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会儿好奇这些并没意义,郝东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清早的,紧赶慢赶跑这儿来,竟是为了听一讲解。簸箕大一地方,统共不过两层,他季邺南是从中国历史研究到拿破仑传的人,历朝历代谁的故事他不知道,本也是一收藏者,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跑这儿来听别人讲,是不是太没必要了点儿。

小姑娘正津津有味介绍一小熏炉,三足兽,饕餮纹,殊不知季邺南有一模一样的玩意儿,还嵌了海蓝宝,比眼前这东西值钱多了。说到季邺南,他竟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盯着熏炉,再猛然看一眼小姑娘,眼风尽是缠绵。末了,请副主任等女同胞吃饭,大家跃跃欲试,副主任何等精明,立马婉拒,并且找了个适宜的理由,把温渺推出去,这一回,合同终于弄到手。

温渺含冤带愤,这年头,谁也不和谁珍贵,为了一合同,馆里似乎把她卖去阿拉伯也愿意,更别说万紫千,看她和季邺南站一块儿,眼神暧昧比雾霾还重。

第十七章

出了大厅,她想,合同已到手,去不去由自己说了算,于是抬手遮了遮太阳,道:“慢走,再见。”

季邺南在台阶下回头,眯了眼睛望过去,说:“你这意思是让我找你们领导谈谈?”

温渺咬牙,骂了句娘:“我不想和你吃饭,懂吗?”

“不想吃坐坐也成,总得给个机会赔罪。”

温渺傲娇拒绝:“不去。”

季邺南抬腿往回走:“看来真得谈谈。”

两分钟后,温渺钻进汽车,半小时后,她坐进饭店。在亮马桥附近,周礼拎来俩瓶酒,吴老二带来俩美女,高的那个面若桃花,矮的那个长发飘飘,见了季邺南一笑,再见挨他坐着的温渺,脸色忽然就变了,吴老二推了长发飘飘一把:“麻利儿着啊,往我跟前喷了半天唾沫星子,不就为了见他么,见了人怎么变哑巴了。”

周礼正翘着二郎腿抖啊抖,看那姑娘往里走,抽了把椅子挡着路,说:“凑什么热闹,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也不嫌挤,跟这儿坐吧,小爷我照顾你。”

岂料这姑娘不是省油的灯,撩了一下长发,道:“你这儿有什么意思,离婚的男人是根草,姑奶奶我不稀罕,我就喜欢凑热闹怎么着,再说,我俩历来是坐一块儿的,突然换座儿我还不习惯了。”

周礼骂:“你他娘的才是根草,离婚的男人是块宝,丫眼睛长虱子还脑袋长瘤子了,这都不知道?”

人姑娘已经越过他走到季邺南旁边,也不吭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渺,那意思是,小姑娘你谁啊,坐错地儿了吧,还不让座儿啊,赶紧的。温渺有点儿懵,心想,我正烦着呢,你跟一扫描仪似的盯着我干嘛,还摆出这幅样儿,难不成要我也给你笑一个,我可笑不出来,于是准备换个座儿,还没站起来,季邺南往她跟前放了杯水,又递来毛巾:“擦擦手。”

于是长发飘飘黑着脸倒回去时,周礼已经笑趴在桌上。

温渺烦他,推了杯子道:“我要喝酒!”

季邺南撤了高脚杯:“不行,完了又念绕口令,你不累我还烦了。”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已经擦完手,撂了毛巾点了支烟,没接话。

已经开席,吴老二一直惦记着季邺南身旁的姑娘,这姑娘他统共见过两回,竟一次比一次美,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手白得似玉,腰细得像柳,嫩生生的像刚出芽的玫瑰,一点儿不比那些模特儿差,他佩服季邺南有门路,一正经姑娘才统共见了几回,竟把人搞到手了。

转念一想,这么容易就到手,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于是开口调戏:“妹妹混哪儿啊,噢,对了,博物院,文化人呐,哥哥我还真没和文化人打过交道,你们那儿的姑娘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漂亮,改天介绍几个我也认识认识呗,这样,咱留个电话,抽时间哥哥请你喝茶,聊聊天谈谈心,你看怎么样?”

