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坤接口道:“如果真是容徽,一切就好解释了。其实当初接镖时,我就有点疑惑,何家的吉庆绸缎铺只是中等铺子,比北街的圣荣差远了。记得曾听武馆的几位学徒闲聊,说圣荣的杨老板资财雄厚,一次进几万两银子的货。当时旁边有人说,那是要存货过冬,年前年后两三个月,照例是不打货的。北方冰冻,毛皮之类的很不好运,若遇雨雪,毛皮衣料一沾潮气就容易发霉,店家损失不起。”

坐在他身侧的尹惟垂首检讨:“都怪我,穆长老是提醒过我,说圣荣才进几万两的货,吉庆反倒进十万。是我说,谁有钱没钱外表又看不出来,也许何安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呢。”

卢骏满脸羞惭:“我才是管总的,连镖书上的签名也是我的。”

容悦倒笑起来:“师傅们且打住,现在不是审案定罪,谁该打一百谁该打五十,而是想办法挽回损失。其实你们都没错,武馆一年统共接不到十趟镖,有三趟是何安的,这样的老客户找上门,谁好意思回绝呢?据大师傅说,这人面相和善,谦恭守礼,定金给得爽利,后期款从不拖欠,换了我,照样接。”

把所有的线索归拢起来,她越来越怀疑,这是容徽设的一个局。何安只是鱼饵,前面的两次合作,不过是为了骗取武馆的信任,给最后一次做铺垫。

要说,容徽这一招确实厉害。找不回货物,赔不起损失,武馆破产,馆主沦为奴仆。若居然赔得起,那恰恰说明背后有人支持,而且财力非常雄厚,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她们娘俩,还有暗部,都会浮出水面。

卢骏附和道:“姑娘说得对,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出那批货的下落。年关就要到了,我们得快点,不然拖到春节,做什么都不方便。”

容悦当即下令:“我们今晚动身。”

几位长老再次试图阻止她随行,容悦很坚持:“不让我去,我留在家里也无心功课,多个人多份力量,早点解决问题,回来大家好过个安心年。”

话虽这样说,大伙儿心里都有数,要想要年前查清恐怕很难,今年这个年,是没法过了。

萧夫人那关也不好过,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只是不点头。容悦没办法,拿出四儿师兄配好的麻醉药,给萧夫人喝了一点,让她沉沉睡去,自己赶在天亮前出了门。

这天已是腊月十五,再过半个月就是大年,而出事地点在几百外,光路上来回就得好几天,因为,惭愧得很,她还没学会骑马。

不是她不学,这个地方根本不允许女子骑马,除了极个别将门虎女可能例外,像她这种世家千金,一说要骑马,首先萧夫人会吓晕。女孩子,走路要碎步,坐要并腿侧身,若两腿跨得开开地坐在马上,那成什么体统?

拂晓时分,十几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疾行在通向申国的驿道上。宽敞的车厢里,春痕一面在小炭炉上翻动烤馍一面劝:“姑娘,别撩开帘子,等下风刮得耳朵痛。”

“真香!”容悦接过一片焦黄的烤馍,心里激荡起了久违的兴奋感。

以前每次出任务,不都是这样吗?有些期待,有些焦虑,甚至有些隐隐的畏惧。所有未知的一切都是可畏的,可正因为这份畏惧和不确定,前路才充满魅力。

哪怕再选择一次,她仍愿意做特工,让生命嘎然结束在二十五岁,而不是寡淡无味地活到八十五。

这一生的探险,终于又要开始了。

第三十一章查案

出事地点是个叫七里湾的地方,离碧水城三百余里,地属申、景、昱的交界。昱,就是容恬曾经的未婚夫蔺俭家的领地。

一般来说,几国交界处都有点乱,如果那儿是原始森林或荒湖野泊,很容易沦为“三不管”地带,就像前世的金三角。

站在长满野蒿青苔的废弃渡口,望着河滩上茂密枯黄的芦苇,容悦不解地问:“这儿地势宽敞,水流平稳,挺适合做码头的,为什么荒废了呢?”

卢骏告诉她:“为师小时候随先父四方卖艺,曾几次路过这里,那时候很热闹的。大约三十年前,有个姓樊的女子在渡口跳水自杀,从那之后,就不安宁了,时不时地翻船死人。若有船只晚上停泊在码头附近,半夜会听见女鬼唱歌,有的船上甚至无缘无故地不见人,都说让女鬼勾走了。”

容悦本是无神论者,被银戒指送到这方空间,她的无神论立场也站不住了。若人只是纯物质体,死后无灵魂,那她是怎么来的?

