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尔中尉的棺材从幽冥号船侧放到冰上,然后绑在为了今天悲惨任务而强化过的大型雪橇上。约翰爵士将自己的国旗覆盖在棺材上。接着,三十二个水兵,二十个来自幽冥号,十二个来自惊恐号,慢慢拉着棺材雪橇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到达埋葬地点。当中最年轻的四个人在船员名单上还是见习生:幽冥号的乔治?钱伯斯与大卫?杨格以及惊恐号的罗伯?高汀与汤马士?伊凡斯,在蒙着黑布的鼓上敲奏着慢版的进行曲。这支严肃队伍由二十个人护送,包括约翰?富兰克林爵士船长、费兹坚中校、克罗兹船长以及其他军官与副官(留守在两艘几乎空无一人的船上的人除外)。每个人都穿着正式的军服。

在埋葬地点,穿着红外套的皇家海军陆战队火枪队已经站着等候了。他们由幽冥号三十三岁的中士大卫?布莱恩带队,队员包括下士皮尔森、二兵哈普魁、二兵皮金登、二兵希里以及二兵日德,这些人全都来自幽冥号。旗舰上的陆战队只有二兵布蓝尼缺席,因为他去年冬天就过世了,被埋在毕奇岛。此外还有中士妥兹、下士黑吉斯、二兵威吉斯、二兵黑蒙、二兵海勒、二兵达利,他们都来自皇家海军惊恐号。

接掌郭尔中尉的指挥任务的维思康提,他拿着郭尔的三角礼帽与军刀走在雪橇后面。在维思康提旁边的是费尔宏中尉,他拿着一个蓝色丝绒垫,上面放着年轻郭尔这些年来在皇家海军服役期间得到的奖章。

雪橇队接近下葬坑洞时,原本排成一列的十二个陆战队员分成两列,让出一条信道来。陆战队员转身面向信道,枪口倒转朝下,让拉雪橇的人、灵柩雪橇、高阶护卫群及哀悼者的队伍从中间通过。

军官围着坑洞站着,而一百一十个船员就在军官之间找自己的位置。有些水兵为了看得更清楚,还站在冰脊上。约翰爵士则是带着两位船长站在坑洞东侧一个临时搭建的平台上。只见三十二个拉雪橇的人缓慢、小心翼翼地合力把沉重的棺材卸下来,让它顺着角度调得刚好的木板,滑到搭建在长方形黑水池上方的木制平台上,暂时停放在那里。棺材定位时,除了有几条厚木板支撑之外,还有三条坚固的船缆帮忙撑住重量,由拉雪橇的水兵从两侧拉着。

鼓声停止时,所有人都脱帽。冷风吹拂着船员们的长发,为了这场葬礼,每个人的头发都洗过、分边而且用丝带绑住。这天相当冷,在六钟响时量的温度不超过五度。但是这满布冰晶的北极天空,就像是由金色光芒构成的坚实圆顶。仿佛是要纪念郭尔中尉,被冰封住的太阳旁边多了三个太阳,在南方真正太阳的上方及左右两侧各飘着一轮幻日,全都被七彩的日晕环带连接起来。在场许多船员都向眼前完美的景象低头行礼。

葬礼由约翰爵士主持,一百一十个围绕的船员可以轻易听见他宏亮的声音。大家都已经很熟悉这种仪式。他说了一些安慰勉励的话,众人的响应也可以预期。在葬礼后段,冰上又回响起熟悉的话语时,大家忘了强风的存在。

“因此,我们把他的身体交给深海,任其毁坏,期待在海交出它吞噬的死人那天,尸体会再复活,并且得到我们的主耶稣基督赐予的来世。他要循着那能叫万有归服的神迹,改变我们卑贱的身体,与主荣耀的身体相似。”

“阿门。”众人说。

接着皇家海军陆战队十二人组成的火枪队举起毛瑟枪,发射了三次排枪,最后一次只发射三枪,而不是前两次的四枪。

在发射第一次排枪时,维思康提中尉点了点头,撒母耳?布朗、约翰?威吉斯以及詹姆士?瑞吉登三人便将沉重棺材下面的厚木板抽掉,让它悬在三条船缆上。发射第二次排枪时,棺材往下放,直到碰到黑水。发射最后一次排枪时,水兵们慢慢松开拉船缆的手,让沉重的棺材和上面的铜牌——郭尔中尉的奖章,军刀现在也停放在桃花心木棺材上——消失在水面下。

