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孩子,让季邺岷心中的防线彻底瓦解。他知道老太太一直瞒着季邺南偷偷叫他来吃饭,是因为怕季邺南发脾气,为了迎合老人家的心意,他从不点破,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是没想到老太太会在一夜之间被秘密转移,照这情况看来,老太多半自己都不知道会被亲儿子另找了地方藏起来。这状况有点儿神秘,也有点儿严重。

于是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季邺南想了想,说:“一言难尽,总之我需要你帮忙。”

季邺岷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又笑开:“你也有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记得这是你第二次找我帮忙,第一次是好几年前,为了什么事儿来着…对了,为了找人,找谁来着?”

正巧菜上了桌,季邺南懒洋洋给他倒一杯酒,脸上也挂着笑意:“季总日理万机太操劳,总不能见个人就记在脑子里,忘了也好,省点儿脑容量多装些生意经,对你赚钱有帮助。”

季邺岷喝了口酒,笑着拿手指头指他:“哪家姑娘啊存在感这么强,弄得季少爷一把年纪了还逃避。”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的嘲弄并不碍眼,这副爱看笑话的模样和季邺南如出一辙。

约那几个老板见面,对季邺岷来说是小菜一碟,打一电话就解决的事儿。事情解决,心情放松,这一不小心就多喝了点儿,季邺岷没多大问题,他在生意场上混久了,忙时顿顿离不开酒,醉的是季邺南。

季邺岷没辙,只能先送他回家,却在启动汽车时发现刚才还搁饭店门口站着的人,眨眼间就不见了。正想要不要下去找找看,副驾驶的车窗忽然被叩响,他转头,见季邺南正趴着窗户往里看,于是啪嗒一声开了门,他自己倒还晓得钻进来。

没想到的是,随着他一起钻进来的还有一瓶酸奶,他把吸管戳进瓶口,伸手递给他。季邺岷楞了半天,反应过来时才道:“我不喝这玩意儿。”

他目光涣散,却振振有词:“解酒!”

说出的话却满口酒味。季邺岷笑:“你这什么路数?”料想他也不是爱喝这的人,于是打趣道,“怎么,新泡的姑娘喜欢喝这?”

他瞬间又似清醒了,说:“你也别只想着工作,钱是赚不完的,老大不小的人了,赶紧找个姑娘成个家,我给你当证婚人。”接着目光瞟到手中的酸奶,又道,“这玩意儿不好喝,可渺渺喜欢,她不能喝酒,每次沾了酒总嚷着喝酸奶,听说解酒效果挺好,你也试试?”

季邺岷一脸惊恐,边开车边摇头,喝醉的又不是他,凭什么被一醉鬼指挥怎么解酒才是最佳方案。

季邺南盯着手中的玻璃瓶,一时想不到处理的办法,顿了半天才说:“那你走民族园路绕一圈,我把这给小丫头送去。”

为避免醉鬼闹事,季邺岷依言绕路,怎料还是躲不过他闹事。原因是季邺岷听他的话将车开到一幢居民楼下,远光灯不仅照亮刷黑漆的大铁门,还一并照亮站门口的俩男女。

他还未熄火呢,醉鬼已擅自开门冲了出去,并且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门口的男青年踹倒在地。季邺岷咬牙,这什么毛病,不分青红皂白逮人就揍的二世祖行为,他到底从哪学来的。

他心中一团火,埋怨起死去的季渊,叫你惯,惯出这德行,看你怎么安宁。但身体却和心灵相反,紧随其后想要替父教训这小子,尽一尽为人兄长的责任。

但是他又打错算盘,谁知道还没出手呢,先前站门口那姑娘忽然长胳膊一挥,往季邺南脸上甩了一耳光,姑娘满脸的愤怒,彻底制止他想动手的打算。

不知季邺南醒没醒,反正他被打懵了,动也不动盯着她,灯光下的眼神看上去很哀伤。

季邺岷什么人,风花雪月早见多了,当即反应过来,试探道:“你是渺渺?”

