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温如泉,她便心情低落,眼下治好老头儿的皮肉伤才是要紧,何况整个北京城的大夫几乎都找遍了,还能有谁治好这病,人大夫都说了,这极有可能是心病,心病这玩意儿除了自己,谁也治不好的。

她专注吃着碗里的面,应付道:“再说吧。”

秦钦看了她一会儿,没再继续这话题,只是买单的时候抢了先,说:“托你办事儿呢,哪能让你请,等下回你托我办事儿了再掏钱吧。”

温渺想,你那事儿算什么事儿,还不是好面子才抢着买单,既是这么好面子,那就给你面子吧,于是也就随他了,可没想过自己有什么事儿会找他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都还在,飞吻~~~~~!

第二十七章

回医院时温渺特地买了奶卷和燕窝羮,都是倪翼妈爱吃的,她嘴上嫌她动作慢,回的晚,脸上却乐开了花,边吃边八卦秦钦的来历:“老师好啊,知书达理,长得也好,文质彬彬,我看这人脾气挺好,是个讲道理的人。”

夜幕降临的医院格外清冷,四周始终弥漫若有似无的药味儿,温如泉已睡着,呼吸平稳,面色沉静。温渺歪了歪脖子,看窗外摇曳的树:“您的标准就是讲道理啊,那季邺南肯定是不二人选,他可讲道理了。”

倪翼妈说:“要的可不是会讲道理,跟着整天和你讲道理,凡事都分个谁对谁错的人有什么意思,要的是会包容你的人。”

温渺就想,季邺南也很包容,虽然经常脾气不好的样子,可具体包容了她什么事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本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又主动活泼不爱计较,小脾气一过去往往都是主动贴过去,这样看来,倒像是她在包容他了。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恰巧是季邺南打来,于是她难得产生的那么一点儿深思瞬间被撵走,顷刻间好心情便挂在脸上。倪翼妈抛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给她,她乐呵呵地捏着手机跑出病房。

“你忙完了?”

季邺南的声音略显疲惫,淡淡应了一声,道:“十分钟后下楼,我来接你。”

她的心情瞬间低落几分:“我没在家,老头儿摔了一跤,趟医院了。”

那头沉默几秒,问:“严重吗?”

“鼻青脸肿的,胳膊肘也骨折了,反正不轻松。”

季邺南依旧沉默了几秒,说:“那你好好陪着。”

温渺的心像丢在风里的鱼,干涸又冰冷,脱口而出道:“你不来看看么?”顿了顿,又道,“他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

“他既然不记得,我去了也没意义。”

他这次倒是接得利索,再没有沉默,却换做温渺沉默了。季邺南最近很忙,没多少耐性,有时温渺会以为他忘了自己,却又接到他的电话,态度很亲昵,瞧不出没耐性的样子,可偶尔他总会摆出现在这副模样,三言两语堵得人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

正出神,却听他改了口风,连态度也变了,说:“要不,我去看看?”

这会儿倒知道征求她的意见了,温渺暗暗不爽,这种时候勇敢果断不容拒绝的霸气哪儿去了?那意思就好像她要是说算了,他立马就松一口气似的。于是她气呼呼地说了句不用了,也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再回到病房,脸色黯淡无光,全无方才出去时的神采飞扬,倪翼妈偷瞄她一眼,落井下石地问:“他就是这么包容你的?”

温渺皱眉,颇不满意地扫她一眼:“我就是喜欢找罪受,怎么着吧?”

倪翼妈摊手:“那就受着呗,能怎么着。”

她气得牙痒,在安静的屋里静坐了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季邺南口气依旧淡淡地,道:“你下来。”

她忽然明白过来,便跑去窗口看,楼下果然停着辆熟悉的汽车,于是她黯淡无光的脸色又渐渐恢复成了神采飞扬,握着手机一溜儿小跑至楼下。车里的人在看见她出现在门口的刹那,已经伸胳膊开了副驾驶的门,小姑娘噌噌两下钻进车里,脸上的喜悦还未完全展露,便被人猛地捞进怀里,接撞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吻,狭小的空间狎昵横生,又开着暧昧的音乐,气氛急剧升温,后来小姑娘喘不上气,咿呀着要推开他,他却不放人,往怀里箍了,就着舌头将气渡进她嘴里,她像条缺水的鱼,张圆了小嘴大口吸气,舌就那么乖巧地粘着他,他似受不了她这模样,动作更加猖狂,想要揉她进骨血。直到胳膊肘碰到方向盘上的喇叭,惊得整座医院都似原地震了几下,这才不依不舍地撤了回来,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看她稍显凌乱的发,歪斜的领口和亮晶晶的眼,连嘴皮子都是亮亮的,还是忍不住,于是又捧过来亲一口,瞬间又将滚烫的舌送了过去,却被她很认真地推开。