所以鬼神之说,她并不一概否定。但一个懦弱的女人跳河死后,竟有这么大的能量,她是不相信的。

宋义指着一所半坍塌的房子说:“那是樊娘庙,既然她有灵,地方百姓就凑资建庙,日日烧香祈祷,指望能安抚她的冤魂,超度她往生,不要再为患乡里。可越祷告,死的人越多,就有道士出来说,香火只会助她炼成更大的神通,更有人宣称被樊娘托梦,说她要这条河里死九十九个人,才能消去那口怨气。当时有人算了一下,到托梦的时候为止,前面已经死了四十九人,也就是,她还要夺走五十条人命才够数。”

容悦摇头叹息:“有这么恐怖的流言,难怪渡口会荒废,谁也不想成为那五十个之一啊。”说完语带疑惑地问:“那你们为什么选择从这里上岸呢,难道你们不怕吗?”

“自然是怕的”,穆坤坦然承认:“走镖之人,过山拜山,过庙拜庙,就怕惊扰鬼神。我们本来打算到前面的潭州渡上岸歇脚,可船行到这里时,船底开始渗水,只能就近抛锚。我们几乎全部上阵,有的帮着舀水,有的帮着划桨,当船终于靠岸时,大家全都一身冷汗,合掌感谢道君庇佑,樊娘高抬贵手。要是别的东西,还可以下河打捞,毛皮之类,见水就完了。”

听到“船底渗水”时,容悦立马想到有人先在船底凿洞,再用某些材料填充,比如水溶性固定油脂,待船入水后,油脂慢慢溶解…

穆坤继续回忆:“上岸的时候天就快黑了,因为这个地方阴气太重,鬼气森森的,我们也不敢逗留,推上车子就走。走了没多远就开始举火,然后发现箱子不对劲,虽然镖物不该半路拆封,当时也顾不得了,打开其中一箱,哪是毛皮,都是烂棉花裹着石块。这才知道着了船老大的道,赶紧回头去找,渡口早没影了。”

见穆坤低头解水囊,半晌没解开,显然情绪激动。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在暗部几十年,因为精通各种异术,被尊为顶级高手,一向受部众爱戴,想不到这次由他领头走镖,居然出这么大的疏漏,给暗部带来巨大的损失,让他难堪又自责。

卢骏走过去帮他解下水囊,宋义接过话头说:“我们沿着来路打探,周围十几里内的百姓,竟没一个认识那个船老大。有人干脆说我们遇到了鬼船,半路船进水,正是要夺我们的命凑够九十九之数。听他们的意思,我们能捡回一条性命就不错了,丢了货是小事。”

容悦开口问:“货在对岸上船前,你们确定还是原来的箱子吧?”

所有人同时点头:“当然,箱子跟车牢牢地绑在一起,几个人守一车,一路盯得死死的,不可能调包。”

容悦嘴角轻扯:“路上死盯,上了船就安全了?就不用盯了?”

穆坤面有惭色:“这要怪为师。当时船老大嚷着船底漏水,船就快沉了,要我们帮着舀水。大伙儿一听都慌了,别说船沉,只要箱子浸水,货物就完了。我让他们把箱子从车上卸下,想着船若真的沉了,就找几个舢板,用踏水功,救得一箱是一箱,多少挽回点损失,别全部折在水里。”

平心而论,穆坤的思路并没有错。在那种情势下,箱子继续绑在车上,一旦船沉,绝对沉入江底,单独一个一个箱子,凭他们的功夫,也许真能弄上岸也说不定。

容悦安抚了几句,继续回到正题:“这么说,箱子是在船上被调包的?”

穆坤回道:“是的。船底的水越渗越多,我们大半的人都下到舱底舀水,就这样还舀不赢,船看着看着下沉,最后只好把守箱子的最后几个人也派下去,要不然,船根本靠不了岸。为师会离开,是因为有个划桨的人过度紧张,突然犯病,倒在地上抽搐,其余几个嗷嗷乱叫,喊着‘女鬼来了’,一起丢下桨跑进舱里,船失去了控制,在水上乱转,为师只好暂时充任划桨人。”

“船上本来有多少人?”

“就是船老大一家,三个儿子两个侄儿。”

“再没别人了吗?”

几个人互望了一眼,最后不得不承认:“后面有个小舱房,好像有女眷的声音,我们也没好意思问,更不曾去后面查探,现在想来,实在是太大意了。”

穆坤低下头:“事实上,是这一年来走镖太顺利了,凡是有山寨的地方,会万分小心,事先就施障眼法,基本没跟他们碰过面。可遇到平常的船夫,就失去了警觉。

这时魏庆道:“大伙儿会那么慌,除了船要沉,还因为有…”

“有什么?”

