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眼里尽是不解:“伯父,您说的话我不懂,二太太和哥哥姐姐们怎么啦?”

容徽恨得直咬牙。这个时候你还装什么蒜?

恨归恨,语气依旧焦虑、低落,不见半私怨怼:“王府的人说,是怜儿把你推下水的。王爷一怒之下。把你二伯母,四哥哥,还有恬儿和怜儿。一起关进了橙园,不许他们归家。”

容悦挑眉表示惊讶:“还有这样的事?我只记得,婚礼前夕,伯父您亲自带着二夫人,二姐姐和四妹妹去王府送嫁,没见有四哥哥啊。

“慎儿是你出事后。王爷专门派人请去的。”

“为什么呢?这关四哥哥什么事?”

容徽恨不得冲上去一掌打烂那张无辜的脸,藏在大袖子里面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忍了又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这是在迁怒呢,他怪我没教好怜儿,害你落水。”说到这里,猛地直视着容悦的眼睛问:“悦儿,你说实话,真是怜儿推你的么?”

容悦回以一个冷冷的笑:“您的意思是,我冤枉她?”

“伯父没那样想,只是你们姐妹从小一处长大,怜儿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一向温顺和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要说恬儿那爆炭性子,倒还有可能,怜儿决不会的。”

“伯父就这么肯定?事实上,她不只推我入水,在此之前,她已经刺杀过我一次了。”

“怜儿刺杀你?”容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眼睛重复:“你说的是怜儿?这怎么可能,悦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也希望自己记错了,可惜,有些事,正因为是一个自小温软和善的女孩子做的,才叫人记忆深刻。第一次,就在竹园的客厅里,她拔下簪子猛地扎向我的脖子,要不是我眼明手快,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第二次,我们俩在船上说话,一言不合,她就将我推落水中,幸亏我识水性,要不然,早成了曲水池中一缕孤魂。”

“怎么会,王府不知派了多少人打捞,若不是悦儿想跑路,早被他们救上岸了。”

萧夫人面沉如水:“大伯的意思是,怜儿把悦儿推下水没什么,反正有王府的护卫在,又死不了,还可以多推几次,让怜儿撒气是吧?我就不明白了,悦儿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怜儿这样恨她?”

容徽卡壳了,半晌支吾着说:“小儿女的心事,我这个做父亲也不好多问。”

“几次出手想杀我的女儿,你这个做伯父的,都只当是小儿女的心事?”萧夫人愤恨难当,高声质问。

“悦儿,这件事你最清楚,你自己跟你娘解释吧,免得她心里总带着怨气。”容徽不接萧夫人的话,只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容悦,仿佛一切都是因为容悦不跟自己的母亲说实话,才让她误会了自己的女儿。

容悦在心里冷哼,以为我是未婚的姑娘家,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你好趁机蒙混过去是吧?你既不要脸,我就让你更不要脸一些,故似笑非笑地问:“伯父真要我照直说吗?”

容徽瞳孔微缩,容悦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起来:“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母亲又不是外人,更何况,理不辨不明,我也不愿背上不仁不悌的罪名。母亲,是这样的,怜儿妹妹珠胎暗结,想让我跟王爷说说,让王爷纳了她。我以为那孩子是王爷的,跑去跟王爷求情,王爷却矢口否认,说他从没碰过怜儿,怎么可能替别人养孩子?再说,皇家血脉岂容混淆!怜儿却只怪我不尽力,我倒是相帮啊,可王爷不愿意,难道我还能强迫他?”

容徽几番想打断她的话,终究只能听她噼里啪啦地讲完,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容徽以为自己听见了廊下仆人的讥笑,老脸上几乎开起了染色坊,又像什锦菜盘,再浇上油泼辣子做调料。

恼羞成怒的侯爷眼里射出噬人的凶光,一字一句地问:“闲话少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你的伯母和哥哥姐姐?”

容悦这回是真惊讶:“您以为他们是我关的?”

容徽声色俱厉:“夫妻一体,你关和他关有什么区别?”

容悦摇头苦笑:“您太瞧得起我了,在雍郡王府里,王爷是惟一的主人,我连客人都算不上,只能算囚徒。说穿了,我跟伯母他们是一样的,都是被软禁,只不过我自己想办法逃出来了而已。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您不会指望我又自投罗网,跑去求王爷放了他们吧?”

