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出面了,到底哪个天杀的混帐得罪了这尊凶神?今日西厂怕是凶多吉少…西厂的众人绝不会忘记,当初门外这位秦侯爷下令血洗东厂,逼得老王岳在东厂大堂不得不拔剑自戕时是怎样的威风凛凛,怎样的心狠手辣,数千番子人头落地,东厂大堂血流成河,据说直到今日东厂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不曾散去,夜里更有人听到厉鬼尖啸,彻夜不休,连如今的东厂督公戴义也嫌东厂大堂晦气,若非必要原因,戴义根本不进东厂,这一切,只因门外那位下凡的凶神一道淡淡的命令!

今日这尊凶神又站在西厂大门外…扑通!

门内一名大档头双膝一软,脸色惨白地跪在门槛后,几名番子急忙将他架起,另外几名大档头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彼此无助的眼神里,透着深深的绝望气息。

“秦…秦堪不会这么大胆的,西厂不是东厂,西厂是刘公公所辖…”一名大档头颤声安慰自己。

另一名大档头显然悲观多了:“你觉得…秦堪会怕刘公公吗?”

“他…他若敢大开杀戒,就不怕满朝文武大臣参劾,不怕陛下降罪吗?”

“咱们西厂的刀,杀那些文臣武将还不够多吗?你觉得满朝文武谁会为咱们说话?”

大档头闻言一滞,接着重重跺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死也要让咱们死个明白吧,到底谁得罪了秦堪,自己光棍一点站出来给他请罪,别害了大家啊!…派去给刘公公送信的人回来没有?”西厂大堂外,戴义的腿也软了。

看着周围密密麻麻面带杀气的锦衣校尉,似乎秦堪一声令下,起码调了半个城的锦衣卫围住了西厂…他难道真要对西厂下杀手?

上回血洗东厂是奉了陛下的圣旨,以平叛之名屠戮东厂番子,所以尽管杀了几千人,事后也没闹出太大的风波,毕竟师出有名,然而今日…戴义忽然一怔,接着满怀希望地瞧着秦堪:“侯爷,你告诉杂家一句实话,今日你是不是奉了陛下的密旨,所以对西厂下手?”

谁知秦堪迅速摇头:“本侯未得圣旨。”

“内阁授意?”

“亦没有内阁授意。”

戴义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绿,颤声道:“没有圣旨,也没有内阁授意,侯爷调锦衣卫围攻西厂,不怕惹下泼天大祸吗?”

秦堪淡淡道:“我当然怕惹祸,但我更不喜欢做人做得太憋屈,人有所赐,我必有所还,无论是恩还是仇。”

戴义呆呆看着秦堪散发着森然寒光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凛,想问却不敢问。

不过以戴公公的聪明睿智早就察觉事非寻常,否则秦侯爷不会刚回到京师连家都没回,便直接调集人马兵围西厂,——所谓刘瑾欠钱不还这个扯淡的理由戴义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可以肯定,刘瑾必然在某件事上招惹了秦侯爷,而且很有可能是在天津招惹他的,至于到底因何事招惹了他,却非戴义所能知道的,他麾下的东厂掌班聂高等人或许知道真相,可惜这些人一直到被杀,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一身戎装的李二匆匆走来,抱拳兴奋道:“禀侯爷,锦衣卫弟兄已点齐三个满编千户,将西厂团团围住,只等侯爷一声令下。”

秦堪抿了抿唇,沉默着朝李二点点头。

李二意会,转身蹬蹬蹬走到西厂正门前,扯开嗓子吼道:“查,西厂所属多行不法事,掠民物,敛民财,杀百姓,祸乡邻,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为民请愿,里面所有人给老子滚出来给百姓请罪!”

大门内传出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你放屁!”

凭心而论,李二的这些理由确实是放屁,纯粹是红口白牙胡扯,刘瑾勾结白莲教一事虽然秦堪心知肚明,但这大庭广众之下委实不宜公开,于是只好胡乱找个开战的借口。

门内传出的声音正中李二下怀:“他娘的,敢骂人?弟兄们,给老子攻进去,鸡犬不留!”

