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弄来的宝贝呀!太好吃了!”问药边吃边咋吧嘴,可惜一盘实在太少,到最后她恨不得将盘子都给吃了。

从始至终,只有钟旭一人连一口都没有吃,他的说法是‘戒五腥’,理由很正当,也让人无法反驳,便也都不劝他了。

最后,在问药把盘子都舔完后,武瑞安才夺回盘子,道:“我去给人家送碗,你们稍等我一会。”

“嗯。”狄姜不自然地微笑点头。

武瑞安离开后,狄姜觉得有些不妥,便带着问药寻着他离开的方向行去,不多时,便在林子深处发现一所竹制的房子。房子的横梁上还写着‘江府’两个字。

“这莫非就是江夫人的府邸?”问药惊讶道。

“荒郊野外哪来的江夫人?你莫不是也昏了头了?”狄姜没好气的大声一喝,随即一掌拍在问药脑门上。问药这才浑身一哆嗦,似是从大梦中惊醒一般。

她看着四周连绵的乱草堆,愕然道:“我、我这是哪儿呀?”

“江府。”

“江府?!”问药声音陡然提高,惊道:“这哪还有府邸的样子?”

问药瞪大了眼睛,在方圆之内看了半晌,发现除了连片的树木,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王爷呢?”问药愣道。

“在那呢。”狄姜说完,抬手一指。

问药寻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便见一棵竹子下,有一摊白色的枯骨,枯骨被红衣包裹着。因白骨的红衣经年累月的暴露在荒野之中,看上去已经破烂不堪。

武瑞安就坐在红衣枯骨身边,对骷髅抱拳笑道:“多谢江姑娘指点,我回去给内子吃了之后,她的精神便好了许多,但是我们着急赶路,以后怕是不能再与你学习厨艺了,等未来有了闲余时间,再带她一起来与你把酒谈天。”

红衣枯骨说了什么问药听不见,但是狄姜却听见了。

她说:“能有您这样好的夫君,夫人真是三生有幸,福泽深厚。媚娘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她说完,狄姜便觉得浑身一冷。

那骷髅空洞的眼眶内,似乎正有一双眼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走吧。”狄姜轻声对问药道。

问药牙关打颤:“就这么走了?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她不会伤害王爷的。”

“是吗……那、那就好。”问药一步三回头,心中却在寻思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王爷,但是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说了。

这样一个美好的回忆,若说破了,就该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了,还是不要破坏人心中的美好罢……

武瑞安回来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狄姜和问药谁也没有说破,也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但是问药却还有一个疑惑,这个疑惑困扰了她一路,她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掌柜的,那咱们吃的是什么呀?”她说完后,止不住地撇嘴,生怕自己吃的又是一些奇怪的蛇虫鼠蚁。

狄姜轻笑着摇头:“那是人的意念,给旁人造的梦境,没什么要紧。”

“那就太好了……”问药闻言,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五人再次启程,但是狄姜的脑海里却一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我本被负心人骗光钱财,又被其父母卖入青楼,我不堪受辱在这竹林中自尽,我悔我恨我怨,我在此盘桓数年,害了无数贪图我美色之人的性命……”

“我本也想要了这位公子的命,但是他不止不为我的美色所动,竟还向我讨教厨艺,春宵一晚竟只为与您做一道可口的热菜……”

“今日我放过他,也请夫人好好善待他,不要期满欺骗他……”

“我知道、我知道。”狄姜摆了摆手,脑海中的声音才终于散去。

“掌柜的,您在跟谁说话?”问药疑惑。

武瑞安亦是四处看了看,道:“您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呀……

狄姜心中如是想着,但嘴上却并没有回答他。

她微笑着摇头,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将曝尸荒野许久的江媚娘送入了归途……

番外 河伯娶亲

狄姜一行人渡过紫沙河之时,恰逢河边的村落举行三年一度的河伯娶亲仪式。

紫沙河两岸沟谷深壑,地势险峻,女孩身穿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竹制的小舟之上,她的身下铺着大红的喜被,由两个人抬着,缓缓地走在崖边。新娘的身后是围观的村民,约莫有两三百人。他们的穿着打扮都非常朴素,有些人的衣裳已经破了好几个口,缝缝补补的补丁爬满了全身。

