的事儿都能干出来,“真是捉了他的家小,这人必会调动所有兵力和大人不死不休…”

看沈承冰冷的视线扫过来,忙又改口:

“倒不是罪人不相信大人的能力,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

“我要的,就是他的不死不休。”沈承捏了捏拳头。

这会儿终于看大舅子顺眼些了——

在帮希和出气这方面,两人意外的不谋而合。

但凡害希和吃过苦的人,可不得一个个连本带利讨回来?

按理说上禀皇上,派兵征讨,自然更稳妥。

可那是对寻常人而言。如沈承杨希言这等人,一人便可敌上万雄兵,如何还会畏惧一个小小的平洲府总兵?

更别说沈承和杨希言已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不亲手报了这个仇,真是睡觉都不安稳。再者还担心若是一个弄不好,有一点消息泄露出去,令得裘吉文和姬晟两人远逃,两人不定得憋屈成什么样子。

武鸣张了张嘴,心说再是龙骑卫指挥使,也不能这么玩火啊,真是把张重逼到绝境,引得平洲府官兵哗变,可不是要出大事!

还没想好怎么规劝,那边儿周成已是一挺胸:

“大人放心,一切交给卑职就好。”

至于武鸣的担心,他却是丝毫没有,毕竟这两人是谁啊?一个最善于算计人心,另一个则是能连夜千里奔袭,凭一人之力就能收服整个鬼乔部族的龙骑卫指挥使,能被两人联手算计,真不知该说张重是太幸运了,还是太倒霉了。

张重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也不知为什么,今儿个颇有些心神不宁。瞥一眼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又勉强把内心的不安压了下去——

眼前这位可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裘家当家人,又是夫人最敬重感激的堂叔,张重只有小心伺候的道理,绝不敢轻易得罪。更别说现在既然上了一条船,即便有一些不甘,也只能全抛开了。

“那个武鸣,可还算妥帖?”裘吉文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烦躁不安,“还有派过去的人手,可还足够?”

“堂叔放心。”张重忙道,“武鸣这人绝不会有外心,至于说人手,据我所知,梁欢手下也顶多几百人罢了,以二敌一,不可能有什么意外。”

“那就好。”裘吉文重重的吁了口气,“你是不知道,那顾准当真是阴损的紧…”

语气里心有余悸之余更有着愤恨之意。

当日若非顾准推波助澜,自己和外甥姬晟也不会落到这般悲惨境地。

好在老天有眼,出了一个杨希和收拾他。倒是和他那娘亲一样是个重情的,不是顾准被杨希和拴住手脚、乱了心神,自己如何能这么轻易就占了他的澜沧山庄?

“兹事体大,切不可露出半分破绽。你身上毕竟有裘家的印记,只有这件事成了,皇上一时半会儿才不能拿你如何…”只要剿灭了梁欢和他的手下,最重江湖义气的漕帮必反,只有水浑了,才能趁机摸鱼不是?而捉住了顾准和那杨希和,不怕不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第249章 249

“我知道。”张重点头。

真是个一根筋的武人, 也做不到平洲府总兵这么重要的位置。所谓投鼠忌器, 只有执掌了帝王也得侧目的势力,才能有为所欲为的本钱。

两人说完了正事,又说了会子闲话。

张重便起身离开:

“堂叔只管安心住在这里。澜沧山庄我也瞧了,端的是个易守难攻之处, 但凡缺什么了,我自会让人送来…至于漕帮那里, 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怎么到现在还没把人带过来?”一个嘶哑的男子声音传来。

两人齐齐抬头,可不正是坐在轮椅上苍白瘦削、脸色和鬼一样苍白的五皇子姬晟?

只是和当日帝都中那个风采翩然、大权在握、踌躇满志的五皇子不同, 眼前这人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诡谲阴鸷、尖酸刻薄:

“再多派些人…攻入漕帮后, 不许弄死顾准和杨希和那个贱人…”

提到这两个名字,姬晟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用力的按着左眼上的眼罩——

即便这里有最好的医药,自己这只眼却依旧永远废了。而这些,全是拜那两个贱人所赐!

“…然后把他们扔给最肮脏下贱的人…狠狠的折辱他们…最后再交给孤…不对, 把那杨希和带回来给我, 我要她跪着求我上她…我要他们都生不如死…”

最后一句话姬晟几乎是嘶喊出来的, 那狰狞而恶毒的模样,让推着他的女子直打哆嗦。

“你那是什么眼神!”姬晟似是察觉到什么, 猛地回头,抬手就给了女子一个狠狠的耳光, “敢这么看孤,你想死是不是?”

口中说着,一下揪住女子的头发, 噼里啪啦连扇了几个耳光:

“你这样的贱人也敢看不起孤?你知道孤是谁吗?就凭你,也敢看不起孤…”

那女子被打的惨叫连连,下意识的就往后躲,姬晟如何能想到她竟然敢反抗?竟是被带的一下从轮椅上跌下来。

女子手脚并用,用力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姬晟,从地上爬起来就想跑,却被姬晟牢牢拽住脚踝,惊恐骇然之下,朝着姬晟脸上用力踹了一下,终于挣扎着站起,踉跄着就跑。

“抓回来,把她抓回来!”姬晟眼罩也掉了,露出空洞的眼白,却是发疯一般用力拍打着地面,“我要打死她,我要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