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在宋远航的身边坐下来,眼睛看着地面:“他们说,她很像嘉惠后。不是长得像,而是性情像。我没有见过嘉惠后,所以不知道她们到底相似到何种程度。”

宋远航一拍大腿:“这就难怪了。嘉惠后是皇上的发妻,估计是皇上不能忘情,所以找你的妾室当替代品?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皇上就算真的喜欢她,也应该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有点太过心急了。”

“或许皇上想拿她威胁我。”裴延说道。

宋远航仔细想了想,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现在鞑靼跟大业的关系急转直下,裴延是个关键的人物。

“若是如此,她反而暂时是安全的。她身怀六甲,皇上就算……也不会做什么的。至少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应当无恙。我们再想办法救他就是了。”

裴延握了握拳头。这话说出来容易,可要从皇帝的手里救人,谈何容易?本来还有个谢云朗能帮上忙。可是谢云朗如今远在西北,如今通信又困难。他只能再向蓝烟求助了。

可要蓝烟出手,势必要付出一点代价。

“你回去吧,我自己想办法。”裴延说道,“被人发现,你会有麻烦。”

“我倒是不怕麻烦,只不过如今成了家,同你一样,有了牵挂的人。不像从前一样,最多是豁出一条命而已。”宋远航苦笑,“你也明白倩如的性子,她一直怪我把人弄丢了,我从门前还未曾给我好脸色。师弟,别的话我也不多说,自己多加小心。”

裴延拍了拍宋远航的肩膀,宋远航便戴上风帽,将自己捂严实,开门出去了。

宋远航走了以后,裴延将额头靠在手上,犹如烈火焚心。他不知道沈潆会遭遇什么,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不能护她周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在皇权面前,卑若蝼蚁。

当年父亲为了姑母与先皇对抗,纵使裴家为皇室宗亲,照样落了个满门倾覆的下场。这就是帝王,手中没有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怎么能保护自己重视的人?

他想救他的女人,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裴延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已经炽烈。他站起身,叫了青峰进来:“你去歌月坊传信,我要见他们的东家。”

青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近侯爷怎么跟歌月坊的东家走得那么近。

“爷,之前歌月坊被锦衣卫查过,我们是不是跟他们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裴延摇了摇头:“按我说的做。”

青峰无奈,只能去歌月坊传了个信。歌月坊那边也很快给了回音,蓝烟约裴延在上次沈潆去过的那家酒楼见面。裴延单人赴约,蓝烟依旧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悠闲地泡着茶,半点都不像是被锦衣卫盯上的人。

“侯爷来了?我知道你总要来找我的,坐吧。”蓝烟抬手让裴延坐下来。

裴延在她对面落座:“兀术回去了吧?”

蓝烟轻笑一声,单手托着下巴:“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出手帮助四王子呢?”

“你要做的事太大,多一个朋友对你有好处。何况这个朋友能给你的好处,可能会超出你的想象。”

蓝烟看着裴延,脸上的笑意更深:“以前我只知道靖远侯很会打仗,没想到对于这些权谋之术,也颇有见解。真是个惊喜呢。”

裴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的女人如今落在皇帝的手里,我要救她,你有什么办法?”

蓝烟愣了一下,而后大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侯爷突然对权势感兴趣了,所以才来找我。原来冲冠一怒为红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皇帝跟侯爷,都没能幸免。”

裴延没有说话。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愿意与虎谋皮,更不愿意将靖远侯府上下都推进水深火热之中。这么多年,裴章几次三番想要夺他的兵权,甚至想要他的性命,他都没有想过造反。可是现在,裴章要把他视若珍宝的女人和孩子夺走,他绝不会再沉默。

蓝烟刚要开口,裴延又道:“我有条件,我不作叛国谋逆之事。”

“那我问侯爷一个问题,侯爷觉得就算这次能把她从皇帝那里救出来,还会不会有下次?你比我了解皇帝,他是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吗?无论你们走到哪里,只要他想,你们都插翅难逃。我能救得了这一次,却不是每次都能救得了。”

“那你想如何?”裴延问道。

蓝烟盯着裴延的眼睛,不愿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侯爷就没想过自己当皇帝吗?你当了皇帝,所有的理想和抱负都可以实现。你的女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敢肖想。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裴延眯了眯眼睛:“你要我造反?”

