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我发觉湖面上闪现一道暗影,我身后似乎有人,且离我越来越近。

来不及想后果,如同我那天钉住蝴蝶一样,此时我脑中涌现唐蕊的记忆,转身之际数枚银针已发出,瞬间袭向来人。只听“叮叮”数声轻响,银针似是撞击在玉器之上。

月光暗淡,湖心亭内灯火被风吹灭,我完全看不清来人是谁,见所发出银针失手,借飞叶摘花身法跃起,与其缠斗数招,却觉得他似乎不欲与我相斗,隐约有容让之意。

他引我至明亮之处,借着湖畔远远的灯光,我看见了一身淡紫常服的燕王,正是他手中玉箫打落了银针。我见是他,急忙收手。

燕王站在离我约三尺远之处,说道:“你为何出手如此重?唐门暗器天下无敌,你们不可时刻招摇,凡事多加隐忍才是。”

我见他训诫我,心想你三更半夜不在湖衣那里休息,不声不响站在别人身后,别人若不防范袭击你才怪。于是说道:“殿下教训得是,只是我不料殿下会在此时出现,以为是明月山庄外居心叵测之人,故而出手重了。”

我言中略带讥讽,他走近我一步,人已迫近我面前,出手迅疾如闪电,一手扶住我肩膀,一手托起我脸颊下阂,我几乎就是在他怀抱之中,抬头只见他淡紫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幽幽难测,且听他说道:“谁是居心叵测之人?你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无论是林希还是唐蕊都未受人如此强势辖制,我早该知道燕王是个怎样的男人,深悔自己刚才不该跟他赌那一时之气。心中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强自忍耐不让它落下来。

他说道:“我刚从湖衣那里过来,路经此处,见湖心有人孤身在此,欲一探究竟,谁知你不问缘由遽然出手袭击我,反倒责问起我来。”

我见他仍无放开我之意,且离他实在太近,十分不妥。我与晋王的关系人尽皆知,众人都以为晋王迟早是要娶我的,燕王竟然毫不避忌。

好汉不可吃眼前亏,我忙说道:“我不知是殿下,适才有所冒犯,请殿下勿怪。”心中却想无论如何这事我定要告诉晋王,让他知道他的亲弟弟趁他外出未归之时,如此欺侮我。

他又说道:“你若要将此事告知三哥,我并不反对。”

我登时为之气结,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心思,而且根本毫不在乎。

我恨恨说道:“殿下尽管放心,我一定会让晋王殿下知道,还会让湖衣姐姐知道。”

这话倒让他有了一丝触动,看来湖衣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轻,他面上显现些许温柔之色说道:“她不会介意的。今日你唱的歌儿真的很好听,我已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听别人唱歌了。”

我说道:“那歌我已经忘了。”心中打定主意要跟他抗争到底,他不再勉强,说道:“夜深了,你还是回去歇息为是,在此站久了,只恐真要招来明月山庄外居心叵测之人。”

我对他本来稍有的一点好感全部冰消瓦解,不愿再看他,早已准备离开此地。他跟随在我身后,至岸边就往自己居所而去。

我回到房间中,香云正在等侯,见我神情有异问道:“小姐去了哪里?奴婢不见了小姐,正在担心。可是有人欺负小姐了么?”

我见她相问,心中本是气愤,将湖畔遇燕王之事对她尽数说出。问她道:“你看我该如何是好?若是告知晋王,不知他会不会生气?若是不说,我心里又觉得委屈。”

香云说道:“只恐小姐说与不说,结局都是一样。燕王既然不怕你说出来,恐是早有打算。”

次日,晋王回了明月山庄,但是神情焦虑并不开心,看到我时却显现无限温柔之色。

我见他似乎心情不佳,已决定不告知他昨晚之事。

他抱住我说道:“这几日来你可想我么?”

我有些羞涩,轻轻挣扎道:“前日我一时无意当众那样说话,已经十分难堪,殿下私下里还要笑我么?”

