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的回了东宫。至于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理,朱厚照没想过,他才十四岁,只是个半大孩子,有些事情的严重后果他是无法想象得到的,不然就冲他和秦堪一起打过牌,一起聊过打仗的交情,朱厚照说什么也会帮秦堪一把。

留下丁顺等人守在门外,秦堪独自叫开了门。

回到院里,管家,厨娘和几名下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院里,神情有些惧意。

秦堪勉强一笑:“没事的,老爷在,天塌不下来,各忙各事去吧。”

众下人听秦堪这么说,心中稍安,各自散去。

回到厢房,怜月怜星坐在床头正抱头痛哭,哭得很凄惨,看来今日的事对她们的冲击不小,她们小小的年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侯爷多大的官儿她们不清楚,但听管家伯伯说,侯爷比老爷的官儿大,老爷肯定比不过侯爷的,她们的年纪只能有这样的简单逻辑。

见秦堪进门,怜月怜星一左一右抱住了他的手臂。

“老爷是不是要把我们送给那个侯爷了?”

“老爷斗不过侯爷的,多半要把我们送出去了。”

“呜呜…早知道我们就不出门了,这下闯祸了。”

秦堪安抚了好一阵,俩萝莉才抽噎着消停下来。

左右环顾一圈,秦堪问道:“夫人呢?”

怜月举起肉肉的小手,指了指天。

秦堪一呆,急忙抬头朝房梁看去:“畏罪上吊了?”

“不是啦,夫人飞到房顶上去了。”

“上房顶干嘛?”

“夫人说,怕你回来责骂她闯了祸,于是飞到房顶上,让你抓不着…”

秦堪哭笑不得,小八婆还真是心思缜密呀,打人的时候怎么就不冷静呢?

出了房门,站在院子中间,秦堪仰着头,见杜嫣正坐在房顶托着腮,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呆呆出神。

“嫣儿,下来,上面冷,当心冻着了。”秦堪朝她扬手。

杜嫣见秦堪回来,俏脸喜色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执拗地把头一偏:“不下来,你诳我的,我若下来你肯定对我用家法…”

秦堪叹气道:“放心,咱秦家的家法还没问世,你这属于钻了法律的漏洞,没事的。”

“就不!我知道我闯祸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等下就去顺天府投案去,那寿宁侯要杀要剐随他,反正他打怜月怜星的主意绝对不行!”

秦堪有些生气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一家之主,老婆闯了祸理应由我担待,什么时候轮到你出头了?我还没死呢!”

杜嫣见秦堪难得的发了脾气,不由有些畏惧,大大的俏眼眨巴几下,豆子般的眼泪扑簌扑簌落下,嘴角一瘪,哇地大哭起来:“连你也欺负我,你也凶我,你和寿宁侯一样不是好人!”

一边哭一边把房顶上的瓦揭下来,使劲朝秦堪扔去,瓦片摔落地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碎裂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负气扔出去的瓦片楞是没一星半点伤到秦堪。

秦堪嘴角直抽抽,喃喃一叹:“这婆娘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家的家法必须尽快出炉了…”

PS:月票争夺很激烈,求大家月票更踊跃一些,双倍月票期间,再攥在手里不投就浪费了…

第一百一十章避无可避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真的男人敢于承担老婆闯下的祸事,哪怕老婆把天捅了个窟窿,男人也该像女娲那样一丝不苟地把天补起来。

寿宁侯已彻底得罪了,秦堪正等着他的报复,避不过去的麻烦便不须再避,安心等待事态发展便是,祸事来临之前的担忧最无谓了。

当秦堪好言好语把房顶上的杜嫣哄下来后,还是狠狠抽了她几记香臀,杜嫣又羞又怒,捂着屁股鼓着腮帮气咻咻地瞪着秦堪,秦堪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毫不示弱地回瞪,杜嫣在他强大的王霸之气下终于心虚地偃旗息鼓。