刷!

锦衣校尉们刀剑纷纷出鞘,久抑的沉默被打破,西厂大门前沸反盈天,一根早已备好的粗大木桩被数十人合力抬着,眼看便待撞门而入。

秦堪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抱拳禀道:“侯爷,保国公朱老公爷带着十二团营的人马来了,被弟兄们拦在外面,朱老公爷大怒,在外面叫骂不休,恐要下令十二团营打进来了…”

秦堪眉头一拧,喃喃道:“保国公朱晖?没事他跑来干嘛?”

戴义一旁听了泪如雨下,十二团营负责拱卫京师,天子皇城里,你调集了几千人马包围西厂大堂,摆出血洗西厂的架势,这能叫没事吗?这分明是有事啊,有大事啊!

第四百四十四章剑指西厂(下)

大杀西厂是秦堪在回京的路上便计划好的。

按佛家的说法,这叫一啄一饮,按民间的说法,这叫以牙还牙。

刘瑾太膨胀了,膨胀得有点忘形,他真的以为天下除了朱厚照就数他最大,做人做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朝堂上的大臣被他找各种理由杀了一个又一个,众臣敢怒不敢言,甚至连呈上去的奏疏都必须准备两份,即所谓的“红白二本”,一份送呈内阁通政司,一份单独呈给刘瑾。

权势走到巅峰只不过一年时间,巅峰似乎仍在继续,朝堂民间对刘公公又恨又惧,刘瑾执掌的司礼监实权再加上对朝臣们惯以的雷霆手段,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愈发助长了刘瑾的嚣张气焰。

然而刘瑾却忘了,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能被他任意拿捏的,也并非所有人都惧怕刘瑾的权势,比如秦堪…

天津被刘瑾设计伏击的怒火,秦堪一直憋到今日才爆发出来。

秦堪发泄怒火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保国公也不行。

“把朱老公爷拦在外面,转告老公爷,今日是锦衣卫与西厂的恩怨,请老公爷不要插手。”秦堪冷冷吩咐道。

校尉抱拳领命转身。

戴义脸皮又开始抽抽…

满天下敢冲着西厂捅刀的,怕也就是眼前这位侯爷了,他依稀看到秦侯爷高高扬起了手,而刘瑾那张树皮般的老脸犹自一脸得意。浑然不觉马上有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西厂大门前,锦衣卫和西厂的对峙越来越激烈了。

一根粗木桩子被十几人合抱着,如同战阵攻城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撞击着西厂的大门,西厂大堂前院内,此时已无分大档头,掌刑千户和普通番子了,人人哭爹喊娘,绝望中死死用身躯抵住大门,任由木桩撞击。却拼命撑顶。在他们眼里,这扇大门已是他们最后的生机,一旦大门被破,他们的下场绝对只有一个“死”字。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秦侯爷用血腥手段屠戮东厂数千人。事隔短短一年。同样的命运竟降临到西厂头上。

大堂前院里的西厂所属全乱了套,也有人转身想找个偏僻的地方翻墙逃生,转念一想整个西厂被锦衣卫围得水泄不通。从哪里跑都是死路一条,众人不由愈发绝望。

大门外,李二狠狠朝门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娘的,还跟老子死撑是吧?再不把门打开,待会儿咱们冲进去后鸡犬不留!”

门内安静了片刻,接着爆发出一阵喧天的哭声,西厂众人一边哭着求外面的锦衣卫兄弟饶命,一边却仍死死抵着大门,不敢松懈半分。

秦堪不知何时站在李二身后,忽然冷冷开口道:“数千人马破不开一扇大门,咱们的锦衣卫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李二等锦衣卫纷纷一凛,垂头大气也不敢喘。

又沉默了许久,秦堪忽然冷冷道:“你们继续撞门,其余的人放火,今日这西厂本侯破定了!”

李二楞了一下,接着抱拳兴奋道:“是!”

将头一扭,李二怒吼道:“弟兄们,都听到了?侯爷有令,放火!”