他视我神情无比真挚,眼中尽是缠绵之意,说道:“我对你也是一样牵念于心,我们本是两情相悦,谁会笑话我们?只是我此时还有些事情未了,暂时不能纳你为妃,你等我些时日。”

我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看着他,不知如何接话。

他问我道:“蕊蕊,若是我有为难之事,你可会象你哥哥一样帮助我么?”

我点头道:“殿下应知唐门规矩,只要不违反江湖道义,不滥杀无辜,我都可以一试。”

他英俊的面容展现一丝微笑,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蕊蕊,眼下正有一件疑难之事。父皇有件心爱宝物被人盗取,我奉命追查此事,已排除数种可能,如今据可靠消息,那盗宝之人与宝物皆在苏州城外灵岩山中,张玉与铃儿等属下之人皆无法探其消息,我贸然前去,却是无功而返。”

我已明白他之意,是欲借我之力前去一探究竟,我本是一名少女,一定不会让盗宝之人想到与朝廷有所关联,况且晋王知道我来自唐门,若是乘无意之中下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那盗贼擒拿下。

此行定有风险,不过我并不害怕。我并非怕死之人,而且此时我愿意为他做些事情,我不忍心见他如此担心为难。

我说道:“殿下放心,我一定将那盗贼情形打探明白。”

他在我额头亲吻一下道:“你定要万分小心才是,能成功最好,若是不能,保重自己即刻回来。”

我回至房间中,将晋王之言向香云略作交代。

却不料香云断然说道:“此行实在凶险,小姐决不能去。那盗贼定会料及朝廷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宁清风及其他嫌疑之人无故失踪,早已打草惊蛇。若是布下迷局,小姐岂非自投罗网?”

我说道:“晋王他实在为难,无计可施,我怎能眼见他有难处却不帮他?”

香云摇头道:“晋王对小姐关心呵护备至,奴婢的确看在眼里。但是奴婢只知道,若是真心喜欢小姐之人,决不会轻易让小姐去冒险。”

我虽知她是为我着想,却无法对她详细解释我对晋王之感情,只是安慰她道:“你不要担心,等闲之人不会伤害到我的。”

香云见我执意要前去,说道:“好,那就请小姐带奴婢一同前去。”我想到她谨慎细致,多一人照应也好,且正好扮作姐妹二人,已决定带上她。

晋王嘱咐我此事尽量严守秘密,我带香云悄悄离开,并未告诉湖衣,晋王对我二人之去向定会另有说辞,只是不知燕王是否知道此事。

明月山庄(四)ˇ

灵岩秀绝冠江南。

灵岩山距苏州城约三十里,我与香云换上民间女子常穿的那种靛蓝织染的布衣,各自骑着一匹小马,不多时就到了山下。

春秋时吴越交战越国大败,越王勾践向吴王夫差献上越中美女西施。吴王夫差为西施在灵岩山上建造行宫,铜钩玉槛,奢侈无比,名为“馆娃宫”。越王勾践从水路攻进吴国后,把富丽堂皇的馆娃宫付之一炬,烧成断壁残垣。

如今的灵岩山上美人渺无踪迹,仅设有一所寺院,正是昔日馆娃宫所在。

我在W城的“东方马城”学过几天骑术,对骑马并不畏惧,那小红马也很温驯听话,驾驭它绰绰有余。我们下马之后,我拍拍它的脑袋说:“现在用不着你了,你们先回去吧。”

其实我一直相信动物可以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小红马仰头浅嘶了一声,象是在与同伴打招呼,然后一齐掉头飞蹄而去,它们都是明月山庄中所养良驹。燕王在北平数年,北平居民靠近蒙古,都精通骑射之术,燕王宫中应会有更多的马匹。

我与香云沿山中小石级而上,只见山石颜色深紫,峭壁如城,怪石嶙峋,不愧为美人遗迹。

据晋王所言,灵岩山中除山顶古刹,并无可容身之所。但是所有前来之人却都误入迷阵,根本无法到达山顶。看来那盗贼一定是藏身在古寺之中,朝廷又不便派出大批兵马围剿之。

我与香云早已商议好,遇到迷阵之时,无论如何两人都不能互相离散。我们挽手而行,扮作上山烧香礼佛的民家姐妹,我见道旁白色的野玫瑰花盛开,山泉淙淙流淌,对她说道:“姐姐,你看这里风景比蜀中如何?”