温渺嚼着肉,心知肚明,这货是想泡妞儿呢,不过借口苍白了点儿,手段低级了点儿,关于主动追求这码事儿,她可是实打实的先驱者,想当年她第一次追季邺南,哪像他这般不机敏,她往他跟前丢钢笔,那会儿他正跑步,根本停不下来,咔擦一声将笔踩成两截,她便啊呀一声,捡了半截道:“怎么办啊,踩成这样了,你打算怎么赔?”

之后被周礼鄙视,说她蠢,还说:“跑步还带一钢笔,你以为你是ceo签不完的文件呢,老季什么人能看不穿你那点儿心思?我说你怎么不往他跟前丢一手榴弹呢,效果更好,永生难忘。”

虽然这事儿被季邺南识破,但她毕竟成功迈入了第一步,可这小子技术含量明显不高,小丫头不吃这套,满不在乎地说:“不怎么样,您爱上哪喝上哪喝去吧,我没空。”

这话吴老二就不爱听了:“跟谁摔咧子呢,沾了两天腥就不缺肉了?一出来卖的,装什么纯洁。”

他们之间混惯了,男的女的说话没个轻重,这话要落别的女人耳里,人不但不会生气,搞不好还会呛他一句:“我卖怎么了,你开得起价么?”

可落入温渺耳里就不得劲儿了,他爷爷的,这世上竟有比季邺南还欠揍的人,撸了袖子正准备动手,却被周礼先抢白,逮着吴老二就是一顿骂:“你丫嘚啵嘚啵老半天,这饭还能不能吃了,跟前那盘肉堵不住你那破嘴是不是,不够咱再叫俩份,腻死你个王八蛋,缺钱还是怎么,老惦记别人的吃,什么德行!”

吴老二吓一跳,这是第二回见季邺南这发小,早听说这人口中不积德,没想到竟这么不积德,他老子是公安系统一把手,丫和季邺南在北京城是出了名的少爷,还俩铁磁,走路都不带竖着走。早年季邺南因他爹被扣着,出不了国,周礼他爹本来也安排他出国,怎料他向来听季邺南的,问了意见,人说出去没意思,叫他别折腾,于是他就不走了,陪着住学校。

俩人感情铁成这样,吴老二惹不起,先前的嚣张一秒钟被消灭,但本身也是一不好惹的主儿,放低了声音抱怨:“又不是你老婆,开句玩笑怎么了。”

周礼其实不想管这事儿,就像吴老二说的,又不是他老婆,管这么多干什么,但他对数年前在杨家胡同发生的事儿过于印象深刻,跟前这美味佳肴要被季邺南一脚踹翻,浪费不说,得多脏啊,何必招这麻烦,于是才帮了腔。骂完才觉得画蛇添足,人季邺南稳稳坐着,丝毫不想出面的意思,他有点儿纳闷了,自家老婆被这么调戏,他却一言不发,是爱了还是不爱呢。

吴老二被骂一通,还是在女人面前挨骂,他感到特跌份儿,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兴头上来,又忘了自己是谁,拎着瓶酒跑温渺面前:“先前是我错了,敬你一杯赔罪!”