“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蓝烟站起来,倚在窗边,“狗皇帝不仅想要你的女人,更想要你的性命。因为你的存在对他的皇权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只有将你除去,他才能高枕无忧。他那个人素来如此,所有挡着他的障碍,都要悉数除去才行。而你到现在,竟然还没有反心?”

裴延再次沉默。他没想过做皇帝,更没想过造反。他来找蓝烟,只是想通过交换条件,救出沈潆。可是蓝烟说得对,裴章想除掉他,就算这次把沈潆就出来,难保不会有下次,下下次,只要裴章是皇帝,他们的灾难就不会结束。

“你要怎么做?”他问道。

“皇帝向来谨慎,身边又有很多高手,想要他的命没那么容易。既然侯爷愿意跟我合作,那就好办多了。首先,侯爷要回西北去。在京城你就像困兽,无法施展拳脚。”

裴延道:“可皇帝应该不会放我回去。”

“这点侯爷放心,我已经让人跟鞑靼的四王子说好,他们会出兵攻打大业的边境。到时候只要边境守不住,皇上自然得派你回去。”

裴延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皱了皱眉:“你要引鞑靼的军队侵入大业的领土?不行。”

“难道侯爷不相信四王子吗?他本来就是为了同大业修好而来,是狗皇帝不想罢了。而且鞑靼只是佯攻,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皇帝肯定要派别人先去抵御,等那人失利,才会改派侯爷。侯爷离开京城以前,我会设法将你的女人救出来。”

裴延见她说得胸有成竹,决定放手一试。他的目的是要救沈潆,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

我上章一个字都没有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锁,根本没啥不可描述的内容。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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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沈潆觉得自己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在马车上。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裴章抱着自己,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两个人很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沈潆心中一惊,想要挣脱开他的怀抱,裴章却抱得更紧:“你别乱动,马上就要到了。”他身上的龙涎香很淡,还混杂着一股不知名的清香,似乎冲淡了那股帝王之气。

沈潆不听,挣扎着爬了起来,抬眸看裴章:“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世她长得完全不一样,原本出众的容貌,加上清冷的气质,犹如朵出水芙蓉般。裴章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日光洒在沈潆的脸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她却别过头躲开。

裴章的手僵在半空中,深吸了口气才问:“你竟半分都不愿意与朕亲近了吗?”

不知不觉间,他改了称呼,以帝王自称。

“皇上是不是忘记了我现在的身份?”沈潆冷冷地说道,“你当真以为我还是当初长信宫里的沈潆吗?我现在是别人的妾,还怀着人家的孩子,你这么做,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裴章倾身,一下子抓住沈潆的手腕,面露厉色:“你说朕是强盗?裴延才是强盗!他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夺了朕的妻!你到底被他下了什么迷魂药?放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做,委屈自己给他做个妾室!”

“皇上!你的妻子早就已经死在长信宫了。我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属于你。就算不是裴延,也会是别人,我跟你没有关系了!”沈潆加重了语气。她不敢说裴延的半分好话,她了解裴章,这样会加深他对裴延的不满。

这个人是帝王,天底下的任何人,生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她不能害了裴延。

“没有关系?你休想!我们慢慢来,朕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重新爱上朕!”裴章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把那纤细柔嫩的手腕捏断,“从前你会爱朕,将来也会!”

沈潆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其实有点可怜,看似坐拥天下,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太少了,以至他对自己如此执着。不管当初他因为什么娶了她,想来在厉王府的那几年,他们彼此都用了真心,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属于他的,容不得别人夺走。

可是一步步走到今日,难道不是他把她推开,他任她心念成灰,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当初的吗?

沈潆知道没办法跟他讲道理,以他的脾气,认定了就不会改变。而且他足够了解她,知道她怀着孩子,轻易不会寻死。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就成了他手中威胁她最大的筹码。她是横也得听话,竖也得听话。

“你弄疼我了,放开!”

裴章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的皮肤泛起了一阵红,立刻松开手。

沈潆坐到车窗的旁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这条路,好像是去……?