一码归一码,秦堪抽她的这几记是针对她在房顶上揭瓦的恶劣行为,揭瓦就必须抽,这是古人千年来传下的规矩,与她闯的祸无关。

躲不开麻烦也不能傻乎乎的让人宰割,秦堪当即命丁顺带着可靠的手下把杜嫣和萝莉们送到京师城郊的农家住下。杜嫣和怜月怜星哭着死活不肯走,秦堪不得不又发了一通脾气,她们才委委屈屈地上了马车。

目送着马车离开,秦堪眼中一片清冷。

这个院子,即将成为风暴的中心,男人就算不能让家小享尽荣华,至少也该保护她们不被伤害。

该来的总要来。

当秦堪亲自抽寿宁侯府家仆的时候便已预料到了,像寿宁侯这种背后站在皇帝皇后的国戚,他看上的人或物必然要夺到手,更何况打了他的家仆等于打了他的脸,堂堂侯爷的脸不是随随便便任一个小小千户打的。

寿宁侯的报复很快很直接,当丁顺刚赶回来向秦堪禀报已将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时,院子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不时夹杂着几道惨叫。

丁顺一楞,紧接着脸色变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秦堪面无表情负着手站在院中。脑中急速运转。

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许多危难和麻烦都是靠着自己的智慧化解掉,他希望此刻自己能想出一个办法,度过这次的危难。

院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秦堪脸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却仍想不出一个办法,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根本让人无法反应。秦堪虽说活了两辈子,然而终于不是万能的人,此刻委实想不出任何有效化解冲突的法子来。

当院外听到丁顺夹杂着痛苦的闷哼时,秦堪的脸色终于变了,使劲跺了跺脚冲了出去。

智慧与计谋不可能解决所有的危难,这世上总有让人避无可避,不得不以硬碰硬的事情,眼下这一桩便是了,既然如此。那便碰一碰吧,每次靠着一点点小聪明混过去,估计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深吸了一口气。秦堪打算迈步出去,却听得大门轰地一声被人踹开。

一名穿着黑色丝绸团花长衫的中年男子当先走了进来,男子面貌普通,皮肤略黑,目光凶狠透着几许邪味儿,仿佛故意炫富似的,双手有意无意地交叉摆在肥厚的肚皮上,十根手指倒有六根戴着金戒指翡翠戒指,硕大的戒面几乎将他的粗手指全部盖住。典型的暴发户形象。

神态倒是跟徐鹏举很像,行走从不看路,鼻孔朝天高傲之极,同样的跋扈神态,徐鹏举做出来从里到外透着几分可爱。这家伙却令人愈发反感。

秦堪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这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寿宁侯张鹤龄了,名字很好听,人却有点操蛋。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十足的地痞流氓样儿,无时无刻不在向人昭告着他爹妈制造他的紧要关头只注重了快感,没注重质量…

紧接着,秦堪便看到令他异常愤怒的一幕。

张鹤龄的身后,一群家仆打手押着几个人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丁顺,右脸肿得老高,嘴角不停地流着血,眼眶黑了一圈,耷拉着脑袋无力地佝偻着,两名恶仆一左一右架着他,不让他倒地,另外几名从南京跟过来的老部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围在这群恶仆周围的都是曾经和秦堪参与过崇明之战的老部下,众人神情愤怒,手按着刀柄蠢蠢欲动。

张鹤龄目光傲然一扫,高声道:“你们这帮臭军户,看谁敢动!锦衣卫了不起吗?我乃当今皇后之弟,天子钦封寿宁侯,敢朝我动手,不怕被夷族么?啊呸!”

秦堪眼中喷出了怒火,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寿宁侯当面,久仰了。侯爷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便是,拿几个不成器的军户撒气,传出去让人笑话侯爷没出息的,下官为侯爷声名计,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把人放了吧。”

寿宁侯仰天望天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低,目光与秦堪直视,仿佛此刻方才看见秦堪似的。

眼睛微微一眯,寿宁侯冷笑道:“这位想必是内城千户了?你们牟斌指挥使见着我也得主动作个揖,你觉得你比牟斌大?”