这声渺渺让温渺浑身一激灵,脑子里想的是大哥你谁啊,面上却细细观察,似要把他从记忆最深处挖掘出来。

她这幅样子,季邺岷只一眼便确定,刹那间终于记起多年前帮季邺南找的人是谁。

于是朝她伸手:“温渺你好,我是季邺岷。”

温渺也似当头一棒,楞了会儿才伸出手来和他握,看上去有点儿尴尬。关于季邺岷这人,她从未见过,早以前只听周礼提过,说那次她被倪翼的混混朋友掳走,是季邺岷找人把她从胡同里挖出来,但是他和季邺南的关系并不太好。

几人正面面相觑,季邺岷轻轻咳了一声,拽着季邺南准备撤:“他喝高了,你别介意。”

秦钦脸色不好,捏了拳头挥来,却被季邺岷轻轻松松拦下,再说话时语气也不善了:“我说他喝高了你听不见?喝醉的人没什么脑子,这么计较干什么,还是你也喝多了?”

身后的温渺悄悄扯了秦钦一把,他无奈,只好松了拳头。季邺岷倒是礼貌地看了温渺一眼,接着便带人离开,将走了四五步,他又突然停下,扯了季邺南拿在手里的酸奶,倒回去递给温渺:“他买的,醉了也惦记着,说是你爱喝。”

温渺更加尴尬,埋着头顺手接了东西。

再回到车里,季邺南变彻底安静,靠着座椅,目视前方。季邺岷当他醒了,边开车边说:“我以为你多能耐,这么点儿事也处理不好,那姑娘一看就喜欢你,机会还是有的,改天登门道谢,多送几瓶奶,准没事儿。”

等了半天没反应,他以为他还醉着,偏头一看,他却歪在座椅里睡着了。季邺岷哭笑不得,从不知醉酒的季邺南是这模样,不讲道理又带着几分可爱,不知他醒来会不会记得挨了人姑娘一拳头,更不知他那帮兄弟是否也看到过他这一面。想必应该是没有,不然早不能跟着他屁颠屁颠地混啊。

第五十一章

到了棕榈泉,季邺岷本想把他叫醒,奈何死也叫不动,推都推不醒,想着总不能就这么把他抗回去,这么大一个子怎么抗,于是给老钟打了一电话。老钟赶来时激动万分,这俩兄弟居然单独在一起吃了饭,还喝了酒,看来是终于不负季老先生的期望,越来越有兄弟的样子了。

哪知车门一开,他和季邺岷各站一边,将人从车里扶下来,老钟一眼便看见季邺南脸上的红印子,当下心中咯噔一声响,紧张不已,道:“你们打架了?”

再看一眼完好无损的季邺岷,责怪不已,“你怎么能打他呢?”

季邺岷无语,架了季邺南一条胳膊,说:“你就这么惯吧,惯出一霸王到处闯祸,看你怎么收拾。”

老钟没明白他的话外音,只当这俩发生了口角,而季邺岷还为当年季渊偏袒季邺南生气。这么一分析,他又觉得不容易,试想俩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平常压根儿不来往,要想他们突然亲密无间,的确是不容易啊。

为了充当和事佬,老钟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哪知隔天季邺南醒来,牙刷还咬在嘴里呢,脸上已经皱成多条缝,穿着条睡裤就踢踢踏踏从洗手间出来,指着他问:“你昨儿干什么了?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么?看我这脸给你弄的。”

老钟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心中憋着一股委屈,谁敢打您呐少爷。为了减少兄弟俩的矛盾,他掀了毯子道:“昨儿你喝高了,扶你回来时不小心磕着墙,给撞了一下,没人打你。”

他一口牙膏唾沫星子喷出去,指了指脸:“撞墙能撞出指头印?”

老钟无语,有酒后忘事这毛病就别喝酒嘛,连谁打的自己都不知道,真是活该你挨打。

季邺南不自知,得意洋洋道:“看不出来啊老钟,下手还挺狠,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呢,这么深。”

老钟问:“你真一点儿不记得了?昨儿在哪喝的酒,跟谁喝的,真一点儿也不记得?”

他认真想了想:“记得啊,昨儿找季邺岷谈了些事儿。”又道,“是他打我?”