温渺仰头,眼中除了喜悦还有调皮,咯咯地笑着问:“你怎么啦?”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语气像个孩子:“想你了。”

温渺开心得不能自已,立马伸脖子送了个香吻。

他揉她耳朵,亲她眼皮子:“你不想我?”

她毫不犹豫,狠狠点头:“想,想死了。”

于是他带人去后排,空间大了许多,二人立马抱作一团,他又揉又亲,怎么都要不够似的,宝贝儿前宝贝儿后的一声声唤着,似热恋到极限,怎么表达都不够,俩人似要甜出蜜来。

隔天,温渺请假了,为了照顾温如泉,大夫说老头儿的情况不容乐观,加之年纪一大把,更不好治疗,他那一身皮肉伤相较大脑的症状而言已不值一提。温渺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老头儿,时常郁郁寡欢,他担心温如泉的病,既想早点儿让季邺南和他见一面,但想到从前他那么反对他俩,又觉得对不起温如泉,在如此矛盾的心境下,见面之事终是无限期地拖了下去。除此之外,温渺的第二件心事便是博物馆选址。两个月的时限很短,他们找了很多地儿,不是被征用了就是正在谈判中,反正没有合适的地儿。她苦于没门路,连续几天无精打采,连吃饭都没胃口。

万紫千看不下去,斜了她一眼,道:“你想要什么门路,市规划男朋友摆那儿不用,你还想要什么门路?”

温渺正有一颗没一颗扒拉碗里的米,听万紫千一说,不禁愣了楞,慢吞吞咽了一粒米,又愣了愣,接着一巴掌拍在桌上:“我怎么没想到啊!”接着又放低了语气,“但是以权谋私不太好吧?”

万紫千白她一眼:“让他透露点儿口风给你,哪块地能用哪块不能用,省的摸不清门路绕弯子,太浪费时间。”

温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她已经有了主意,三环东南角有块地,大小正合适,却苦于找不到做主的人,房产商把所有权推给政府,却不透露那头的联系方式,她往机关跑了好几趟,也找不见能说话的人,顶着博物馆的头衔都不行,归根结底因为他们馆太小,近年中央财政减缩,精简机构在全国大范围展开,他们馆本是自身难保,碰上这事儿谁也不想管,再加上无权无势,托人见个面都难,更别说会谈了。

于是去了市规划,烈日当头,从大门到办公楼那一小段距离她已被晒得快脱掉一层皮,老钟领她上楼,咚咚咚地往门上敲三下,接着应声推开了门,温渺往里一站,冷气扑面而来,爽得人精神抖擞。季邺南伏在桌上看文件,跟前摆了一杯茶,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往桌前仍了一份资料,道“通知大家四点开会,把这复印几份,会前发了,人手一份。对了,你先给我倒杯水,手没空。”

温渺正觉得他气概非凡,却听他使唤人还如往常一般使唤得如此自然,于是撇了撇嘴暗自腹诽,本就少爷脾性,如今当了领导,那范儿更加猖狂了,却已自动走去桌前往他杯里倒水。季邺南目光微抬,余光闯进一只细白的手,似觉不对,于是抬头,楞了半秒之后便笑若桃花:“你怎么来了?”

隔壁的老钟隔着薄墙,若有似无地听见他的声音,暗自叹了一口气,得,今天的会又得推迟了。

也不管这是什么场所,反正门一关谁也看不见,小姑娘绕过办公桌坐在他腿上:“来看我的男朋友呀。”嘴巴一撅,“男朋友我想你了。”

季邺南笑着往她嘴上亲一口,小妮子就这德行,面上文文静静,私下可是一*高手。抱在怀里摇啊摇,顺了顺她的发,亲亲脸,又捏着小手,声音也放得很低:“这个点儿过来准有事儿,说吧,男朋友替你解决。”

她立马双眼明亮如星,勾着他的脖子亲他嘴:“还不是为了馆里的事儿,快到日子了,可没找见合适的地儿,这馆虽小,可是老头儿毕生的心血,我不想看它就这么撤了,前段儿在三环东南角找见一地方,但是怎么都找不见主人,这不我就投奔你来了。”

季邺南目光盈盈看着她,眼神没变,脸上的表情却变了,说话的口气带了几分戏谑:“你这是撺掇我以权谋私啊,改明儿露馅怎么办,我吃牢饭你守活寡?”

