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邺南替他正名,郝东升差点儿感激涕零。

等从会议室撤退时,走在老钟身后的季邺南突然转身看着他,问:“你的腿怎么了?风湿又犯了?”

郝东升摆摆手:“老毛病了。”

等到季邺南又转回去的一刹那,心中才是百感交集,自从在北方定居,气候干燥,加之季邺南曾专门找大夫给他治过腿,那毛病几乎早已痊愈。不过他腿上的确有伤,却是住在玉渊潭的老先生用拐杖敲的,这原因很简单,他已很长时间没有汇报过季邺南的动向,包括这次三环那块地的事儿。没想到季邺南年纪小心思却细腻,竟留意到他的腿不利索,这么想着,郝东升便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跟错人,这棍子挨就挨了,临时倒戈到另一方,总是要付出代价。

老钟眼尖,一直都不怎么相信郝东升,加上季邺南在老先生跟前受制多年,他从小没见这少爷在谁面前不情愿过,因为心疼,心里也是不安逸的。这回从会议室出来,专门冷静下来思考一遍,遂关了办公室的门,分析道:“这事儿虽*不离十和老先生脱不了关系,但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跟你对着干,他不盖别的,非要盖一博物馆,那博物馆和他根本就不沾边儿,要不再调查调查?”

他这一句倒提点了季邺南,于是拿起手机拨了一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连拨几遍,听筒里的忙音直接变成关机提示音,他习惯性地皱了下眉,拿了车钥匙往外走。而另一头的温渺,正捏了一手机电池,脸上是止不住地得意洋洋,内心潜台词是,你还知道打来?打来又如何,偏不接!

她将这傲娇状一直持续到季邺南闯进博物馆办公室,只听静悄悄的门上突然被叩响三声,众人齐回头,却见他目不转睛盯着靠窗户的人,道:“温渺你出来。”

扎包包头的副主任正到这屋分配任务,闻言立马抬头,随即兴奋得双眼放光,当温渺耳背似的一遍遍催:“唉,叫你呢叫你呢,赶紧出去,叫你呢!”

她傲娇地抬脖子:“没见我正忙着么。”

季邺南想,这态度不对,又一想,这才记起她在赌气,莫名觉得好笑,多大了还这小性子。他嘴上噙了淡淡笑意,端直了身体往里走,语气平淡,却难得带着一丝谦逊:“不好意思,为这馆的事儿,有些内容还需要商榷。”

副主任狠狠点头,又推了温渺一把:“是公事,赶紧的。”

温渺撇嘴,回回只知道拿这压人,却也只能不情愿地跟着他出去,进入后厅休息区。

他捏她手:“还气了?”

她唰地抽回手,背过身子不理他。

他干脆横了胳膊,揽她的肩:“那块地政府收回了,医院是盖不了,博物馆倒还是有希望。”

温渺猛然回头:“真的?”

季邺南看着她惊讶的脸,顿了一会儿才点头,又道:“事发突然,原来的计划全泡汤,除非有门路,一般人搞不定这事儿…你爸是不是和现任的几个有交情?”

温渺摇头:“有交情我还费这老大劲儿干嘛,我最大的交情就是你了。”

他心上像有块石头,从高空中直直往下坠,放缓了声音又问:“那退二线的几个老家伙,认识么?”

温渺想也不想,继续摇头。看来老先生和温家并没有任何交情,季邺南心中的石头落地,像是松了一口气。

温渺却突然间悟到什么,拧紧了眉毛怒视他:“你大老远跑这儿来,就为了问这?”

他笑着摸她的头:“事情蹊跷,你不也着急么,况且我要再不过来,有些人该哭鼻子了。”

温渺无奈,似乎每回都这样,但凡俩人有争执,哪怕她坚持到底不主动出现,他出现时却是一派淡然,好似那些争执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他连哄都不用怎么哄,放缓了语气随随便便说几句,她便城墙瓦解,松懈掉刚建立起来的防线,甚至在他的影响下,一度怀疑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的思绪很乱,一边为要不要就此原谅季邺南而纠结,一边因为三环东南角极有可能变成博物馆新址而兴奋,正当这些事像一团麻绳纠缠在脑里时,她忽然灵光乍现,后知后觉道:“这事儿不会真是秦老师搞定的吧。”

“谁?”