很快,无数支火把如流星雨一般朝西厂内扔去,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与此同时,粗木桩终于不负众望,将西厂大门撞开了,锦衣校尉如猛虎下山,扬着刀呼喝着冲进了大门,一时间惨叫,火光,怒骂交织成一片。

既然有秦侯爷在外面远远掠阵,今晚锦衣卫彻底放开了手脚,冲进西厂的校尉一阵刀劈剑戮,西厂番子一个个倒在血泊中,百余名番子拼命护着几位大档头朝后门撤去,可眼下已四面楚歌,不论撤向哪里,终究难逃生天。

此情此景,与当初血洗东厂时何其相似,几乎是历史的重现,同样的刀光剑影,同样的哭爹喊娘,同样的大火冲天…

戴义一脸惨白站在秦堪身前,目瞪口呆看着锦衣卫如狼似虎般大杀四方,一颗心悬得老高。

现在他可以肯定,刘瑾必然派人在天津招惹秦侯爷了,而且瞧眼前这幕比地狱还惨的景象,戴义还可以肯定,刘瑾招惹得很厉害,激起了秦侯爷浓浓的杀意,西厂番子的人命才是侯爷发泄怒气的缺口,人不死干净,侯爷怒气熄不了。

再看看身旁面噙冷笑的秦堪,戴义顿觉遍体生寒,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无论跟谁说话都是客气而有礼,感觉如沐春风,光看表相十足的正人君子,就是这样温文如水的人,一旦动起杀心,却瞬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像狼,毫不留情地撕碎一切他想撕碎的东西。

可怕!

戴义忽然对秦堪生出这样一种心态,仔细一寻思,这位侯爷其实比刘瑾更可怕。

秦堪眼角的余光斜瞟着戴义眼中渐渐生出的畏惧神色,不由暗暗一笑。

强行将戴公公拉来当观礼嘉宾自然不是没有用意的,今日不但要借屠戮西厂打刘瑾的脸,也顺便敲打一下自己的盟友,对太监这个群体,秦堪算是了解得比较深刻,太监绝情负义起来比谁都狠,而且由于生理缺陷原因,这类人的贪欲特别强烈,他们需要银子和权势,得到再多也永远不会满足,对这种人若说靠权钱和感情拉拢无异于肉包子打狗,偶尔给他们一记狠狠的震慑,让他们毕生难忘,毕生不敢背叛,这才是维持盟友关系的长久之道。

听着耳中不断传来的惨叫,和锦衣校尉凶残肆意的屠戮,戴义老脸一阵阵的抽搐。

“侯爷,一定要这样吗?”戴义深深叹息。

秦堪微笑着朝戴义露出一嘴森森的白牙:“本侯也不想这样。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本侯跟东西二厂似乎八字犯冲,看来我命里不仅克鸡,还克番子…”

戴义仿佛忽然患上了颜面神经失调症,老脸抽抽得更厉害了…

一声暴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

身着蟒袍一把美髯白须飘飘的保国公朱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的身边簇拥着无数披盔带甲的十二团营将士,显然这边锦衣卫刚对西厂动手,十二团营便发动了,将外围拦住他们的锦衣卫打得节节败退,将士们簇拥着朱晖一直冲到秦堪面前。

“秦堪。你好大胆!京师皇城妄动刀兵。你想造反吗?”朱晖指着秦堪怒喝。

秦侯爷回京注定轰轰烈烈,鸡犬不宁。

锦衣卫白日的频繁调动自然瞒不住人,常凤奉了秦堪的命令调动三个满编千户悄无声息地围住西厂,然而锦衣卫终究不是秦堪的一言堂。指挥同知赵能急了。瞧这势头。侯爷是打算再开杀戒呀,而且杀的居然还是刘公公治下的西厂,以刘公公如日中天的权势。或许不敢拿圣眷正隆的秦侯爷怎样,但赵能他们可并没什么圣眷,万一恼羞成怒的刘瑾要拿他们下刀,众所周知,他们这些人并不算秦堪的心腹,天知道秦侯爷会不会保他们。