温渺在他嘴上拍了一下:“怎么说话呢,那么难听。我这不是没办法么,老头儿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变成那样都还时不时念叨博物馆的事儿,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季邺南转了目光,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情:“那地儿没戏,计划书都出了,要盖一医院。”见她闷闷不乐,又安慰道,“但也说不准,完了再议,你要实在没地方,就把医院盖别处。”

小姑娘眉目间的乌云这才散开,像解决了天大的难事,抱着他连亲了好几口。其实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他不过是不想看她不开心,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哪知这姑娘当了真,彻头彻脑相信他,于此再也没寻别的地儿。季邺南倒也不全不把这当回事,一直留意着适合盖博物馆的地方,却没想到还有第三人插手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更走起,你们花儿撒起、收藏来起,好吗各位,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季邺南周末去了趟玉渊潭,本是给老先生稍了点儿茶叶,却撞见正在剥花生的郝东升,他倒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老钟,夹枪带棒地讽刺他:“撂了一摊子正事儿不干,大老远跑这儿剥花生,你这行事风格很特别啊。”

郝东升脸上红白一阵交替:“我也正赶上周末过来看看,早知你们要来,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季邺南抓了几颗红皮花生往嘴里塞:“听说老太太来了,人呢?”

“你还知道家里有一老太太呢。”季老太跨过门槛,眼神尽是埋怨,她穿着真丝褂子,右手戴了只玉镯,看上去精神不错,“隔三差五打一电话,还老说忙,知道往老先生这儿跑,却把亲娘忘个干净,您可真孝顺!”

老钟哈哈笑着打圆场:“他本计划晚上回怀柔吃饭,哪知您上午却过来了,这不紧赶慢赶才赶过来。”

老太太不高兴:“合着这一趟我不该来?他不来我看我,我专程跑来让他看,这还错了?老钟你甭替他说话,多大人了还这么惯着?”

老钟依旧笑,有些腼腆的意思,季邺南伸胳膊给亲娘捏肩:“多大人了还耍脾气?开饭吧,饿了。”

老太太说:“开不了,先等着吧,有贵客到。”

季邺南看了一眼老钟,老钟一脸茫然地表示他不知道这贵客是谁,再看郝东升,比老钟还茫然。正巧老先生摇着轮椅出来,拎了棋盒道:“你陪我杀几局,他们几个太次,老赢也没意思。”

郝东升恭维:“老先生的水平我们哪儿跟得上,也只有小季尚且是您的对手。”

一语将毕,便殷勤地跑去摆棋盘,抬眼间撞上老钟鄙视的眼神,面上又是一红。这棋下了半小时,正剑拔弩张的时刻,耳闻季老太欢声笑语的招呼声,想是她口中的贵客到了,季邺南还未抬头,便听见老太太招呼:“儿子,你看这是谁来了!”

看着顾佳靓的第一眼,季邺南着实愣了愣,尔后恢复一派自然,脸上浮现几丝笑意。顾佳靓穿着背心短裤,留着清爽短发,她晒黑了些,妆容却明艳动人,看见季邺南便松了拖住行李箱把手的手,说了句:“好久不见。”

季老太十分热情,招呼着把行李放下,又招呼人洗手吃饭,吃饭时还不住地往人碗里夹菜:“这几年你们各奔东西,留我一人在北京可是寂寞,除了周礼那小子隔三差五来看看我,你们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尤其是你啊佳靓,出国这么久也不给我来一电话,是不记得我了还是怎么?”

顾佳靓笑容满满:“我可不能忘了您,可我更不敢给某人添麻烦啊。”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季老太瞟季邺南一眼:“你甭理他,他的意见不重要。”

熟知一切的老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狂风暴雨的前奏,论谁也能看出顾佳靓眼神里的爱意,再碰上炸毛小绵羊温渺,他少爷这回保不齐又有好戏上演了。

思绪正活跃得紧,却听老先生不紧不慢道:“三环东南面那块地政府收了?”