“看来这个村很穷啊……”武瑞安一声叹息。

“相当穷。”问药点头补充道。

“这样穷的村落,怎会把这样多的食物扔进河里?真是太浪费了!”长生指着那些村民的同时,喉咙里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长生这样一说,大家这才发现,在人群的末尾处有一行人,他们抬着几大盆堆成小山状的馒头,一边走,还一边将馒头扔进水里。他们的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因为是当地方言,狄姜他们也听不大懂。

他们这五人,已经好多天都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如今见到这样的场面,自然在心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他们不吃给我吃呀!”问药眼睛都红了,似是真的心塞难耐。

钟旭驾着马车跟在他们身后,对此事没有发表什么评价,但是却忍不住说道:“与其担心馒头,不如担心那位新娘。”

“为什么?”武瑞安奇怪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等他们扔完馒头,就该扔新娘了。”

“什么?!”问药长生武瑞安皆面色一变,大惊。

就连狄姜都面露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呀!”

钟旭面不改色,缓缓道:“古来就有祭祀河神的先例,更有甚者,为了换取来年风调雨顺,不惜牺牲女子性命,让她嫁给河伯做妾。”

“河伯是谁?”武瑞安不解道。

“河里的神仙。”

“嫁给神仙是好事呀!可为什么要将她扔进河里?那不是给淹死了!”问药一脸惊惶,似乎极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

钟旭淡淡道:“村民受了歹人的蛊惑,以为这样做,她的灵魂就能属于河神了,而河神就能护佑他们一方平安。”

“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这简直太荒谬了!”问药撩起双手衣袖,指着新娘对狄姜道:“掌柜的,我们去救她!”

“来不及了。”狄姜看着山巅,只见村民们突然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他们匍匐在地,一个劲的磕头,嘴里嚷嚷着许多他们听不懂的话,大抵是一些当地用来祈祷的巫语。

这时,便见抬轿的两人站在悬崖边,已经做好了将她扔下紫沙河的准备。

轿子上的新娘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哭闹的意味,就连害怕地微颤都没有,看上去十分的镇定和从容。

哪怕是在被抛下河的那一瞬,她也没有哭没有闹。

“哗啦——”一声,轿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随即‘扑通’一声落进了滚滚东流的紫沙河中,连泡泡都没有冒几个,便径直沉入了水底。

在新娘下落的那一刻,她的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在狄姜他们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那是一种略带诡异的微笑。

狄姜见了,一扫之前的阴霾,且不自知地轻笑了出来。

问药离她最近,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变化,好奇道:“掌柜的,您笑什么?”

狄姜摇了摇头,淡道:“我现在不担心这位新娘,相反,我更加担心河伯。”

“为什么?”

“晚一点,我带你去看戏。”狄姜说完,便任问药怎么撒娇卖萌恳求都不理会,顾自上了马车去午憩。

钟旭不太好管闲事,自然也是对此不与置喙。

而武瑞安和问药则不淡定了,非要去村里,找他们说个清楚不可,长生好奇心也不小,便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2)

三人跟着人群去了山下的村庄,村庄里的人回来之后,都各自下田干活了,只有一步履蹒跚的老头回了自己的屋。三人从旁人敬畏的眼神里知道,他应当就是这个村的村长了。

武瑞安指着木栅门道:“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此事真是他授意的,我现在就将他绳之以法!”

“我立刻就去!”问药猛地点头,随即一掌劈开了村长的门。三人接连进入,将村长吓了一跳。

“你们是何人?”村长惊讶道。

“来取你狗命的人!”问药怒目相向,张牙舞爪的朝他扑了过去。

村长已经年逾五十,哪里是问药的对手?他几乎连腿都没来的及迈开,就被问药拎了起来。

“说!为什么要残害她人性命!”

“我我我……我没有啊!”