老钟摆手:“我打的,我打的。我道歉,对不起。”

他扬了下眉,转身进了洗手间。老钟在沙发上扶额,半天想不通。

俩天后季邺岷来电,说教育机构的事儿敲定了,几个老板正轮流打电话撤资。季邺南难得有那么点儿兴奋,几乎是立马驱车赶去玉渊潭,到时秦孝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残树枯枝在半空盘绕交错,偷漏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已成斑驳光影,实际并不暖和,他却睡着了。

他头顶的白发所剩无几,但梳妆整齐,再冷的天也不戴帽子,虽早不能长时间行走,却三不五时要拄着拐杖独自溜一段,长时近百米,短则几步远。近来天冷,他穿厚重的棉衣,腿上总盖着毛毯,已很长时间没有站起过,季邺南看他埋着头熟睡,双手揣着暖水袋,状态有些笨拙,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正巧屋内的钟点工端了茶出来,往石桌上轻轻一搁,轻微的磕碰立时惊醒熟睡的老人,眼看秦孝已睁开眼,季邺南便挥挥手把人支走。

“来了啊。”

大概因为刚醒,他嗓子沙哑,像卡了东西般不流畅。

季邺南抽了张铺了软垫的藤椅坐下,曲了一条腿,脚踝搭在另一腿的膝盖上:“昨儿没睡好?”

秦孝揭了茶盖,朝杯里吹了吹:“人老了,总是困的,到了睡觉的点儿却睡不着,只能一阵阵迷糊,把睡眠凑起来。”他喝了口茶,又说,“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个点儿不上班?”

季邺南食指一下下敲着扶手,面上带了笑容道:“专程过来汇报一事儿,我和秦钦同时看上一姑娘,你说怎么办好啊。”

老先生笑:“这我可管不了,只能各凭本事竞争了。”接着,看向他,“什么姑娘啊,还同时看上,有这么好?”

他没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秦孝淡定自若,看不出异样,转了话题道:“又一年了,日子太快,你抽空去看看你爸,代我上两柱香,告他老伙计想他了。”

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话,当时的季邺南心怀感激,每次上坟都会替他点一支香。

他淡淡应了一声,突然笑起来:“我听说你搞那几个教育机构受阻,几大投资商同时撤资了,是真的么?”

秦孝瞬间变了脸色:“你这消息还挺快。”

他干脆笑出声,说:“人亲自打来电话,能不快么。”

老先生只知从郝东升死后,季邺南一直暗中监视他,却是到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他还从中捣

鬼,毁了他的计划。那项目秦孝谈了很久,计划找人注资,再大肆宣传建立分支机构,打着募捐的名义做公益,做了好事也树立形象,本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却被季邺南从中搅了局,那其中水深了,好些事儿不能搬到台面上说,弄好了他威名远扬,弄不好晚节不保。

想到这,不免更加生气,就着拐杖竖直往下敲了敲:“你找人对付我?”

“被监视了这么多年,我适当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说着,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身体不好就别往外跑,多喝水吃药看医生,日子还长着呢,好好活着。我先走了。”

说完,便真的走了。

秦孝看着他走远,想找东西发泄,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候季邺南刚被送走,郝东升每半个月汇报一次他的情况,三月之后却突然感悟道:“这孩子要养好了是个孝顺的,养不好就是头狼啊。”

多年以来保持修身养性,他的脾气早不经激,越来越气,到后来心脏绞痛,才吞了颗速效救心丸。钟点工见情况有点儿严重,便打了电话叫医生,怎料来的却是陌生人。

他很不解,问:“怎么换人了,张大夫呢?”