秦堪叹道:“我当然没有牟帅大,只不过我的腰腿有些毛病,不知怎的,总是弯不下来。”

寿宁侯笑容愈发冷冽:“腰腿太硬是因为你太年轻了,没见过这是怎样一个世道,站得太直死得很快的。”

秦堪笑得很灿烂:“原来侯爷竟会瞧病,不如请侯爷帮下官瞧瞧,我这腰腿的毛病能治否?”

“当然能治,只要被人硬生生掰折一次,以后你的腰腿就软了。”寿宁侯狞笑道。

眼睛余光看见丁顺垂着头,无力地瘫软,任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嘴里鼻孔里流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围住这帮恶仆的全是当初的老部下,众人的表情愤怒得快扭曲了,纷纷拿眼瞧着秦堪,秦堪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着。

这都是一起同生共死,对他忠心耿耿的兄弟啊。

奇怪的是。秦堪依然笑得很灿烂,很甜。

“既然侯爷擅治腰腿,下官斗胆请侯爷一施妙手如何?也请侯爷瞧清楚,下官这小小千户的腰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掰折。”

“呵呵,治一治也好,趁年轻早治,不然这病越来越严重,恐有性命之虞。”

寿宁侯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眼中凶光闪烁。

二人谈笑间,杀机骤然迸发!

沉默片刻,一名侯府的恶仆突然出手,一拳狠狠砸向秦堪的太阳穴。

秦堪偏头一让,抬起膝盖便朝恶仆下身使劲一撞,恶仆惨叫一声,捂着下体顿时倒起翻滚哀嚎。

活了两辈子很少打架,但秦堪一出手必然毒辣阴狠,专攻敌人最脆弱的地方。

不得不说。无论动脑子还是动手,秦堪都挺可怕的。

一膝撞过,秦堪扭头看着愕然静立于院中的众人。朝围着侯府恶仆的老部下叱道:“还不动手,等挨刀呢?”

众属下一楞,接着大喜过望,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和憋屈,终于酣畅淋漓的发泄出来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丁顺也突然振奋起来,抬起腰侧刀鞘猛然砸下,架着他的恶仆顿时被放倒。

院子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恶仆毕竟仗的只是侯府的权势,一旦没人把权势看在眼中。动起手来根本不是这些参加过正式战争的锦衣校尉们的对手。

三两个回合过去,寿宁侯带来的一二十个家仆便毫无悬念的躺满了一地。

寿宁侯的面孔极度扭曲,毒蛇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堪,森然道:“姓秦的,你真敢动手。很好。”

秦堪哂然一笑:“看来侯爷治腰腿的本领尚欠几分火候,下官这腰腿太硬的毛病,您还是没治好。”

“秦千户,你知道今日的后果么?”

“侯爷一世清名,却被你的家仆坏了。下官帮侯爷管教几只府里的恶狗而已,能有什么后果?其实侯爷应该反过来感谢我才是。”

寿宁侯气得浑身直哆嗦,不理会躺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家仆,抬起戴满了金戒指的手,指着秦堪道:“好,好一个牙尖嘴利下手阴狠的千户,既然你胆子大,不妨动我试试?今日我明白告诉你,你的千户当不成了,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马上就来,你一个破千户敢在京师惹我,本侯让你下大狱!”

说话间,门口果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百余名身着红色锦袍的军士潮水般涌进来,见现场一片凌乱,寿宁侯家的仆人躺满一地,军士们纷纷将秦堪和一众老部下围了起来。

秦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京卫指挥使司,恰好是锦衣卫名义上的直属上司,用京卫拿他秦堪,倒是师出有名。

这寿宁侯倒不是蠢货,提前已跟京卫指挥使司打好了招呼,他今日过来便打算拿他下狱了,不论秦堪动不动手,结果都是一样的。

秦堪和众手下静立不动,他们敢打寿宁侯府的人,却不敢跟京卫动手,一动手便是犯上了,那时谁也保不住他。

寿宁侯见京卫的军士进来,刚刚略为惊慌的神色顿时变得张狂起来,仰天哈哈笑了两声:“秦堪,老实告诉你,你家那两个双生子我要定了!你蹲在大牢里能拿我若何?你不是还想打我么?你打呀,有种你朝我脸上动手…”