“没有?”问药眯起眼:“我们亲眼看到你们将一妙龄少女扔进了河里!这还不是残害她人性命?”

“我这是为她好!这是将她嫁给天上的龙神呀!”村长解释道:“我们给她洗澡洗头,给她做新的衣服,让她独自居住在最好的祭台里,并且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为她缝制喜服喜被,待她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你会把你的亲生女儿扔进河里吗?”问药冷笑地打断道:“你会把你的女儿嫁给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河神吗?你见过河神吗?”

“我……”老头面露难过,吸了吸鼻子,刚想要说话,问药又道:“你也没见过河神吧?就这样草率的将她扔进河里,就不怕遭报应吗?你也有女儿吧?今天那位新娘怕是跟你女儿差不多年纪罢?我也将你女儿扔下去如何?一次娶两个,龙神该高兴得让你们来年丰收翻两番才是!”

村长不理会问药的冷嘲热讽,只低下头去,双手抱着头恸哭。

“你还好意思哭?死的又不是你的女儿!”问药说着,一巴掌拍在老头的头上,一掌便将他扇倒在地。

“打得好!这种人早就该被人打死才是!”长生和武瑞安在一旁拍手叫好。

村长被打之后,并没有还手,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一个劲的哭。

哭声越来越大,武瑞安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他的戏是不是演得有点儿过了?

“喂,你哭什么呢?”问药走到他面前,踢了踢他的身子。

村长抱着头的双手许久才放下,等他哭够了,才微微抬起头,哀道:“我……我的女儿早就死了呀!她是第一个被河神选中的少女,她死的那天,正是她十三岁的生辰!”

“什么?”问药三人面色一变。

他们都没想到,在村中筹划着为河伯娶亲的人,竟会是第一个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河伯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我若不这样做,这个村子早就不复存在了!”村长大哭道:“我亲眼看见龙神翻起了滔天巨浪,将山林淹没,他的怒吼震天,一吹气,便能将花草树木都吹得连根拔起……他、他说若不三年一娶妻,就会将我们所有人淹死!”

“果真是如此?”

“是!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亲眼看见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去了别的地方,怕是连生存的根基都没有!再者,河神为了防止我们逃跑,在林中设了瘴气,一叶障目,我们村中没有人能够离开,我们能做的,只是一日日的祈祷,祈祷上天能派救星下凡来拯救我们,而救星下凡之前,我们只能三年一祭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呀!我还记得,她一直坐在轿子上哭,我看着她的轿子在水里漂了很久,一直都没有沉没,直到半个时辰后,河神出现了,才将她和轿子一起吞没……”村长说到这里,又嚎啕大哭起来。

问药心中一紧,接连安慰道:“你不要哭了,我们就是救星,我们会救你们的!”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快走吧!晚了……怕是连你们也要被祭祀河神了!这个村里……已经没有少女了!你们快些走吧!”

三人闻言,也不忍心再继续为难他。

看他的样子,心中一定是伤心愤怒至极,但是却没有反抗的办法……

问药回去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给了狄姜,央求狄姜一定要帮帮他们。但是狄姜却仍是不疾不徐的淡笑道:“等入了夜,我带你去河伯家中做客。”

“当真?”问药两眼放光。

狄姜点头:“嗯。”

(3)

入夜后,大家都歇息了,狄姜和问药则就着月色,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紫沙河边。

狄姜从友人那里借了一道避水符,又念了一个隐身的法决,二人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河底。

河水在两人面前,就像是一道道的玻璃,越往下走,河水越清澈。

等到了河底的一座礁石边,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便伫立在二人眼前。

门口的牌匾上写着“贝阙珠宫”四个金色的大字。贝阙珠宫里,玉楼瑶殿,诡形殊式。地板由紫色的鱼的鳞片铺砌而成,两侧的墙壁上缀着无数的珍珠贝壳,看上去如流光溢彩,耀熠夺目。

