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翼妈又一阵风冲过去,左望右望,依旧毫无所获,再灰溜溜回来:“合着你今天那相亲对象是他?”

温渺翻身,面朝沙发:“我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倪翼妈张了张嘴,艰难地咽下口气:“还真是他!”

另一头,市规划办公室,吊顶灯亮着,凉茶放在办公桌,藤蔓爬上小窗沿,楼下是座小花园,夜风袭来,泥土的芬芳和玫瑰香飘进来。伴着若有似无的蟾蜍叫,季邺南翻了一页书,高度集中于手中的。

很多人都艳羡他的出身背景,却忽略他的认真努力,好在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老钟最欣赏他这一点,年纪不老,气魄却不小,像一杯沉淀的茶,最是解渴,又唇齿留香。

许是看得久了,他抬头喝了口茶,翻开手机发了条短信:睡了?

片刻后,手机震动,滑开一看,上书俩字儿:睡了。

他嘴角带着笑意,像回到很久以前,温渺老发这种没意义的信息,不是问他睡了没就是问他吃了没,有好几次是半夜,他通常不回,心情好时也像今晚这样回她:睡了。

这时温渺总会极快回复:睡了还怎么发短信?

他又回:被你吵醒。

于是那头着着急急再回一条:我不吵你了,赶紧睡吧。

哪有这种人,搅乱一颗平静的心,却又拍拍屁股闪开,还若无其事叫那颗心恢复平静,就像风吹过湖,风再轻微,也会留下涟漪,何况她这样大张旗鼓,就像一股龙卷风。

他撂下手机,看着桌上的地球仪出神,这世上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儿,理智告诉人应该怎么做,感情却最终违背理智。他应该放手,并已成功放掉好几年,却一直放不下心,温渺就像他的劫数,先是躲不掉,到后来变成不舍得躲掉,他想,既然如此,就不必躲,把她放在身边,总好过见不到时成天想念。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说话,却听不仔细,季邺南还未回过神,门忽然被打开,郝东升见着屋里有人,似吓了一跳,尔后面带笑容:“就猜到您还没走。”

他喝了口茶,云淡风轻道:“你怎么来了?”

郝东升引荐身后的人:“这不白天没时间么,趁这机会我把她带来了。”

抬眼一看,那人正是吴姗姗,他看了一眼郝东升,没说话,这郝东升来之前也不打电话,冒然带人进来,看见他还吓一跳,明显本意不在此,季邺南却不点破,只问:“拿什么证据了,说吧。”

吴姗姗穿白衣窄裙,捧一份文件递过去:“这是西二环工程决议书,季邺岷已把资料备齐,我刚去还没找到证据,不过咱可根据这资料做一份名目,怎么用就看季处您怎么安排了。”

季邺南看着她,眼光带笑,她面上唰一下变红,低头也笑,却不敢看他,下一秒,却听他不咸不淡地说:“你们都安排好了,这意思是我只要照做就能把季邺岷扳倒?”

郝东升说:“不是这意思,多个人多个主意,您要不乐意,我叫姗姗撤了便是。”

他冷笑一声,这回倒知道考虑他乐意不乐意了,先前安排人去季邺岷那怎么就想不到,他随手翻了翻文件,说:“放这儿吧,完了我再看。”

吴姗姗娇笑:“季处真不给面子,我大老远跑来为你卖命,连顿饭也不请我吃。”

季邺南抬头,又喝了口茶,穿上衣服道:“走!”

要的是散座,人姑娘喜欢热闹,菜刚上桌,郝东升便找借口撤了,留下吴姗姗满脸兴奋,说:“季邺南你真好,这回你请我,下回换我请你吧?”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这姑娘战斗力不如温渺,认识他好几年,依然毫无长进,换做温渺,她大概会说:“季邺南你真好,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茶吧,吃完咱就去喝茶怎么样?”

总之她不会轻易放他走,满足她一个想法,她还有成千上万个想法。

吴姗姗问:“你笑什么?”