香云微笑道:“风景是好,看来小姐是乐不思蜀了。”

我料想此行虽然有些危险却不是特别可怕,大不了就是空手而回,心情并不压抑,随手摘下一朵花儿,笑道:“三山五岳,天涯海角,普天之下美景众多,我们能领略到的不过其中寥寥而已,若是有机会,我倒愿意四处走走,浪迹天涯,做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才好呢!”

香云的大眼闪烁了一下,说道:“小姐若是要做女侠客,可千万要带着奴婢去,不知小姐何时才能如愿。”

我穿越过来之后,香云是与我相处最亲密对我最好的人了,她不顾自己安危陪我涉险,我心中早已将她当作了自己亲姐妹。

我爽快答应道:“好,我无论走到哪里都带上你,不过你到时可不要舍不得情郎不肯跟我去。”

她粉红的面颊更红,羞涩之态楚楚动人,说道:“小姐分明是在取笑奴婢,奴婢哪里有什么情郎?”

我道:“若是心中无人,你对男子那一番见解从何而来?你既然如此挑剔,连张玉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二流人物,却不知你对一流人物如何注解的?”

她并不犹豫,昂然道:“文采风流,武功盖世,心细如尘,胸怀天下。若能如此,方是一流人物。”

我惊奇道:“天啊,世间还有这等人物?你这品评标准实在是太高了。”

她微笑道:“若是不高,怎能算是一流人物?”却突然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好象已入迷阵了,那野玫瑰丛怎么又出现了?”

我经她提醒,看身边野玫瑰丛中,我摘下花朵的枝上折痕犹在,刚才的确是曾经从此处经过。

危机已现,我们必须时刻小心。

可惜没有指南针。

但是古代的奇门遁甲其实并不神秘,早已被后人破解,我估计这些所谓迷阵就是障眼法,引我们进入看似有路的地方,才会绕来绕去,那些不通之路才是真正的通道。

我告诉香云暗里留心,同时不敢再说话,或许此时我们二人行藏已被人监视跟踪。

法门一被看穿,实在毫无机密可言。

我们并没费多少时间,走过数道迷障,只见灵岩古刹的一角飞檐已在不远之处,隐隐传来木鱼敲击之声。

面前出现一名魁梧伟岸的蒙面男子,颇有英武之气,站立我和香云面前说道:“你们是何方人氏?来此作甚?”

香云神色镇定说道:“我们姐妹是木渎镇中王铁匠的女儿,因爹爹患病不起,今日前来寺中进香,为爹爹祈福。”

他似乎并不怀疑,说道:“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今日寺中不见外客,请回去吧。”

我说道:“阁下并非寺中僧人,怎会得知他们不见外客呢?阻拦善男信女,阁下不怕菩萨责怪么?”

他居然笑道:“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却突然出手,一把扼住我咽喉,香云见他攻击我,便近我身旁去抵挡,只听他怒喝道:“你们二人分明是身怀武功,还想蒙蔽我的眼睛?”片刻之间,我与香云皆被他所制住。

我们被关在一间禅房之中约有一日之久,夜幕已经降临。我觉得此事颇为奇怪,那男子看到我们不久就动手相袭,似乎是已经知道我们假扮之事,那么明月山庄中会是谁走漏了消息?