话没说完,秦堪眼中闪过一丝戾色,突然一膝盖狠狠朝寿宁侯的肚子上一撞,然后朝着他的脸开始左勾拳右勾拳,一边打一边骂:“我日你妹妹,日你姐姐!你个人渣败类!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寿宁侯猝不及防,被揍得哇哇惨叫,待到京卫的军士们反应过来,强行把秦堪拉开时,寿宁侯的脑袋已被揍得像个猪头了。

秦堪被军士左右架着,喘了几口气,然后恢复了风度翩翩的书生形象,用一种很无辜的表情道:“大家都听到了,是侯爷盛情邀请我揍他的,虽说侯爷的要求实乃我生平仅见,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存在即是合理…”

一名京卫百户模样的中年人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面容古怪而扭曲。

“秦千户,跟我们去京卫牢里走一遭吧,这回你可麻烦了,本来不想拿你的,不过你刚才意图日他姐姐这话,比揍寿宁侯的性质严重多了,不得不夸你一句,你真有种…”

PS:因为下午某种原因,我们与新书月票榜第四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只差数十票而已,各位能否帮老贼再冲一冲,爆了他的菊花…

另:咱们的票一张没少,不是炫耀什么,而是想告诉大家,你们投的每一张票都显示在数据上,记在老贼的心里,没有消失。

第一百一十一章朝堂风浪(上)

人一激动就容易犯错,秦堪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其实男人打架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很正常,这是一种标准配置,从古至今数千年,上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两军对阵时双方主将都要出来跃马扬刀先骂一阵再说,一则鼓舞己方士气,各种慰问敌方主将家中女性亲人的下流词句,令一帮待在军营久未接触过女人的粗汉们听得热血沸腾,嗷嗷狼叫,于是力气有了,士气有了,主帅再一声令下,战斗势如破竹,全托敌方主将家中女性亲人之功。

秦堪打寿宁侯时骂出的那些话大抵也是这样,纯粹为了给自己增添一点士气,并没有真想跟他姐姐发生任何超友谊关系的意思。

可惜他这一骂便犯错了,因为寿宁侯的姐姐来头不小,她是当今皇后,弘治帝唯一的老婆。

看到京卫百户崇敬的目光,秦堪冷汗刷刷直冒,干笑道:“这个,呵呵,与寿宁侯的尊姐…那个,其实只是一个构思…”

京卫百户也笑:“我当然知道是构思,你若真敢这么干,那绝对是人中龙凤,我就不敢拿你了。不过构思也不行,有些事情是想都不能想的,秦千户,不废话了,这便随我到京卫大牢走一遭吧。”

寿宁侯脑袋肿得像个猪头,闻言一边痛得直抽凉气,一边嘿嘿冷笑:“秦堪,你死定了,下了京卫大牢谁都帮不了你…”

秦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今日之事恐怕真的无法用智慧化解了,这里是京师,是皇城,天子之都,各方势力错综盘结,他们交织成的权势大网里,何曾有过他秦堪的一席之地?秦堪只是个千户而已,哪个大人物会把他放在心上?

扭头看着寿宁侯肿着脸却笑得很开心,秦堪不由怒上心头。

一切都是这家伙引起来的。他该死!

转身看着京卫百户,秦堪指着寿宁侯问道:“我如果向他赔礼,你会不会还要拿我下狱?”

京卫百户摇摇头:“恐怕还是要拿的。”

“那我如果再揍他一顿呢?”

百户迟疑了:“应该…还是下狱吧?”

话刚落音,秦堪飞起一脚,狠狠踹向寿宁侯那张讨厌的憎恶的得意笑脸。

寿宁侯得意中只见一个偌大的大鞋底飞快朝他的大脸逼近,惊叫道:“你还敢…”

砰!