他没吭气,点了支烟。玫瑰金的台布,白色座椅,光亮的地板,璀璨的灯,温渺便是这时被万紫千带进来,话说这万紫千被人贿赂后,一直心中不安,要是温渺真被那领导怎么样了,她于心何忍,思索三番,于是邀温渺来吃宵夜,说是赔罪。

小姑娘换了身衣服,长发飘飘,身材苗条,往那璀璨的灯光下一站,整个人都光彩熠熠,说:“大半夜的,来这儿干什么,我家楼下不是有烤串么。”

万紫千掏出一张闪闪的金卡:“我是这的会员,有卡不花,你傻啊。”

就在掏卡的瞬间,她瞄见季邺南坐在屏风下,对面还坐了一妙龄女郎,接着她转了身,将温渺往外带:“这的饭不好吃,姐带你换个地儿。”

温渺抽了胳膊,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不用了,这不挺好的,到处折腾不嫌累?”

将菜单搁手里晃了晃,她喝了口水,再四处瞄一圈,这一下也瞄见了季邺南,好家伙,那脾气,哐当一声撂下水杯,风驰电掣般冲了过去:“有你的啊季邺南。”

遂打量吴姗姗,模样还行,于是更加火大,嚷嚷道:“刚在那儿吃完又在这儿吃,你不嫌撑么?”

季邺南没料到这个点儿她会出现在这,一开始也很惊讶,一句话没说上,由她发脾气,其实心底乐开花,多年不见,这妮子吃起醋来还这么可爱。

吴姗姗莫名,这又是季邺南的花痴吧,咬了咬勺子,问:“她是谁啊?”

你妹,温渺不爽,本姑娘是谁你管得着嘛。话还没说出口,却见季邺南指了指对面的女孩儿,一副艰难回忆的表情,说:“这是…对了,你叫什么?”

吴姗姗的勺子把儿啪嗒一声,落进菜汤里,有没有这么不走心的男人,吃了老半天,认识好几年,到现在竟还记不住她的名字。

她理了理裙子,道:“吴姗姗。”

温渺咬牙,什么姗姗婷婷的,一听就不是好名字,打哪儿冒出来个眼中钉呢,于是拎了把椅子搁过道里,刚准备坐下,却被万紫千一把捞起来:“对不住啊季处,不知道您也在这儿,渺渺今儿喝多了点儿…”

她伸手指了指脑袋,冲他挤眉弄眼,又拎着温渺说:“咱先出去,季处谈公事呢,别不懂事啊。”

温渺一巴掌拍在餐桌,震得刀叉餐盘跳了两跳:“谈什么公事呢,哪门子公事需要大半夜坐这儿谈,您说说清楚,我也学学。”

吴姗姗脾气也上来,扬下巴看着她:“姑娘你谁啊?”

季邺南掩不住的笑意,站起来,扯了小姑娘到怀里:“跟我来。”

温渺抽了胳膊:“你闪开!”

他去拉,又被她躲开,再拉,依旧被躲开,季邺南贴了唇到她耳朵:“再不走我亲你了啊。”

于是立马,这姑娘又风驰电掣般冲出餐厅。季邺南临走前看了一眼万紫千,万紫千以为事情搅黄,正想着是不是该把贿赂退给他,却见他掏出一叠钱,塞进她手里:“办得不错!”

万紫千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今儿她是不是该去买张彩票来着。

季邺南追出去,带了人上车,满面春风得意:“生气了?”

她不理,他接着道:“既然吃醋,还说什么一刀两断。”

她抬眼看着他:“季邺南我恨你,真恨你!”

他沉默一会儿,说:“可是我爱你,很爱你。”

第二十一章

夜风习习,窗外车水马龙,一盏盏灯影滑过车身,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季邺南脸上,整个世界很安静,他的世界却很吵,因为温渺哭了,像个孩子,哇啦啦大哭,边哭还边说恨他。

他腾出一只手去擦她的脸,被她挥臂躲开,再伸手,再被挥开,于是不碰脸了,改摸头,一头柔顺的发被揉成乱糟糟,他把着方向盘,开出这条路,停在转角的梧桐树下,倾身过去,捧着她的脸,揩了泪水,歪着脖子亲了亲,蹭着鼻尖,轻声细语:“乖,不哭了。”

她还在抽搭,他再亲亲,顺着她的发,一只手调低座椅,掐着腰将人抱了过来,放在腿上亲,手搂着腰,身体紧紧贴着。她往后躲,撇开他的脸:“你走开,我讨厌你。”

声音小小的,还带着哭腔,他就着贴在脸上的手亲了亲,掰过她的头,看着她的眼,摸摸脸,问:“真讨厌?”