说完,哗啦啦倒满,“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温渺正愁没酒喝,乐呵呵地刚伸出手,却见季邺南从椅子旁边捞起一瓶伏特加,叩开瓶盖,撂桌上,往杯子里倒酒,边倒边说:“要面子是吗,我给你,喝吧,喝完咱就是兄弟,喝不了就玩完。”

也哗啦啦倒满,砰一声搁吴老二面前。吴老二傻眼,酒醒一大半,盼了好久终于盼到季邺南要和他做兄弟,却没料到是这种做法。俩美女也傻眼,以前大家也在一块儿玩,哪回他不是带着笑意的,虽然拒人千里之外,但从不轻易发脾气,今儿这是怎么了。周礼没傻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就说他最了解老季嘛。

没傻眼的还有温渺,不管情况妙不妙,借机捧了酒杯,笑眯眯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仰头猛灌一口,剩下的被季邺南抢过去,往桌上一搁,半杯酒溅了一桌子,他一手扶了温渺,一手取出嘴里的半截烟,看着吴老二,说:“今天先到这儿,该散散了,我最近很忙,没功夫管你那破事儿,别他妈动不动就找上门。”

一句话未说完,吴老二警醒,两杯酒都端到自己面前,说:“哥你别介,咱不知轻重,开玩笑而已,下回不敢了,您真不能不管我,您要是不出面,我老子会撵我去意大利,多瘆人吶,一水儿的黑手党,我认错,我道歉还不行吗,这两杯我都干了。”

季邺南不管他喝得脸红脖子粗,拎着温渺往外撤。这姑娘实在没什么酒量,就这会儿功夫已经醉倒,他把她放进车,拍拍她的脸:“先别睡,我去买酸奶。”

她半清醒半迷糊,迷瞪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喝酸奶?”

说完就睡过去,他摸摸她的脸,又附身亲了亲,似不够,再亲了亲。

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

第十八章

一路开回民族园,肩上背着姑娘,手里拿着酸奶,他敲响倪翼家门,倪翼妈开门后楞了三秒,砰一声关了,又过了三秒,门再次打开,倪翼抄着手靠墙,吊儿郎当地说:“我老婆怎么在你这儿?”

不对,碎了一口,又说:“你怎么抱着我老婆?”

季邺南绕过他,去沙发把人放下,搁了酸奶在桌上,临走前看了眼襁褓中的婴儿,说:“这孩子不像你。”

倪翼想了半天,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出他家门,他扯开嗓子吼:“我儿子不像我难不成像你?”

声音在楼道间回荡,季邺南停在五步开外的防盗门前,绿皮铁门上有一猫眼,这是温渺的家,他虽不曾来过,却了如指掌。

另一扇门里,倪翼妈皱出满脸褶子,问倪翼:“他就是季邺南?你刚才的话他到底信了没?我怎么觉着这人不好骗啊?”

倪翼撸起袖子,抱起婴儿床里的孩子,上下左右翻来覆去地看:“哪儿不像了,哪哪都像…”

五分钟后,温渺醒了,并不全醒,半梦半醒,嘟囔着要喝酸奶,倪翼妈将季邺南留下的塞在她手里,倪翼瞥一眼抱着瓶子喝奶的温渺,歪了歪嘴道:“什么臭毛病!您给她撤了行不行,多大人了,抱一奶瓶睡觉,我渗得慌。”

倪翼妈说:“我瞧着也渗人,但她不喝醉了么,喝醉了不每回都要酸奶么,上回家里没了,她把你儿子的奶粉都抢光了,说是要现做酸奶,弄碗里捣鼓半天,还端了半碗请我喝,你要乐意场景再现,你给她撤了试试。”

倪翼大叫:“我靠,这什么奇葩,连我儿子的口粮也不放过!”

温渺咬着吸管,睡得浑然不觉,后半夜被孩子的哭声吵醒,一抬手,半瓶酸奶溢了一沙发,她断片儿了,木然地抽了纸巾擦沙发,老半天才恢复记忆,猛然蹦起便要往自己家冲,倪翼妈哄着孩子,一把拽住她:“吃了药睡下了,你开门轻点儿。”

她点点头,蹑手蹑脚回了家。

温如泉已睡着,盖着薄毯,一只腿耷拉在沙发外,她捧着他的腿,悄悄放回毯子里,老头儿慈眉善目,掉了大把头发,这几年来,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更多的事情,他却忘了。

