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嘴上当然不能说出来,只得笑了笑说:“一切但凭皇上的吩咐。”

他看着我,停下了脚步,把我环在胸前:“怎么,不生气了?”

我又羞又臊,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嗔道:“皇上…”

他笑了起来,发出低沉的笑声,未歇,便已经吻住了我的唇。

他的吻火热,我的心却像在冰里冻着、火力烤着,历史的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这个原本应该是我的支柱的男人却若即若离,身体上的疲惫并不成问题,要命的是心灵上的折磨,让我甚至想要一死来换取解脱…

老天爷,我该怎么办?!

不论我对于咸丰的享乐主义有什么看法,皇帝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快便被实现了。没过两日,圆明园里已经到处张灯结彩,欢歌笑语盈盈不绝,亲王贵胄们带着他们的家眷,穿着自家最高贵的行头,来到这美仑美央的皇家庭院,目的只有一个——让皇帝高兴。

一群贝子贝勒们高高扬起了头,个个高谈阔论,有真本事的却难得见到一个;格格小姐们则是穿金戴银,华装丽服,一个比一个骄傲地仿佛孔雀开屏,争奇斗艳只为了给在场的公子哥儿们一个好印象,当然能够被皇帝看得入眼那是最好,从此便可飞上枝头做凤凰,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说是宗室的聚会,到现在倒像是个集体的相亲大会了!

我百无聊赖,本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加上如今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家风范,只好跟皇后和一群妃子们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小辈们嬉笑打闹,暗自羡慕他们的青春活力和无忧无虑。

因为是宗室大集合,才一岁多点儿的大阿哥也被带来了。他刚刚学会走路,摇摇摆摆的,趣致可爱,加上本身长得便唇红齿白,不一会儿工夫便俘获了众多夫人小姐的芳心,别提有多受宠了!

我笑咪咪地看着儿子跑来跑去,活泼的样子加上不时迸出一两句“皇额娘”,仿佛一道阳光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难得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但这样的轻松愉快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一个妇人带着一个比载淳大一点的孩子

眼神接触的瞬间,心头仿佛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引发雷霆的眼光,稍触即逝,我们别过了脸,再也不敢看向对方。

末世朱颜第二部 家国殇 第九章

眼神接触的瞬间,心头仿佛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说不出话来。引发雷霆的眼光,稍触即逝,我们别过了脸,再也不敢看向对方。

然而心跳依然激烈,互不理睬,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儿子身上,然而看了半天,却是兴味索然,于是一个人走了出来,到处乱晃。

一路浏览着初夏美景,渐渐远离了喧嚣的人群,我开始觉得有些累,便坐到了廊下。面对着如画般的亭台楼阁,心里却升起一股无奈的感觉——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反正到了最后,这片国之瑰宝一样逃不脱毁灭的命运,我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真的累了、乏了,只想就这样闭上眼睛,永远地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细密的人声把我吵醒过来,声音不是很大,却离我很近,我听得耳熟,微微睁开眼睛,却赫然看到咸丰正与奕訢说话,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又闭上眼睛装睡。

只听弈訢说道:“皇上,既然你得了兰儿,就应该好好对她!”语气之硬,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吃错药了?

咸丰的声音有些恼羞成怒,愤声道:“懿贵妃是朕的妃子,朕怎么会对她不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有什么资格直呼她的名字!”

奕訢却夷然不惧,梗声说道:“难道皇上宠幸四春,而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兰儿做,便是对她好了吗?”

“这正说明了朕相信她,才会让她帮忙处理政务。”

“兰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那么多?在她为皇上做牛做马的时候,皇上为她做了些什么?”

这已经带有质问的意思了,咸丰自然是气怒非凡,怒道:“你凭什么来质问我这些?!”气过头了?还是心虚了?竟然连“朕”这个尊贵的自称都不记得用了。

奕訢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许久才说道:“皇上,兰儿是个好姑娘,又生下了皇上的后嗣,皇上应该多怜惜她些才是。至于臣…皇上何必在意呢?兰儿已经是你的嫔妃,臣还能做什么?”

咸丰的声音中有着被看穿的狼狈:“你…你说什么?朕不明白。朕不是已经封了她做贵妃么?还有什么不好的?”