声音也小小的,低沉暧昧,她眼睛红红的,夜色里出气都不均匀,抽抽鼻子,胡乱在他脸上拍一把:“真讨厌。”

他笑了,凑上去亲,从头发到鼻尖,从眼睛到樱唇,一点一点,细细密密,像对待世间珍宝,不舍得放手,又像捧了个瓷娃娃,小心翼翼。

第二十二章

天亮之后,民族园路博物馆门口停了辆车,有一姑娘扶着门刚往下跳,却被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把拽了回去,来了一悠远绵长的吻,本来只衣服稍显凌乱,等真正下车之后,连头发也乱了。小姑娘抹了两把头发,提着小挎包鬼鬼祟祟往里冲,一路奔到更衣室,轻手轻脚开了门,却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一跳,万紫千抱了手臂察看,衣服皱得不像样,头发乱得不像样,看这造型就知道一夜未归,于是问:“瞧这形象,该不会是偷人了吧?”

温渺一脸惊诧,万紫千更惊诧:“真偷了啊?”

“胡说八道,我这刚晨跑回来。”

万紫千感叹:“运动一晚上不够,回来还晨跑,不容易啊。”

温渺不理她,换了衣服准备工作,万紫千拉她到沙发上睡:“躺会儿吧先,俩黑眼圈能吓死人。”

温渺笑眯眯夸她善良,万紫千心想,可不是得善良,收人那么多钱,能不善良么,于是又替她倒了杯水。

另一头,有一男人驱车去单位,面上是真正的春风得意,进屋看见老钟,还和颜悦色打招呼:“早啊。”

老钟先前还担心,这少爷要知道他擅自进了办公室,会怎样发一顿脾气,刚给藤蔓浇了水准备撤,就撞见他走进来,惊讶的劲儿还没缓过,却先迎来他的早安,老钟崩开嘴角,扯出个笑:“早上好!”接着放下心,淡定地泡茶,开始闲聊:“昨晚我在单位门口碰见郝东升,他说是一场误会,你们有什么误会?”

他撂了手机,翻开报纸:“他安排人去了季邺岷公司,没经我同意。”

老钟想了想,说:“既然人已经去了,暂且就先观察着,你说呢?”

他呷了口茶,点点头,又说:“赶明儿把这屋锁换了,钥匙配两把,你那儿放一份备用,其他人不用给了。”

老钟由衷赞叹,这少爷城府深呐,他老人家还没提建议,他却已察出端倪,换锁也好,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赞叹到这里,老钟忽的又想起件事儿,问:“后来我去了趟棕榈泉,又给怀柔打电话,都没找见你,小孙儿后半夜闹肚子,挂完急诊都快四点,我担心你喝醉了,又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没人接,你昨晚去哪儿了?”

季邺南翻开文件,揭了笔帽,再旋着扣在笔尾,嘴角带着笑意,说:“什么事儿找这么急?”

“…倒是没什么要紧事儿,老不接电话,我担心你又喝醉了。”

他抬头看他一眼,依然嘴角挂笑:“你这习惯可不好啊,我多大人了,醉没醉能不知道?”

老钟笑眯眯点头,这少爷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呢,太好说话以至于他还有点儿不习惯,下一刻却忽然明白过来,因为季邺南接了通电话。

他在电话里先问:“项链?”

老钟竖起耳朵,只听他又说:“大概落车里了,回头再找找。”

项链?车里?老钟一颗心提起来,他这又是和哪家姑娘勾搭上了,再听:“请假了?你先睡会儿,我来接你。”

那是满脸的神采飞扬,止不住的笑意扑满天,老钟还没开口,却听他指挥:“你去趟博物馆,把温渺接来。”

老钟掩门而去,心中稍有宽慰,还好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姑娘,转念一想,又觉无奈,怎么就非这温渺不可了。

接上人时,这姑娘倒挺和气,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看上去无精打采,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是病了吧,也没多问,只管把人接了去。他家少爷简直把持不住,人刚下了车,就拖进怀里又亲又抱,他一张老脸都红得烫了,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堂堂一国家干部,搁单位大门口,光天化日之下,和一姑娘亲亲热热,不嫌害臊!