有时他会忘记吃饭,更会忘记吃了什么,时常忘记自己叫什么,还会忘记温渺是他女儿,有一段时间,他认为她是陌生人,拒绝让她进屋,突然有一天,他又全部记得,煮了开水下面,完完整整一碗面端到温渺面前,她闻着许久不曾闻到的味儿,几乎快要落泪,下一刻却被厨房突然燃起的火转移注意力,原来老头儿忘记关煤气。从那以后,她经常这样,遇到想落泪的事,却连落泪的时间也没有。

更多时候,她照顾温如泉,像照顾小孩儿,教他洗脸,给他洗脚,那时候才体会到,温如泉一人将她带大,有多么不易。可她留给老头儿清醒时的最后记忆,却是一遍又一遍保证,非季邺南不嫁。她明知道老头儿有多不喜欢季邺南,却一遍遍刺激他,年纪不小,仍像十五六的孩子,唱着反调才舒心,后来温如泉忘了,索性他忘了。

她看着老头儿的睡颜,领口还沾着早晨的番茄酱,心底忽然一阵难过,其实季邺南当初有没有联系她,或者有没有带走她,都不重要了,反之,她应该谢谢他的离开,谢谢他不重视他们的感情,如果大张旗鼓闹一回,以她这没心没肺心中唯有季邺南的性格,保不齐会跟他跑掉,那就剩下温如泉一人,什么都忘记的一个人。

有声音传来,温渺转头,原是下雨了,雨势很猛,越来越大。她去关窗,看见闪着灯的汽车,却不开走,于是拉了窗帘,回屋睡觉。

隔天晴空万里,季邺南醒来时,院儿里的小鸟刚好扑腾了翅膀飞走,他浑身僵硬,翻出备用电池装进手机,刚一打开,便铃声大作,郝东升急出一身汗来,道:“祖宗你上哪儿去了,有一紧急事儿,找你盖章签字呢。”

他歪了歪脖子,活动筋骨,说:“这就来。”

省了洗漱,不用换衣,还不用穿鞋,人直接将车开回单位。

郝东升在办公室门口撞见他,一脸惊奇:“你这是上哪儿混了一夜,还没醒了吧?”

“车里。”他边说边往里走。

郝东升将泡好的茶递过去,闷闷不乐地想,这人怎么这癖性,当初怎么没看出来,居然和一姑娘在车里混了一夜…

季邺南已翻开文件,抬头是改建西二环工程决议书,他眉头一皱,问:“谁交来的?”

郝东升瞄一眼资料,心上一抖,说:“管理科新来一人,不懂事,谁送来提议都接。”

他喝了口茶,热气朝窗沿的藤蔓散去,又说:“那块儿不能盖楼,拆了学校后没剩多大点地儿,建一公共设施合适,弄一商务楼附近家属没法住,把这还给管理科,我怎么说的,你怎么告他。”

郝东升想了想,说:“这人与人之间硬碰不是办法,不利己的证据都会尽早消灭,硬拖下去不一定能扳倒对方…”

他话到嘴边留半句,季邺南明白他的意思,问:“你有好办法?”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工作再严谨,生活总有纰漏,不妨我安排个人过去?”

“这可行不通。”门忽然被推开,老钟面色凝重,嘭地关上门,“商量事儿连门都不带,你也太大意了。”

季邺南惊喜,眉眼带着笑意,把玩着钢笔,问:“你怎么来了?”

老钟早前宣布退休,在家带孙子过清闲日子,怎料一颗苍老的心始终放不下,季家兄弟俩因季渊去世,结下大梁子,当年季渊死于非命,却一直查无所获,季邺南把苗头对准季邺岷,一心想找出罪证,于是在季邺岷的工程建设上设各种关卡,别的关口都办好了,回回被他堵住最后一关。他如此急迫,几乎有点儿慌不择路的意思,老钟难免担心,于是又出山了。

但季邺南问,他可不这么答,只说了仨字:“闲得慌。”