奕訢再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皇上,你该知道,兰儿要的不是这些。”

咸丰沉默了。

我在一旁听着,万般滋味在心头。我对咸丰的心结早就洞若观火,他那苍白无力的反驳和沉默令我心寒,然而弈訢对我的维护似乎又让我的心暖和过来。不过,我并没有弈訢说得那么美好,权势是我所追求的,这是我留在这个时空唯一的原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女人,奕訢会失望的吧?

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刚才是害怕而不敢睁眼,现在确实不想睁眼了。被卷进兄弟之争的我何其无辜?而我的心究竟向着谁?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四周继续沉默着,与远处传来阵阵丝竹喧闹之声形成鲜明对比。我闭着眼睛,脑中闪过百转千结,也不着急。

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咸丰说道:“从明儿个起,就恢复你都统的职位吧!”

我和奕訢都没想到咸丰过了半天蹦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咸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怎么,不乐意?”

“呃…”奕訢一时之间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臣谢主隆恩。只不过…臣这些日子以来,毫无建树,怎能担得起皇上封赐呢?”

咸丰叹了口气说道:“老六,你的心思我知道。虽说别的事情可能还差点儿,但在洋务上,能跟你比的人却不多。正好你的岳父桂良也是负责跟洋人打交道的,你就帮着点儿吧。”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兰儿,你确实是误会我了。这些日子我的身体不好,才会让她多操了点儿心,你也知道,宫里的女人温柔贤惠有余,聪明果敢不足,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个兰儿能帮得上我的忙。我确实不愿你们俩相见,当初我们是一同遇见兰儿的,结果我得到了她,并不是因为她比较喜欢我,而是因为我是皇帝。这是我的心病,谁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妻子跟比自己出色的男人来往,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才会变成这样。不过现在好了,话都说开了,兰儿也生下了皇子,我已经可以确定她的爱心、你的忠心,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像以前那样,和和气气过日子。要知道,家和万事兴,咱们之间团结了,还有谁能打败咱们?”

咸丰这一段话可真是说得可圈可点。一方面,他将疏远奕訢的原因全都推给了争风吃醋,只字不提自己对他的猜忌,同时大方地承认了这点正是以退为进——好吧,我皇帝就是吃醋了,你想怎么样?虽说有些泼皮无赖的风范,但到了这个份儿上,做臣子的还能做什么?另一方面,他对奕訢似褒还贬,什么叫“比自己出色的男人”?好歹他咸丰是个皇帝,比皇帝还出色意味着什么?听了这话,奕訢若是不想谋反,就只能诚惶诚恐、跪地求饶了,哪里还敢跟他计较什么疏远、女人?他的一番话看似句句在理,实际上基本上撇清了皇帝的责任,“家和万事兴”,做皇帝的都这样说了,难道臣子还能“冥顽不灵”么?不能为了个人私怨就荒废了国务啊!否则岂不成了大清的千古罪人!这一番话,既把奕訢请了出来,还堵住了他的嘴。

不愧是做皇帝的人哪!我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谁说咸丰没本事?或许处理国家大事上他能力太差,但论起勾心斗角,怕是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奕訢果然没了话说,只好答应下来:“臣遵旨。”

咸丰呵呵笑道:“这就对了。以后咱们兄弟齐心合力,让那些洋人们都瞧瞧咱们的手段!”

我听得心中直叹,若他真的能认识到这点就好了!可惜他一直到死都没放弃对奕訢的猜忌,否则中国的历史会变了一个样子。

末世朱颜第二部 家国殇 第十章

我正自感叹,却听到脚步声向我走来的声音。下一瞬间,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当然是咸丰:“都是朕的错,兰儿真的太累了!朕也应该多分摊一些才是。”

我不敢动弹,突然发觉身体震动了一下,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时再装睡未免就太不上道了,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睡眼朦胧地醒了过来。

“皇…皇上!”我惊叫道,里面的仓皇倒是有几分真实。

抱着我的正是咸丰,他看见我醒来,笑道:“朕吵醒你了?”

我又眨了几下眼睛,仿佛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急忙挣扎着落了地,躬身就是一礼:“皇上,臣妾惶恐,怎敢惊动皇上的圣驾?!”