大脚不偏不倚,寿宁侯当场晕过去了。

秦堪深呼一口气,面带笑容道:“好舒爽…好了。现在可以拿我下狱了。”

寿宁侯被打,秦堪入狱,当寿宁侯躺在床上神智不清时,其弟建昌伯张延龄为兄不平,第二天早朝散后,当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时,张延龄便匆匆忙忙入宫哭诉了。

一番哭哭啼啼的恶人先告状,张延龄果然令张皇后凤颜大怒。

张皇后三十多岁,在朝中颇有贤名。弘治帝勤于国事时,皇后经常彻夜相陪,热天亲自为他打扇。冬天为他熬粥,弘治帝有咳喘之疾,皇后不但亲身照料,从不假手宫女,而且张家上下亦遍索天下,为天子寻找稀世好药,并经常在府里组织祈福活动,为天子求寿。

一个家族能蒙受圣宠自然有它的道理,皇帝的恩宠不仅仅因为张家是皇后的娘家。有时候他们搞出的一些事情确实让自小缺少家庭温暖的弘治帝很感动,这也是朝中无数言官参劾寿宁侯建昌伯两兄弟,而英明的弘治帝迟迟不愿处理他们的原因之一。

张皇后的优点很多,她从不过问政事,也严禁家中两个弟弟干政。她执掌后宫,孝顺太后,教导太子,可谓相夫教子之典范,明朝克隆版长孙皇后。

然而人无完人。张皇后有个缺点,那就是护短,护丈夫的短,护儿子的短,也护弟弟的短。

当她听说弟弟张鹤龄被秦堪生生踹晕之后,堪称一代贤后的张皇后发飙了。

皇后不能调宫中武士为她弟弟报仇,但她可以调太监。

一道懿旨出宫门,秦堪冒犯国戚,着廷杖二十。

执刑的自然是太监,东厂厂公王岳最早得到这个消息,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以老迈之年亲自掌刑才好,厂公一个眼色,下面的小宦官们自然懂得老祖宗的意思。

几名小宦官奉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如同过节似的兴高采烈出了宫门,直奔京卫指挥使司。

大牢里执刑,他们连脚尖张开或闭合的表面形式都懒得做了,几棍子将那得罪过厂公的夯货打死便是。

横行京师无敌手的寿宁侯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打晕,这件事在平静的京师如同投进了一颗巨石,掀起的已不止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了。

寿宁侯成名京师多年,与其弟建昌伯沆瀣一气,仗着国戚的身份欺压官员和百姓,若论二人的风评,足够令全京师的人用口水把他们淹死一百回了,简直是人见人憎,鬼见鬼愁,有皇帝和皇后的袒护,满朝文武,阖城百姓,楞是没一个人敢拿他们怎样。今日却听说有个锦衣卫千户竟然把寿宁侯踹晕了,朝堂的官员和百姓们不由拍手称快,纷纷欣喜寿宁侯恶有恶报。

那个干了所有人想干又不敢干的事情的锦衣卫千户,他的名字这一天开始正式记在了朝堂文臣武将和京师市井百姓的心中。

成名就是这么容易的事,只要干出一件万众期待的事情,名声自然不胫而走。

可惜成名要付出代价,有时候代价甚至是生命。

小宦官扯着皇后的虎皮大旗兴高采烈奔赴京卫指挥使司衙门时,京师户部衙门的一间小厢房里,一位相貌正派,青须飘拂的中年男子穿着官服,神态凝重地执着笔,一双正气略带狂放的眼睛盯着案前一本奏章。

中年男子姓李。名梦阳,字献吉,虽然与当朝李阁老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两人绝无半点亲戚关系,李梦阳如今只是一名户部主事,官职在朝堂中毫不起眼,一个正六品的小京官连上早朝的资格都没有,但若说起他在士林里的名气。却如日中天,走路带风。

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才气大,脾气也大,他对如今大明的台阁体文风和八股文很是不满,认为其迂腐索然,束缚了读书人的思想和创意,大力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学复古思想。当然,他的性格也是嫉恶如仇,属于典型的老愤青。

老愤青正在写奏本。当秦堪将寿宁侯一脚踹晕的消息传到户部衙门,李梦阳老怀大慰,兴之所至,于是翻出了数月前早已写下的参劾寿宁侯的奏本,奏本一直压在箱底,今日翻了出来重新撰写了一遍,里面参劾寿宁侯十数款大罪,包括虐杀家仆,强圈农地。欺行霸市等等,这些罪状言官们早已参过无数次了,可一直被弘治帝留中不发。