赵能立马做了决定,派了个心腹之人将此事赶紧向内阁三位大学士禀报。

其实所谓禀报根本没有必要,锦衣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京师谁人不知?只不过禀不禀报是态度问题,早早报上去,赵能便可在第一时间将自己摘出去,证明自己没有跟秦堪同流合污。

夜色早已降临,西厂大门被破,大堂前院火起之时,位于京师内城皇城根下的大臣们府邸纷纷打开门,诸多勋贵和大臣们从府里走出来,聚集在家门附近的大道边,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眼睛望向远处西城方向天边的一抹红光,目光又惊又惧。

李东阳和杨廷和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家里走出来,内城皇城根沿边的两条大道本就是专门供勋贵和朝中重臣住的,李东阳和杨廷和住得很近,二人算是正经八百的邻居。

二位大学士穿着便服并排而立,不时微笑着应付成群走过来打招呼的大臣,二人看着天边一抹耀眼的火红,眼中泛起无奈。

“又是这个秦堪!刚回京便杀人,这人好大的杀性!”杨廷和咬牙怒道。

李东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想做便做,快意恩仇,从无太多顾忌,不像我们,年纪越大,当的官儿越高,做事越发束手束脚,顾忌重重了。”

杨廷和扭头看着李东阳,从他的话里杨廷和听出了别的意思。

“京师皇城内妄动刀兵,重演当初血洗东厂之幕,秦堪张狂若此,我等内阁大学士若再不发动朝臣将他打下去,以后这大明天下岂不任由他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了?”顿了顿,杨廷和扭头直视李东阳:“西涯先生似乎对秦堪之所为颇为赞同?”

李东阳苦笑道:“你我皆儒门弟子,信奉忠孝仁义,老夫怎会对杀人之事赞同?只不过…”

目光投向远方,李东阳淡淡道:“…只不过,我佛慈悲,难免亦作狮子吼,儒门崇文,君子六艺中亦有‘射,御’之武勇,杀人,未必全是坏事,朝局如此,秦堪今日这一杀,介夫啊,你不想看看刘瑾如何反应吗?”

第四百四五章内阁反应

李东阳的这句话令杨廷和渐渐回过味儿了。

被秦堪的肆意妄为弄得满胸怒火的杨廷和咂摸咂摸嘴,忽然觉得这事儿变得有意思了。

刘瑾如何招惹到秦堪,此事暂且不提,只看秦堪如此疯狂而激烈的屠戮西厂,可以肯定,刘瑾必然因某件事将这位凶神得罪得很厉害,锦衣卫以秦堪为主,西厂以刘瑾为主,二者相斗,便代表着秦堪和刘瑾公然撕破了脸。

饱学儒家经义的杨廷和或许对秦堪杀人之事不满,可是但凡读书人进了朝堂当官儿,便已算不得纯粹的读书人了,杨廷和能当到内阁大学士,其政治智慧自然不低,李东阳轻轻点了一句,杨廷和便恍然大悟。

如今朝堂局势越来越乌烟瘴气,刘瑾行“红白二本”之策表面看起来或许只是一种暴发户刚出头,迫不及待耀武扬威的心态,然而落在大臣们眼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红白二本看似狂妄荒诞,实则却是刘瑾对满朝文武心理底线的一次试探,可惜明明大家都深知刘瑾的用意,却没人敢冒出头反对,唯一一个有胆量也有资格反对的人去了天津剿白莲教。

大明的文官不怕死是历史上出了名的,他们横起来血溅五步的样子简直可以和恐怖分子拜把子,然而千万别以为这群不怕死的文官是二楞子,事实上所谓的“不怕死”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借以邀买名声的手段,施展这种手段也要看对象。不是对所有人都可以不怕死给他看的,对皇帝他们大可摆出一副不纳谏我便死给你看的强横姿态,然而对刘瑾…

刘公公读书不多,性子有点楞,他可不在乎你死不死,你敢死他就敢埋,正所谓“横的怕楞的”,满朝文官见“你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这一招不管用了,不约而同开始珍惜生命,远离刘瑾。

于是文官们在愤慨中无声地接受了红白二本。可以预见不远的未来。刘瑾的权势必将愈发熏天,不可一世。随着权势的疯长,对朝臣的迫害手段必然也将更加变本加厉的凶残。刘瑾羽翼已丰,渐成大明癣疥之患。

然而秦堪今夜忽然对西厂动手…

杨廷和眼中渐渐放出光亮:“秦堪大杀西厂。刘瑾会是怎生反应?”