他笑了起来,又有几分愧疚,说道:“兰儿,都是朕不好,这些日子,累着你了。你在这儿睡着了不好,容易着凉,朕正想带你进去睡,却没曾想把你惊醒了过来。”

我急忙道:“多谢皇上关心,只是皇上叫醒臣妾就好了,臣妾怎么敢劳动皇上呢?”

奕訢的声音突然从一旁插了进来,充满了苦涩:“皇上,贵妃娘娘,臣告退了。”

我这才装作突然看见他的样子,惊讶地道:“恭亲王,原来你也在这里?”

这样该是忽略的彻底了吧?只见奕訢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咸丰则喜上眉梢。我看着,心里一疼。

“也好,他们那边这么热闹,你也多去参加一下吧,这些年你都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这可不好。”咸丰笑着说。

奕訢行了个礼,也不看我,径自转身走了。我看了他一眼,却是不敢多看,还有个咸丰在我身边呢!

咸丰搂着我,问:“还困么?”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困了,在经历了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后。

他拥着我又在廊下坐下了,我依偎在他怀里,一起看着风景,只是恐怕我们两个人的心思都没有放在这风景上。

“知道么?在你生下载淳以前,我一直很怕。”他突然在我耳边说道,“老六是那么出色,我真的很怕你会爱上他,如果是这样,就算我得到了你的身子又有什么意思?”

我心头一跳,张口欲言:“皇上…”

他抬手捂住了我的嘴,又笑了:“可是自从你生下大阿哥,我就放下了心了,这下再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而且,你若不爱我,又怎会心甘情愿为我生下子嗣呢?你说对么?”

我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附和。他笑着,抱紧了我,我却无法分辨,他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奕訢虽然没有恢复领班军机大臣的要职,现下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都统身份,但他本就是个亲王,如此看来,倒像是要从被投闲置散翻身起来掌权了,因此一众王公大臣们也一点不敢懈怠,拼命拍着奕訢的马屁。

封了都统以后,咸丰虽名义上说让奕訢协办洋务,但却给了他一个“治太后陵事”的差使,算是对康慈皇太后一个交待,也算是对奕訢的拉拢。这次英法和沙俄的进攻,立刻使清王朝本就不多的外交人员捉襟见肘,对于奕訢这么个熟悉洋务的人,咸丰无论如何也不能弃置不用了。

但肃顺等人却容不得奕訢出来与他们争权,于是一时之间各种谣言满天飞舞,坐反诗、心怀怨念等等都用上了,似乎是奕訢一站出来就受到了八面围攻。咸丰原本是想让奕訢出来主持洋务,但碰到这阵势,也不得不有些犹豫。就在肃顺等人的步步紧逼下,六月桂良等人的签约事项传来了,顿时在清廷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也成功转移了肃顺等人的目光。

桂良等人在英法的强硬态度下,对于对方提出的和谈要求根本就无法拒绝,于是当这丧权辱国的条约内容传回清廷时,咸丰当即就吐血了!

为什么会无法拒绝别人的条款?就是因为自身的实力不强,拳头不够大。到现在,咸丰也明白了当初叶名琛的重重捷报百分之百是谎言邀功,当下气得不轻,却早已木已成舟,无计可施了。之后几天,我总是会看到他呆呆地看着奕訢的奏折出神,我有些了然——若是早些让奕訢出来主事,或许这件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然而这种话咸丰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连带着,在复杂的心理作用下,原本让奕訢协办洋务的事情居然也延滞了下来,总不能皇帝没办好的事儿,倒让臣子给办好了吧?我看着这愈演愈烈的兄弟相争,再看看手中那些十万火急的文书,实在忍不住叹气。其实以中国人的聪明才智,如果团结起来目标一致,世界上什么人、什么国家抵挡得了?中国人原本就是被自己斗垮的!

当我看着泱泱大国就这样一天天衰落下去,本不愿再继续接触这些事情。而咸丰经过那天与奕訢的争论之后,也重新开始亲自处理政务,只不过仍然要我陪着,抄抄写写的,他的身体本就不能负担长时间的工作了,如今更是每况愈下,每每看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下,最后大多数的事情还是一样落在了我身上。看着他,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看着他孱弱的身子,我不由得一阵阵心酸…

拿着这份不论从什么方面讲都算是噩耗的和约,我有一种把它立即撕碎的冲动,再想想以后居然自己还要做更多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不由觉得羞愧难当,几乎想不顾后世的一切就此逃之夭夭。

“皇上,这…真的要批么?”我不甘心地问。

咸丰剧烈地咳了起来,吓得我赶紧跑过去为他顺气。他咳过了,喘息着说:“不…不批行吗?英法的舰队对我们虎视眈眈,沙俄又在北边闹事,不答应他们,恐怕大清真的是要毁在我身上了!”