谈到公事,大家齐刷刷安静,季邺南喝了口汤,应了一声。

“原计划撤了吧,改明儿我打声招呼,叫他们盖一间小博物馆,原民族路那块本来有一间,但是要拆了,这东西和文化遗产沾边儿,面上也好说。那馆里东西虽不多,但挺有价值,合并到别的馆也不大合适,留着吧。”

季邺南捉筷子的手顿了顿,方才那口汤似乎太烫了,胸口闷闷的,他说:“盖博物馆不行,那块是城中村,老胡同多了去了,近年外环发展太快,那片成了遗留地,什么也没有,居民看病不方便,叫一救护车都跑大老远,车还没到人先死了,太费事儿,已经定了盖医院,决议书也盖过章了。”

老先生抬眉看他一眼,精瘦的手背青筋突起:“你说了不算,计划再好到头来还不得看上面的意思,照我说盖博物馆合适,老胡同也是遗产,都是遗留文物,合一块儿怎么了?下午我就安排他们敲定这事儿,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季邺南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撇开这几年对老先生言出必行不说,他在盖医院这件事儿上费了很大劲儿,光白酒都陪了五六桌,好不容易敲定了,到头来却被他老人家一句话推翻。近来他越发觉得可疑,老先生行事专断又不听劝,全不像季渊的行政作风,也不知看法相悖的两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但是在工作上,季邺南全然秉承了季渊的风范,就是坚持对的,不和错的妥协。

他慢条斯理搁了筷子,刻意压了压涌上来的脾气:“是人都会生病,生病都会找大夫,我还没见过病了不去医院反而去逛博物馆的。”

老先生本也不是脾气好的人,当即便摔了筷子训人:“什么态度!”

季邺南禁不住激,将欲反驳,却被老太太扯了扯胳膊,右边老钟也不轻不重碰了他一下。这便是烦恼之处,因老先生救过他们一家,要不是他,他季邺南也不会坐在今天这位置,家里人都承老先生的情,处处为首是瞻,他们善良知感恩,却不知就事论事。

他掏出支烟点燃,撂了火机,站起来往外走了,剩下季老太和老钟左右劝解老先生。出了前厅,有一浅池,池里的鱼在太阳下摆尾,搅得一汪静水哗啦响,水花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眯了眯眼,接着闻见淡淡的香水味儿,回头一看,果真是顾佳靓。

“人年纪大了就固执,又是官场上的人,自然会有些脾气。”

顾佳靓站在水竹后面,看他的侧脸,颓靡之间承了几分漠然,她说这话他仿佛没听见,她便推了推他的肩:“唉,我为你一句话大老远赶回来,时隔几年头一回相见,你就拿这表情应付我?”

季邺南皱眉:“一句话?什么话?”

顾佳靓无奈地耸肩,似早料到他会忘记:“你不是打电话说要调查我爸么,身为女儿,我总该回来看一看。”

他往水竹泥巴里点了点烟灰,只听顾佳靓接着道:“你只管放开了去查,我可是帮理不帮亲啊,我爸要真干了对不起你爸的事儿,到时候没人管我,我的后半生可都得靠你了。”

季邺南没抬头,只笑了一下。这国外待久了,性格也变了,不像以前转着弯子说话,直白幽默倒也挺有意思。

“唉,我这一回来就直奔你这儿,连自己家都没回去看一看,这头一顿饭就吃成这样,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季邺南想了想,她似乎是拖着行李来的,于是将烟头灭在地上,边往外走边说:“带你出去吃。”

顾佳靓笑意展开,眉眼间都神采飞扬,不容分说跟着他走。

另一头,老钟看郝东升的眼神都变了,吃了饭散了席,便邀人出去喝酒,郝东升倒是一派担忧,一边品酒一边吃青豆,末了还悠悠一叹:“小季和老先生这形势不太乐观啊,一样的有主意,一样的倔脾气。”

老钟将嚼了一半的青豆啐了出去,仰头灌一口啤酒,拍桌子道:“别他妈装好人,早看你不顺眼了,你就是老先生安排在小季身边一棋子吧,回回办公室找不见人,倒在玉渊潭碰见你跟前跟后地伺候,这回你又在老先生面前透露了什么风声才让他那么固执,非要小季腾出那块地不可?”