温渺一夜没合眼,困极了,又不好意思说,万紫千帮她请了病假,这才顺利溜出来,就这模样哪敢回家,于是求助季邺南。季邺南把人带进办公室,搁沙发上躺着,盖了毛毯倒了水,亲了眼睛又亲嘴,小姑娘已睡成浑然不觉,他这才回到桌前办公。

等到中午人睡醒,也不让回,扬了眉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

温渺极快接话:“motel啊,还能是什么。”末了,又补充,“你不也是想走就走,你把我当什么了?”

从前的对话模式再度上演,如今的她却学会反驳,季邺南无比贪念,于是掏出钱,逗她:“这是报酬,连昨晚的一起补上。”

她扔钱到他脸上:“季邺南你王八蛋!”

小姑娘生气了,于是赶紧哄,抱在怀里摇啊摇:“乖了乖了,别生气,逗你呢。”

反正不想分开,这模式颠倒了,他爱粘着,像从前的她,想给小女人补一补,吃什么好呢,去美术馆后街吧,老牌养生菜馆,也不用预定,老板是熟人。俩人吃饭寂寞,于是他又叫了几人,周礼和吴老二都来了,吴老二骂骂咧咧:“大老远跑这儿干什么,清汤寡水的一点不对味儿,老季你这什么情况?”

周礼很淡定,慢条斯理喝着汤:“还让不让吃饭了,闭上你的嘴行不行,想安静会儿怎么就这么难。”

季邺南心情好,盛了汤给温渺:“怎么,又吵架了?”

“他大爷的,前妻不让老子见孩子,那是我孩子好吗,凭什么说不让见就不让见。”

温渺夹了菜给他:“今日不见明日见,再接再厉嘛!”

她终于搭理他了,周礼乐了,笑道:“女侠说得对,再接再厉。”举了汤碗碰一下,“走一个!”转头训吴老二,“好容易被你老子放出来,这顿该你请啊。”

吴老二连连点头:“请请请,我今儿就奔着请客来的,这菜够了吗,不够再点。”

却见季邺南推了一盅血燕到温渺面前:“再吃点儿。”

温渺摇头,他倾身过去,低吟耳语,听不清说了什么,却见温渺伸手作势打他,动作很轻,像撒娇,满脸不好意思,他又端了碗到她面前:“听话。”

于是她就乖乖端着碗喝汤,吴老二牙酸,撂了筷子说:“他大爷的我也想正儿八经谈个恋爱了,之前那么多姑娘,怎么就没见老季你温柔过呢,我说姑娘你身边还有美女么,赶明儿给我也介绍一个呗。”

季邺南靠着高背椅,隔了满桌菜看着他:“看来吃饭真堵不上你嘴。”

吴老二不敢吭气,周礼附和:“再点一菜呗。”

吴老二问:“什么?”

“麻雀叫嚣。”

季邺南笑出声,周礼也笑,吴老二不如他们默契,但也知道被骂,气得踹周礼一脚:“你丫不骂人没法活是不是?”

“哪能啊,不骂你就没法活。”

“…”

饭后温渺依然闹着要回,季邺南不放人,她焉焉的,不像以前闹腾,季邺南伸手试了试,温度不高,但也烧了,喂她一粒泡腾片,裹着毯子命令人睡觉,她不乖觉,仍坚持要走,他说:“退烧了再走,不然今晚也别想回了。”

于是她裹着毯子睡觉,俩小时后醒来,温度已退回去,她说不放心温如泉,得立马赶回去,季邺南没多问,如约送她回家,一路上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差点儿错过她家。

临下车时,又不舍得了,道:“回来。”

温渺转头,他倾身过去:“亲亲。”

亲一个,摸摸她的脸,“再亲一个。”

于是又亲一下,揽在怀里抱了抱,千万个耳鬓厮磨之后,才放手让她走。

这般如火如荼,比刚热恋那会儿还热恋。

第二十三章

开了门,温如泉正坐在餐桌前,胸前围了一兜兜,手上捏了一勺子,倪翼妈正在教他怎么用勺子吃饭,温渺一瞬间眼泪即将掉下来,倪家倒没觉得什么,倪翼拿着一布子,边擦太阳镜边乐呵:“涨行情了,学会夜不归宿了,很有进步嘛!”