“秦老师,馆儿里一客人,他说会帮我敲定博物馆新址的事儿。”

季邺南动也不动凝视着她,看得她头皮发麻,正想着要不要好好解释一下秦钦是何方神圣,却见他灿然笑开,一手还弹了她一脑瓜崩儿:“你多大了,这话也信?”

温渺摸了摸被弹的额头,迷迷糊糊也怀疑是自己想太多。

那时候的温渺对季邺南来说,没有任何危机感,因为他笃定她不会爱上别人,但那时的季邺南对温渺来说是一种煎熬,因为他的笃定总让她以为,他并没有那么爱自己。

第三十一章

双喜间里有一紫檀屏风,屏风后是张麻将桌,周礼噙着烟摊了牌:“掏钱掏钱!”

吴老二伸脖子看一眼,正巧凑了个清一色,遂一边往他跟前撂钱一边说:“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你这手气不错啊。”

周礼浑身带劲儿:“人不说了么,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老子今天赢你们个落花流水。”

顾佳靓低头齐着手里的牌:“你出来风流快活,儿子也不要了,我都多长时间没见周小礼了,什么时候再带出来给我玩玩。”

“你当我儿是玩具呢,想玩自己生去。”说着笑着抬头,“找不着人生吧,不如和我怎么样?我们家周小礼正巧缺一弟弟。”

吴老二摸了一把光头:“那不成,要生一妹妹怎么办?”

周礼极快接话:“生啥缺啥呗,那都不是事儿。”

“你大爷的。”吴老二感叹,“这话也能说出口,赶明儿给你生一小猪崽,看你缺不缺。”

“骂谁呢?”顾佳靓丢出一张牌,“吃饱了撑的,尽拿我开涮。”

这几个平时混惯了,说话不讲究,也没个轻重,怎么有意思怎么来,顾佳靓也不恼,彼此太熟了。今儿这局是她攒的,本是和季邺南吃饭,见他始终没什么精神,才把这俩货也叫来。

周礼看了季邺南一眼:“几个意思啊,也不发个言表个态?”

顾佳靓接道:“别理他,烦着呢。”

周礼没吭气,吴老二却二不愣登抢白:“哟,老季这内心深处的动向,姐姐您还挺懂啊。”

“还不是为了那事儿,季少爷想为父伸冤,爪牙都查到我爸那儿了,可顾清明是谁啊,八面玲珑威风凛凛的,别说他不会干这事儿了,就是干了也不容易查到。”

周礼噗嗤一声笑出来:“顾清明心脏够好啊,养你这么会坑爹的姑娘还没犯病。”

“呸呸呸,你才犯病呢,我爸身体好得很。”

季邺南的确是为这事儿发愁,三环那地的计划泡汤,还剩了一烂摊子没收拾干净,这头他又急于找出杀父凶手,季邺岷当初给了他一方向,说凶手极有可能是顾清明,可他怎么也找不出证据,虽然暗地里,顾佳靓还提供了很多有用信息。说起顾佳靓,的确是坦荡的人,丝毫不包庇,还曾放话说要是顾清明真干了那缺德事儿,她也不会原谅他,索性放开来任他怎么查。老钟还为此对她啧啧称奇,说她这种深明大义的女人不常见,明里暗里都暗示季邺南要对她好点儿。

他也不是没良心的人,知道人仗义,待人也不薄,以前不爱管闲事,如今时不时还会维护她几句。他是念着人帮忙,多少得给点儿反馈,人顾佳靓却不这么想。

这不,刚替她维护一句:“俩大男人,别欺负一姑娘。”

她的脸上就乐开了花,满满都是幸福感。

吴老二对爱情这玩意儿颇有建树,稍微出现不对劲儿,他立马能察觉,小眼睛在俩人间来回蹿了半天,笑呵呵地打了张牌,道:“这形势不对啊,你俩要掺和上了,温渺那小姑娘怎么办?”