容徽气得敲茶几:“你伯父能有今天的地位,是靠自己一点点拼来的!你那点小聪明,就别在伯父这里耍了,老老实实说真话,好多着呢。”

“伯父的地位,的确是一点点拼来的。”容悦特意加重“拼”字,嘲弄的意味那样明显,让容徽想忽略也忽略不掉。

这时萧夫人出言道:“悦儿,别做意气之争,我看你也累了,早点跟伯父把该谈的事情谈完,你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是,谨遵太太吩咐!”给娘亲一个笑脸后,容悦转头对容徽说:“我们都心平气和点,您这么逼着我也没用是不是?凡事都得商量着,才能找出解决之道。”

容徽深吸一口气,绷着脸点了点头。

于是容悦正色问:“伯父,悦儿想听您说一句实话,您真的决定舍弃正室嫡子,将二房太太的儿子立为世子么?”

容徽的神态立刻变得不自然起来,即便他心里真这么想,嘴里也不能承认,毕竟,无论出身还是排行,容恒都比容慎更有优势。除非他让容恒再次变成瘸子,否则,他就没理由抛弃容恒选容慎。

不愿当众回答这样敏感的问题,就只好耍长辈威风:“此乃家国大事,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掺合了。”

“我不是想掺合,而是这个问题的回答,决定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伯父不用担心,此处也没外人,言出伯父之口,入我母女之耳,悦儿保证不会外传。”

容徽耍了个花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如果您想让三哥袭爵,就不要接回四哥母子,王爷这么做其实是帮了您;如果您想舍嫡立庶…”

话未完,容徽已经炸毛了:“什么庶?慎儿也是嫡子!他母亲是平妻。”

“平也好,侧也罢,在正室面前都只是妾,其子在正室所出的嫡子面前,也只能算庶子。”

即使隔着几把椅子的距离,容悦仍能感受到容徽呼出气体的热度,这是不是就叫“肺都气炸了?”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即使当上了侯爷,仍觉得名不正,言不顺,背后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他赶走庄夫人,放逐容恒,一力抬举夏夫人母子,也多半是这种心理在作怪——你们都瞧不起庶子,我偏要捧着他们,让你们看看,庶子不比嫡子差,甚至更出色。

容悦请人治好容恒的腿,等于给容徽出了个大难题:嫡子好好的,你凭什么把他丢在农庄里不闻不问?以庶子身份上位的人,最怕别人说他不懂规矩,宠妾灭妻,容恒的残疾让他毫无负担地宠着夏夫人母子,一旦容恒痊愈,这种平衡就被打破了。

现在,容恒以嫡子身份回归容府,前隐形世子容慎却被穆远关在云都不得脱身,于是容徽急了。

急了就好,容悦眯着眼睛想,你急了,咱们才好谈条件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变卦

那天,容徽在山庄里待到很晚才走,走的时候一脸忿然,却也没敢丢什么狠话,悻悻地登车而去。

容悦心里明白,他肯如此忍气吞声,都是因为忌惮穆远的缘故,以为她真是什么宠妃。

可转念一想,她不是吗?连出门在外,都享受着“宠妃”的待遇,一干随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往后她再与庾琛怎样,是不是就有了负情背恩的嫌疑?

穆远做的那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坠入情网的男人在费力讨好一个女人,实际上都大有深意。不说别的,单说那马,如果他老早就把马给她,她肯定不会要,都能闪瞎人的眼了,她一个女孩子,领着十个大男人在外行走,本就够异类了,哪里还禁得起这个?

穆远刻意拖到最后关头,让她不得不接受,肯定不只是为了让她出风头这么简单,仔细品味,似乎是想借此向外宣布:这是我穆远看重的女人,你们都给我识相点,别招惹!

问题是,她不过是无名之辈,如果轻骑潜行,又有谁会招惹呢?

除非,那些人本就冲着“穆远的女人”这个身份来的,所以穆远连自己的坐骑都给了她,就为了起到震慑作用。途中住宿、吃食、等等的安排,也不单单是为了讨好,而是防止有人从中做手脚。

若果真如此,来路平安无事,回去就难说了。回去的时候,随行人员多,行李多,一溜二十几辆马车,拖拖拉拉没半个月到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又是人多眼杂的环境。有的是机会下手。

要么,就分流,让一部分人压着行李先走?