冰冷的水翻搅了几下,船缆被拉起来丢置在一旁,长方形的黑水区看起来空空如也。在南方,幻日和日晕都不见了,只有一轮红日还在天空的圆顶下散发光芒。

船员们默不作声地散开,回到各自的船上。现在不过是暮班第一段的二钟响时分而已,对大多数船员来说,这是吃晚餐及喝第二次配额酒的时刻。

第二天,六月五日星期六,两艘船上的船员们全挤在船舱里,因为又有一个北极夏天的闪电暴风雪在上空发作。原先在主桅高处瞭望的人被叫下来,留在甲板上担任守卫的人也都离金属和船桅远远的,因为闪电正穿过浓雾从高空打下来。雷声隆隆,巨大的闪电不断击打着装在船桅和舱顶的避雷针,像蓝色手指的圣爱尔摩之火(注:St.Elmo'sFire,一种自古以来就常在航海时被海员观察到的自然现象,经常发生于雷雨中,在如船只桅杆顶端之类的尖状物上,产生如火焰般的蓝白色闪光。)沿着帆桁爬窜,滑过索具。值完班下到船舱来的憔悴瞭望员,告诉那些眼睛还睁得大大的船员,他们看见一个接一个的闪电球在冰上滚动与跳跃。那天稍晚,闪电与天空的电光图案闪烁得更激烈,暮班的瞭望员报告说,有只很大的东西,大到不可能是只白熊,在雾中沿着冰脊徘徊踱步,一会儿看不见,一会儿又被闪电的光照亮,但是不到一两秒就又不见了。他们说,有时候那只东西像熊一样用四只脚走路;另一些时候,他们发誓,它轻松地用两条腿走路,就和人一样。他们说,那只东西绕着船走。

 虽然水星就要落下,星期天的黎明却相当晴朗,而且比前一天冷了三十度,中午的温度是零下九度。约翰爵士发布消息说,当天大家都要参加幽冥号上举行的主日礼拜。

约翰爵士船上的船员和军官每个星期都得参加主日礼拜。在暗无天日的几个冬天月份里,他就在主舱里主持礼拜。不过,只有最虔诚的惊恐号船员会越过冰原来参加礼拜。因为主日礼拜是皇家海军的要求——与其说是规定,不如说是传统——克罗兹船长在星期天也会安排礼拜,但是因为船上没有牧师,所以礼拜变得徒具形式,有时只是读读船上法规,而且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不像约翰爵士那样热切地让礼拜进行九十分钟或两个小时。

但是这个星期天,大家都没有别的选择。

在三天内,克罗兹船长第二次带着他的军官、副官及船员们越过冰原到这边来,这次大家都在制服外面套上大外套并戴着手套。他们到达幽冥号时才惊讶地发现,礼拜竟然要在甲板上举行,约翰爵士则是要站在后甲板区讲道。虽然上方的天空是淡蓝色的,今天没有冰晶的金色圆顶,也没有具有象征意义的幻日,但是风非常冷,在后甲板区下方的船员们挤在一起,自我安慰地想要借此取暖,而两艘船的军官仿佛一整队穿着大外套的侍从,全都站在约翰爵士后面,站在甲板饱受风霜洗礼的那一面。十二个陆战队士兵再次排成一列,站在甲板背风面,中士布莱恩站在最前面,士官们则聚集在主桅前方。

约翰爵士站在罗盘箱上,箱子上罩着先前覆盖在郭尔中尉棺材上的国旗,以符合“神圣讲道坛”的规定。

他只讲了一个小时左右,所以没有人冻坏脚趾或手指。

约翰爵士的本性与倾向都偏好《旧约》胜过《新约》,所以他带着大家回顾几个旧约先知的预言。他的讲道一度集中在先知以赛亚关于地球的预言:“看哪,耶和华使地空虚,变为荒凉;又翻转大地,将居民分散。”随着愈来愈多经文及解说出现,连主甲板上穿戴大外套、围巾、连指手套那群人中最迟钝的船员也慢慢开始明白,总指挥在讲这次寻找西北航道的探险以及目前受困在北纬七十度五分、西经九十八度二十三分的窘境。

“地必全然空虚,尽都荒凉;因为这话是耶和华说的,”约翰爵士继续说着,“地上的居民哪,恐惧、陷坑、网罗都临近你…躲避恐惧声音的必坠入陷坑;从陷坑上来的必被网罗缠住。因为天上的窗户都开了,地的根基也震动了…地全然破坏,尽都崩裂,大大地震动了。地要东倒西歪,好像醉酒的人…”

