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拟升任政事堂左右仆射,吏部侍郎便会空缺,大概也许吧,尚未定。”秦侍讲随意说道。

“那倒是个辛劳差事。”秦郎君亦是随意说道,不再多谈告退了。

秦郎君刚推出去,秦夫人过来了。

“十三找你说情?”她直接问道。

秦侍讲笑着摇头。

“你儿子还没你说的直接。”他笑道。

秦夫人也笑了。

“他那小心思弯弯绕绕的,别理会。”她说道,“难得他有个玩的好的人,周家的事你多少看着点,能说句话就说句话。”

“只是这话现在委实不能说。越说越是火上浇油,御史台那边正磨刀霍霍。”秦侍讲说道,又摇头,“也是他倒霉,怎么偏偏这时候被翻出这旧年的公案了。”

“不会闹太大吧?”秦夫人有些惊讶,她可没料到真的如此严重。

“看运气吧。”秦侍讲说道。

竟然要靠听天命了,秦夫人一向含笑的面上浮现几分忧色。

“怪不得十三这几日在外奔波呢,他以前可是从来不往那些地方去呢。”她说道。

那些?是哪些?

秦侍讲询问。

“我也没具体问,好似去了京兆府之类的地方吧。”秦夫人随口说道。

乱托关系,秦侍讲摇头。不过儿子一向有分寸又聪慧。不用担心。

夫妻二人说些家事丢开不再理会了。

晨光微亮时。刘校理伸手重重的拍打了窦七的胳膊一下。

窦七发出一声惨叫。

“不错,不错。”

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满意的笑收回手直起身子。

“能痛就说明还好。”

“爷爷,这还好啊,我太惨了。”窦七委屈说道。一面再次恨恨咬牙,“那几个人在牢里打死了没?”

“昨日一顿好大,竟然好身板扛下来了…”掌柜的忙说道。

“京兆府大牢的杀人棒下竟然能活命?”刘校理插话微微皱眉问道。

“大人不知,这几人乃是军汉,一身好功夫,就是在太平居经营食肆,也日日熬炼筋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柜的说道,“不过也不怕。他们到底是躺下了,躺下容易起来就难…”

刘校理释然,点了点头。

“…最多让他们再多活两日。”掌柜的眉飞色舞的接着对窦七说道。

“这么快死了,岂不是浪费。”刘校理再次打断他说道。

窦七和掌柜的都一愣。

“爷爷,你的意思是要留着他们?”窦七喊道。一脸不可置信,“那些混蛋留着做什么?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早晚的事,急什么。”刘校理打断他说道,“就知道图一时痛快,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除了痛快,还有什么?

窦七瞪眼问道。

当然还有实在的利益,这个蠢货。

刘校理正点走进公厅,不出意料,他又是最早的一个,这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等天色大亮,其他的官员小吏也都先后而来,作为吏部司主事他的公务并不繁忙,但刘校理却不似其他那些吏员偷奸耍滑,而是认真的查看昨日处理过的公事,再认真的询问今日的事。

一直忙到午时才歇息一刻。

刘校理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如同其他官员吏员一般到外边的食肆也好行脚店也好吃饭,而是拿出随身带来的小食盒,将自己的一碗米,一碗素菜摆出来,再沏上一壶厅内供给的煎茶,午饭就解决了。

正要吃完的时候,外边传来低低的说笑声,是结伴吃饭回来的一帮小吏在絮叨说笑,听他们时而高时而低的声音,可想而知必然是传递什么小道消息。

中书政事门下,这是很常见的事。

刘校理一向不参与这是非闲言,他慢悠悠的吃饭,直到一句话传入耳内。

“…陈相公的事已经定了,肯定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空缺出来,你们说谁有可能?”

“…咱们这里资历最大的也就是刘校理了…”

吏部侍郎!

虽然大家都明知陈绍不会再吏部久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不过皇帝身体始终不好,太子之位悬而未决,皇帝的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了。

不过如果当真的话,那就是好事,是别人家的好事,也是他的好事。

一步一步的,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么?

刘校理顿时心内翻江倒海,觉得心跳停了下,呼吸也几乎停止,他不由下意识伸手握住心口。

“大人?”一旁的随吏忙关切的问道。

耳边噗通噗通的心跳响起,刘校理慢慢的吐口气,冲随吏微微一笑。

“去劝诫一下,咱们这里距离政事堂很近,别让相公们看到乱糟糟的就不好了。”他和气说道。

刘校理一向谨慎老实怕事,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为怪,随吏笑嘻嘻的应声是出去了。

门外的嘈杂声很快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刘校理低着头继续吃饭,神情虽然依旧,心内却翻江倒海。

这也是他的习惯,不管悲怒喜忧,都压在心里,绝不能表于外,这么多年他已经很自信能掌控自如。

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太一样,他总觉得心跳的有些快。

况且这还不过是吏员们闲谈说笑,每日政事堂内流传的消息百十来个,哪能都当真。

更况且,他是他呀,谨慎本分的他呀,怎么会因为这一句虚谈就如此情绪不稳?