他语气甚是担忧,却瞧不出半点担忧的神色,连尾音都带着浓浓的喜悦。

雅座却忽然鸦雀无声,很诡异地寂静了几秒钟,周礼踹了他一脚:“不该惦记的别惦记,有娘生没娘养的!”

吴老二适时看了季邺南一眼,他脸色冷得像霜,眼睛里似有冰刀飞出来,这才警觉自己又说错话了,但终究管不住嘴,放低了声音嘀咕:“天鹅肉谁不爱吃,吃不着想想怎么了。”

季邺南坐他对面,因声音太低听不真切,遂点了烟灰皱了眉,道:“你说什么?”

态度极不好的样子。

周礼反应快,俩张牌一撂,碰了吴老二的三万:“丫的能不能涨点儿智商?这牌你也能打出来,让你少吃点儿油偏不听,看这脑子糊的,能抹墙了都。”

吴老二被骂一通,脑子澄澈清明,半天连话也不敢说一句,只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对准自己,像把刀子嗖嗖直放冷光。旁边的顾佳靓也听清了他的话,只不动声色地瞅了瞅季邺南,接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

晚上在威斯汀参加婚宴,新郎是顾佳靓学弟,祖上和顾家是世交,所以顾家人也都出席。新娘是时装模特,在圈里尚有名气,加之男方家境雄厚殷实,二人喜结连理不免被当作一段佳话。这婚礼的排场十分讲究,成串的豪车徐徐驶过,活脱脱一极品车展会,大拨娱乐媒体也对此争相报道。

温渺便是从电视上看到季邺南的,当时她刚带温如泉散步回来,屁股还没挨着沙发,却看见电视里的婚礼现场。堇紫纱幔后有张长条玉白案几,缤纷的食物和精巧的餐具错落有致,衣香鬓影间倒不觉得十分热闹,反平添几分唯美温润。摄像头一点点平移过去,扫过一张张笑脸之后,停顿在一紫色礼服前,那人留着清爽短发,妆容精致服帖,贴身小礼服衬出完美的身体轮廓,当她对着镜头灿然一笑的刹那,温渺终于认出了这姑娘正是被她遗忘已久的顾佳靓。

她的惊奇还没展露完全,镜头便极快转移,到了下一张面孔,却是西装革履的季邺南。温渺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掉几拍,想再细看时,电视却已转了画面,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声声如雷的心跳却久久平静不了,又怎么可能看错呢,季邺南剑眉星目,笑起来时会微微挑眉,连那笑容扩散的弧度,温渺都了如指掌,绝不可能看错。

至此,剧烈跳动的心脏像被扎了几根毛刺,隐隐作痛又拔不出来,她按捺住情绪,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另一端的男人反应如常,隔着手机她也能听见那头无比喧哗,他似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问她在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你呢,你在干嘛?”

“一朋友结婚,我刚过来。”

她接着试探:“一个人去的?”

他似笑了一声,说:“来的人很多,都是熟人。”

将说到此,顾佳靓碰了碰他的胳膊,他转身一看,只见顾清明端着酒杯正笑吟吟朝他走近。

于是压低了声音匆匆道别:“我这有事儿,先挂了。”

顾清明是典型东北人,身高体壮大嗓门,待人义气办事利索,从不拖泥带水。但他也粗中有细,顾佳靓那小心思,他早就一清二楚,而季邺南这后生,他也十分中意,年轻有为不说,长得也好看。至于季邺南暗中调查他那事儿,他并不清楚,只当人是为了女儿才靠近他,这不,又看见俩年轻人搁这小旮旯里站着,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他这样想着,不免心生羡慕,还是年轻好啊。

季邺南敬他一杯酒:“今儿赶巧,在这也能碰上。”

其实不是赶巧,若不是知道顾清明会参加这婚宴,他根本不会往这跑。

顾清明一饮而尽,看了顾佳靓一眼,道:“女大不中留啊,以前老觉得她小,转眼间比她小的都结婚了。”

季邺南面上淡淡的,知道顾清明的意思,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转了话题道:“上月去日内瓦开会了?”

