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太医们已经给崔成楷下了定论,说他不行了。

她自己生的儿子。快要死了,她心里当然也是难过的。

若是唐太医能将人救回来,自然是好事一桩,若是不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她还能怎么着?

所以,她虽然不肯出面,但是却一直叫人不动声色地打听着五房的事儿。

后来听说唐太医走了,崔成楷暂时没有事,她还高兴过一回呢。

至于后来,世子夫人赵氏没有将五房的饭菜送过去,她也觉得不妥,可这个时候再出面干涉也已经晚了。

再说,这件事也是可以圆得过去的。

毕竟府里的饭菜,是大厨房一手准备的,各房都要去领才行,府里那么多人,那么多房,还有些血脉其实很疏远的堂亲也在,一时弄混了忘记了疏漏了,也是可能的。

她就装作不知道吧。

只是,安宁伯夫人没有想到,袁五郎竟然是个这样不顾及颜面的狠角色。

他叫人去酒楼里买了席面回来吃也就算了,竟然还各房都送了一桌,这简直就是无情的巴掌落在了世子夫人赵氏的脸上,也落在她脸上。

但是,这件事情总算也有替罪羊,她可以称病不知,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赵氏头上去。

本来就是赵氏心怀叵测,非要借此来报先前崔翎不肯说情之仇,如今被人打了脸,也算是自找的。

安宁伯夫人原本以为就这样躲着就好,谁知道却还是被安宁伯崔弘锦看了个究竟。

崔弘锦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成楷是你儿子,你放着还有气的儿子不医,委屈嫁了高门的孙女,好好好,孙女儿你不喜欢,但孙女婿可不是一般的人,袁家是你可以随便欺负小看的吗?”

他一番痛陈,口水喷了安宁伯夫人一脸,“新帝大封袁家,什么意思你是看不明白?这是要抬举袁家啊!若不是袁家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你以为还会选什么皇后?”

崔弘锦冷哼一声,“就十五那个狂妄样,小九不肯说这个情是对的,偏你们这些无知妇人还记恨上了,真是愚蠢!”

安宁伯夫人被这一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责骂一下子激起了心里藏着多年的委屈。

她最近几个月来,饱受着鬼怪折磨,身子一直就不好。

这么一激动,就猛然也吐出一口老血来。

她见自己也吐血了,想到了前些日子去看崔成楷时那满口满口的鲜红,心一下子就慌了,越慌就越乱,越乱就越口不择言。

“崔弘锦,你自己做事不地道,现在倒是来骂我了,什么事情你都怪在我头上吗?”

安宁伯夫人舔了舔嘴边的血腥气,“成楷原来是多好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也要怪我?你也不想想,那么大的事,若不是你默许了,我敢这样自作主张?”

她愤愤地说道,“成楷是我亲生的,他病了我能不心疼?你以为我就愿意叫他默默地死掉?你以为不再请太医来我很光荣?”

一边说着,她一边嚎啕大哭起来,“是家里捉襟见肘,实在没有多余的银两去耗费了,我这才默许了赵氏不再延医的请求啊!”

安宁伯夫人越说越委屈了,“那我请问你,你堂堂一个伯爷,为什么连家都养不起了?连儿子看病请太医的钱都用不起?”

她不管不顾指着崔弘锦道,“是因为你不肯分家,养了一大家子没用的人,连隔了好几房的堂亲都要养着,给他们好吃好喝好住,跟自己的儿女一样的待遇!”

崔弘锦看安宁伯夫人越说越不像话,下人们还在呢,这些话要是传了出去,他这个一家之主,以后还要怎么摆威严了?

他立刻打断了安宁伯夫人的话,“胡说八道什么?你错了倒还有理了?”

安宁伯夫人也不知道有了什么勇气,从前这些话她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就算憋在心里难过死了,就算再不情愿,可是这些话她也只能闷在心里,一句不是都不敢说安宁伯。

她嘴角的血还挂着,也不擦,口中不停下来,“我说错了吗?你是自己享受当一家之主的威严,为了别人一句拍马屁的家主,就委屈自己的妻儿受苦。你去看看,盛京城里的名门贵妇们,有哪个像我们家似的,那么大的府邸,需要好几个孙女儿挤一个院子的?”