我们并没有被关多久,只听禅房之外喧闹无比,似是有数人缠斗之声,没过多久,禅房门被打开,门口站立之人居然是燕王。

我实在想不到是他。

燕王看到我和香云,说道:“盗宝之人已人赃并获,我已命人先行回去通知三哥了。”

我听他说道“盗宝之人已人赃并获”,那宝物已至手中,晋王可以回金陵复命,本来是替晋王高兴。转念一想虽然宝物追回,皇帝委托此事给晋王,寻到宝物的却是燕王,燕王突如其来插手这件事情,而且解决得十分顺利,晋王心里一定会不舒服。

我并没有想得太多,拉着香云的手对他说道:“多谢燕王殿下相救我们。”

他与我们一起回到古刹院落中,我只见几具尸首横躺于地下,地面血迹斑斑,阴森可怖,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么多死于非命之人,吓得连忙紧紧抓住香云的手。

燕王似乎很意外,说道:“蜀中唐门的小姐居然也会害怕死人。”

我正要辩解,看向他时见他所站那边实在可怕,忙又回过头不敢再看。只听香云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家堡主对小姐呵护备至,从不让小姐见血,并非唐门之人胆小。我等为奴婢者尚且不怕,小姐若是习惯了,又怎会害怕?”

她这番话是为了维护唐门而说出,燕王凝视她一眼,然后说道:“能如此作为,唐堡主的确是思虑周全。”

其中一名随从捧过一个金匣送至燕王面前,说道:“请殿下检视。”

我知道此匣中就是失窃之宝物,忍住恐惧之心往燕王那边看去,只见匣中是一只红玉雕就的蟾蜍,活灵活现,却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

燕王见我好奇,说道:“红玉蟾蜍乃是父皇昔日为吴王时江湖异士所赠,言道得此蟾蜍者必得天下,父皇视为至宝。”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红玉蟾蜍对于皇帝朱元璋来说不啻是传国玉玺和镇国之宝,难怪他如此紧张,诏命晋王亲自追查。

旁边另有一随从又捧过一个漆黑的木匣来,燕王却转向我说道:“你还是站远些好,此物就不必看了。”我早已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香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盗贼首级。”我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拉着香云躲开。

燕王只是略看了一眼,就带着我们下灵岩山而去,却仍有部分随从留下收拾残局。

我们到了山下,有人牵了几匹马过来,那些马毛色绛红,目光炯炯有神,蹄铁系精钢所铸,显得高大威武,一望便知是骏马神驹。我担心它们不象小红马那样温驯听话,我那三脚猫的架势恐怕难以驾驭它们,心里不免有些胆怯。

燕王见香云已经认蹬上马,我却还在迟疑不决,问道:“你不会骑马么?”

我被他此问一激,说道:“谁说我不会?”立刻走向一匹马跟前踩上脚蹬,暗自祈祷它不要摔我下来,那匹马非常合作,我轻抖缰绳,它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燕王随后上了另一匹马,一直跟在我身后。

大约行了十几里地,我见那匹马行驶平稳,并不是我想像的那么可怕,心理上稍有懈怠,手上缰绳也放松了些。苏州官道上车马来往极多,此时暗夜灯火又暗昧不明,对面一乘马车飞驰而过时,我所骑的那匹马似乎受了点惊吓,扬蹄急速飞驰,我缰绳并未抓牢,结果可想而知,已被它甩了下来。

我暗叫不妙,这下不但摔得伤筋动骨不说,还要让燕王看笑话,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坦然承认自己的骑术半生不熟算了。我只觉自己的身体被稳稳托起,落于马背之上,定下神看时,人却在燕王怀中,是他出手救起了我。

他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已经看穿了我本来是强充场面,但是他笑容展现之时,平时板着脸的端庄严肃全然不见,我觉得此时的他不再令人畏惧逃避,噘嘴说道:“殿下觉得很好笑么?”