钟点工解释:“季处让换的,说原来那大夫医术不好,让他回去了。”

他大发雷霆:“大夫给我看病,凭什么他让回就回!”说着,便想挥舞拐杖打人,却被姓张的医生拦下,问:“您还要不要命了,再折腾下去,抢救都来不及。”

他气得眉毛上扬,鼻孔扩张。从没人这么对付他,这季邺南竟敢变相囚禁他,房子是他租的,钟点工是他请的,现在就连大夫也让他给换了,这不是变相囚禁是什么。

他的怒火无处可泄,狂躁得几乎血液倒流,止不住得猛烈咳嗽,那大夫没办法,只能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他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屋内灯光澄黄,亮彻双眼,床尾的角落放着一盏立式台灯,再往后是湘妃色莲纹窗帘,窗帘紧挨着窗户,窗外灯影婆娑,似刮起了大风。

屋里除了平躺的秦孝,还有依床而坐的秦钦。见他醒了,他往他腰上塞了个枕头,又递给他一杯热水,再退回椅子上坐着,俩人彼此沉默,许久都没人先开口。

最先绷不住的是秦孝,他随手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说:“你还知道回来看我。”

秦钦似刚洗过澡,头发软软趴着,穿一长袖t恤,他没戴眼镜,漂亮的眼睛在灯下像湖水一样,湿润有光泽。他也不看他爸,就那么盯着有暗纹的深色被褥,道:“听说你突发心脏病,受什么刺激了?”

秦孝咳了一声,接着长长舒一口气:“不开心的事不提了。”他声音十分沙哑,约摸安静片刻,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和姓温那姑娘还有来往?”

秦钦没接话,但是也没否认。

“你不要再管她了,让我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抬头,终于和秦孝对视,眼神依旧柔软,语气却很冷淡:“你造了孽撒手不过问,还不让我管?”

霎时,屋内寂静两秒钟,接着秦孝挥胳膊砸了水杯,零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十分刺耳,那热水淌了一地,还兹兹冒着热气。

他这一生风调雨顺,上面有人器重,下面多的是人敬佩,唯独养了这儿子,花多少工夫都赢不了他的立场和心思,秦钦对他来说像是老天派来的劫数,他躲不过,又伤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我经常看你们的评论,觉得你们好可爱

第五十二章

秦孝这人有两把刷子,年轻时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他拉帮结派买官卖官,政商勾结赚了不少黑心钱,早年狂妄自大无法无天,一句话能把人弄局子里,一句话也能把人捞出来。

他为人机灵,没想到养了个儿子更机灵,秦钦打小智商超群,即使谁也不告他,甚至秦孝有意瞒着他,他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察觉到事情的根底,秦孝那些事不说百分之百,百分之八十他是清楚的。

他这人还有一特性,就是正义凛然,见不得缺心眼的黑心事,这一点跟他爸截然相反。秦孝想瞒着,他看不惯,因着看不惯,秦孝就更想瞒着,于是他就更加看不惯,但是没办法阻止这事儿,于是他把精力全放到了学习上。

本就是一高智商的人,马马虎虎也能随便拿个第一,加上用功,那成绩更是好得没话说,最终小学还没毕业便出国去深造,这一待就是很多年,在充分强调权利和平等的国家受了熏陶,心中那股正义之气不免变得更加正义。他原想着多年过去,他爸人老年衰,应不像当年那么狂妄,怎料回国之后,老人家却比从前还猖狂,坐在轮椅上也能趾高气昂。

秦钦爱自由,喜欢诗意生活,从未想过从政,但是他潜意识一直想扳倒秦孝。关于这点,他几个要好的朋友还是清楚的,他们圈里说他是怪胎,长得帅不说,智商还高,却没想到会把这智商运用到自己老爸身上。

有人开玩笑,说:“要不是你爸,这么多年你在国外吃什么?差不多就得了啊,毕竟是你爸。”

他却不以为然:“我没动他一分钱,学费是全额奖学金,生活费是小时候申请专利赚来的。”

朋友接话:“得了啊,知道你聪明,还是一小屁孩儿时就搞了个什么发明。哎,我说,你这也太脱离现实了,别的过于完美就不说了,怎么还不近女色?哥儿们我从没见过你交女朋友,该不是喜欢男人吧?”