“我们去厉王府。”裴章看着她的脸色道,“入宫之后,那里一直空着,朕还想让你见一个人。你一定会高兴。”

沈潆心中却没多少期待。对于她来说,过往的那些岁月和人早就已经封进了记忆的最深处,没什么好留恋的。

马车停在厉王府的门前,裴章要抱沈潆下去,沈潆说:“不用,我自己会走。”

裴章便没有勉强她。她现在虽然换了个身体,但跟在长信宫的时候比,其实好不了多少。他甚至还请人问过高明的道士关于借尸还魂的事情,道士说人的魂魄跟身体本为一体,魂魄离了身体就不可能活。如果强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要么就是天不假年,要么就是体弱多病,难以长久。

当然这些话,裴章是不会告诉沈潆的。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次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留住她。

大内官已经提前派人到王府,将原本留在王府的下人都换过,变成了大内官的亲信。他们的行踪十分隐秘,如今宫里都还不知道皇上人在哪里。

裴章带着沈潆走进府里,府里的摆设几乎都没有变过,还是当年他们住在这里时的样子。当初厉王府算是所有王府里最简朴的,沈潆嫁进来,甚至连花圃都是空荡荡的。裴章也没心情去打理这些,沈潆便根据自己的喜好,一点点地种下花树。到了如今,树木成荫,鸟语花香,却物是人非。

到了他们曾经居住的主屋前,沈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愣了一下,那个人已经转过来,几步走到沈潆的面前,颤抖着嘴唇:“您……您真的是皇后娘娘?”

“玉屏?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潆十分吃惊。

玉屏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泪如雨下:“真的是您!奴婢起初还不相信,人死怎么可能复生。娘娘,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沈潆扭头看了裴章一眼,裴章不置可否,她俯身把玉屏扶起来。

“我不是皇后了,不要再这样称呼我。”

玉屏止住哭泣,看到沈潆大着肚子,一时也没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内官找到她的时候,只说皇后还没死,要她回厉王府来照顾。她心中不信,当初在长信宫,她明明亲眼看见皇后咽了气,然后葬入皇陵,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可是她看到沈潆的第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后。就算人的容貌会改变,气质,神态甚至说话的语调都是没办法改变的。她跟了沈潆那么多年,朝夕相处,可以说十分了解她,从细枝末节很容易就判断出来,这是同一个人。

“玉屏,你给皇后梳洗,朕会再派一些得力的宫女过来,以后就由你继续照顾她了。”裴章说道。

“是,奴婢一定尽心照顾皇后。”玉屏行礼道。

裴章又看向沈潆,语气温和:“朕就送你到这里,宫中还有事未处理,晚些时候再来。回到家里,你好生休息。”

家?这里不是家。但沈潆没有说出来,裴章就转身走了。

等到他和他的人离开,玉屏才问道:“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故事太长,沈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纠正玉屏的称呼:“皇后的称呼真的不能再用了,你还是叫我夫人吧。”

玉屏点了点头,扶着沈潆进屋。沈潆就把她醒来后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您是说一醒来就变成了这位刚进京的沈家三姑娘,而且她跟您同名?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玉屏扶着沈潆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您就跟了靖远侯,这个孩子是他的?”

沈潆接过水杯,点了点头:“玉屏,说实话,我并不愿意回来这里。对于我来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有了新的身份,我也有自己的家人,所以不管你得了什么命令,或者就是来监视我的,我也不会掩饰我想离开这里的心情。”

玉屏又跪了下来,双手握着沈潆的手,激动地说:“娘娘……夫人,请您相信奴婢。奴婢曾经是皇上的人,但现在只忠于您。无论您要奴婢做什么,哪怕豁出性命,奴婢也不会皱下眉头。如果离开这里,离开皇上是您所愿,那么奴婢也一定会尽力帮您达成。”

沈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这潜邸如今到处都是裴章的人,犹如铜墙铁壁,她想要离开,比登天还难。而且谁会想到,她人会在厉王府里?玉屏本来就是裴章的人。在那一世的人生里,玉屏就算不是个背叛者,也是一开始就抱着某种目的接近她,她还一直蒙在鼓里,视她如姐妹知己。

她现在很难相信从皇宫里出来的人,那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都有目的。

“奴婢知道您不相信,但总有一日,奴婢会证明给您看的。”玉屏坚定地说道。

“你先起来。”沈潆叹了一声,“我想沐浴更衣,你去准备下吧。”