可分流后。一半护卫带着那么多行李,万一引来觊觎怎么办?母亲身边少了人,安全度也大大降低。行李要紧,人更要紧。

容悦想得眉头打成了结。靠在廊柱上半晌没挪窝。

“悦儿,是不是你伯父又跟你说什么了?”

萧夫人见女儿送客久久不归,生怕容徽趁她不在时欺负自己的女儿,带着丫环嬷嬷寻了出来。

容悦忙打点起笑脸:“没有,是女儿自己在想些事情。”

“是想你伯父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吧,你理他呢,他的老婆儿子是谁关的。就叫他找谁去,拼着我们有什么用?而且你说得对,就是关着才好,以后他做什么都投鼠忌器,我们也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谁又不傻,反去替他求情!”

“娘,我怕他不死心,一次不成,又来二次。或者使出别的什么手段。”

容悦这样说,是想为等会儿劝母亲搬迁做铺垫,萧夫人却神色大变:“你说,他会不会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我们娘俩都给除去,就像当年除去你祖父和父亲一样?”

“他不敢的。”

“明里不敢,暗里来呀,比如,晚上放一把火,谁知道是谁放的?”

“他要放早放了,便是进不了庄,只肖把周围的山林点着,屋舍照样会波及。您只管放心好了,他要敢烧庄子,我就敢烧他的祖宅,索性大家都别住了。”

“瞎说,那也是你的家,是容家祖辈传下来的宅子,谁要敢破坏,谁就是容家的罪人。”

容悦叹息着问:“弑父杀弟与火烧祖屋,哪个罪大?”

萧夫人不吭声了,容悦摊手:“人家连弑父杀弟的罪过都不在乎了,要是再放火烧我们的庄子,我还怕什么烧祖屋?都烧干净了才好呢。”

萧夫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揉搓着女儿细嫩的脸蛋轻斥:“你这个小土匪!哪有大家闺秀像你这样泼的。”

容悦拉下母亲作怪的手,沉声道:“自从父亲去世后,女儿就失去了当千金小姐的资格,以前我就是没看透这一点,才弄得连祖屋都待不住,只能避到乡下去。所以,太太,您也别念着什么祖屋了,只要容徽还在,那里就永远是别人的祖屋,不是我们的!我们娘俩,早就无家可归了。”

“悦儿”,萧夫人知道女儿话里有话,严肃地望着她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卢骏的信写得含含糊糊,娘也没看清楚,好像是说,你要举家搬迁?这可不是小事,咱们娘俩得好好合计合计。”

“是”,容悦挽起她的手臂:“女儿回房再与您细谈。”

母女俩移驾到萧夫人卧室旁边的小客厅里,对着圆几上的茶点瓜果,容悦缓缓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让她欣慰的是,萧夫人并没有故土难离的观念,只是质疑女儿的用意:“你跟娘说实话,你让娘搬到那边去,真是为了安全计吗?”

容悦大力点头:“真是!虽说不是惟一的理由,却是最最重要的。山庄已经完全暴露,马头沟那边也靠不住,现在容徽不敢擅动,是因为他的妻儿还捏在我们手里,但穆远不可能把那几个人永远留在云都,他和容徽之间也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等有一天,他要用到容徽了,或容徽割让了什么利益,许给他什么好处,他就会把那几个人放回来…容徽此人心狠手辣,即使不大张旗鼓地针对我们,私底下多的是办法,而且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让我们根本抓不住把柄。把你留在这儿,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状态。只有把你远远地迁走了,他找不着人,有一万条诡计也拿我们没辄。到时就变成了他在明,我们在暗,他守在这儿跑不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回来对付他。”

一番话讲下来,萧夫人不再犹豫,搂着女儿的肩膀说:“娘明白了,你让娘搬去哪儿就搬去哪儿,反正我就一个宝贝女儿,不跟女儿走跟谁走啊。”

容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不介意拍拍马屁:“我娘最宽容体贴、最通情达理、最善解人意,最…”

萧夫人横了她一眼:“要是我今天不答应呢?”