仿佛是要证实这悲惨预言,幽冥号四周的冰原上突然传来大声的呜咽,船员脚下的甲板也开始移动。上方结了冰框的船桅及帆桁似乎在震动,在淡蓝色天空中轻轻旋转。没有人离开队伍或发出声音。

约翰爵士从《以赛亚书》跳到《启示录》,让他们看到还有更多的悲惨景象在等待背弃上主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我们…不违背与上主所立的约呢?”约翰爵士问,“请你们看约拿的例子。”

几个船员一时轻松地呼了一口气。他们很熟悉约拿的故事。

“上帝差派约拿到尼尼微城去大声责备那地方的人,因为他们罪恶满盈,”约翰爵士大声地说,他一度过于微弱的声音此时突然变大,强度与抑扬顿挫甚至可以和受神感召的国教派牧师媲美,“但是约拿——你们都知道这件事,伙伴们——他逃离上主给他的使命,也逃离上主的同在,反倒往约帕去,跳上第一艘驶离的船,那艘船恰好要开往他施,在当时世界的尽头之外。约拿愚笨地以为自己可以搭乘这艘船到远离上主国度的地方。

“‘然而耶和华使海中起大风,海就狂风大作,甚至船几乎破坏。’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你们知道那些船员如何大声呼喊,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厄运降临在身上,然后他们做了签,抽出约拿来。‘他们问他说:我们当向你怎样行,使海浪平静呢?…他对他们说:你们将我抬起来,拋在海中,海就平静了。我知道你们遭这大风是因我的缘故。’

“但是一开始船员们并没有把约拿拋出船外,他们有这么做吗,伙伴们?没有。他们是勇敢的人也是很好的水手,擅长航海,所以他们竭力划桨,要让快沉没的船靠岸。但是最终他们没有力气了,所以向上主呼喊,然后牺牲约拿,把他拋出船外。

“但《圣经》上说,‘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三日三夜。’

“请注意,伙伴们,《圣经》上并没说约拿是被一条鲸鱼吞下肚。没有!并不是我们在正常夏天会在这附近北极圈海域或巴芬湾看到的白鲸、露脊鲸、须鲸、抹香鲸、杀人鲸或长须鲸。不是的,约拿是被上主特别为他预备的一条‘大鱼’吞下肚,也就是说,那是上主耶和华特别为了这目的创造的一只深海怪兽。在《圣经》里,这只怪兽般的大鱼有时被称为利维坦。

“我们也像这样,被派遣到目前所知的世界尽头,伙伴们,这里比他施还远,那里其实不过是在西班牙罢了。我们被派到连平常事物都会起来反叛我们的地方,这里的闪电会从冰冻的天空打下来,这里的寒冷从来不会变温和,这里的白色野兽会在结冻的海上行走。没有任何人,文明人或未开化的人,会把这地方称为家。

“但是,我们仍然在上帝的国度里,伙伴们!约拿并没有因他的厄运而抗议,也没有因他受的处罚而诅咒,反倒是三天三夜在鱼腹内向上主祷告,所以我们不应该抗议,而是要接受上帝的旨意,上帝把我们放逐在冰海的肚子里,过了连续三个漫长的冬夜。我们应该和约拿一样,向上主祷告:‘我从你眼前虽被驱逐,我仍要仰望你的圣殿。诸水环绕我,几乎淹没我;深渊围住我,海草缠绕我的头。我下到山根,地的门将我永远关住。耶和华我的上帝啊,你却将我的性命从坑中救出来。’

“‘我心在我里面发昏的时候,我就想念耶和华。我的祷告进入你的圣殿,达到你的面前。那信奉虚无之神的人,离弃怜爱他们的主;但我必用感谢的声音献祭与你。我所许的愿,我必偿还。救恩出于耶和华。’

“耶和华吩咐鱼,鱼就把约拿吐在旱地上。

“亲爱的伙伴们,请记得我们已经,而且必须继续以感恩的声音为祭品献给上主。我们必须偿还我们许的愿。我们在基督里的朋友及弟兄,葛瑞翰?郭尔中尉发现今年夏天我们是不可能从利维坦的肚腹中被释放了,但愿他此时就睡在上主的怀中。今年我们是无法从这片奇冷无比的冰海肚子中逃离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这是他原本要带给我们的信息。