李梦阳盯着奏本,思索良久,郑重提笔在奏本末尾又添了寿宁侯一款罪名:“觊觎同僚美婢。欲行强抢之事,其行猖獗,罪实可诛。”

写完落款,小心地吹干墨迹,又仔细看了一遍。李梦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站起身,眼中一片正义湛然的清澈。

“来人,备轿,本官要入宫面圣。”

六品官员原本没资格入宫面圣,不过李梦阳却是例外,因为他文坛的名气,也因为弘治帝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早从弘治元年开始,弘治帝便嘱咐过宫内太监和值守大汉将军,每日宫禁之前,但有进谏上疏的官员,无论品阶高低,皆可入宫面禀。

李梦阳脸上泛起几分冷笑。

正愁没个由头参劾寿宁侯那奸徒,今日却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岂非天公作美?

*

时已深秋,值守的小宦官已在文华殿的东暖阁里生起了炭炉,浙江遂昌进献的贡炭在炉内烧得通红旺盛,却不生一丝烟火,隐隐散发出一阵淡香。

弘治帝见臣工不喜繁文缛节,非正式场合相见皆不必跪拜,对于德高望重的大臣,如内阁三老等人,皆以“先生”称之,平易近人又不损帝王尊贵。

此刻的东暖阁里,李梦阳却面朝弘治帝跪在猩红的长毛地毯上,神色愤慨而激动。

“陛下治国十数载,励精图治,中兴大明,诚为明君也,既为明君,何以偏袒私情?国法大于情法,此正道也,寿宁侯多行不法事,昨日竟猖獗到强抢千户美婢,堂堂天子之都,成祖龙兴之地,几成寿宁侯私家园林,予取予夺毫无顾忌,外戚侯爵本不得干政,千户不从,二人争执扭打,他竟有胆子调动京卫衙门,将天子亲军的千户拿入大狱,此若不究,敢问陛下,国法奚用?”

PS:晚上还有一更…

实在不好意思,白天在民政局排了一整天的队,终于把证拿到了…人家把我糟蹋了,总要对我负责,对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朝堂风浪(中)

弘治帝斜倚在炕上的身躯渐渐端正起来,仔细询问了一番,这才清楚了事件的始末。

拧眉回忆半晌。弘治沉吟道:“这个名叫秦堪的锦衣卫千户…不就是上回被东厂番子们围攻千户所的那个秦堪吗?”

那晚之事满城皆知,李梦阳自然也知道,不过他和所有人一样,知道的只是表象。

“陛下,正是此人。”

弘治帝垂首瞧了一眼奏本,不由泛起苦笑,这家伙够倒霉的,刚被东厂烧了房子,又被寿宁侯打入了大牢,——这人的八字是不是太轻了?

现在的问题是…李梦阳要办的,却是他的小舅子呀。

弘治帝英明不假,却也不是毫无私心的圣人,说真的,他很不愿处置寿宁侯,虽说寿宁侯行事跋扈了些,毕竟是皇后的弟弟,他朱祐樘就这么一个皇后,平日里尊她敬她爱她,若因此事而处置皇后的弟弟,不知她会给自己摆多少日子的冷脸呢。

沉吟片刻,弘治帝正打算找个说辞,跟以前一样打个太极把这事略过去,却听守在殿外的宦官高声叫道:“陛下,礼部尚书王琼求见,吏部右侍郎王鏊求见,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求见——”

弘治帝一楞:“这么多人见朕,有事不能在早朝上说么?宣吧。”

王琼,王鏊,杨廷和三人穿绯色官袍,踱着不急不缓的官步,神色从容地走进殿内,躬身朝弘治帝施了一礼。

还没等众人开口说话,又听得殿外的宦官尖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落,张皇后面带微笑盈盈而入,雍容华贵令人不敢直视,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王岳和她的弟弟建昌伯张延龄。

三人来得很巧,几乎是掐着时辰踩着点进入殿中。

王琼等大臣纷纷起身朝张皇后躬身见礼。

弘治帝笑了:“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个朝朕这里跑得勤快。”

王琼拱手禀道:“陛下,臣听说寿宁侯被某个锦衣卫千户打晕了。臣正为此事而来。”

弘治帝苦笑,指了指李梦阳,道:“李主事亦为此事,你们难道都商量好了?德华(王琼字)先生有何见意?”