这事儿还真不是胡说,秦钦刚回来那阵,和朋友去喝酒唱歌,他不碰人美女就算了,反而和人聊一整晚,劝那美女从良。除此之外,这人还有一颗侠义之心,但凡见了街边乞讨者,总会多少丢那么些钱给别人,对老人小孩特别有耐心,当然他爸是个例外。

朋友们说他是圣人,对于他不近女色这事儿,他们分析为是天才的软肋,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事儿么,可能这就是他的不完美,由此给出的结论却是,他要么天生不会分泌荷尔蒙,要么就喜欢男人。

对此,他依依不理,从不回应,只笑着把话题岔开。

他一直帮助温渺,像避风港一般出现在她面前,而这姑娘也的确可爱。嘴上总嚷嚷着讨厌季邺南,行动上却是另外一回事,比如她给了季邺南一耳光的那晚,按理说应是讨厌极了才会打人,怎料走掉的季邺岷又回头递给她一瓶酸奶,那之后她就有点儿愣愣的,面不改色往里走吧,却进错楼道,被他提醒后十分尴尬,于是改道再走一遍,这回虽然没走错,却砰一声撞上了院里的电线杆,那动静,叫他一旁观的人看着都觉得疼。

这姑娘在他眼里是没有多少智商的,当然他并不因此而鄙视她,反而觉得她很可怜。为了心中那股正气,也为了和秦孝唱反调,他义无反顾帮助温渺,并一再提醒她不要靠近季邺南。那晚在玉渊潭气得秦孝砸杯子赶人之后,他又去见了温渺一面,明确跟她说:“你们不能在一起,他对你没好处。”

小姑娘将头点得像只拨浪鼓,眼里都是诚恳和信任,开嗓却弱了半截:“我也知道我和他不合适,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可就是控制不住去喜欢他。我这辈子肯定完蛋了,怎么办啊秦老师?”

秦钦笑:“我来替你想办法。”

于是,三天后,秦钦带着温渺,出现在了玉渊潭。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即便如此,天依然很冷,落地窗外有棵老柏树,树下有张石桌,阳光穿过树枝铺洒开来,像镀了一层薄金。屋内的白色纱帘旁,水晶顶灯下,站着个穿大衣的姑娘,她面容姣好,笑容甜美,正听秦钦的话,冲坐在轮椅里的老先生叫了声:“秦伯伯好。”

秦孝淡定从容,和多年前俩人在q市头一回见面一样,慢腾腾道:“这不是温家小丫头么。”

温渺格外惊喜:“没想到您是秦老师父亲。”

多年前,温渺还是一学生,因被季邺南拒绝而伤心欲绝,便跟着温如泉去q市散心,和秦孝有过一面之缘,听温如泉说,俩人还是很好的朋友。

秦孝不回应她,也不笑,只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不等她回答,突然间又想起来,“对了,温渺…是叫温渺吧?”又不等她回答,自言自语道,“渺渺兮予怀,这名字好啊。”

竟连语气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温渺突然就想起温如泉,那时的他还十分清醒,还坚韧不拔地为阻挠她和季邺南在一起的事业而奋斗。情绪忽然间就很低落,她看着跟前的老爷子,想起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再清醒的温如泉,莫名就特别期望老头儿能醒过来,仅是醒过来,哪怕他终身不能站立,她也甘之如饴。

记忆渐渐跳脱,她失落完毕,忽然感到奇怪,问秦孝:“您什么时候来的北京,怎么没听我爸提过呢。”意识到温如泉沉睡前就已经十分不清楚的脑子,她又觉得没提过算正常,但仍是疑惑,“我爸病了您知道么,很严重的病。”

她语气平静,带着点儿悲伤和好奇,却像被谋害的冤魂找上门来索命。秦孝忽然感到胸口疼,身体竟微微颤抖,他风行几十年,头一次产生害怕的情绪。

他拿起拐杖,敲了敲毫无知觉的腿:“知道啊,想去看他来着,但你看我这样子,比你爸好不到哪去。”

温渺讪讪地笑,极小声道:“只要醒着,总是好的。”

那种害怕的感觉又上来,秦孝不动声色看秦钦一眼,他是故意的,故意找这女孩儿来气他。而秦钦则满面轻松,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们笑。

赔笑的还有季老太,捧着热茶一边仔细打量,一边惊奇地问:“你叫温渺啊?”