“但是我们的两艘船都还完好无缺,伙伴们。我们这个冬天,甚至过了这个冬天,如果需要的话…还能持续更久,都还有足够的存粮。我们还有煤炭可以燃烧来取暖,有同伴之谊给我们更深的温暖,而最深层的温暖则来自我们确知的事:我们的上主未曾放弃我们。

 “在利维坦的肚腹中,再过一个夏天,接着再一个冬天,伙伴们,我向你们发誓,上帝的恩典怜悯就会帮助我们离开这可怕的地方。西北航道是存在的,就在西南方地平线的方向,离我们没有多少路程,郭尔中尉一个星期前几乎亲眼看到它。我们在几个月后,在这拖得异常悠长的冬天结束后,就会航向它,行经、驶出,然后远离,因为我们会为了遭受的苦难而向上帝大声祈求,而上帝也会在这地狱般的肚子之外垂听我们的祷告,上帝已经听到我和你们的声音。

“现在,伙伴们,我们正因为利维坦恶灵化身成怀有敌意的白熊而苦恼。不过那东西毕竟只是白熊,不管它想怎么效忠我们的敌人,它都只是一只没头没脑的野兽。和约拿一样,我们要向上主祷告,让这恐怖的东西离开我们,而且可以确定的是,上主会听我们的祷告。

“杀掉这只不过是野兽的东西吧,伙伴们,在成功的那一天,不论是我们当中哪个人下手杀掉,我发誓我会自掏腰包付给你们每人十英镑金币。”

挤在船腰的船员开始窃窃私语。

“每个人十英镑金币。”约翰爵士重复了一次,“不是只给像大卫杀死歌利亚一样杀死野兽的人奖赏,而是每个人都有奖赏,大家都有份,而且得到同样多。此外,你们还会继续领到皇家探索团的薪水,还有我承诺将来再多付给你们和你们签约金一样多的津贴,只为了报答你们愿意再多待一个冬天在这里吃好吃的食物、吹暖气、等待雪融!”

如果做礼拜时可以笑出声的话,当时肯定会有人笑出来。但事实上,船员们只是互看彼此面色苍白、几乎冻伤的脸。一个人十英镑金币,约翰爵士还答应回去后再额外给和签约金一样多的津贴。许多人一开始就是看在高额签约金分上才参与这次探险,大多数人都能拿到二十三英镑!当时一个人一星期的房租只要六十便士,租一整年只要十二镑。这还只是加在皇家探索团一般水兵一年六十镑薪水之上的福利而已,却已经超过岸上任何工人薪水的三倍。木匠的薪水是七十五镑,水手长是七十镑,工程师可以拿到整整八十四镑。

船员们面露微笑,并且偷偷在甲板上跺脚,以防脚趾冻坏。

“我已经命令惊恐号上的狄葛先生和幽冥号上的沃尔先生,今天为我们预备一顿节庆晚餐,来预祝我们必能战胜的不幸,这次探险任务必然成功。”约翰爵士从装饰国旗的讲道坛上向下喊。“我也准许两艘船上的人今晚可以多喝一份兰姆酒。”

幽冥号的船员只能垂着松垮垮的下巴彼此对望。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会容许大家在星期天喝酒,而且还多喝一份?

“大家和我一起来祷告吧,伙伴们。”约翰爵士说,“亲爱的上帝,再次转眼向着我们,哦,上主,赐恩典给你的仆人。求你使我们早早饱得你的慈爱,好叫我们一生一世欢呼喜乐。

“求你照着你使我们受苦的日子和我们遭难的年岁,叫我们喜乐。

“愿你的作为向你的仆人显现;愿你的荣耀向他们子孙显明。

“愿主我们神的荣美归于我们身上;愿你坚立我们手所做的工;我们手所做的工,愿你坚立。

“荣耀归于圣父、圣子、圣灵。

“起初、现在、直到永远,阿门。”

“阿门。”一百一十五个声音响应。

约翰爵士讲道后的四天四夜里,有一场六月暴风雪从西北方来,让可见度变得很差,活动起来也很不方便,但是在冰冻的海面上却不时传来霰弹枪的砰砰枪响和毛瑟枪的达达声。每个可以找到理由到冰原上的人(狩猎队、防火洞维护组、两艘船间的信差、测试新雪橇的木匠、获准带船狗涅普顿出去散步的水兵)都带着武器,朝着任何移动中或是在风雪或雾里看起来像是会移动的东西开枪。没有人被误射致死,但是有三个人得去找麦当诺医生或古德瑟医生,请船医帮忙把射在大腿、小腿及臀部的霰弹枪碎片取出来。