郝东升火急火燎,气得胡子飘起来,也哗啦一下碎了酒瓶子:“我和老先生是旧识,常看看他怎么了?他老人家什么地位,想知道什么事儿还需要我给他透露风声?”

老钟转念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但酒意上来,甚觉抹不去面子,接着道:“当你说得有理,但你甭老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阿谀奉承给谁看?那老先生就那么好?”

郝东升酒量也不好,听他这么一说,顿觉不爽,晕头转向都看不实在人在哪个方向,朝着路边没人的空荡瞎嚷嚷:“你甭提这,好意思说我,你在小季面前什么样?”

老钟得意洋洋,又给自己倒了半杯,自豪道:“小季怎么了,小季费心费力盖医院总好过有些人独断专行硬要盖那华而不实的博物馆。”

郝东升不吭气了,嘟嘟囔囔地继续喝酒,其实他也很赞同盖医院比盖博物馆来得实用。

第二十九章

半月后的某一天温渺在酒吧买醉,因为她去找季邺南问三环那块地的事儿,季邺南态度强硬,直接拒绝,她不甘心,继续撒赖,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你太无情了,女朋友找你要个东西就这么难?”

他却撒开她的手,回到办公桌前是一派正气,丝毫不想谈话的样子,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双面夹击逼着他交地盖博物馆。温渺不知情,还想耍赖,却被他抢先一步拒绝:“那地儿不行,活儿全齐了,月底动工盖医院。”

她脾气也上来:“早干嘛去了,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我为了你一句话什么事儿都没干,这会儿你跟我说不行?”

哪知她是这么较真的人,官场上的事儿岂是一句话就能搞定的。

他也气急败坏,说:“你多大了还不懂事?这玩意儿不是衣服,掏钱就买,不喜欢就退,白长这么大了,这点儿门路都不明白?”

温渺最烦他摆出过来人的架势批评她不懂事,当场气得不能自已:“我就不懂事儿怎么了,总比你说话不算话好,我这么不懂事儿你还要我干嘛,你找懂事儿的去啊。”

季邺南撂了火机抽烟,黑着一张脸看她,想必是气极了,连话也不想说。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温渺先败阵下来,踩着小高跟噌噌率先溜走,这回吵架,从气势的角度来说,貌似是她赢了,但等出去了之后她的心情却跌落到谷底。季邺南工作忙,加之这事儿本就不简单,这些温渺都明白,可她也有她的立场和心情,眼看期限越来越近,馆里上下除了她没人这么拼,连万紫千都劝她:“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等馆拆了,人员合并,他们一样有工作,不愁没地儿去,所以没人像你这么认真,一开始大伙儿感情深厚,团结一块儿联名上书保馆很正常,可时间长了谁也没心思抗争到底,图了什么?也就你念着你爸的心情坚持到现在,你没发现书记都不管这摊事儿了么,就你整天捏着份文件瞎胡跑。”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更加着急,偏万紫千还火上浇油,点明她是在孤军奋战之后,还批评她的恋爱观:“一开始我以为那领导很喜欢你,怎么这会儿变成了你老追着人跑,人都俩月没来看过你了吧,姑娘家巴巴地倒贴可不好。”

她愤愤然反驳:“总比你好,恋爱观一大把,却连个男朋友都没捞着。”

万紫千瞄了她一眼,淡定道:“甭揣着明白装糊涂,谁的心谁疼。”

然后她的心忽然就很疼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季邺南对她好,可那份感情无形中总让她觉得他并没有多么爱自己,至少不像她爱他那么多,平常看不出来,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直很计较,爱得越深计较越多,想到这些,心更疼。于是跑去借酒消愁,三杯百利下肚,人已经飘忽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唯一清醒的那根神经随意捡了个绕口令塞满馄饨的思想,接着便念出来:“坡上立着一只鹅,坡下就是一条河。宽宽的河,肥肥的鹅,鹅要过河,河要渡鹅不知是鹅过河,还是河渡鹅…”

她像吟诗一般,朗朗上口,捏着高脚杯摇摇晃晃,颇有节奏地全身摇摆,却不是慢摇的节奏,整个人很突兀,和吧里的年轻男女格格不入,就那么摇晃着走路,没走几步却迎面撞上一人,她抬起头,微眯了眼,辨别了好久,才伸出手指着他:“秦老师!”