温渺揉揉头发:“那什么,我昨儿喝多了,在万紫千家住了一晚。”

倪翼妈端了碗,特淡定地说:“昨儿夜里三点,万紫千打来电话问你到家了没,合着你半夜还回来一趟,我怎么不知道?”

温渺不吭气,一口口喂温如泉吃饭。

倪翼往镜片上哈气,说:“人那大奔不是白坐的,谈恋爱么,就得这样,多大了人,不回不回呗,您要再管紧点儿,她这辈子该嫁不出去了。”

倪翼妈点头:“倒也是。”

温渺无语,也无心理会,满心满脑都是愧疚,对温如泉的愧疚,老头儿什么也不知道,她违背承诺,又和季邺南纠缠在一块儿,实际上也算不上承诺,彼时老头的记忆力退化成三岁小孩儿,这承诺只是因她良心不安,唯一能为老头儿做的这件事,她也没做好,要某一天他突然清醒,怕是会怪死她。

一边喂饭,温如泉一边打量她,忽然指着她说:“你长得真像我家渺渺,但我家姑娘比你小,小得多了,刚上幼儿园呢。”

她的眼泪就掉下来,喂一口饭,替他擦一下嘴:“你家渺渺有我乖么?”

老头满脸自豪:“比你乖多了,成绩好又聪明,去年刚上大学,学播音主持。”

他的世界是错乱的,时空是静止的,随意抽取调换,可从幼儿园跳到大学生,却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一皱巴巴的照片:“这是我姑娘,可爱吧?”

温渺低头一看,那是她两岁时的照片,难过瞬间似涨潮的海水,一*扑来,压制不住,泪如泉涌,倪翼抢过碗,接替她手里的活,倪翼妈拉她到窗前,说:“人老了,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他忘了也好,至少是快乐的。”

温如泉这病,说来蹊跷,前几年诊断,医生说他受了刺激,刻意想忘掉一些事,加之年纪大了,记忆力退化之后,就把本想忘记的一并忘了个干净。温渺不信这话,一活蹦乱跳的老头,怎么可能有刻意想忘掉的事,早年她妈过世,老头伤心归伤心,精神状态还是不错,少时于战场见惯生死的人,哪有过不去的坎,于是温渺只当他年纪大了。

这头是伤心,另一头却是剑拔弩张,话说吴姗姗是被季邺岷撂进市规划办公室的,一路引来众人阻挡,皆未成功。当时,季邺南正批文件,砰咚一声响,一抬头,便看见吴姗姗滚在地上,他倒不意外,带了笑意说:“什么事儿弄这么大阵仗。”

季邺岷一贯沉稳儒雅,这回竟亲自押人找上门,想必是气极了,一开口也是气极的语气:“还好意思问什么事儿?要找茬儿来明的,耍阴招算什么本事!”说到一半,竟也笑了,“你平常挺聪明,怎么找这么不靠谱的蠢蛋办事,上哪儿找来的,挺难得啊。”

季邺南问吴姗姗:“你干什么了?”

吴姗姗从地上爬起来:“没干什么呀,我不是季总秘书么,他叫我拿资料,资料还没拿上,他便揪着我来你这儿了。”

季邺岷将手中一文件啪一声摔在办公桌:“拿还是偷呢?”又看着季邺南,“这是她伪造的账目预算,在车上人已招了是你派她去我那儿的,你说怎么办吧。”

站在门口的老钟就想,这郝东升上哪儿找的这么一奇葩啊,上战场才几天啊,这就被抓了现行,早说这方法不靠谱吧,他是不了解季家兄弟俩的本事,这俩无法仰仗去世的季渊,单打独斗能混到今天这份儿上,哪是你安排一小间谍就能搞垮的。

季邺南说:“既然人是从我这儿出去的,就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但季邺岷你别忘了,人在做天在看,你早以前杀父,就早该想到会有报应。”

老钟见俩人已聊到敏感话题,于是扯了吴姗姗出去,砰一声关了门,把世界隔绝在外。

季邺岷果然火了,拍桌子叫嚣:“你少血口喷人,说我杀父,有证据吗?”