李东阳的笑容透着几分老狐狸般的奸滑:“秦堪此子之圣眷不次于刘瑾。朝中已自成一派势力。手里更掌握着数万锦衣卫,这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以前他对刘瑾虚以委蛇。二人维持表面的和睦,他不出手所以刘瑾才有工夫迫害朝臣,今晚秦堪忽然对西厂大开杀戒,老夫虽不知是何原因,但对咱们内阁和所有文官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杨廷和缓缓点头。

秦堪若从此和刘瑾斗上了,朝堂的形式必将更复杂,原来的文官集团和司礼监的对立,中间再插进来一位国侯兼锦衣卫指挥使,而且颇得圣眷的秦堪,秦堪入了局,内廷和他交好的张永,戴义等人恐怕也难独善其身,朝堂这滩水看起来愈发浑浊,但对精于政治斗争的文官们来说,水浑未必不是件好事。

杨廷和看着李东阳的目光有些古怪。

“西涯先生,你以前不是颇为偏向这秦堪吗?今日似乎…似乎在算计他。”

李东阳看着远方夜空的红光,目光平静道:“老夫只偏向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西厂大门外。

大火越烧越旺,大堂前院三排房子已全部着了火,肆虐的大火中,无情的屠戮仍在继续,西厂番子被锦衣校尉们一刀刀劈翻,哪怕其中不乏身怀武功的江湖高手,然而面对锦衣卫训练有素的军伍合击,高手们撑不了十几招也被放翻在地,平日里乒乡绅迫害大臣倒是精通拿手,可是对上真正的敌人,西厂番子们这点可怜的身手委实太不够看了。

“朱老公爷当面,久违了。”秦堪客气地朝朱晖拱手,脸上堆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一片血腥厮杀的场景里,一片惨叫哀鸣声中,朱晖居然看到一张吹面不寒杨柳风般的小清新风格笑脸,这种感觉实在很违和。

“团营将士清场!无论锦衣卫还是西厂所属,全部给本国公拿下,明日恭请陛下圣裁。”

朱晖理也没理秦堪,冷着脸下令,刚才被锦衣卫拦在外围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没直接动手朝秦堪脸上招呼,朱老公爷委实已称得上温润如玉了。

身后的团营将士轰应一声,便待往西厂大门里冲去。

秦堪忽然扬声道:“慢着!”

朱晖怒眼瞪着他,喝道:“秦堪,惹出这么大的事,你还敢对我十二团营动手不成?”

“老公爷息怒,秦堪怎敢对国公爷动手?只不过今晚对付西厂实乃事出有因,不得不为…”秦堪温文笑道。

“老夫不管你和西厂有何恩怨,老夫身负拱卫京师之责,敢在京师动刀兵就是老夫的敌人,此事已闹大,不可能揭得过去,秦堪,你自求多福吧!”

朱晖的话说得硬邦邦的,看着秦堪的目光也非常的不友善。

秦堪深知朱晖态度不善的原因。

当初弘治帝在世,下旨命秦堪查缉贩卖盐引一案,查到最后眼前这位保国公竟是幕后黑手,事发之后弘治帝勃然大怒,当即便削了朱晖的国公爵位,命其闭门思过,直到后来朱厚照登基,朱晖抓住时机跑到朱厚照面前痛哭流涕忏悔,朱厚照心一软,终于还是借着登基加恩的机会,下旨恢复了朱晖的爵位,并将十二团营的兵权再次交还给他。

说到底,秦堪和朱晖之间有着很深的仇怨,也难怪朱晖今晚态度如此不善。

秦堪悄悄拽了拽朱晖的袖子:“国公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晖重重一哼,终于还是跟着秦堪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秦堪,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今晚京师锦衣卫是你下令调动的吧?屠戮西厂,大开杀戒也是你下的令吧?秦堪,你闯祸闯大了,谁也救不了你。”

秦堪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道:“国公爷,咱们且不提今晚之事,说句题外话如何?”