其实这也没说错,这几年他老钟虽没跟季邺南走,却依旧忙得团团转,因为这少爷一会儿一个问,不是问温渺毕业了没,就是问她最近怎么样,其实不过两三天,说毕业没那么快,说最近也没那么久,老钟多机敏,知道他想了解什么,于是干起了地下工作,想想都不可思议,他一把年纪,一生都光明磊落,却到晚年干起私家侦探,落个晚节不保,但是这任务他完成得还不错。

于是季邺南从他这里得知,小姑娘毕业那天站在风里拍照,之后走遍校园每个角落,末了去喝酒,醉后念绕口令,完了还闹着喝酸奶,还知道她半年后子承父业,去了博物馆当讲解员,也知道她为了工作,整晚整晚都在复习资料,还知道她生病了不肯吃药,也了解到她拒绝博物馆的男同事,说自己不会再爱了…

老钟有时候特累,这少爷从没问过他妈怎么样,回回只记得人小姑娘,太没良心了。

他却说:“我找她会直接打给她,干嘛非得从你这儿绕。”

老钟说:“是啊是啊,你还知道能直接打啊,为什么不直接打给小姑娘呢,没号是吧,我这就替您问问去?”

那头却沉寂三秒,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话说,人从南边一回来,关于小姑娘这儿,基本就没他老钟什么事儿了,于是他就彻底闲了。说来也奇怪,盼了一辈子退休,真到退休却闲不住了,面子上却挂不住,自己麻痹自己,他少爷人还小,老爷子又不在了,他离了我真不行,于是迫于被需要的责任感,他重新站在了这里。

第十九章

温渺赶到时,万花筒和万宝路正在打架,水生绿萝被万宝路抓成支离破碎,玻璃缸被万花筒一腿踢翻,流出的水淌了一桌子,万紫千举着根鸡毛毯子在后面追,那场面真叫一个鸡飞狗跳。

温渺觉得她养得不是猫和狗,像养了俩孩子,掏出一包狗粮摇了摇:“开饭了!”

万花筒立马从门缝奔来,万紫千拍它的头:“你这吃货!”

再看万宝路,已跳到柜子顶,用君临天下般的目光傲视一切。

温渺看她一眼,还穿着睡衣,说:“你怎么不换衣服?”

万紫千脱掉裙子,穿了条短裤,拎了件褂子套上,再看温渺,眉眼一皱:“穿成这样怎么行。”

于是翻箱倒柜,拎出一件红色礼服:“这颜色好,衬你肤色,穿这件。”

温渺张嘴,像包了颗鸡蛋:“你没病吧,吃个饭而已,有必要穿成这样?”

今天是温渺相亲的日子,虽然万紫千认为她和季邺南有一腿,但她极力否认,万紫千为了试探,提出介绍对象,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于是她把相亲宴安排在了今天。

“你懂什么,这人特有品位,你穿这去就对了,甭管别的。”

她抓了抓头发,系成马尾,温渺感到不可思议,说:“那你还穿成这,这不磕碜人么?”

万紫千拎了包,推她出去:“又不是我相亲,磕碜就磕碜吧。”

去的是新源南路,万紫千把她送进电梯,借口有事先走,望着电子屏上直线上窜的数字,默默哀悼:“保重啊亲。”

这事儿其实是这样的,两天前季邺南又去了趟博物馆,没见着温渺,但遭到万紫千热情款待,走时便随手给了她几张国家大剧院的vip座票,这姑娘爱文艺,激动到不知所措,季邺南随手又送她一张四季酒店的金卡,顺道提了提温渺,万紫千多机灵,收下卡的同时打包票:“我办事儿,您放心!”

于是她设了个局,骗了三天才把温渺骗到这儿,半分钟后,温渺站在五十层高的私人会所,俯瞰光怪陆离的北京城,心中一片凄凉,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为了一点儿私利都争先恐后出卖她,势必要和他们绝交一回才甘心,她正凄凉得紧,忽然腰上一紧,回头一看,季邺南眉眼带笑。

她往边上躲了躲,撒开他的手,道:“你个骗子,离我远点儿!”