星期三,一支狩猎队真的带回一只白熊尸体——绑在两部连在一起的雪橇上——以及一只和小牛一样大的小熊。

有些人开始大喊大叫,要求付给每个人十英镑金币,但即使是到船北方一英里射死野兽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它太小了。他们有两把毛瑟枪与三把霰弹枪,总共开了十二枪才射倒这头熊,熊摊在满是血迹的冰上还不到八英尺长,而且还太瘦,是母的。他们杀死母熊,但留小熊活口,拉着它跟在雪橇后面回来。

约翰爵士下船来检查这头已死的动物,夸赞那几个人为大家找到了食物。虽然每个人都不喜欢吃煮熟的熊肉,而这只瘦熊的肉看起来肯定比以前的更多筋更难嚼,但是他指出,这并不是利维坦化身杀死郭尔中尉的怪兽。约翰爵士解释说,所有亲眼见到中尉之死的人都很确定,就在临死之前,这位英勇的军官还朝着那只怪兽的胸膛发射了手枪。这只母熊虽然身上满是弹孔,但它胸部却没有手枪的旧伤口,也找不到手枪的子弹。真正的白熊怪兽,约翰爵士说,要根据这样的特征来辨认。

有几个船员想把小熊当宠物养,因为它已经断奶了,可以吃解冻的牛肉,而另一些人则当下想把它宰了。约翰爵士听从陆战队中士布莱恩的建议,下令让小熊活着,用项圈和链子将它系在冰上的一根桩上。就在星期三晚上,六月九日,中士布莱恩和妥兹,还有大副爱德华?考区以及这趟旅程仅剩的制帆匠老约翰?莫瑞,请求到约翰爵士的舱房报告。

“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做法不对。”中士布莱恩说,他是这一小群人的发言人。“我是指猎杀野兽。”

“错在哪里?”约翰爵士问。

照布莱恩的手势来看,他指的是外面满是血迹冰上正被屠宰的母熊。“船员们不是猎人,约翰爵士,我们两艘船上没有半个真正的猎人。我们出去打猎的人以前在陆地时只是偶尔猎猎小鸟,不是猎大型动物。嗯,也许我们可以射倒鹿,或是北极驯鹿,如果我们能碰上一只的话。但是白熊是可怕的敌人,约翰爵士。我们先前能射杀白熊,多半是因为运气好,而不是猎技高超。白熊的头颅厚到能挡住毛瑟枪的子弹。它身上有非常多脂肪与肌肉保护,就像古代骑士受甲胄保护。它是强而有力的动物,即使是体型较小的熊,您自己也看过,约翰爵士,用霰弹枪打它的肚子,或用步枪射它的肺,也不会让它倒下来。还有,很难找到它们的心脏。这只瘦巴巴的母熊需要霰弹枪与毛瑟枪合计开十二枪,而且都是近距离发射才能射倒。即使是这样,它还是很有机会逃脱,如果它不是要留下来保护幼子的话。”

“那么你如何建议,中士?”

“建一个隐匿棚,约翰爵士。”

“隐匿棚?”

“就好像我们要猎鸭一样,约翰爵士。”妥兹中士说。这名陆战队士兵苍白的脸上有一道紫色胎记。“莫瑞先生知道如何制造。”

约翰爵士转身对着幽冥号的老制帆匠。

“我们可以使用原本要做驱动轴替换品多出来的几根铁棍,约翰爵士,然后把它们弯成我们要的护栏形状,”莫瑞说,“当成隐匿棚的轻框架,就像帐篷。您知道的。”

“只是它不像我们的帐篷一样呈金字塔形,”约翰?莫瑞继续说,“反倒是长而矮,上方是一道突出的遮棚,差不多就像村郊市集的帆布棚架,长官。”

 约翰爵士露出微笑。“难道我们的熊不会注意到冰上多出一个村郊市集的帆布棚架吗,先生们?”