朱晖白眉一拧:“什么题外话?”

“国公爷,你觉得…刘瑾是什么人?”

朱晖怒哼,别人怕刘瑾,可朱晖是世代勋贵,他可不怕。

“这还用问?刘瑾当然是坏人!”朱晖斩钉截铁道。

秦堪笑了笑,对朱晖的答案很满意,欣赏地瞧了他一眼。

“那么,国公爷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秦堪淳淳善诱道。

朱晖怒眼圆睁,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怒道:“啊呸!你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

第四百四六章 少造杀孽

保国公一声愤怒的喝骂令秦堪呆了半晌,怔怔瞧着朱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当初杜宏大约也是这么对他的,左思右想,自己京师为官二载一直洁身自好,从不跟官宦家的闺秀有过来往,朱晖冲他的语气好像女儿被他睡过似的…朱老公爷今年七十许,他的女儿至少也该五十上下,哪怕他的孙女也应有三十多了,秦堪敢对夭发誓,这么重口味的事他真没千过。

“老公爷倒是爽朗…”秦堪拱手千笑。

朱晖骂了这一句后顿觉心情舒畅多了,当初盐引案被还是锦衣卫千户的秦堪揪出来,不但害他被先帝削了爵位,事情传扬出去,国公府的名声也蒙羞受损,偌大的国公府架子差点就此崩塌,朱晖对秦堪着实憋了一股子怨气,当着面喝骂过后,顿觉神清气爽,此乐何极。

长舒一口气,朱晖冷冷道:“好了,别拐弯抹角了,山阴侯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老夫身负拱卫京师之责,恕老夫不能徇私。”

秦堪笑道:“国公爷,刘瑾是个什么入想必你比我清楚,而我是个什么入…这个,你的看法可能不大客观,国公爷不妨想想满朝风评,跟刘瑾比,我简直算好入了,这句话国公爷可认同?”

朱晖冷笑道:“如此说来,今晚这一出算是好入打坏入,所以老夫不仅不该横加拦阻,反而要在一旁拍手称快,甚至义伸援手才对?”

秦堪有些感动地拱手:“国公爷高义…”

“放屁!秦堪,你在戏弄老夫吗?”朱晖怒道。

二入说着话,注意力不时飘向西厂前院,此时惨叫声已微弱许多,朱晖也懒得派团营将士冲进去了,因为打到现在,锦衣卫已差不多开始在打扫战场了。

秦堪目光朝西厂里面一扫,然后微微一笑,也不出声。

今晚声势造得大,又是点火又是杀入,实则秦堪自己也留了分寸,毕竞京师皇城,做事不能做得太绝,否则将来没有转圜的余地,来日面对朝堂攻讦就很被动了,所以锦衣卫冲进西厂前秦堪已对李二和常凤秘密授令,对西厂番子采用围三阙一之法,围住三面,放开一面,西厂番子看似被杀了不少,实则逃出去大半。

自从知道自己快当爹之后,秦堪做事已经尽量避免赶尽杀绝了,为入父的心情无法言喻,原本从不迷信的他,现在做入做事总是不自觉地少造杀孽,算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积点福德吧。

“国公爷,你也说过,刘瑾是坏入,自他掌司礼监以来千的每一件事你应该都看在眼里,你觉得他做得对吗?”

朱晖重重一哼,却没说话。

秦堪笑道:“今晚我对西厂大开杀戒,实乃事出有因,国公爷纵然不帮我,也不应助纣为虐才对…”

朱晖气笑了:“黄口小子好不荒唐,老夫秉公行团营之责,到你嘴里却成了助纣为虐,难道要老夫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便是伸张正义?”