话说这季老太在这儿出现,是因为那天季邺南将了秦孝一军,老先生不服,连夜派人追查到底,挖到她藏身之处的第一时间,便以请吃饭的名义,把老太太又接了来,并且在一刻钟前,给季邺南去了一电话。

季老太却并不知情,在秦孝的提醒下还暗暗自责没有主动和他联系,毕竟在她眼里,秦孝是救他们一家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她刚到来一会儿,却见秦钦拎了个小姑娘进门,姑娘倒是挺美,只是没想到叫做温渺。刚听见这名字的刹那,老太惊了一跳,被一口热茶烫得舌头发麻,前段儿季邺南和顾佳靓吵架,为的就是这姑娘,因是她儿子头一回维护一姑娘,所以这名字她记得特熟。

只是,这姑娘怎么成了秦钦的女朋友,还被带来见家长了,她疑惑不已,一个没忍住,便想再次确定,于是向她发问。

只见小姑娘乖巧点头,一脸确定:“对呀,我叫温渺,您认识我?”

她急忙摆手:“不认识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你呢。”

语音将落,屋外似风风火火闯进一人,还未看见人影,便听见人声:“老太太你闲着没事儿往这跑什么?”

温渺回头,正对上季邺南的眼。

他穿着笔挺西装,似刚从单位出来,眉宇间若隐若现几分焦灼,脸色因寒冷被冻得微微发红。看见温渺的刹那,他猛然停止脚步,整个人仿佛被困于一张巨大的网,相隔并不远,他却走不近。

第五十三章

阳光照了半间客厅,她站在光下回头凝视,像被上了色的画。几人各怀鬼胎都不说话,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季老太:“你嚷嚷什么,前段儿搬家走那么急,害我和老先生失去联系,今儿才好不容易联系上,老先生请我过来坐坐,怎么了?”

他回过神,放缓了速度往里走,眼睛盯着温渺:“没怎么,我正巧有空,过来看看,倒是你们,在干什么?”

“你来得正好,今儿秦钦领了女朋友回家。”老太说着牵着温渺的手,“这姑娘人美嘴甜,可是个好姑娘,你呢,什么时候才能带一个回来见我?”

她仔细观察季邺南的脸色,想找出蛛丝马迹,怎料他看上去却很平常,往沙发上坐了,扬了笑意道:“这么喜欢?那就让她当儿媳妇怎么样?”

老太太还没吭气,秦钦却接话:“那可不行,你把她抢走了我怎么办啊?”

季邺南从胸腔闷哼出一声笑,极冷淡的样子,没再说话。温渺站着,却尴尬至极,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她以为季邺南和秦钦是通过她认识,却不知在她未参与的背后,俩人竟是这种关系,虽一时半会弄不清到底什么关系,但看上去很亲密是肯定的,不然秦钦的爸怎会请季邺南的妈到家里吃饭。

有了这个认识,她便觉得自己像个小丑,那些自以为是的感知在这俩人看来想必是一笑话,于是越想越不是滋味,连吃饭都心不在焉。

饭桌上的气氛很微妙,安静得叫人尴尬,唯一的局外人季老太为了缓和气氛,朝季渊随意开了个话题:“你算是有福气,儿子领了姑娘回家,这姑娘还正巧和你早就认识,知根知底的,多省心啊。”

她话音刚落,夹了菜的季邺南便手下一顿,只见一颗肉丸咕噜噜滚遍半张桌。季老太拿筷头夹起来,一边责备一边将肉丸丢进空碟里。

他心中五味陈杂,再也吃不下。一直以来,他怕温如泉和季渊的死沾上关系,所以不敢彻查温如泉。郝东升死前留下种种依据,都表明秦孝和季渊的死脱不了关系,知道这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很震惊,却在震惊之余长舒一口气,因为那至少说明季渊的死和温家没有关系,哪知这俩家竟在很早以前就认识。

以秦孝的为人,会安排一人干掉另一人实属正常,况且郝东升就已经提醒过他,说季渊是被一姓温的人谋害,再加上秦钦也暗示过好几回,甚至问他坚持和温渺在一起,会不会后悔,还有已经入狱的吴尚德,为不让他好过,也点名道姓地提醒过…