穆坤沉声低喝:“你给我闭嘴,主子是姑娘家。”

发现还有隐蔽内情,容悦立刻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说:“没关系,你继续。”

魏庆得到鼓励,也不怕二长老了,而且看他的样子,这番话在心里憋了很久,所以语速很快:“我们会那么慌,是因为确实听到了鬼哭,哭得很凄惨,听得人毛骨悚然。偏偏船又漏水,不管平时胆子多大,仍会心慌。而且那哭声越来越近,好像随时都会飘上船,正好舱底喊人舀水,这才一窝蜂下去了。”

容越问穆坤:“二师傅,是这样吗?”

穆坤点点头:“那个死掉的水手,为师起初也怀疑有人下毒。可走近察看,发现并无中毒迹象,而是被活活吓死的。”

调包应该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至于调包所用的箱子,就藏在他们以为有女眷的那个小舱房内。

到此,容悦可以肯定,这次事件,绝非船上人临时起意,而是一个早就挖好的坑。

第三十二章破庙

眼看天色已晚,卢骏劝容悦回镇上的客栈休息,容悦却说出了一句让他们大惊失色的话:“我今晚就住在这里,你们若是害怕,可以回客栈。”

卢骏愕然问:“这里怎么住人?”

“诺”,容悦用手指着不远处的破庙:“稍微收拾一下,只要后背有堵墙挡风,头顶有几片瓦遮雨即可。今天这么阴,黑云压顶,雪意沉沉,若是半夜下起来,雪倒没什么,下雨比较麻烦。”

春痕急得不行:“那庙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冷的天气,您的身子骨…”

容悦推着她说:“我的身子骨好得很,你带着人去把车上的毡子、褥子、炉子、水壶统统拿下来。魏庆,你带两个人去镇上买些酒菜,再买些香烛素果,我要祭拜樊娘,然后就在庙里打坐。”

十几个人围着劝了老半天,实在劝不动,最后倒激起了一股劲头:主子一个小姑娘都不怕,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反倒怕了不成?住破庙就住破庙,当谁没住过似的。

于是买供品的买供品,买酒菜的买酒菜,拣柴的拣柴,打扫的打扫,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块地方。先在中间挖个坑,架上干柴点燃,再摆上供品拜祭樊娘,然后大伙儿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这种阴森诡异的地方,越是安静,越是瘆得慌,吵嚷点,显得人气旺。

饭后略做运动,便坐下来讨论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容悦看得出,大伙儿都有点儿心神不宁,大概因为亲耳听见过“鬼哭”,如今重回此地,总怕会再出现,一个个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

到休息时,穆坤坐在旁边指导,苗砺和周泰一前一后护卫,容悦收摄呼吸,闭目静坐。也许一路颠簸,人比较疲累,打坐没多久,头越垂越低,显见是睡着了。春痕轻轻扶着她躺下,盖上褥子,几个人继续在旁边守候。

下半夜,在穆坤等人一再劝说下,春痕也挤到姑娘身边睡着了。男人们则轮流换岗,庙里庙外巡逻值守,居然一夜无事,除了一两声水鸟扑腾,再没听到任何怪声。

容悦睡到天亮才醒,春痕已烧好热水,煮好稀饭,过来侍候洗漱。

一起用早饭时,见几个部下不时打量自己,容悦笑问:“怎么啦?有什么话只管说。”

苗砺先开口:“姑娘,您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啊,你们难道没睡好?”

“我们轮流睡的。”

“抱歉哦,今晚一定带你们住客栈,让你们好好休息。”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苗砺脸红了:“以前出任务时,一天一夜骑在马上的时候也有;错过宿头,睡在荒郊野外更是家常便饭。但姑娘跟我们不同,属下是担心姑娘睡不好。”

容悦摇头轻笑,她以前的经历不好跟这些人讲,如今变成大家闺秀,在别人眼中自是娇贵的,故而只淡淡表示:“多谢,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一夜无梦?”穆坤显得很开心:“姑娘真是个福泽深厚之人,鬼神难侵,无论住在哪里都安乐自在。”

容悦正色道:“大师傅,二师傅,我昨晚坚持住在这儿,并非不体谅各位的辛苦,而是想证明一件事。”

看大家洗耳恭听,继续说道:“我总觉得,你们遇到的一切,包括鬼哭,都是人为。不过是利用此地的传说,故意制造恐怖气氛,让大家惊惧慌乱,你们越慌,他们越容易得手。”

大伙儿先呆愣,随即纷纷点头,宋义感叹:“姑娘一语惊醒梦中人!仔细回忆当时的一切,确实太巧合了,船刚好在这附近出现渗水,让我们不得不就近靠岸,然后听见鬼哭…”

容悦道:“不止如此,我怀疑,连时间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你们想,如果当时不是傍晚,而是白天,便是箱子在船上调包了,你们也能及时发现,不必等到举火。”

魏庆一拍大腿:“对了,二长老您还记不记得在云溪镇上遇到的那档子事?”