顾清明为人也精,听他这么问,遂点了点头:“你爸的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季渊和顾清明早年是一条线上的盟友,感情也不错,时常一起去各地开会,自季渊被人害死之后两家便减少了来往。季邺南对他自然是有疑心的,接道:“进展不错,最近才发现这人不靠谱,越亲近越背叛。”

顾清明爽朗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本性。”

似话里有话,但他面上却看不出来异样。

待顾清明转身离开时,顾佳靓抱了他的胳膊撒娇道:“我爸对你可是一百个放心,压根儿不知道亲闺女帮外人调查他,要真查不出什么,你可得赔偿我精神损失。”

季邺南想不通的也是这,若真是顾清明害死季渊,没道理摆出一副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模样。

而另一头,温渺坐在自家客厅,看着手机屏幕出神。回想起季邺南近来的心不在焉,再贴合刚才电视里看到的画面,还有电话里他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对她的不太在乎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即便两人没有什么,可他明知她不喜欢顾佳靓,顾佳靓回国的事他却从来不告诉她,他对顾佳靓是何心思先暂且不提,至少,他的确没有那么在乎她。

作者有话要说:求虐男主的别着急,出来混迟早会还的。

另,明晚无更新,告假一晚。

第三十二章

温如泉最近有一毛病,越来越嗜睡,有时手里夹着筷子,人已经打起瞌睡。温渺几乎寸步不离照顾他,不敢懈怠,都说温如泉情况不太乐观,她也心知肚明,却毫无办法。另一头,博物馆上头传来风声,说三环东南面那块地被政府拨过来,选作建新馆的地址,温渺因为这放心不少,便请了假专门照顾温如泉。倪翼妈不忍心她一小丫头忙前忙后,总是煮好饭叫他们过去吃,这天刚吃上晚饭,消失三四天的倪翼回来了。

倪翼妈一边去厨房拿了碗筷一边说他:“你还知道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几天去哪了?”

倪翼老婆正拿了奶瓶给孩子喂奶,说:“他在外接了一活儿,跑一趟挣好几千,这几天事儿太多,我忘了告您。”

倪翼妈看小俩口和好如初,心中甜得跟蜜似的,乐呵呵地给倪翼添饭:“出门还知道给老婆报备,算你小子有良心,这几天累坏了吧,今晚多吃点儿。”

他哐当一下将太阳镜搁茶几上,拿起杯子喝水:“不用了,我吃过饭才回来。”接着扯开嗓门嚷嚷,“你怎么还在这儿?”

温渺正拿了勺子喂温如泉吃饭,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他媳妇儿抢答:“渺渺要照顾温伯伯,哪有时间做饭,一起吃个饭怎么了?”

倪翼走过去逗了逗儿子,目不转睛看了温渺一会儿,道:“你爸病成这样,季邺南也不来看看?”

她捏着调羹的手轻微一抖,随即恢复正常,装作没事人一样。事实上从那天那通电话之后,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温渺似在赌气,他不主动联系,她也按兵不动。眼下一听倪翼提起温如泉的事儿,她那口气更加出不来,哪有这种不走心的男朋友,女朋友爸爸生病却从来不知道看望,如今倒好,别说女朋友爸爸了,连女朋友本人都给忘了,这会儿指不定和那谁在什么地方卿卿我我呢。

温渺不想解释,随口应付道:“他顾不上,太忙了。”

却听倪翼嗤笑一声,说:“忙?忙着喝酒泡妞儿吧?我回来时路过体育场那片儿,就一红绿灯的功夫,你猜怎么着,我刚巧就看见季邺南带一姑娘往酒吧走了,那姑娘还挽着他的胳膊,看上去关系可不一般。”

温渺捏着调羹的手久久没动静,倪翼还拍胸脯保证:“就在体育场门口左转,不到五百米,不信你去看看。”

倪翼妈扯了扯倪翼的袖子,他还义愤填膺,激烈抗议:“我说真的,他真的在那儿!”