刘校理不由深吸一口气。

吏部侍郎,竟然提早要来到了吗?

真是喜事啊,如果能跨入这一步,必将是分水岭的跨度。

日后中书门下省里会不会多一个姓刘的参政?

刘校理握着筷子不动,微微有些出神。

门帘响动,随吏进来了。

刘校理放下筷子,端起茶,心跳平复,鼻息间若有若无的香气缠绕。

“嗯,好香。”他不由说道,用力的嗅了嗅,看着面前的茶碗。

“新换了南州的茶,校理喝着如何?”随吏听到了忙陪笑问道。

是茶香啊,刘校理点点头,带着几分轻松。

“好茶,好茶。”他说道端起来一口饮了。

婢女将晾干的纸抖了抖,挂在屏架上。

“四。”她念道。

退后几步,回头看程娇娘。

程娇娘已经站到了门外,樱花树枝繁叶茂,随着夏日的风摇摆。

距离求见刘校理已经过去四天了,郎君们也已经在监牢里关了四天了,如果不是秦郎君传来话确信无忧,真是要让人急了。

不过,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越来越不安忐忑。

周六郎走进来,便正看到廊下的程娇娘正在捻着手指,神情木然看天。

“还会算吉凶吗?”他说道。

“吉凶还用算吗?”程娇娘说道,“我只是在算时间。”

“算什么时间?”周六郎问道。

“有好消息的时间。”她说道,放下了手。

周六郎看着她,面色狐疑。

如果说以前,他听了这话,还会想一想,但现在…

这女人嘴里说出的话,有一句可信的吗?

“我说过我不说假话,你干嘛这样看我?”程娇娘说道,微微笑了笑。

“是吗?”周六郎哼声反问。

“当然,不过,我说的话别人怎么样,就与我无关了。”程娇娘说道,转过身向厅堂走去。

周六郎还要说什么,有人敲响了门。

“程娘子,神仙居窦东家有请。”

神仙居已经重新开张了,虽然跟没开张时也没什么区别。

程娇娘和周六郎闻讯前来时,窦七也正迈进神仙居。

说起来茂源山兄弟下手很客气,除了打折了手臂,其他地方都无碍,如今手臂接好,虽然还包扎的严密,但并不影响他的走动。

“爷爷,那就这么便宜他们了?”窦七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就这么放他们出来了?”

“怎么便宜了?不是会提条件的吗?”刘校理不急不缓的说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额头。

昨夜没睡好,虽然他一向睡眠都不好,但今日感觉特别累,似乎耳膜嗡嗡响。

是因为听到的那个消息太让人难以平静了吧。

虽然还都是私下乱传,但自来是无风不起浪,陈绍真的即刻就要升任了。

这个消息据说是从政事堂传来的,而且据说是天子近侍秦侍讲也有所耳闻。

秦侍讲跟皇帝的关系可不一般。

其实要说突然也并不突然,也不意外,毕竟自从陈绍进京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也不是听了消息就要筹划经营的那种人。

因为。为了这一日。他已经经营了十几年了。

“爷爷。凭什么提条件就要放了他们,杀了他们也能提条件。”

窦七在耳边喊道,打断了刘校理的走神。

刘校理皱眉,伸手在鼻息间扇了扇。看着涂脂抹粉的窦七。

“离我远点,香腻腻的熏得慌。”他说道,“就知道杀了杀了,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急什么急!眼皮子真浅!”

“那我就放心了。”窦七笑嘻嘻说道,“我还以为爷爷心软了呢。”

刘校理哼了声。

心软?那是什么东西?

门外脚步声响,掌柜的拉开了屋门。

“大人,东家,周公子和程娘子来了。”他说道。

看着迈进门的少年少女。窦七有些恍惚,曾经见过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不过再见到人,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连身后跟着的那个丫头都没变。

但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冬天变成夏天。食客和东家变成了东家和东家,而且,自己还赔了钱,折了手下,断了手!

早知当日那两个少年少女会引起今日如此麻烦,当时他就该除掉他们!

果然这世上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聪明人和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