安宁伯崔弘锦怒不可遏,“你还说?我跟你说的是成楷和小九的事,你和我扯分家?我还就告诉你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崔家就不能散,绝对不分家!”

他指着安宁伯夫人说道,“你认不认随便你,若是明儿家里苛待五房和小九的事,有零星半点传出去的,就都算在你头上。”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别和我扯杨氏,她能有今日,也都是因为你!”

将话说完,他就愤怒地再扔了一个花瓶,然后拂袖而去。

安宁伯夫人被气得一口气憋不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旁边早就吓得呆若木鸡的嬷嬷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去掐安宁伯夫人的人中,掐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这几个嬷嬷这才晓得着急,一边吼着“老夫人昏过去了!老夫人昏迷了!”一边惊惶地跑到了世子夫人杨氏的屋子里,打算要回禀,然后请太医。

杨氏对着院子里满桌子的珍馐美食发愁了好久,心里想着这件事定然是要被伯爷知道了,安宁伯是个严厉的人,他才不会因为她是儿媳妇而留情面。

所以,她果断地选择了避开这个风头。

趁着世子今儿不在家,又出去花天酒地了,院子里都是她的心腹。

她十分严肃地警告了院子里的人,假装她娘家有事,晌午就出了门,说好了要住一宿。

所以,崔翎回娘家这件事她不知道,饭菜的事她也不清楚。

世子夫人杨氏想得美,这样的话,整件事就都与她无关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安宁伯夫人院子里的嬷嬷就过来回禀,那些被严重威胁警告过的仆妇们自然不敢说实话,都只按着杨氏设计好的话来说。

安宁伯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只好再去求了世子夫人的长媳,这才有人去宫里头求请太医过来。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事,等太医到安宁伯府时,安宁伯夫人的身子早就已经凉透了。

172 打听

安宁伯夫人过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五房。

五夫人安氏诚惶诚恐地问道,“老夫人虽然这些日子梦魇,精神不大好,可一直都用着补药将养着,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她转头去望着病榻上的崔成楷,“会不会……九姑奶奶,你说会不会咱们老爷也……”

人在脆弱无助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联想到不好的地方。

安氏觉得连安宁伯夫人这样没有啥大毛病的人都能突然去世了,崔成楷这个被太医判了死刑的人,又怎么可能熬过去?

她一时惊慌害怕,只觉得或许这是命数。

崔翎闻言皱了皱眉,“母亲莫要瞎想,父亲有唐太医诊治,定然能够平安无事。”

她对着五房的一个嬷嬷说道,“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郎在一旁道,“都敲了钟,想来老夫人是真的过世了,虽然岳父情况特殊,但五房若是不出去看看,恐要落人口实。”

他想了想,“翎儿,我过去看看吧!”

崔成楷这里断不了人,弟弟妹妹们太小当不了事,五房没有顶门立户的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让他这个女婿出面了。

崔翎沉吟片刻,“也好,有什么消息尽快派个人过来和我说。”

安氏见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一回,她是真心对崔翎感激的,“九姑奶奶,若不是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才好,多谢你,多谢你了!”

因为唐太医说崔成楷的病情是否能有起色全看今夜,假若他能熬住不再吐血。这便算是将血止住,也度过一劫。

所以,崔翎不放心,非要在这里守夜。

五郎自然不会违逆她的孝心,亲自将孩子们送了回府之后,便又再回来陪她。

也幸亏他回转过来。遇到了安宁伯夫人去世这样的事,才能够多个人跑腿出面。

安氏从前以为崔翎这个元配之女,她只要不苛待,保持着客气的关系,像亲戚一样走动就行,所以从来都没有打算交付真心。

一直以来,她也是这样做的。

她绝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继母,不论是生活用度还是银钱衣裳,绝对不会克扣短缺,有时候宁愿少了自己的。也不能亏待崔翎。

但真心,是没有的。

除了一份责任之外,更多的是行脸面上的事,不让别人对她有所诟病,也不叫崔成楷寒心,更不能与元配的女儿结仇。

她所想的不过只是这些罢了。

但此刻。安氏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一家人的意义。

哪怕崔翎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可她们都是五房的人,到关键的时候,能够挺身而出撑住她的,也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她这样想着,不由愁眉苦脸起来,“九姑奶奶,你说,他们会不会将老夫人的死,栽赃到咱们头上来?”