温渺没有出声,一直默默地喂温如泉吃饭,直到饭碗见底,她又收拾桌子,还抢着洗碗,被倪翼妈阻挡好几次都不成功。本来倪翼妈还隐隐担忧,一活泼姑娘因为感情的事儿忽然之间变成沉默的忧郁少女,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变了,却不知临睡时根本按捺不住,在床上翻了仨跟头,最终被心中的怒气和好奇打败,连滚带爬地换了睡衣,打了车直奔体育场。

那灯红酒绿的世界丝毫不显疲惫,正热闹得紧,她穿了背心短裤,在门口不断徘徊,正想着要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是大哭大闹吵他个天翻地覆呢,还是不阴不阳地质问他呢。其实不用多考虑,她也知道倪翼说的那姑娘是顾佳靓,要是别的姑娘她会难过,可若是顾佳靓她会更加难过。来回踱步已十来分钟,她还没想好见到他们要说什么,却已瞄见门口出现的熟悉身影,近乎是出于本能,温渺一个闪身,躲进了侧面的小胡同。

那一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确变了,换做以前,什么时候退缩过,连犹豫都没有,她设想了多种可能,却没料到第一反应竟是藏起来。她竟变得如此卑微,甚至比从前更加卑微,既想向他求证,却没有勇气承担求证的结果。

她死死贴着墙,心跳加速,待半分钟后沉静下来才注意到耳畔一直响起的声音,像谁开了水管忘记关,转头一看,竟是一男人在距她两米开外的地方贴墙小便,隐约间似乎有酒气传来。

她皱了眉,正想走出去,却被人叫了一声:“温渺?”

温渺愣了愣,再回头去看,那人已着装整齐,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对着她笑,她看着那男人的光头,觉得似曾相识。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都见好几回了,还记不住我呢?”

这语气一上来,她便突然就记起,这人是季邺南的朋友,倒是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吴老二。

她扯出一个笑:“是你啊。”

正是这一笑,叫吴老二整个身体都酥软了,自心脏发射开来,一路软到四肢,连手指尖都麻酥酥的。他一直忘不掉看见温渺的第一眼,当时还在龙吟阁,正和几个牌搭子开季邺南玩笑,点烟抬眉间便看到她的脸,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吴老二这人有一特点,好色。但凡周遭的美女,没有一个能逃脱他的魔掌,即便是动不得手的,他也有胆儿调侃对方几句,没得手的便宜从嘴上也要讨回去。唯独这温渺,老季横竖护得严实,连句玩笑也开不得,他那样护着,倒叫人更想入非非,心中像揣了只小猫,挠心挠肺得难受。

再说这温渺,他愣是想不通打哪儿冒出这么一尤物,长胳膊长腿,白得跟莲藕切片似的,一颦一笑都楚楚动人,特别是那些小动作,低眉顺发的一瞬间,歪头闪亮着眸子看人的一瞬间,简直美到不能言喻。还有她那欣长的脖子,在灯光下几乎能看到皮肤上的毛茸,像孩童般软软绵绵。

这么想着,他便将视线转移到她的脖子,顺着脖子再往下,是漂亮的锁骨和宽松的领口。他越看越爱,心中似有团火苗被点燃,这女人妆也不化,穿这衣服跟穿了一睡衣似的,毫不讲究竟也能美成这样。

“唉!”他靠近她两步,“一个人来的?”

温渺没点头也没摇头,看他那神色不太对,又满鼻子酒气,便后退了几步:“季邺南还在里面,我进去看看。”

吴老二撑开胳膊抵着墙,挡住她的去路:“你蒙谁呢,我今儿和老季一块来的,他带的女人可不是你。”他打了个酒嗝,接着道,“你知道他带的谁?”

他松垮了腰,伸长脖子靠近她,喷出的酒气萦绕着脖子,还有男人身上陌生的味儿。

温渺觉得恶心,顿生一股厌烦,往胡同里走了几步,道:“我刚打过电话,再不出去,他该找来了。”

吴老二没动,笑着盯着她,眼看着人顺着对面的墙根往外溜,他一伸手便把人拽了回来,温渺因为惯性倒进他怀里。他顺势勒着她的脖子,一边往后拖一边说:“小丫头你这两招骗我还嫩了点儿,老季也是一花花肠子,人现在已经不稀罕你了,你还找上门来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以后哥哥罩你。”

温渺奋力挣扎,却因为横着被拖用不上力,也踹不着他,情急之下便放了嗓子喊救命。吴老二立马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借着酒意和被*冲昏的头脑,,做出不得手不罢休的架势,恶狠狠道:“来劲儿是吧,我今儿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还真当我吃素的?”