“那…我再慢慢跟您讲道理,摆事实”,容悦讨好地挨过去,“娘,沿海那些地方,住着挺舒服的,夏天没我们这儿热,冬天又比这边暖和,而且物产丰饶,尤其是菜蔬、水果,比我们这儿品种多多了,您去了就知道。海鲜之类,更是应有尽有,又便宜又新鲜,您喜欢吃的那个苏眉,这边七八两银子一斤,那边最多二两;象拔蚌,这边四五两,那边一两都不要…”

“好了,我又没说不搬,你急什么。”萧夫人笑着打断女儿的话。

“不急,不急”,容悦乐呵呵地告诉她:“我让人买了好几个宅子,您可以换着住,正好各处走走。”

“听你这口气,你不跟娘一起住?”萧夫人先发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情:“也是,女儿大了总要嫁人,不可能总住在娘家。”

“不是啦,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好吧。”容悦窘了,她娘任何时候都能想到婚嫁上头去。

萧夫人不乐意了:“那是什么原因?”

容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核心问题根本没涉及,于是试探着问:“卢长老的信中没提到这个吗?”

答案是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容悦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能这样想,卢骏大概是怕信函被人中途拦截,所以故意含糊其辞,重要信息则丝毫未露,反正来接人的时候,都可以当面讲明。

低头沉吟片刻,终是开言道:“女儿准备带着人出海。”

“出海?”萧夫人难掩讶异之色:“出海做什么?”

做什么?做海盗,做新岛屿的开发者,这些讲给一个深闺妇人听,她能接受吗?容悦犯起愁来。

实话实说是不成的,一旦激起萧夫人的反感,为了拉回就要“误入歧途”的女儿,收回搬家的决定,甚至不许女儿外出,把她拘在自己身边教养,都是有可能的。

那样岂非前功尽弃?

紧急思考之后,容悦压低嗓音道:“娘,这关系到楚溟国的一个军事秘密,女儿不得已才说给您听。卢长老的信中有提到庾家军吧?庾家统领的东部大营号称四十万,在册的朝廷正规军实际只有二十万,但朝廷每年下拨的军饷只够养活几万,不够的部分要地方筹措。您说,国库都拿不出那么一大笔钱,叫地方如何筹措?最后,推来推去,还是落到了领军的庾家人头上,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海吃海。”

萧夫人立刻接口:“不会是做海盗打劫吧。”

容悦竖起大拇指:“太太聪明盖世,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萧夫人脸上半丝笑容也无,板得跟容嬷嬷有一拼,声音也硬邦邦的:“庾家靠这发了大财,养活几十万兵丁不在话下,你眼红了,也想跟着去?”

容悦觑了觑娘的脸色,陪着笑道:“哪儿能呢?就算女儿眼红,也没那能力虎口夺食啊,女儿手下这点虾兵蟹将,抵得过人家几十万大军?”

“哼,你不是说,跟庾二是朋友,还是穆三让你去结交的?是不是穆三也看中了这无本生意,准备分一杯羹,你想从中捞点别人漏下来的?”

“娘啊…”,您太会联想了。

“今儿晚了,你去睡吧,明早娘带你洹城。”

“去洹成干嘛?”

“你说干嘛?你有多久没去探望你外公外婆了?”

容悦心里暗叫糟糕,她娘果然变卦了,怎么办?

第一百六十八章夜惊

分开几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母女俩就弄得不欢而散,容悦怏怏离去,萧夫人一脸冷沉。

“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李嬷嬷忍不住劝:“姑娘不在家时,您天天想,天天盼,好不容易盼回来了,您又没个好脸色。”

“我…”看女儿委委屈屈地被丫环带走,萧夫人心里也不好受,可她不能无原则地纵容,这孩子,离家几个月,身边没人管束,心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野,居然打起了做海盗的主意!她再不拦着,以后怎么得了?

李嬷嬷原是萧夫人的陪嫁丫环,也是容悦的乳娘之一,容悦出门后,房里无事,她便回到萧夫人身边当差。母女两代的情份在里头,也算说得着话的体面下人了。

见萧夫人露出懊恼之色,李嬷嬷趁机给自己奶大的姑娘说情:“世子爷不在了,您又当爹又当妈,奴婢知道您心里的苦,生怕姑娘行差踏错,让那起小人背地里嚼舌根…”这样几句下来,主仆俩都红了眼眶,李嬷嬷掏出手绢,擦着眼角道:“虽然如此,您有什么话,可以跟姑娘好好说啊,做什么要板起脸吼。”

萧夫人不干了,回头瞪着老丫环:“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吼了?”