一直以来,他只是不肯承认。他搁了筷子,从口袋里翻出支烟,将点燃便被季老太赶走:“都在吃饭你抽什么烟,要抽到外边抽去。”

于是他二话不说,站起来便往外走了,头一回这么听话倒让季老太颇感意外。

如果说在玉渊潭见到温渺的第一眼,他心中的诧异和怀疑让他自己像做垂死挣扎,那么这会儿,他就像面临一只被剥了皮的动物,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到寒意渗骨,现实太过血淋,他不知该怎么面对。

他坐在院内的池塘边,池子里的鱼照旧怡然自得,停在水中久久不动,尔后忽然一摆尾,欢快游走。他没了喂鱼的兴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太阳穴的青筋渐渐突起,整张脸绷紧,像进入缺少氧气的密闭空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散落五六个烟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不吃饭坐这儿抽烟,你怎么了?”

他并未回头,表情很漠然,像是没听见。秦孝摇了轮椅到他前面,看他的样子,似忽然之间颓废至极,还以为季邺南是因为他找到季老太的藏身之处而颓败,便笑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玩游戏么,何必较真。你那点儿套路我要不清楚,不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你把我囚禁在这儿,还不允许我接老太太过来聊聊天?”

他盯着他,隔着轻腾的烟雾,扯开嘴角露出个笑,这笑意充分表明了并不在乎这事儿。

秦孝略作思考,又笑道:“当初早说好了,感情的事我不干涉,输赢各凭本事,看这样子,你是输不起啊。”

他终于开口,却不像脸色那么沉重,轻松道:“他赢了,你倒是让他娶回去试试。”

话到这儿,等同俩人已撕破脸皮,彼此做过什么事,打过什么算盘,彼此都一清二楚。

秦孝愠怒:“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

季邺南摆出个不然呢的表情,看着他说:“你不在位多年,又不能出去看看,世界早变了。部下远调高升,儿子又不站在你这边,不只是我,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他气得咬牙,却不敢贸然行事,愤怒盯着他良久,最终才摇着轮椅离开。

尔后,季邺南又掏出一支烟,世界很静,他似乎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那时候很享受孤独,当某一天因为某个人,忽然明白那是种孤独之后,便再也难以忍受。

半支烟的时间后,他忽然感觉到动静,便抬头看向那丛翠竹。因他丝毫不犹豫,就那么突然看过来,温渺来不及躲闪,讪讪地往边上站,可那竹身太细,根本不能遮挡,于是她顿了一会儿,见那人还看着自己,便又讪讪的,主动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再没有从前看见她时的惊喜,亦或笃定,脸色沉着像凝固的低气压,萦绕在温渺的心头,她极度心虚,怀疑是自己的行为太过火伤着了他,毕竟再怎么闹,也不能把见家长这事儿当作玩笑。

良久,季邺南开口:“你真喜欢他?”

对温渺来说,跟着秦钦是种安定,平稳得没有任何意外,可跟着季邺南,却像乘坐在暴风里的

帆船,一颗心七上八下,总不能平静。

她鼓起勇气抬下巴,和他对视:“都见家长了,你以为呢。”

他仔细盯着她,又是良久,忽然轻松一笑,却是很凄然的模样,用很低的声音问她:“想好了?”

她试了三次,却开不了口,只缓缓点了头。他就那么看着她,直到最后几缕青烟渐渐散尽,再也没有说过话。

后来温渺站得腿麻,心中虽很不是滋味,却不知怎么办才好,正想着离开,却听他又低声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尊重你。”

她又觉得腿上的麻痹似乎传染到心底,想挠挠不上,还带着微微的疼,耳边他还在说,“但你必须明白,我放弃不是不够爱你,是因为太爱你,我只想你开心点儿,像刚认识你时那么开心。既然跟着我并不开心,你愿意跟谁就跟谁吧,我放你走。”

她内心深处那种又爱又恨无法自已的感觉又来了,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感觉眼眶已湿润,她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前还抖着声音装倔强:“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