他摇头道:“我并不是觉得这事情好笑,只是你坠马的时候似乎很安然坠下,并无惊惧之色,实在难得。”

我说道:“惊惧与否,可能改变我被摔下之事实么?若是于事无补,又何必浪费感情。如果命运不能改变,莫若就去接受它,实在无法接受之时,再作打算。”

他听到我这几句话,眼眸中闪现一抹奇异的神色,仍是微笑道:“你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过等到无法接受之时,恐怕为时已晚,良机已经错过。”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扬鞭纵马,马长嘶一声,如惊鸿般跃起,疾驰如闪电,我只见道路两旁萧瑟的树影急速往后退去,出于无奈忙伸手抓住他衣袖,他却并不减速,直到明月山庄已在眼前,才慢慢停下,抱着我自马上跃下。

明月山庄大门处站立一人,身着淡蓝锦衣如同玉树临风,正是晋王。

燕王抱我下马这一幕已经落入晋王眼中。

明月山庄(五)ˇ

我跟随在燕王身后往明月山庄大门走去,晋王的目光扫视过我们二人,却朗声对燕王说道:“四弟今日之事办得干净利落,父皇定会重重嘉奖于你。”

燕王回头看我一眼,说道:“宝物与人皆安然带回完璧归赵,三哥可以放心了。”

晋王见他提及我,笑道:“多谢四弟,若非你出手,此事进展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他们二人并肩进了明月山庄,我一直跟着他们到山庄大厅中。我并非故意想听他们说什么,只是好奇燕王是如何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的。晋王刚才看我的眼神平平淡淡一扫而过,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燕王身上,我是奉晋王之命前去灵岩山打探盗贼踪迹,如今不但是无功而返,还失手被困于古刹中被燕王救回,实在是大大有损晋王的面子。他对我有些冷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仍是觉得有些委屈,心头莫名掠过一丝黯然。

燕王坐在大厅左侧的梨木雕花椅中,端起茶碗正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微微皱眉。

旁边一名丫鬟忙走过,小心翼翼说道:“奴婢这就去换。”估计是那茶水已经凉了。她去换茶碗之时越发小心谨慎,却不料越是紧张越是出错,手一抖,茶水便溅了一大半出来,洒落在燕王的白色锦袍上,早洇湿了一大片。

那丫鬟急忙跪地说道:“奴婢失手,实在该死,请殿下责罚。”她的声音颤抖惶恐不已,欲拿手绢去拂拭那茶水之痕迹,却又不敢造次。犹豫之间,燕王已经站起身来说道:“三哥请在此稍候,我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并不理睬那丫鬟,径自出大厅而去。

那丫鬟跪在大厅中不敢抬头,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或表情,她对燕王如此畏惧,看来燕王平时对待她们并不是特别宽容。晋王似乎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仍在检视打量那宝匣中的红玉蟾蜍。

在这些皇子们眼中奴仆就应该尽职尽责服侍伺候他们,若有过错,就该接受惩罚,但是我实在不忍见他们这样,而且我觉得燕王并不是毫不讲理之人,忙站起去追燕王,紧走几步喊住他道:“燕王殿下请留步。”

燕王听见我呼唤之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双眸看向我。

我尽量将语气放温和说道:“殿下可以让那犯错的婢女起来么?她本是无意,春日夜间寒冷,殿下就饶过她一次吧。”

燕王看了看我,说道:“治国齐家皆有一定之规,我惩罚她正是要他们知道身为奴婢所应尽的本分,警戒他们下次不可再犯,否则日后随意散漫成性,都不知道该如何服侍主子了。”

我见他话语虽严厉却并没有怒意,忙又说道:“殿下警戒她们是不错,但是法度之外加以体谅宽容,恩威并济,岂不更让他们对殿下尊敬折服?”

他淡淡说道:“你既然如此说,且让她起来便是。”我十分高兴,回到厅中将那丫鬟叫起,她感激不已谢我,又手脚麻利地将那些残茶收拾干净出厅去了。

大厅中一时并没有别人,刚才燕王在这里时,晋王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我,此时他才走近我,拉住我的手说道:“蕊蕊你可曾受了惊吓?我本不该让你前去的,都是我不好。”

我一看到他那英俊和蔼的面容和温柔的语气,原本有的一点点委屈都消逝不见,说道:“我没事,多谢殿下关怀。”

他低声说道:“我还有话问你。你此行可曾遇到过不可思议之事么?详细情形到底如何?”