*

裴章从厉王府出来,到隐秘的巷子里换了马车,这才从大道回宫。这沿途他都吩咐锦衣卫清了场,没有人会发现沈潆在厉王府里。

他现在只需要将裴延应付过去,就可以放下心来。

他回到明德宫,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从这里可以看到长信宫……他从前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地方。就算沈潆不住在那里了,但只要她还活着,那座宫殿就不会像座冷冰冰的坟墓,而是安静等待主人归来的宫宇。

裴章在暖阁更衣的时候,大内官走进来,隔着帘子道:“皇上,靖远侯求见。守卫说他已经来了好几次,不好再挡回去了。”

“他来得倒正是时候。”裴章掀帘子出来,穿着帝王的燕居常服,手扶好帽子,“叫他进来。”

大内官走到殿外,将裴延带进来。裴章坐在大殿的宝座上批阅奏折,神态自然:“四叔今日怎么有空来?”

裴延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手在袖中握紧成拳,还是依照礼制,行了个礼。

“臣想向皇上告假,希望您能批准臣离京几日。”

“哦?”裴章看向裴延,“四叔何故要离京?”

裴延一字一句地说道:“臣的那个妾室本与表妹交好,她先前离京,想去保定府找表妹,在她府上小住几日,可路上被人劫持了。”他的声音本就低沉沙哑,此刻听起来,还有几分压抑的愤怒,“臣想去找她。”

裴章顿了一下才说:“竟然有这种事?并非朕不近人情,只是现在鞑靼的四王子下落不明,他一旦回到鞑靼,边境很有可能会再起战事。四叔可得随时待命,朕还得仰仗四叔保家卫国。至于找人的事,朕派锦衣卫去吧。”

裴延听罢,恨不得撕下他那张假惺惺的面具。先前他几次要进宫,都被拦在宫门外,说是皇上忙于政事,无暇召见。可听说皇帝已经两日没有早朝,这在他当政时期并不常见,朝臣也在议论纷纷,说他人不在宫内。如今大业和鞑靼的关系如此紧张,皇帝还能抛下政务,一定是去办了要紧事。

裴延几乎认定,此事与沈潆有关。

但是他始终想不通的是,就凭沈潆与嘉惠后有几分相似,皇上就会如此执着?毕竟以皇帝的权势,想在天底下找个长相貌美,性情与皇后相似的女人并不难,为什么非要沈潆不可?

“臣,多谢皇上。”裴延俯身道。他来这一趟,并不希望达成什么结果,他也知道裴章肯定不会承认,更不会放自己离开京城。他只是想看清楚自己一直效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下定决心。

“朕觉得四叔身边始终只有那么一个妾室,实在是孤单了点。不如朕给四叔指一门婚事如何?京中闺秀,只要是四叔看上的,朕就把她许配给你。”裴章说道。

裴延躬身说道:“皇上是否忘记了,在西北的时候,您答应过臣,待臣的妾室得子,便抬了她的身份,将她扶正?故而臣不要旁人,只要她做妻。臣答应过她,这辈子只要她一个,不能食言。所以无论她在哪里,臣都会把她找回来。”

裴章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勉强四叔了。若没别的事,四叔先退下吧。”

“臣告退。”裴延从大殿内走出去,在门外遇见大内官。大内官心中过意不去,对他说道:“皇上也是一片好意。您这是何苦呢?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延没说话,只抱拳,然后就大步离去。

昨天一打开文档,满脑子都是我和我的祖国,实在不适合码字,不过阅兵真的燃炸了啊!!

身为中国人真骄傲。不过我今天字数没补出来,明天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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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接连几日,徐蘅想要见皇帝的时候都被告知,皇上已经歇息了。

徐蘅觉得奇怪,偷偷让身边的女官去打探消息。上次禁军统领因为看管天牢不利,如今禁卫算是交由徐器接管,因而女官很快得回消息:“娘娘,皇上这几日处理完政务就出宫了。走的西侧门,没惊动宫里,天不亮又回来。”

“出宫?”徐蘅看着奶娘怀里的小皇子,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难道皇上最近在微服私访?可是也不对。鞑靼那边随时会发兵,正是应该留在宫中坐镇的时候,怎么会往宫外跑呢?宫外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女官让奶娘把小皇子抱出去,然后悄声在徐蘅的耳边说道:“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玉屏被大内官从皇陵叫回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但总觉得跟皇上出宫的事情有关。会不会是皇上在宫外有了女人?”