穆坤缓缓点头,寂寂无语,这些天,巨大的愧疚感折磨得他寝食难安,原就瘦小的身形,越发形销骨立,让容悦看了好生不忍,遂出言相劝:“二师傅,您别这样,有时候,坏事也能变好事的。比如这次,虽然丢了镖,可也给了我一个机会,去探访、考察、分析、体认,若不经受这样的考验,只是躲在山庄里闭门苦修,学识和技能固然可以得到很大提高,却没有任何实际经验,一旦被容徽找到,照样束手无策。他既狡猾又狠毒,没有江湖经验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穆坤看着这个既是主子又是徒弟的女孩,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之前,虽说接纳了她为暗主,也尽心尽力培养,心里总觉得遗憾:“这样的资质,可惜是个女孩。”

可此刻,他却庆幸新主人是她。若换成老主和少主,依他们的严厉,犯下这么大的错,就算死罪可免,惩罚肯定少不了,一顿板子打得半死不活,再扣掉半年甚至一年的月俸都有可能。以他这样的年龄和资历,在年轻弟子们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小主子却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责备的话,还变着法子安慰他、鼓励他。

而她并非懦弱无能,事实上,她一直很努力地查找原因,力图挽回损失,甚至不顾寒冷,亲自出马。小小年纪,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和睿智让他吃惊。

此时的容悦,正在静听他们讲述上船之前发生的一件事:队伍行至申国境内的云溪镇时,他们在一家饭庄打尖,却遇到丐帮上门闹事,仿佛从地底下冒出上千个乞丐,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幸亏他们没带货物上门,而是放在郊外某处,留下几人看守,并施了隐藏术。也因此,他们只是被那些人堵在店中大约半个时辰,货物并没丢。

如果不在饭庄耽误,他们的船过七星湾时,天光还很亮,不至于看不清楚。

宋义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真如姑娘所说,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所以我们一路有人跟踪,以便伺机下手。若非二长老会隐藏术,也许货早丢了。”

容悦心里想的是:穆远身边有个懂异术的能人,如果此事穆远有份,只怕连隐藏术都不奏效。所幸容徽素来狡诈多疑,这种图谋弟媳家产的事,他不会让外人参与。

萧夫人丧夫两年来,容徽从未介于她手里的产业,甚至都不曾提及。这次她们离家出走,倒给了他机会设陷,想以其他方式,把她们手里的一切变相搜罗过去。

魏庆拿着一根拨火棍子,看着火光闷闷地说:“就算我们心里明白,可没证据,该赔的还是要赔啊。”

“赔,咱们赔!”容悦笑得眼儿眯起。

一向豪爽的甘盛愁眉苦脸地望着她:“姑娘,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您…”

容悦知道他想问“您赔得出来吗?”她避而不答,转头用幸灾乐祸的口吻说:“大师傅,我可没说要赔钱哦。”

几个人同声惊呼:“不赔钱,难不成要三位长老去何家为奴?”

容悦不介意提醒:“武馆是以大长老个人名义开的。”

“那就是大长老一家人的事了。”

卢骏气哼哼地说:“为师孑然一身,没有家人。”

容悦觑着他:“谁说的?您的家人在乡下,有妻有子有女,七八口都去为奴,这样才有还请巨债的可能,一个人,您准备卖几辈子呀。”

宋义道:“可惜属下年纪大了点,不然可以充大儿子。”

容悦立即否决:“不行,必须是从没、或很少,在武馆露面的人。”

卢骏这时也悟过来了,语气轻松地说:“大概都露过面,不过也有办法,易容一下就行了。”

容悦惊喜不已:“您还会易容?”