季邺南扬眉:“这没人带你出不去。”牵她手,“跟我来。”

细白的胳膊,细白的腿,秀气的肩膀是流线的美,拉扯间裙角飞扬,荧荧灯光下后腰柔白如月,季邺南捏着小手,太阳穴突突跳,像一根弦绷到极致,浑身早已血脉喷张。

有熟人端着酒来,两眼放光,喜悦异常:“这美女谁啊?”

季邺南脸色平静,眉眼间却得意盎然,道:“女朋友。”

将说完,手背便挨一巴掌,啪的一声,十分响亮,温渺斜眼皱眉:“谁是你女朋友!”

熟人喝一口酒,满眼暧昧,当众*,这还不是女朋友?

不远处有一长者,穿着燕尾服,目不转睛盯着这头。待温渺细看,他已走近,笑眯眯点头:“你好。”

温渺有点儿意外,亦有点儿惊喜,叫了声:“老钟!”

老钟咽下一口酒,像吞了一苍蝇,这都是些什么熊孩子,见了面也不尊敬人,老钟老钟的成什么体统。他面不改色,一派温和,凑到季邺南跟前:“人到了,过去看看?”

季邺南回头,温渺已捧着盘子找吃的去,于是点头,和他去了前厅。

季邺岷西装革履,胸口别了支钢笔,身后跟了一秘书,意气风发,正和人攀谈,远远看见他,举杯示意。季邺南走近,俩人碰杯,他先道:“好久不见。”

季邺南说:“前几天你刚派了人去我那儿报到,算不上久,怎么,忙得连露脸的时间也没有?”

季邺岷笑:“这不来了,你攒的局,怎么也得给个面子。”

说着扬了扬杯子,想起什么的样子,说:“对了,正巧给你看份资料。”

身后的秘书上前,捧着一份白纸黑字,季邺南看了一眼,这秘书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

季邺岷已开口:“西二环那块地,我拟建一商务区,附近居民楼我也买了,搬迁费已谈妥,所有户主签字同意,等人全搬走,弄一露天ktv也不会扰民,你怎么看?”

他那意思是,那地儿是从开发商手里合法买来,你说改建不适宜居民,我就出钱再给他们盖一栋,搬走不就得了,这下总不能再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就差你这儿签字了,赶紧的签吧。怎料季邺南一颗心都在他那秘书身上,等想起来时,那秘书还笑盈盈看着他,满眼都是戏。

他将手中的纸随手搁在吧台,说:“还没盖章就让人先撤,胆儿倒不小。”

季邺岷问:“什么时候有空,我找你盖章去?”

季邺南慢条斯理地说:“说不准,我太忙。”

接着换了杯酒,顺着原路找温渺去,怒火却已在心底腾升,季邺岷那秘书,是郝东升早年一直想撮合与他的吴姗姗,他这儿还没点头,郝东升竟擅自做主把人安排出去,这和他原来的计划有差池,正想着好好说他一顿,抬眼却见有人已跳开舞,音乐舒缓,灯光低迷,艳红的长裙飘来飘去,他皱了皱眉,放下酒杯,擒了胳膊,一路将人拽到窗边。

温渺还不忘回头道别:“再见,谢谢你教我跳舞。”

那人也是一帅哥,温润儒雅,笑起来还有俩梨涡,一路目送她离开。

她喝了点儿果酒,迷瞪得不算厉害,还能看清脚下的路,却踉跄不已,像踩了高跷,刚进电梯便摇摇欲坠。季邺南反手一揽,将人抱在怀,从近两百米的高空徐徐下降,大概因为突然失重,温渺的世界天旋地转,瘫软成一滩泥,贴着季邺南,嘴里叽咕叽咕,开始念:“粉红墙上画凤凰,凤凰画在粉红墙,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

他抚她的脸,眉眼带笑,分开这几年,他错过太多,刚得知她醉酒会念绕口令那会儿,他还做了个梦,梦中的姑娘醉眼朦胧,缠着他闹着要传授绕口令,学不会还不给饭吃,醒来后却一片虚无,他也无奈,竟被同化到这程度,连不切实际的臆想都颇具温渺的风格。

于是捞着后腰,滚烫的手紧贴她光滑的背,说:“口齿清楚,一字儿不错,你真醉还假醉?”