徐蘅心中一个激灵,觉得女官说得很有道理。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沈潆。前几日听说靖远侯入宫,向皇上告假,说要去寻沈潆。莫非沈潆在皇上手里?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就算皇上喜欢沈潆,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强掳了她,让君臣离心。皇上没有这么色令智昏,沈潆充其量也只是性情与嘉惠后有几分相似,应该不至于。

但事实究竟如何,还得查清楚了才知道。

“你去把父亲叫来。”徐蘅吩咐女官。

徐器本就在宫中当值,很快就到了蒹葭宫。他先给徐蘅行礼,徐蘅连忙把他扶起来:“父亲,早就说过了,私底下无需行此大礼。”

“礼数不可废。”徐器站起来,“娘娘何事召唤臣?”

徐蘅让殿上的众人都退下去,又让女官在门外守着,然后才问道:“父亲可知道皇上近来总是私下出宫?”

徐器身为主管禁卫的将领,自然知道此事。但他也不便过问皇帝的私事,从安国公的事情他知道,君臣之间不存在绝对的信任,还是应该保持距离。但此事由女儿问出来,就有几分蹊跷了。

“知道是知道,不过你问此事作何?”

徐蘅沉吟了一下才说:“靖远侯的妾室,也就是那个沈家的三表妹失踪了。我怀疑,她在皇上手里。”

“什么?”徐器叫了一声,又连忙压低声音,“你可有证据?”

徐蘅摇了摇头,抓着徐器的手臂:“但是父亲,那位沈家的三表妹姿色貌美,性情恬淡,与嘉惠后颇有几分相似。上次您跟皇上去西北,她为了救靖远侯,不是与皇上,靖远侯还有大内官四人单独在城楼上呆着么?后来皇上就把靖远侯放了,难道没有她的原因?”

徐器怔怔地点了点头,这么想,很有可能。皇上向来是个不近女色的,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必定有几分手段。那个沈三姑娘胆识过人,不畏天威,很可能就对了皇帝的胃口。

“所以女儿想让父亲弄清楚,皇上到底去了哪里。当然这件事不能惊动皇上,父亲可有办法?”

今日的后宫,能威胁到徐蘅的女人,几乎没有。她的儿子被封为太子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但徐蘅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出身不高,所以始终无法问鼎长信宫之位,这就意味着,她的儿子也只是个庶子,是皇帝和朝臣无奈的选择。

可若是沈潆真的入了皇帝的眼睛,那就是她强有力的竞争者,皇帝一定会想方设法为其正名。待到有朝一日,沈潆也生下了龙子,到时候,凭借着皇帝的宠爱,未必不会跃居徐蘅的头上,所以徐蘅不得不防。

从前徐蘅是不想争,因为她是孤家寡人,争了也没有用。自从有了儿子,她的心境也完全变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父亲,等您探到皇上去了何处,我会设法让太后知道此事。”徐蘅在徐器的耳边说道,“女儿不能直接参与此事,直接由太后出手,将来皇上也不会怪到女儿的头上。”

徐器点了点头:“娘娘放心,为父知道该怎么做。”

*

沈潆住在厉王府里,玉屏陪在她身边。玉屏在宫中生活多年,谨小慎微,做事面面俱到。她们主仆之间,有时候不需要多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心思。

裴章每日都会来陪沈潆,有时候陪她用晚膳,有时则是让她陪着下棋。她不肯,裴章也一个人自得其乐,还会问她应对之术。

“皇上没有政务要忙吗?”沈潆坐在炕床上,身上盖着薄毯,看了皇帝一眼。她的身子日渐沉重,也不怎么爱动。除了每日到花园里散步半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炕床上。

“自然是有的,但朕想多陪陪你。”裴章一边下棋一边说。

沈潆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从前她是有恃无恐,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软肋。随着临产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她内心如同火烧油烤,外表却不敢显露半分。她害怕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裴章给带走,或者是直接被他杀死。

可她每日在府里散步的时候,都能看到有巡逻的人,每个门也都有人把守,凭她一己之力想从这里逃出去,比登天还要难。

“你在想什么?”裴章看向沈潆。

沈潆连忙摇了摇头:“还是我陪你下吧。”她坐到棋盘的另一边,手伸向棋盒,很自然地拿了黑子。黑子是先手,从前她跟裴章下棋,也都是拿黑子。但她荒废棋艺已经太久了,根本不是裴章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裴章的心情似乎很好,说道:“看来你在裴延身边,四艺都荒废了。你父亲若知道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儿,如今连棋都下不好了,他会怎么想?对了,想见见你的弟妹么?朕也很久没见他们了。”