“不是的,长官。”制帆匠说,“我会在晚上,或我们称为夜的微明时光来临前,把帆布剪好、缝接好,将它漆成像雪一样白。把这隐匿棚靠在一个矮冰脊上,让它们混合成一体。只有细长的枪枝发射狭缝会稍微被看见。维基斯先生会用葬礼时平台上的木头在棚架内装设一条长椅,让射手们可以脚离冰地、温暖地坐在板凳上等候。

“你预计要安排几个射手在这个…猎熊隐匿棚?”约翰爵士问。

“六个,长官。”布莱恩中士回答,“我们需要一起发射排枪,才能射倒野兽,长官,就好像在滑铁卢,要数千个人才能打倒拿破仑的手下。”

“万一这只熊的嗅觉比在滑铁卢时的拿破仑还好呢?”约翰爵士问。

有些人在窃笑,但是中士妥兹说:“我们考虑过,约翰爵士。最近这些日子,风大多是从西北偏北方向吹来。如果把隐匿棚放在可怜的郭尔中尉下葬处附近的矮冰脊上,长官,我们就可以把西北方一整片空旷的冰原当成杀戮区,那里有将近一百码的开放空间。白熊很可能会从上风处较高的冰脊上爬下来,约翰爵士。当它到了我们设定的地方,一排接一排的米尼式子弹会射入它的心和肺,长官。”

约翰爵士在考虑。

“但是得叫大家不要随便走动。”二副爱德华?考区说,“如果冰原上有一大堆人晃来晃去,而且随时听得见他们和哨兵对着冰塔和阵风胡乱开枪,不会有任何一只识相的熊会走进船周围五英里内,长官。”

约翰爵士点点头。“你们打算用什么引诱熊进到杀戮区呢,先生们?你们考虑过用饵吗?”

“是的,长官,”中士布莱恩的脸上现在带着微笑。“我们要用新鲜的肉引诱凶手进来。”

“我们并没有新鲜的肉,”约翰爵士说,“连只环斑海豹都没有。”

“不,长官。”这名脸部轮廓鲜明的陆战队中士说,“但是我们有那只小熊。等到隐匿棚搭建完成,我们就把小熊宰了,血流得越多越好,长官,然后把肉放在离射击区不到二十五码的冰上。”

约翰爵士说:“所以,你们认为我们这只动物会吃同类的肉?”

“哦,是的,长官。”中士妥兹说,他紫色胎记下方的脸变红了。“我们认为,这只动物会吃任何在流血或闻起来像肉的东西。当它来的时候,我们就把成排子弹射到它身上,长官,接着每个人就可以得到十英镑,然后过完冬天,获得胜利,然后回家。”

约翰爵士慎重地点了头说:“就这么做吧。”

星期五下午,六月十一日,约翰爵士和维思康提中尉到外面去检查猎熊的隐匿棚。

两位军官不得不承认,即使近到三十英尺,隐匿棚还是几乎看不见,它的地面和背面直接贴在一道矮冰脊上,约翰爵士几天前就是在这里诵读悼词。白色的帆布交叠得相当完美,在枪枝发射的狭缝上,帆布条间隔不等地垂着,将结实的水平置枪架分成好几段。制帆匠兼军械匠巧妙地将帆布固定在铁制的长杆与肋条上,即使风像现在这般猛烈,把雪刮得在冰原上狂飞,帆布还是纹丝不动。

维思康提领着约翰爵士沿着冰脊背面一条冰滑的小径走——射击区看不到这地方——接着越过矮冰墙,从帐篷后面一个狭缝进入隐匿棚。中士布莱恩和几个幽冥号的陆战队士兵——下士皮尔森、二兵希里、日德、哈普魁和皮金登——在里面。探险队总指挥走进来时,几个人站起来迎接。

“喔,不,不,各位,坐着就好。”约翰爵士非常小声地说。在这窄长方形帐篷两侧的铁护栏上,有些弯曲的铁制镫具,馨香的厚木条架在上面,让陆战队员即使不站在狭窄的射击狭缝旁边,也可以坐着达到射击高度。另外还有一层木条让他们的脚可以不踩在冰上,而毛瑟枪就摆在前方随手可及的地方。这拥挤空间里弥漫着新木材、湿羊毛及枪枝润滑油的味道。

“你们在这里等多久了?”约翰爵士小声地问。

“还不到五个小时,约翰爵士。”中士布莱恩说。

“你们一定很冷吧。”

“一点也不冷,长官。”布莱恩低声说,“棚子够大,我们可以偶尔在里面走来走去,而且木条能让我们的脚不被冻坏。惊恐号的陆战队会在妥兹中士的指挥下,在二钟响时来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