崔翎沉吟。觉得安氏想的未尝没有道理。

安宁伯夫人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笃信一定和五房无关。

连自己亲生的儿子的生命都可以放弃的人呢,她不觉得安宁伯夫人是个脆弱的人,会被五郎几桌酒水给气死。

可人心难测。那些真正要对安宁伯夫人的死负责之人,假若用这个来当做借口,控诉五郎的这几桌席面将老夫人气死了,纵然总有明辨是非的人,可也有那等听风就是雨的。

五郎和她,就会百口莫辩。

崔翎目光微沉,叫了木槿说道,“去打听打听到底老夫人是怎么死的,就算她院子的人不肯说实话,但总有别人听到了些什么,多使些银子,去打听出来。”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再派个人去看看世子夫人那里的情况。”

过了好久之后,木槿终于回来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果然都不肯说实话,不过我还是跟负责洒扫的林大娘打听到了点不一样的。”

崔翎连忙问道,“是什么?”

木槿回答,“好像说老夫人临死前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争吵,有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好大的动静,还摔了好几回。”

她悻悻然地拍了拍胸脯,“后来伯爷怒气冲冲地从老夫人屋子里出来,没过多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出了门说是要找世子夫人请太医,过了老长时间才回来,可太医还没有到,屋子里就响起了哭声,说是老夫人没了。”

崔翎皱了皱眉,“是祖父吗?”

能和安宁伯夫人发生激烈冲突和争吵的人,这整个府里除了安宁伯外,也没有其他人了,难道是争吵时候发生的意外?

她面色凝重地想了想,“那世子夫人那呢,有什么动静?”

木槿目光一动,神秘兮兮地说道,“世子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说她晌午就回了娘家,今夜歇在了那,可洒扫的林大娘说,她傍晚还看到世子夫人呢。”

她顿了顿,“所以,我便又求了别人去打听,原来世子夫人确实是出了门,只不是在晌午,而是在晚上。”

崔翎细细思量了一下,觉得大概的逻辑已经理顺了。

这便该是祖父觉得五郎置办来的席面太丢人,拿着这个话去说了安宁伯夫人,然后老夫人和祖父吵了起来,引发了一些旧疾吧?

世子夫人赵氏是害怕被殃及,所以才假装回了娘家,不晓得这些事的。

她面色深寒,目光里冷成一片,“为了防止世子夫人他们倒打一耙,木槿,你出去将世子夫人撒谎的事找几个嘴碎的婆子说一说,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安宁伯府的水太深了,若不是因为这里还有她放不下的人 ,崔翎才不肯过来呢。

这一回安宁伯夫人的死,不管到底真实的原因是什么,但总有五郎这几桌席面在,不好抽身,到时候亲情伦理压上来,就算能说得清解释得明白,也得麻烦死了。

再说,五郎也是无奈之,她可不愿意他因此而背上骂名和负担。

木槿道了声是便连忙出去了,她自小在安宁伯府长大,虽然跟着崔翎陪嫁出去了,但府里的人脉关系还是有一点的,再加上钱能通神,她手脚大方,打赏厉害,很容易就能做到想要做的事。

谁让安宁伯府僧多肉少,日子过得拮据,对下人们出手自然小气,如今乍一遇到木槿这样问个话说个事都有赏钱拿的,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安氏看着崔翎这样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便对她更加依赖和信任了。

不过,安宁伯夫人过世,她这个做儿媳妇的,总是要到场的,不然那么七口八舌的,一定会将诸多不孝顺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五房的境况已经如此不好,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多一点厄运了。

崔翎却拦住了她,“母亲脸色不好,已经好几宿没有歇过了,这会儿过去,定然不能安生。”