她仍在哇啦哇啦念着,猛一抬头,眼里闪着熠熠的光:“当然是真醉了,谁假醉还念一段儿绕口令,太丢脸了!”

他笑,胸腔都在震动:“你还知道丢脸?”

她却忽然靠着他的胸,耳朵紧紧贴上去:“别吵…”五秒钟后抬头,道,“季邺南,你的心怎么跳这么快?”

他本来不觉得,这一说才发现浑身紧绷,太阳穴乃至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像涨满的泡泡,下一秒即将爆裂,却迟迟不到下一秒,他捧了她的脸,看着她的眼:“还有更快的。”

于是低头,吻下去。

直达电梯下到二十三层,四壁嵌了木雕和镜子,温渺睁着眼,看四面八方的倒影和季邺南的眉眼,忽然又开始天旋地转,直到叮咚一声,电梯到站,门打开,迎宾小姐带着客人张着

嘴,像集体塞了颗鸡蛋,她清醒大半,走出电梯,头也不抬。

季邺南捉过她的手,将人扳到怀中,手指蹭着嘴角溢出的口红,说:“没擦干净,你跑什么。”

她抬腿踢他,被灵巧避开,没踢上。他笑意盎然,揉了她的发,蹲身替她绑鞋带,丝带绕过脚脖,他的指尖像变戏法,已缠绕出一朵花。他肩膀宽厚,从这角度看去,眉眼清朗如从前,多的是成熟睿智,少的是冷漠倔强,漆黑的短发中央夹杂一丝银亮,许是灯光晃了眼。

温渺定睛一看:“季邺南。”

“嗯?”

“你长白头发了。”

“…也该老了。”

“切,这才几年,我怎么就没白头发?”

“你还小,别担心。”他抬头,“总会有的,我等着你。”

“…”

她看着他的脸,那种生不由己的感觉又来了,温渺很烦,甚至以为这是种病,这辈子但凡碰上季邺南,就心花怒放不能治愈的病。

第二十章

一小时后她敲开倪翼家门,倪翼妈鼻子尖,深深嗅两口道:“你喝酒了?”

她蹬了鞋,仰面躺上沙发:“就一点儿,还没醉。”

倪翼站在窗边,唰一声拉了窗帘,转身看见她,吓了一跳:“哇靠,你穿这样去喝酒?陪酒还是喝酒?”

她懒洋洋道“相亲。”

倪翼和他妈表示吃惊,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倪翼问:“和谁呢?”

温渺却不说话了,倪翼妈感到莫名:“前俩月你还拒绝这事儿,转眼怎么就相上了,这人是谁,什么条件?”

倪翼幸灾乐祸看着温渺,说:“条件不错,开大奔呢,这会儿还在楼底下停着呢。”

倪翼妈一阵风跑去窗边,左看右看,半个身体都探出窗外,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砰地关窗:“不管怎样,能迈出这一步就算好,人条件不错自然更好,你能忘了季邺南那是最最好。”

倪翼搭腔:“拉倒吧,她真忘了会这么大岁数还嫁不出去?摆明了在等别人。”

他妈赞同:“你这个说法真是一针见血!”

温渺急道:“胡说八道!谁等他了,我不结婚是因为没碰上合适的人,跟他没关系。”

倪翼笑,一脸踌躇满志:“没关系你还坐人大奔回来?”温渺很意外,瞪着他,他又道,“您别瞪,瞪也没用,人刚才还站在树下抽烟,怪我眼尖,不小心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