秦钦哭笑不得,难为她醉成这样还认得自己,扶了摇摇欲坠的人便往外走,却被同伴笑:“你丫在国外那么多年什么妞儿没见过,怎么刚回来就像没开过荤似的,这姑娘谁啊,你认识么?”

他也不恼,淡淡道:“聊几句不就认识了。”

几人轰然而笑,先前那人说:“这国外回来的是不一样啊,思想境界就是高,哥儿几个学着点儿,怎么,是上楼开房间还是出去聊?”

他瞥那人一眼:“脏不脏?开了房还能好好聊么?”

接着便拖了人往外走,后面几个人笑得快崩溃。

那人指着他的背影道:“丫的够狠,挑地儿了还,赶明儿人姑娘一醒,不扇你俩嘴巴子才怪了。”

他拎着人出去,外面空气清凉畅快,随便捡了个地儿安排人坐着:“坐好了啊,我去买水。”

一分钟不到,折回来时人已经睡着了,大半个身体歪在扶手栏杆上,俩腿倒是摆得端正。秦钦挨着她坐下,碰了碰她的肩,没反应,他想了想,干脆拿冰水去碰她的脸,这下她倒极快睁开了眼,还伸手把他挥开。

“醒了吗?”

她看清了眼前人,突然又闭了眼,规矩地靠回栏杆,嘟囔道:“没有!”

他不说话,笑着将冰水搁在她的颈后,温渺哇哇惨叫,撤了水瓶砸他。

他就着砸进怀里的水瓶,开了盖递给她:“喝吧,醒了再说话。”

温渺正巧口渴,于是抱着水咕咚咕咚解决俩瓶,又迷迷糊糊大概坐了半小时,等到头脑终于找回那么点儿理智时,天上的星星已经亮了。

她看着秦钦:“秦老师你半夜蹦迪嗨歌,你学生知道吗?”

秦钦盯着她,顿了顿才回到:“你一姑娘家单独泡吧喝酒,你男朋友知道吗?”

温渺厌烦地皱眉:“别提他!”

秦钦想,看来猜对了,于是问:“吵架了?”

她双颊红红的,吐气还带着酒味儿,低低应了一声,说:“博物馆找不见新的地儿了,马上就被拆了,那是我家老头儿一生的心血,可是他不帮我,明明知道我的苦,却还说我不懂事,我其实挺懂事儿的,怎么一碰上他就变得不懂事儿了呢。”

秦钦抬眼看了下星星:“早知道你们要选址,没想到还没搞定,这事儿交给我吧,就当感谢你们馆这段儿为我们学校提供便利,我来想办法。”

温渺转头看着他,似在看一天真的孩子:“得了吧您,我那神通广大的男朋友都没办法,你

能有什么办法?”

秦钦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除了真挚,就是对口中男朋友的无限崇拜,想必是真的很喜欢。他却只对此笑了笑,没再说话。

当天晚上回家已过凌晨,倪翼终于把老婆哄了回来,难得喜笑颜开地看着温渺:“这么晚才回,交男朋友了?”

温渺看着小孩在她怀里熟睡,揉了揉乱糟糟的发:“和一朋友喝了点儿酒,你终于肯回来了,倪翼就是一王八蛋,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别和他计较。”

她看她一眼,扯了个笑容在脸上,没接话。卫生间里传来抽马桶的动静,接着啪嗒一声,客厅的灯被打开,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眯了眼睛。倪翼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动也不动看着温渺,像要把她挖出个窟窿,然后撂了杯子,声音很大:“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温渺暗暗咬牙,这都什么毛病,老婆不在时恨不得损死我,老婆在了不哄老婆,反而摆出这架势来教训我,又不是亲生的,搁谁谁也误会。但若跳起来唱反调,损来损去的,他老婆又不高兴了,她这嫂子可是一醋坛子。

她挠了挠头,声音放得很低:“那什么,我跟季邺南在外头喝了几杯,一不留神喝得有点儿多了,这不回来了么,你小点儿声,别吵醒孩子。”

倪翼的架势却丝毫不减:“他还是你男朋友么?知道你沾酒必醉这臭毛病还往死里灌你?”