将撕扯着走了十来米,温渺的腿蹭着墙已摩擦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领口也被撕烂,她正惶恐得紧,覆在身上的那团重量却突然之间被撤了去,她再次因为惯性跌倒在地,抬头间便看见倪翼的脸。原是因为她偷跑出来被倪翼发现,见她情绪不对,便一路跟了来,哪知这蠢蛋竟这么没用,看到那俩人并肩而站,在第一时间躲起来不说还被这么个二不愣子欺负。

倪翼本不是什么善辈,这几年结了婚生了孩子,打架这事儿几乎和他不沾边,跟这儿碰上了,便连连踹翻吴老二,还凶得跟一黑老大似的:“你他娘的动谁呢?也不看看她是谁家人。”

这时间已过凌晨,醒着的人几乎都在隔壁酒吧待着,在外闲晃的不多,却都在极短时间内被这小旮旯里的动静吸引过来。吴老二被逼出了胡同口,倪翼见着将准备打开车门的季邺南,便伸手点了点还在地上坐着的温渺:“出来!”

温渺极少见倪翼这样,加上被吓傻了,于是依言乖乖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

就听见倪翼说:“我把妹妹交给你,你就用这方法保护她?”

闻言,季邺南松了放在车门把上的手,看着吴老二的眼神已经不太对。

眼见温渺已经走出来,倪翼扯了她的胳膊,将她推到灯光下:“你他妈的会享受,跑这泡妞儿喝酒,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

于是季邺南就看见灯光下的小姑娘,领口被划拉了一大口子,露出贴身的内衣肩带,腿上还有一长口子,正往外浸着鲜血,那血已顺着洁白的小腿流进鞋子,她的头发乱七八糟,脸色惊魂未定。

季邺南回了回神,转眼看了看弓腰伏在汽车上的吴老二,接着抬腿,朝他走过去。身后的顾佳靓见他情绪不对,伸了手去捉他的胳膊,却晚了一步。

第三十三章

围观的人很多,他一步步靠近吴老二,下垂的拳头青筋毕露。吴老二察觉情况不妙,站直了身体往后躲,边躲边叫了声:“你听我解释!”

话将说完,季邺南已擒了他的衣领,连衣服带人撂地上,他连滚了两圈,还未爬起来,下腹便被狠狠踢中,他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眉头紧皱,十分痛苦,原先的酒意也全部散了。季邺南腿长,加上愤怒,每每用劲都狠到极点,连踹了三脚,吴老二已滚到酒吧门的边沿,吓退了围观的人,保安拎着警棍,却迟迟不敢上前,他像头怒火中烧的猎豹,满心眼都是愤怒,蹲下去用拳头揍人,一拳过去,吴老二满腔鲜血,连门牙也啐了出去。

“老季你听我说…”

没给喘口气的机会,接着又是一拳。吴老二连嚷嚷几句,到后来已说不出来话来,像具木偶般任他折腾。

顾佳靓急得来回乱走,八寸鞋跟摩擦在地砖上笃笃地响,夜风吹动她的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材,大概因为事发突然,她的妆容稍显凌乱。又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听到保安说要报警,她伸直手臂虚点了每个人:“谁敢报警试试!”

那保安也来气:“不然怎么着啊,出人命你负责?”

顾佳靓期盼地看着倪翼:“你帮忙劝劝,叫他别打了。”

“我去!”倪翼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身为一姘头,男人打架劝不住反找一陌生人帮忙,我们很熟吗小姐?”