而河伯的寝殿内,香焚宝鼎,紫雾飘漾,五色晶璃包围着贝壳大床,宛如天宫之景。

新娘便坐在那蚌壳之上。

她的身下是流云一般的金线软枕,华丽异常。

“这一方百姓如此穷困,他作为一方河神,倒是生活富裕,奢华不已。”问药微张着嘴,露出了欣羨的神色。

狄姜却轻笑:“是不是真神还未可知。”

二人躲在水晶柱后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床/上的新娘,那新娘似乎是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好几次转头看向了她们的方位。

但是她始终没有掀起盖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一宽头大耳面似鲶鱼的男子阔步走进了寝宫之中。他大肚便便,身形足有四个问药那么大!

“这是什么东西?”问药如何也不相信,这般丑陋的人会是天上的神仙,他整个就是一只长着鲶鱼脑袋的癞蛤蟆!

“紫沙河河伯。”狄姜嘴角轻扬,吐出了两个字。

四周的水声流动,河伯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对话,他一颗心全都在那新娶的媳妇上。

鲶鱼怪走过去,坐在新娘身边,裂开了大嘴,狰狞笑道:“娘子,我来与你洞房了。”

“嗯。”新娘微微点头,丝毫没有扭捏做作。这与从前那些新娘很是不一样。

河伯兴奋不已,急切地掀起了她的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美艳至极的脸——吊梢凤眼,尖俏的鼻梁,樱桃红唇,还有从她的眼神中散发出的清冽的光芒,每一处都彰显着尊荣华贵的气度。

“娘子……你可真美呀!”河伯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舔着舌头,道:“美到我都不想吃你了!”

“呵……是吗?”女子贝齿轻启,狞笑道:“虽然你不想吃我,可是,我很想吃掉你。”

河伯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你假借孤的威名伤天害理,孤便让你尸骨无存!”女子说话间,张开血盆大口,黄袍加身的紫沙河龙王瞬间被吞入了女子腹中。

他在她面前竟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甚至连一句喊冤的话都来不及说。

很显然,她对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了解透彻,对于他假借龙神之名讨取媳妇之事,已经让她忍无可忍。

女子吞下河伯之后,便化作一道金光,径直腾天架空,在苍穹之上吞云吐气。

狄姜二人赶紧回到了岸边,抬起头,便见一条巨大的龙身在云层中翻飞,她的身躯像一道道明暗不定的闪电,在天幕中闪现。

下一刻,暴雨倾盆而下,山坡,河谷和谷壁遭到大雨的冲刷,引起两岸的山体滑坡,大量泥沙以及石块被冲入河道,引起紫沙河水位上涨,淹没了官道。

“这位龙神好大的脾气!”问药惊道。

狄姜横了问药一眼,道:“被人污了名声,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种事情不论落在谁的头上,想来脾气都不会好罢?”

问药想了想,便笑着点头:“掌柜的说得也是。”

“走吧,再晚就走不了了。”狄姜说完,便率先走上了马车……

番外 龙神夜宴

暴雨接连落下,一路上水洼坑多,长生艰难地赶着马车,但是马儿却不足以带着马车上的人向前行,钟旭和武瑞安在车尾合力推马车,但是马车还是动力不足。到最后,狄姜和问药都下了马车,才终于赶在大水淹没前将马车驱使到了安全的高地上。

狄姜和问药跟在马车后头,但是眼睛却从未从夜空中翻飞的龙神身上离开。

“她真是太帅了!”问药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在因为暴雨的关系,旁人听不见她激动的声音。

狄姜叹了口气,道:“帅归帅,可连累我的鞋袜都湿透了。”

“湿了就湿了,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别说湿身了,就算是失身也值得呀!”问药口不择言的说完,狄姜愣了好一会神,才想明白她所说的两个‘shi’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无比庆幸的是,还好那龙神是名女子,否则问药连‘失身’都不怕了,饥不择食的扑上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问药又道:“一会儿您把衣服鞋袜都脱下来,我帮您洗干净!”

“嗯。”狄姜点头。

“掌柜的,您和她比,谁更厉害?”

“你猜?”狄姜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