沈潆心想,把他们弄来,不过是多几个威胁她的人而已。她把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收起来:“见他们做什么?告诉他们我死而复生么?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会相信。也许他们看到我,还会觉得像见到鬼一样害怕。”

裴章盯着沈潆,忽然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朕都不会害怕。”

沈潆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收拾棋子:“皇上扯远了,接着下吧。”

夜色渐深,沈潆是强打着精神陪裴章下棋,私下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裴章将棋盘一推,说道:“该休息了。”

沈潆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抬头:“皇上不回宫么?”

“朕就在这儿睡一觉,等天亮了再回宫。”裴章很自然地说道。

沈潆心中警铃大作,作势要下炕床:“那此处就留给皇上,我去屋里睡。”她还没碰到鞋子,裴章已经到了她面前,手按着她的双肩,将她压在了床上。他们靠得很近,四目相对,彼此呼吸的温度都能清楚的感觉到。

“你打算躲朕躲到什么时候?”裴章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压抑的欲望如同潮水一般涌动。若不是她怀着身孕,他等不了那么久。

沈潆正想着如何脱身,大内官在外面叫了声:“皇上!”

大内官向来有眼力,会在这个时候打扰,说明是要紧事。裴章放开沈潆,掀开帘子出去,沈潆只依稀听到“鞑靼”几个字眼。

过了会儿,玉屏进来,对沈潆说道:“皇上已经走了。奴婢服侍夫人歇下吧?”

沈潆这才松了口气。但她又隐隐有几分担心,这些天,她忍着没有问裴延的近况,害怕裴章会对他下手。裴章连永王定王那几个亲兄弟都没放过,更何况是裴延?可她现在如同笼中鸟,只能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夜,她梦到了在西北的时候,裴延每晚睡觉的时候,总要拥着她说会儿话,有时候是家常,有时候是关于将来的。他的嗓子受损,声音特别低沉,带着几分沙哑,比任何安神的香都管用。常常是他说几句,她就睡着了。

她在长信宫的时候,常常整夜失眠,要靠香来催眠。可是在裴延身边,几乎没有再睡不着过。这就是裴延和裴章的区别,裴章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裴延虽然只给了她妾室的名分,但他却把满满的安全感给了她。

第二日,沈潆醒来的时候,玉屏就站在床边,她对沈潆说:“夫人,鞑靼发兵了,绕过西北军的驻扎地,直接攻击的开平卫,已经有好几个城池失陷了。所以昨夜,皇上才赶了回去。”

鞑靼要打大业,最短的路径就是西北军所在的山西,而且山西那一带相比于整个西北防线来说,比较富饶,一旦攻下,就可以提供丰富的补给。相反开平卫一带实在太冷了,几乎寸草不生,攻下虽然容易些,但会消耗掉鞑靼骑兵大量的体力,没有战利品也会降低他们的斗志。

这样的打法实在是说不清利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对边境的战事如此关心,对于鞑靼还有几个边境卫所的情况,能够如数家珍。所谓耳濡目染,便是如此吧。

“皇上忙于战事,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过来了。”沈潆说道。

玉屏扶她下床,帮她梳洗更衣。沈潆现在的肚子大了,穿的衣服十分宽松,但她四肢仍然纤细,脸蛋也没什么变化,所以乍看之下,并不像个有身孕的人。

“皇上这样频繁来潜邸,宫里都不知道吗?”沈潆戴上耳坠问道。

玉屏回答:“夫人的事,皇上应该是有意瞒着太后和庄妃那边的。至于能瞒多久,就不知道了。”

皇上夜夜不在宫内,后宫的人早晚会听到风声。到时候,难保不查到潜邸这里来,她们就会有麻烦了。虽然呆在这里并非沈潆所愿,但在那些人的眼里,她到底是个碍事的。

她只是没想到,这个日子会来得那么早。

翌日中午,沈潆还在午休,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喧哗声,好像有什么人闯了进来。她刚要起身询问玉屏,就有两个嬷嬷冲进来,将她架了出去。

院子里,早就已经摆好了阵势。霍太后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左右两边都站着人。玉屏被压在地上,而后沈潆也被带到了霍太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