老丫环毕竟是老丫环,不甘示弱地回瞪:“奴婢两只耳朵都听见您吼了!不是奴婢不守规矩偷听,实在是您嗓门太大了。如今姑娘已不是小孩子了,您多少也要给她留点体面,无缘无故地,突然嚷着要带她去洹城,她会乐意才怪!上回去南陵,那气还没受够啊。”

萧夫人兀自强辩。气势却减了大半:“老宅…是因为她外公外婆不在,猴子称了大王。”

“太太,请恕奴婢僭越。自世子爷过世,眼看着都三年有余了,老侯爷和老夫人。也就遣人问过几遭,从未说接你们娘俩过去。”

萧夫人隐在灯影里的脸孔似乎更苍白了些。因为,按时下风俗,娘家不派人迎候,出嫁女是不能擅自返家的。

沉默良久,方低声言道:“他们自己也是客居在外,诸多不便。”

“是,客居在外。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可也算是在洹城安家了吧?您一月几次地打发人去探望,又送东西又送银钱,连陪嫁的田产铺子都还回去不少,就算本来拮据的,现在也该活络了,不至于招待不起…”

萧夫人再也说不出任何回护之辞,大丫环银枝急得连撞李嬷嬷的手肘,怪她多嘴多舌,尽拣不该说的说。戳夫人的心窝子,李嬷嬷却梗着脖子,一副“忠臣不惧死谏”的架势。

若非人微言轻,她早就想点醒太太了:夫死女幼。娘家败落,换了任何女人都会死死捂住自己的钱袋子,那可是她们娘俩后半辈子的倚仗。太太倒好!萧三爷都舍得把老侯爷赶出家门,自己霸占府邸产业,已出嫁的妹妹反替他尽孝。最气人的是,老侯爷还不稀罕,嫌世子女婿死了,丢下守寡的女儿没个子嗣傍身,终究只是个累赘。

萧夫人心里何尝不清楚,可为人子女,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受苦,自己窝在一旁享受?这些年,她已把原来的陪嫁还了一半回去,就为了让父母在外面过得好点。李嬷嬷的丈夫恰是被派去送礼的人,所以这些事,她都没瞒着李嬷嬷。

其实,她今天也是临时起意,想借着这个由头,打破双方的僵局。也许,父母虽不曾主动邀请,真去了,还是会欢喜的。毕竟,老夫人仅生了她一女,就像她仅生了悦儿一样,哪有不疼惜的?只不过老侯爷被自己的儿子驱逐,迁怒于所有的儿女,认为他们都是不忠不孝的东西,老夫人一生惟老侯爷的命是从,不敢违拗而已。

萧夫人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未尝没有忐忑,经李嬷嬷一通说,益发犹豫起来。

回头见李嬷嬷愣头愣脑杵在那儿,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去看看姑娘啊,看她睡下了没有。”

李嬷嬷总算有了笑模样,高兴地应着:“是,是,奴婢这就去。”

萧夫人仍不放心,絮絮叨叨地交代:“要是姑娘心情不好的话,你就跟她说,她才回来,该多多休息,明儿再炖点补品,暂时…”

“暂时就不去洹城了是吧?”李嬷嬷接过话头,“本来就该这样,哪有姑娘前脚进门,太太后脚就赶她出去的道理。”

萧夫人怒了:“什么话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我是想带她出门散心!”

“是,散心,散心也要等姑娘歇好了嘛。”李嬷嬷小声嘀咕。

萧夫人气得手一扬:“快滚!”

“奴婢就知道太太最疼姑娘了!”李嬷嬷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滚”了。

李嬷嬷走后,萧夫人坐立难安,那丫头从小身子弱,他们夫妻俩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何曾舍得说一句重话?谁知今日如此毛躁,也不知那丫头受不受得了…

好在李嬷嬷不用两刻就回来复命,萧夫人忙问:“可是睡着了?”

李嬷嬷点点头:“是啊,姑娘是真累了。”

其实是她向姑娘保证,太太不过随口说说,老侯爷根本没有接过她们,哪能随便上门?只要她第二天起来劝一劝,准能让太太打消念头,姑娘这才安心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