姘头俩字儿叫在场的人大吃一惊,边上的三两个女人立马凑一块儿交头接耳。顾佳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地看了倪翼一会儿,哪知倪翼向来以脸皮厚闻名于江湖,压根儿不把她当回事,反倒有种怎么,我说错了吗的理直气壮。

她没办法,只好把目标转向温渺:“你劝劝他吧,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眼看吴老二已浑然无知觉,地上染了一摊血,季邺南扯了门前的广告灯箱,底部的电线随之被高高拽起,惊得旁人连连后退。吴老二本已昏迷,这玩意儿要砸下去铁定要了人命,温渺喊了一声:“别打了。”

她的声音不小,季邺南却像走火入魔般被单一的意识控制,连带周遭的任何声音也听不见。眼见他靠吴老二越来越近,温渺只得冲到他前头,挡在吴老二前面:“他会死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像冰冻的雪,发狠的眼睛布上几缕血丝,随后急遽缓和了神情,随手撂了灯箱,动静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这场架打下来,他的衣衫还算整齐,胸口大幅度起伏,想是用了不少力气。温渺不声不响看了他一会儿,侧身准备走人,他伸了胳膊抓住她,她像反应过度,激烈挣开,再伸手去抓,再被激烈挣开,他不抓了,改为抱,直接将人抱着往车里拖。

温渺连踢带踹,蹬掉了一只鞋,剩下的那只往他身上踹满了脚印。他不急不恼,将人撂进车里,温渺想下车,伸长了腿去踢他,却被他抓着脚踝不能动弹,接着他也上了车,砰一声关了车门,将扑过去抱人,却被她一耳光打在脸上,立时几个指头印赫然显现。

季邺南愣了愣,接着将人硬搂进怀里,一边还说着:“还长脾气了。”

像是自言自语,可口气也是不容置疑的怒气。温渺突然觉得委屈,依旧反抗到底,张牙舞爪地想挣脱他,眼泪也掉下来。

他伸手去擦她的泪,被她用力挥开,不禁激的男人不但没松手,反而将身体倾了过去,一点点硬要吻掉她的泪。温渺厌烦,委屈,一边挣扎一边哭得更凶,半长的指甲一下下划过他的脸,他的脖子。

季邺南感到火辣辣的疼,这才撤了回去,盯着她的眼神依旧凶巴巴:“大晚上不待家里跑这儿被人轻薄,你还好意思哭?”

她一巴掌挥到他脸上:“季邺南你他妈混蛋,什么狗屁朋友,都是一群混蛋。”

他的怒气忽然就停歇下来,捉了她的手放在嘴边亲,边亲边说对不起,又将她抱在怀里,蹭着头顶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温渺在他怀里,虽没有反抗,却是抗拒的姿势,僵硬着身体冷冷地说:“我都没管你和顾佳靓的事儿,你倒好意思管起我来了?”

他这才突然醒悟,揉了揉她的头:“你为这生气?”

“不该生气么?”

调皮的语气,态度却很蛮横。

季邺南说:“我跟她没什么,为我爸那案子需要调查顾清明,她帮忙来着。”

温渺想,原来是为了这,可她这个女朋友都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他原来一直忙这事儿,是她太不关心他,还是他不在意她。原以为他移情别恋,和顾佳靓不清不楚,殊不知竟是这个答案,可相比之下,她倒宁愿是他们有一腿,也好过再次输给这些家务事。

“季邺南。”她说,“你太自私了。”

他看着她,黑亮的眸子有些薄凉,还有点儿疑惑。

“全天下就你有个父亲?我爸病成那样,我从来没有因为他而忽略你。”她看着他,“你呢?有事儿不和我商量,却和你口中不相干的人商量,这就是你眼里的爱情?”

他顿了顿,这样的温渺他不熟悉,看着她的脸,他似乎在想什么想不透的问题,神态中的迟疑和痛楚也叫温渺很不熟悉。

又过了片刻,她说:“不早了,回吧。”

季邺南没有说话,渐渐松开禁锢她的手,捧了她的腿摊在自己腿上,接着抽了几张纸巾,不紧不慢擦了血迹。到这一刻,温渺才感觉到疼,他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接着脱了衬衣给她穿上,又捧了腿放上座椅:“躺这别动,我去开车。”

他将车直接开向急诊室,找大夫给她包扎,之后准备带她回棕榈泉,却被温渺拒绝。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好,季邺南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启动车子,将她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