卢骏摇头:“我不会,你三师傅会。”

容悦有些郁闷:“那他怎么从不说。”

卢骏瞥了她一眼:“他怕说了,你又缠着他学,到时贪多嚼不烂,全学成半桶水。不如一样一样稳打稳扎,那样至少有一样是精通的。”

“也是,多谢几位师傅的苦心”,既然会易容,事情就好办了,“挑三个身手好的当儿子,我当女儿。”

春痕紧跟着表示:“姑娘若去,奴婢也要跟着。”

容悦不同意:“我是去卖身为奴啊,又用不起丫环,你跟去干嘛。”

春痕姐姐态度坚决:“奴婢一定要去,您若不让,奴婢就自己跑到何府卖身。”

“你是容府丫环啊,会被人认出来的。”

“不是有易容术嘛。”

卢骏起先不肯答应,容悦摆出理由:“有女儿,才好在内院打听消息。就像二师傅他们在船上的时候,就因为清一色都是男人,才须避开有女眷的后舱,连问都不好意思问。”

穆坤率先赞同:“姑娘说得对,大长老有几个儿子,应该能护住两个女儿的。”

卢骏这才勉勉强强接受了她的安排。

第三十三章卖身为奴

转眼新年来到,倏忽又过元宵,赔不起镖银的松林武馆原馆主卢骏,依约带着五个孩子,背着几个行李卷,来到吉庆绸缎铺老板何安的宅子,以身抵债,入府为奴。

何安身着大红富贵团花绸袍,坐在正上方的太师椅上,一面让卢家人在卖身文书上签字画押一面叹气,一副他“吃了天大的亏,卢家人占了天大便宜”的样子,苦着脸说:“卢馆主,我家一等奴仆月银一两,二等七百大钱。你一家六口在我家做事,即便个个都是一等,一年加起来也不过七十来两,十年七百,百年才七千两,你们不可能做一百年吧,你自己算算,我亏了多少?我可是十万两银子的货啊,你让我亏了血本!这个春节,别人欢欢喜喜地过年,我忝着老脸到处借债,求爷爷告奶奶的,捱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气,才勉强把铺子撑起来。我一家老小,就指着那间铺子过活,我可是被你坑惨了!”

卢骏垂着头说:“我把武馆转出去,再加上历年积蓄,和家里的房地契,也值好几千两,全都赔给了何老板。剩下的,就只有这几个光人了,我也没办法。”

此时卖身文书已签好,何府管家张承冷着脸说:“既然是家仆,就该按府里的规矩来,要自称奴才、奴婢,可不能再我来我去。”

“是,奴才记住了”,卢骏从善如流。

何安继续摆出恩重如山的样子感慨:“有人劝我说,你的两个女儿都长成了,不如卖去窑子,可以多得点钱,家里又不缺奴婢,何必白养着,还要管饭管衣?我寻思着,终归是好人家的女儿,实在不忍心。唉,这世道,只有那起没良心的才能发财,似我这种的,守业难那。”

卢骏领着几个儿女磕头:“谢老爷洪恩!”

絮叨半天,才让他们站起来,接着管家分派工作:卢骏当门房,三个儿子发往城外的农庄做苦力,两个女儿,一个去大太太屋里,一个侍候新娶的姨娘。

容悦就是被派到新姨娘屋里的那位。

进府后,因为要装村姑,畏缩胆小,不敢开口,只能借着上茅厕的机会说两句,春痕急得流泪:“姑娘,您哪里会侍候人。”

“嘘,要叫我妹妹”,春痕比她大一点。

“妹妹,哥哥们都去了城外的庄子,爹爹又整日站在门外,这内院就剩我们俩,还分在两处,以后可怎么办?”

容悦表现得很平静:“他肯定不会把卢家男人全放在一处的。能开武馆的人家,虽然俺爹宣称几个哥哥一直在乡下务农,姓何的还是会怀疑,若卢家人个个身怀武功,又是被迫卖身的,万一挟怨报复,联手对付他,不就糟了?所以,哥哥们肯定不会留下。至于派爹爹去看门,首先可满足他的虚荣心,一个武馆馆主,每天杵在何府门前给他当看门狗,多得意啊;其次,也有考察之意,如果爹爹这个门房当得兢兢业业无怨无悔,以后他也许会带在身边当保镖。我们俩只是弱质女流,不构成威胁,所以安排进内院服役,同时也可抓在手里当人质。有我们俩在,不论是看门的爹,还是在农庄做苦力的哥哥,都不敢轻举妄动。”

春痕点点头:“可这样一来,要查什么就难了,就我们俩刚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

容悦打断她的话:“你别想那么多,只当是在容府当仆人。多做事,少说话,凡事不出头,不惹祸,就行了,其他的我们会想办法。”

“哪有‘我们’,里面除了我,就是剩你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