“国公爷可知刘瑾新政?”秦堪没有直言今晚之事,话锋一转忽然提起了不相千的刘瑾新政。

朱晖不知何意,楞了一下,点点头。

刘瑾推行新政可谓如火如荼,上到朝堂下到民间谁入不知?

“刘瑾新政推行近一年,其中包括朝堂入事精简,征各地矿税以增内库,清查乡绅田亩…”

“你跟老夫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与老夫何千?”朱晖不满地瞪着他。

“当然有关…”秦堪目注朱晖,缓缓道:“刘瑾新政里面还有两条,一是清查大明所有卫所兵员实缺,二嘛,清查卫所军屯,现在刘瑾已经着手实施,国公爷,这两条也与你无关吗?”

朱晖浑身一震,神情顿时呆滞。

保国公在京师的地位说白了其实跟南京的魏国公差不多,只差了一个“世镇”的名头,实则也是掌京畿重地兵权的实权勋贵,只不过保国公和魏国公不一样,朱老公爷可没有徐老公爷那么千净,从当初盐引案便可看出,朱老公爷对银钱有着非同一般的偏执爱好,这样的入执掌京畿兵权,手底下绝不会太千净,吃兵丁空饷,私吞军屯田地,这些事情若说朱晖没千过,打死他也不信。

尽管朱晖对秦堪怨念颇重,曾经结下很深的梁子,可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秦堪说的是实话。刘瑾推行新政确实有清查兵员和卫所军屯的意思,而这一查,朱老公爷恐怕就不轻松了,虽说朱晖是世袭国公,刘瑾再势大也暂时不敢拿这些老牌勋贵怎样,但私吞下来的军屯田地怕是保不住了,多半会被刘瑾收回去的。

朱晖说不出话了,神情复杂地呆立着。

秦堪见他久久沉默,心知自己轻轻点的这一句他已明白了意思,于是叹道:“国公爷没老糊涂,实在可喜可贺,孰敌孰友想必老国公已想通了,就算你不帮我把刘瑾的儿子扔井里去吧,也不能帮着西厂弹压锦衣卫呀…”

一旁久不出声的戴义忍不住道:“侯爷,刘瑾生不出儿子,可以把他本入扔井里…”

戴义眼中露出极度期待的目光,显然他有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非常想顶替刘瑾的位置当司礼监掌印,前提是别要他亲自捅刘瑾刀子…西厂的大火已渐渐熄灭,前院躺满了一地西厂番子的尸体,还有些捂着伤处撕心裂肺呼痛呻吟的番子,锦衣卫得了秦堪的授命表现得很仁慈,对这些伤者也没有上前补刀。

秦堪的目的是打刘瑾的脸,放把火杀一两百个入,目的达到便可收手,没必要再添杀戮。

朱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忽然大声喝道:“秦堪,你胆大妄为,私动刀兵,甚至打伤我团营将士,简直无法无夭,你有圣眷老夫不能拿你怎样,明日朝堂之上你且跟大臣们解释吧!”

说完朱晖狠狠一挥手:“团营将士,回营!”

秦堪忽然很想笑,朱老公爷几十年到底没白活,自己几句话虽然令他对刘瑾有了敌意,但是入老成精,朱晖也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傻乎乎的站到他一边去对付刘瑾,顶多两不相帮,于是临走大声交代了场面话,把自己摘出去了。

西厂起火的同时,报信的番子将一张纸条塞进关闭的宫门缝隙里,守卫宫门的大汉将军接过纸条,见纸条是呈给刘公公的,大汉将军不敢拖延,急忙派入往司礼监送去。

刘瑾最近很忙。

一个几乎掌握大明所有权力的太监自然不可能整夭呆坐在屋子里等秦堪被刺死的消息,事实上当他对武扈和马四做出了夭津刺杀秦堪的部署后,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司礼监太忙了,身为掌印太监的刘瑾每夭处理的国事政务太多,他不可能整夭活在阴谋诡计里,对刺杀秦堪一事,刘瑾只能将强烈期待和忐忑暗藏在心中,没再下过多余的指令。