这回火的,却是他老婆,拍桌子怒号:“叫你小点儿声听不见啊,大晚上的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孩子都被你吵醒了。”

语毕,本来睡得安稳的小不点,忽然哇哇大哭,这回是真被吵醒了。

倪翼火冒三丈:“到底谁吵醒的?睡得好好儿的,你嚎什么嚎,这下嚎醒了又得哭半天。”

倪翼妈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一脸无奈地问:“怎么了,这不刚和好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温渺自感罪孽深重,默默遁去房间看温如泉,怎料熟睡的温如泉此刻也已转醒,还甚是清明地问她:“渺渺你怎么才回来?”

难得见他这么清醒,温渺抓住机会安慰:“忙工作呢,吵醒你了?”

温如泉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眼睛难得明亮清楚,神态终于像个正常的老人:“他们总吵,吵什么呢,一家三口能凑一块儿多不容易。倪翼这孩子脾气硬,但心眼儿好,他拿你当亲妹妹,他媳妇儿一直不太待见你,倪翼却总想保护你,有意无意地维护总叫人伤了心,回回和他吵。我就想找个人把你托付了,省的看见这些糟心事儿,但是那个季邺南不行,爸爸不喜欢他,你也不能喜欢他,知道吗?”

她看着老头儿真挚的眼,似他并未错过这空白的几年,她几欲全盘托出,最终却选择艰难地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温如泉摸摸她的头:“我老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也管不了了,我知道自己有病,发病的时候连你都不认识,但是渺渺你要记住,不管爸爸变成什么样子,始终都是最爱你的那个人,记住了吗?”

温渺眼噙泪水,所有的辛苦和压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抱着老头儿哽咽,片刻后却听见打呼的声音,起身一看,原是老头儿睡着了。竟这样也能睡着,好似刚才的清醒是一场梦,她扶了温如泉的肩,小心翼翼让他躺回床上。

第三十章

市规划最近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整座办公大楼似笼罩一层低气压,尤其是局长办公室,郝东升连文件都不敢亲自交过去,十有八回托给了老钟,老钟虽习惯了这少爷的喜怒无常,这回却迟迟猜不出原因,直到政府的人拎着文件过来面谈,才知道他的坏心情是为哪般。原来政府施压了,收回了三环东南角的那块地,没说盖博物馆,也没说盖医院,只说具体事宜还有待商榷。

他脸色十分不好,勉强接待了这拨人,等散会时就着手里的通知摔了个七零八落,陪着的人集体鸦雀无声,只看着张张白纸满屋飞,老钟瞅了瞅他的脸色,转头叫大家出去,留下他和郝东升将一张张纸重新捡回来。

老钟一边捡一边劝他:“上头出面,这事儿多半已成定局。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那片居民迁的迁走的走,剩下的都是外地租客,住不长久,要真建一博物馆反而有用,那成片儿的老胡同保不齐就因为这馆儿给留下了,到时就又多了一处遗产,这不挺好的事儿?”

季邺南似忍了很久,憋着一股气道:“这事儿要不是他出面,怎会出纰漏?什么都妥了,就剩签合同,他非要半道上插一脚,年纪大了好好待着得了,玩儿什么下三滥,尽干以权谋私的缺德事儿。”

他撂了烟盒,往嘴里塞了一支烟:“别捡了,坐这聊会儿。”

郝东升扶了一把花白的头发,陪着笑坐在旁边。老钟面不改色,心中却不赞同季邺南对老先生的批评,想当年少爷你也没少干以权谋私的缺德事儿好吧,这事儿比起当初轰动半个北京城的防爆演习可算是小菜一碟。

“老钟。”

“唉!”

季邺南用夹烟的手点了点大班椅:“坐。”

“好。”

“这事儿你怎么看?”

老钟闻言,不动声色地看向郝东升,惹得郝东升像热锅上的蚂蚁:“小季问你话,你看我干什么?我不说过了嘛,我没透露,什么话也没往老先生跟前说,不信你自己去问。”

“那他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除了你还有谁见天儿地往他跟前跑?他向来喜欢清静,连保姆都不敢多叨扰,你凭什么老跟那儿呆着?”

郝东升急得拍大腿,却似打中了什么要害,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季邺南看他一眼,吐了口烟圈,道:“他救我一命,却怕我忘本,拿我当一风筝呢,手里的线时不时拽拽。”顿了顿,又道,“防我跟防贼似的,不知道怎么想的。”末了,往六角缸里点了烟灰,看着郝东升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他想了解一事儿,有的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