我毫无隐瞒将所经历之事都告诉他,他听说那些盗贼全部伏诛,燕王不曾留下一名活口之时,面上居然现出微笑,说道:“看来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四弟的手段确实高明。”

这句话让我有些惊异。

晋王与燕王的和睦,或许只是表象而已。

众多皇子王孙都或多或少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为了在皇帝面前争宠获得赏识,兄弟之间的猜忌和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谁能得到父亲的垂青,谁就离皇位更近了一步。

太子重病将死,基本上已经无药可救,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

那么,其余的几位皇子王孙,谁会是将来的太子?

太子一死,如果按照嫡长制,承袭太子之位的应该是他的长子。但是太子的长子已经逝去好几年了,只剩下次子朱允文;

秦王是皇帝的次子,而且他的母亲是马皇后,他和朱允文具有同等地位的竞争资格,所以太子死去后,秦王也很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选;

晋王的母亲是朱元璋年轻时侯最宠爱的陈妃,因为陈妃去世得早,皇帝对晋王爱护有加,相比诸位皇子,可以说是独得天宠。晋王与燕王同岁,但他被封为藩王的时间却比燕王早得多,且太原本是富庶之地,资源丰富,民风淳朴,算得上是好去处。晋王的才能远胜于秦王,皇帝若是立他为太子,也并不为奇;

四皇子燕王与五皇子周王是同母所生,历史上对燕王的生母是谁始终莫衷一是,一直没有确定的结论,但是可以肯定朱元璋对这位妃子并没有喜欢太久。但是明代典籍曾经记载这样一段事情:

朱元璋问臣下诸位皇子中谁最像自己,众臣皆不敢轻易作答,朱元璋最后说道:“无如燕王。”这句话也早在朝野上下传遍了。

既然皇帝明显感觉到燕王的胆识谋略与自己很相似,如果他为了大明江山的未来考虑,加上燕王多年来镇守漠北立下的赫赫军功,选择燕王作为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用概率来计算一下,秦王成为新太子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三十,朱允文和他一样,也是百分之三十,他们两个的可能性相对来说比较大一点。

晋王和燕王,各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

周王出身和燕王相同,才能不如燕王,除非燕王死掉,否则他一分机会也没有。其他诸位皇子,论年纪、见识、能力、功劳都不如四大亲王,基本可以排除成为太子的可能性。

我想的这些,他们都会想。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他们只会希望自己的那点概率会成为事实。不过都是希望,真正的结果是朱允文百分之百成为太子,其他的概率始终没有发生。

我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早已神游天外,晋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到燕王再返回大厅之时,我们才重新开始说话。

燕王仍然是穿着一袭白衣,腰系金带,外披一件白底淡紫蟒纹的无扣开襟服,他似乎比较钟爱这两种颜色。身材比例十分完美的燕王,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潇洒中透着霸气,儒雅中蕴藏英武。如果仔细观察,晋王和燕王兄弟俩的面容还有一些相似之处,燕王从某些角度看,隐隐约约也有点顾翌凡的影子。

由于历史学家对燕王的评价毁誉参半,我对他始终怀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到明月山庄以来,我对他不再象以前那样畏惧,在湖心亭他出手辖制我时,我确实有些讨厌他,但是他救我坠马,又放过了泼湿他衣服的丫鬟,我对他的印象又渐渐好了一些。

晋王说道:“我和四弟有些事情需要详谈,恐要费些时候,蕊蕊你先回去吧。”

晋王逐客,我点头离开大厅,他们要谈的估计就是那盗贼之事,不过既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晋王马上就会赶回金陵,我如果跟着他去金陵的话,就要离开明月山庄告别湖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