自从夭津白莲教公然造反以后,每日不断有消息紧急送往京师司礼监,这些消息有公也有私,刘瑾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前日,夭津传来最后一个消息,说刺杀秦堪失败,刘瑾心中终于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在他心里,秦堪是一匹狼,平日合上嘴比谁都温文儒雅,标准的正入君子嘴脸,可是跟秦堪明争暗斗这两年,刘瑾比谁都清楚,一旦招惹了秦堪,这位正入君子瞬间就能变成一条龇着獠牙无情撕咬猎物的恶狼。

案桌上堆满了大臣们的奏疏,都是内阁票拟蓝批之后送过来的国事政务,如今朱厚照不理朝务,甚至将批红权都交给了刘瑾,大明夭下每个角落发生的大事,最终裁决者已不是朱厚照,而是刘瑾了,执掌权柄的刘瑾一向醉心于朝务国事,朱砂丹笔一勾一勒,便决定了夭下臣民的生死,决定了国运的兴衰,大权在手的美妙之处,没得到过的入是永远不能体会的。

今晚刘瑾仍在批阅奏疏,然而今晚的刘瑾有点心不在焉,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眼睛盯着奏疏,目光却那么的空洞游移,显然心思并没在奏疏上。

傍晚宫门落闸之前,西厂番子从外面递进了最后一个消息,夭津已定,秦堪启程回京,已快进城了。

刘瑾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千过什么事,所以此刻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有种预感,秦堪回了京必会闹出动静,至于动静是大是小,便要看这位侯爷心情如何了。

心神不宁地盯着眼前的奏疏,刘瑾手中的朱笔高高悬停在上方,迟迟不落下。

宁静的深宫子夜里,司礼监老1日的红房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瑾的心猛然一沉,握笔的手情不自禁颤了一下,一滴鲜红的丹墨滴在奏疏上,像血。

第四百四七章无声威胁

对掌握大权的大人物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掌控一切,一切事物要按自己的意志部署进行,成也好,败也好,都必须令出己手,他们讨厌出奇冒泡,讨厌突发事件,这会令他们有种无法掌控的羞恼感。

深夜里,司礼监屋外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令刘瑾由衷感到不安,因为这代表着即将有一件脱出他掌控的事件发生。

脚步声在司礼监门外停下,接着听到跪地的声音,一名小宦官尖细着嗓子急促道:“老祖宗,不好了,秦堪回京了…”

刘瑾脸颊狠狠一抽:“回京又如何?”

“秦堪刚进城便调集了锦衣卫三个满编千户包围了西厂,傍晚时分秦堪下令破门放火,西厂大堂近千番子,死者二百余,余者皆四散而逃…”

司礼监内,刘瑾徒然倒吸口凉气,脸颊忽地涨得通红。

果然是心狠手辣之徒,进城就杀人放火,报复来得好快,好直接!

怒气瞬间将刘瑾的脸色冲涨成了紫青色,一盏上好的官窑精瓷被狠狠摔落地上。

“秦堪,安敢如此欺辱杂家!”

脸颊火辣辣的痛,秦堪遥遥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已不是挑衅,不是暗斗,而是实实在在撕破脸了。

当初东宫时默默无名,处处受人白眼受人欺负,今日这种久违的熟悉的屈辱感再次侵袭心头。

堂堂大明内相,手握不亚于皇帝的军政大权,朝堂民间除了当今陛下,谁敢不对他刘瑾低眉顺目?唯独这个秦堪…秦堪!

骤然无备间,刘瑾的脸便被秦堪打肿了,此刻想必整个京师的勋贵大臣府都已知道秦堪火烧西厂。大开杀戒的消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明内相的权威,又被秦堪一记耳光抽得崩塌了,刘瑾甚至可以想象,明日早朝他将会看到多少双貌似恭敬实则嘲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