她顿了顿,“您在这里守着父亲吧,唐太医说了,那熬好的汤药两个时辰要再喂一次的,这里谁都没有您细心,您就留在这儿看着父亲。”

安氏仍然在犹豫,“可这样,若是你伯母们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她用力的摇头,“虽然老夫人待我们不好,可她总是母亲,我若是守在你父亲身边不过去,莫说你几位伯父伯母了,就是那些住在咱们家里的堂亲表亲,哪个又是好相与的?一定有诸多闲话,到时候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们。”

安氏的顾虑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崔翎再好,可她总是出嫁了的女儿,等到事情定了,她就要回到袁家去了。

可她和三个孩子,却是无处可去,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留在安宁伯府。

崔成楷如今的景况,就算侥幸活了下来,也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整个五房是极其弱势的,别的几房视他们为累赘和负担,可却偏又甩不开,那么会发生什么?

欺辱和谩骂,指桑骂槐是免不了的,她最怕的是几个孩子的将来。

崔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母亲就带着弟弟妹妹们过去吧,但我不去了,我要在这里守着父亲。”

她目光凛然,“五郎也在,若是有人为难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您不用客气,就直接让他出头,不要害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了咱们五房的人!”

安氏还在担心,“论理说,你已经出嫁了,不必第一时间过去守灵,可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来了,你若不过去,我怕他们又要编排你的不是了。”

她迟疑地说道,“你不知道,从前还有人编排你是脑袋有问题的痴儿呢,我怕他们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名声,让你在婆家难做。”

崔翎冷笑一声,“母亲不必替我担心,那些人才不会计较我这些,若是他们知道我早就来了,那之前他们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出声,这是哪家待客的道理?你放心,他们也有自己的短处,不会拿这个来做文章。”

她见安氏还要说些什么,连忙将人推了出去,“母亲要去快去,等会儿随便找个借口回来,父亲这里还指着您呢。弟弟妹妹们还小,大冬天的天气冷,也别让她们呆久了,早些回屋子歇息才是。”

173 救活

对崔翎来说,她的娘家祖母安宁伯夫人是害死她母亲罗氏的间接凶手之一。

当初,若不是安宁伯夫人给已经驾崩的先皇大开方便之门,请他进了内宅后院,还默许了先皇对罗氏的觊觎,甚至创造了他猥亵罗氏的机会,那么以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罪魁祸首的确是先皇没有错,但安宁伯夫人算得上是帮凶。

崔翎恨这个是非不分连儿媳妇都可以随意出卖的女人,更恨安宁伯夫人事后没有一丝悔恨,还要将崔成楷的不幸归咎到罗氏头上。

这样可恶的一个人死了,她心里除了痛快之外,没有一丝惋惜或者追忆。

她不尊敬安宁伯夫人,也没有将那个人当做是亲人,所以,不去守灵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丝毫负担。

去了,才是违背她本心。

崔翎也不害怕会被人指责不孝。

以如今袁家的鼎盛,满盛京城的人都想要巴结上来,五郎又即将出任京畿卫的副指挥使,这样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大家溜须拍马还来不及,谁又会因为这没有影踪的事儿,去指责她?

再说,就算大伙儿都说崔九姑奶奶不孝顺,那又如何?

只要袁家的人都挺她,她的丈夫爱重她,这些闲言碎语风言风语对她没有任何损伤,一点都不可怕。

她担心的是五郎。

五郎的上峰是以严厉和吹毛求疵著称的孟良,听说这个人本事很大,但器量却很小。

五郎这回是新帝空降到京畿卫的。说不定还打乱了京畿卫原本的布局,孟良对他一定没有好印象,若是被人抓到了所谓不孝的把柄,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所以。她才催着五郎去安宁伯夫人的院子看看。

她不是要五郎真心实意地去为害死了她母亲的安宁伯夫人守灵,她觉得安宁伯夫人不配,可是她也不想要落人口实,授人话柄。

等到安氏也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

崔翎看着脸色比方才似乎好一点了的崔成楷,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你若是能挺过去这一回,过去的事我就再也不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