王琼道:“陛下,寿宁侯品行…”

话声一顿,不由朝张皇后瞧了一眼,见张皇后仍旧面带微笑,王琼一咬牙。直言道:“寿宁侯品行多有不端,阖京师之官民尽知,昨日之事乃因其强抢千户美婢而起,恕臣直言,寿宁侯咎由自取,却累及无辜千户下狱,此非仁君治国之道,臣以为,天家事即天下事。天家不净,天下蒙尘,此事万不可姑息。为天家声誉计,陛下当严惩寿宁侯…”

“你…你胡说!”

王琼话没说完,站在张皇后一旁的张延龄忍不住怒声打断了他。

“我兄守法本分,什么强抢美婢,王大人你亲眼见到了吗?那姓秦的千户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将我兄踹得昏迷不醒,现在王大人不说惩治那动手的千户,反而欲严惩家兄,岂非颠倒黑白?”

王琼白眉一扬。冷声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性,岂是老夫能随意颠倒的?建昌伯若不服气,何妨请寿宁侯和那姓秦的千户当殿对质?”

李梦阳是典型的老愤青。尤其对寿宁侯不满,闻言立即道:“臣附议王大人所言,道理不辩不明,陛下何不请二人当殿对质?”

与王琼同来的王鏊,杨廷和二人本也是为此事而来。于是二人亦点头附和。

建昌伯却是典型的楞头青,见朝中几位大人非要当殿对质,似乎今日一定要达到严惩寿宁侯的目的,不由大为愤怒,也不管御驾当前失不失仪,大声地与众臣怒辩起来。

张皇后见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秀眉渐渐蹙起,暗暗恼怒自己的弟弟在朝中人缘之差,简直人憎狗怨,真不知他这些年是不是刨过满朝文武的祖坟,不然怎会如此不受人待见?

弘治帝头疼似的揉了揉眉尖,缓缓道:“好了,吵来吵去能有什么结果?李梦阳说得对,道理不辩不明,叫人把寿宁侯和秦堪宣进宫来,当面把这事论个黑白便是。”

皇帝开了口,众人皆不反对,可站在皇后身后的王岳脸色却变了。

行廷杖的小宦官已出了宫门直奔京卫衙门而去,这会子秦堪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宫里那帮心黑手辣的小崽子们下手有多黑,王岳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光朝殿门处一瞥,门口值守的宦官立马会意地点点头,悄然退下,然后发了疯似的朝宫门跑去。

秦堪本该死的,可他现在不能死,他若死了,王岳肯定没好果子吃,虽说廷杖是皇后下的懿旨,可他王岳敢让皇后背这个黑锅吗?

秦堪戴着手镣,趴在京卫衙门阴暗潮湿的大牢里。

牢房的门已经打开,几名穿着褐衫的宦官面噙冷笑,每人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

廷杖,大明王朝的特色产物,起源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不知老朱童年时经历过何等不堪回首的阴影,特别钟爱打别人的屁股,凡有惹怒他的,触犯他的,让他看不顺眼的,统统廷杖伺候,洪武年间当大臣委实是个高危职业,万一惹怒了洪武皇帝,想要活下去除了要看太监的脚尖朝哪个方向开,还得看自己屁股上的肉有多厚。

秦堪严重怀疑老朱征伐天下的时候得了痔疮,见不得大臣的屁股太完美无缺,大家痛才是真的痛。

几名小宦官围着秦堪嘿嘿冷笑,如同猫戏耗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这种感觉很糟糕,就像放学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劫了道儿似的。

“嘻嘻,倒是个白白嫩嫩的相公呢。”一名小宦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