季邺南不紧不慢,从胸腔闷哼出一声冷笑:“伪造证据,这一招我跟你学的,只是当初你把它放在自家酒柜,如今我把这玩意儿放你办公室而已。”

季邺岷气得不轻,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好几趟,遂从公文包里掏出一u盘,丢给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自己看。”

原来季渊的死真和季邺岷无关,u盘里一段视频显示,当年有人潜进季邺岷公司,把那份假资料塞进他的文件袋,隔天便来检察院的人突击,把他的办公室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证据,因为季邺岷提前将这东西带了走,东想西想,放哪儿都不合适,于是回了趟家,放在了酒柜后,心想家中已被搜查过,应当没什么问题,殊不知后来还被第二次搜查,那一回,便是季邺南提前在酒柜后发现的。

这摆明了是有人想搞季渊,怎料运气不佳,两次大行动都因俩儿子没搞成,后来死得太突

然,俩儿也一直怀疑是有人下毒手,却一直找不到线索。季邺岷和他关系不好,被误会也不解释,这次闹得太不像话,他才跳出来把事情说明。

这一下,季邺南也有点儿懵,他沉默抽着烟,季邺岷也抽烟,说:“这几年我一直找线索,前几天刚得知老爷子这事儿和顾清明沾了点儿关系,他女儿顾佳靓是你朋友,我不方便插手,消息给你透露了,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季邺南更懵了,依旧不说话,到季邺岷摔门而去,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他知道方向错了,甚至在一开始就奔着错的方向去,却无法回头,因他根本不想回头,他盯着窗沿的藤蔓,绿叶在风中颤抖,招来一只蝴蝶,抖着翅膀停留,风再一吹,蝴蝶一惊,飞走了。许是看得久了,翠绿的植物竟腾升出雾气,眼中竟是模糊,老钟看他这样子,不忍打扰,却又想不出办法解决,于是替他添了茶水,说:“这饭得一口口吃,事儿得一件件办,你也别太着急,总有解决的办法。”

老钟当他是顾忌和顾佳靓的情谊而为难,却见他怅然一笑,依旧不说话,视线已从藤蔓跳到桌上的地球仪,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近怎么了,老见你心事重重,老太太也抱怨,说你老长时间不去看她。”

他指节一下下扣着扶手,低沉回应:“唔,明天回。”

老钟又一想,当他为吴姗姗的事儿生气,说:“郝东升性子急,别和他计较,这事儿砸就砸了,砸了也挺好,省得搞出什么幺蛾子,回头惹毛了他,再告你一状,多了一麻烦事儿不是?”

他点头回应,却兴趣缺缺的样子,看来也不是愁这事儿,那究竟为什么,老钟便百思不得其

解了,突然间又灵光乍现,试探道:“你们…吵架了?”

季邺南不专心,似没留意他说什么,一抬头:“嗯?”

老钟彻底石化,到底为了什么,少爷您倒是明说啊,却见他拿了衣服,边穿边说:“去一趟玉渊潭。”

玉渊潭,老先生正搁太阳下喝茶,见了他,又笑出满脸褶子:“好长时间不过来,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季邺南笑,端过他的茶喝一口,又挨着坐下:“您倒好,想认识就认识,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老先生摆出一副很了然的样子,靠着躺椅眯了眼:“说吧,什么糟心事儿,还劳烦你专程跑一趟?”

他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道:“财政部顾清明你认识?”

“…早以前会上见过面,不太熟,怎么,这是新线索?”

却见捧着毯子跨出门的郝东升,季邺南笑:“你这后生我可不敢用,是不是线索,我也不敢说,好容易人擅作主张安排个人,结果连人带事儿都搞砸,早以前高看你了啊。”

郝东升不好意思地笑,老钟满面莫名,这个点儿,郝东升怎么会在这儿,这殷勤献得倒是勤吶,隔三叉五往老先生这儿跑,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