“…是。”我乖乖地说,然后拿起奏折,在上面写了两个字:“同意”。朱笔的颜色仿佛鲜血往下滴着,我的心也似乎被谁狠狠划了一盗。

看到我的表情,他突然笑了,无力说:“再说了,签了合同,外国人也该知足了吧!就应该安分守己,乖乖享用他们强取豪夺来的东西。”

结果十一月,广州传来噩耗,英法攻陷了那里,顺带抓走了两广总督叶名琛。

大清国举国震惊了!

末世朱颜第二部 家国殇 第十一章

诺大的乾清宫里,只有寥落几个人,不外乎咸丰、我、奕訢以及太监王海。

咸丰阴沉着脸色,看着面前桌上的奏折,间中传出一两声咳嗽,说明他的身体抱恙。事实上,这一两年来他就没有过真正康复的时候。去年十一月英法联军攻克广州,还抓走了两广总督叶名琛,咸丰气得吐血,当即罢免了叶名琛的官职——不过他既已被人抓走,这官自然是做不成了——又以黄宗汉为两广总督,柏贵署理,就这么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了。

然而自此之后,原本就处于下风的清王朝在列强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洋人们耀武扬威更胜从前,清王朝步步败退,咸丰不得不让奕訢出来,以求稳住局面。

但历史的必然发展,又岂是一两个人所能扭转的?

今天咸丰又把奕訢叫了来,为的当然是洋务。月初,俄罗斯才派人来求见皇帝,要求重新划分边界。咸丰自是不愿,却又不然惹恼了他们,于是只能避而不见,下了一道旨意:“分界已派大员会勘,使臣非时不得入京,驳之。”打发走了人。没想到没过几天,俄国人又有了新花样,要求在陆路通商,英国法国也来凑热闹,提出每隔几年就要见一次皇帝,咸丰面对这些要求,不禁有些茫然无措了。

“老六,你说,这通商的事儿,该怎么办才好?”半晌,他终于发话了,问的是熟悉洋务的奕訢。

奕訢斟酌了一下,说道:“皇上,臣以为,两国通商乃是互利之举,看来似乎不应拒绝。”

咸丰皱了皱眉头:“这么说你是赞成了?”

“是的。”他轻声说道。

我不由大急,他怎么能这么说呢?如今咸丰因为各级官员的无能大为光火,此时说话绝对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势头。

“我大清乃天朝上国,什么东西没有?还用得着洋人们那些奇巧之物吗?那些玩艺儿,除了好看还能有什么作用?!”咸丰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斥道。

奕訢愕了一下,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我急忙向他摇了摇头,他一抿嘴,低头不言。

咸丰在屋里踱了几圈,烦躁不安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改天再议。”

“是。”奕訢退了下去。

“皇上,喝点儿水吧。”我端了茶杯给他。

他仍旧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也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识趣地不再言语,放下茶杯,告退了。

顺着御书房出来,忽听奕訢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

我转头看去,他就站在回廊下,看着我。

心头忽然泛起难以名状的感觉,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向他走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要找我商量刚才的事儿,否则以我们三人之间目前微妙的关系,他是不会做出如此惹人疑窦的事儿的。

果然,他张口就问道:“娘娘,为何方才要阻止臣进言呢?通商乃对我大清大有利的事情,皇上如今赌了一口气,做出的决定难免偏颇,需要有人提醒皇上才行啊!”

我叹了口气,说:“既然你知道皇上在赌一口气,那就该知道此时并非进言的最佳时刻。况且,通商对我大清就未必一定时间好事。”

“哦?何以见得?”他的眼中闪动着惊奇,还有几分不屑。看来他对自己经办洋务的多年经验确是有着相当自信的。

我笑了笑,反问:“两国通商,有一个词叫‘倾销’,六爷不知听过没有?”

“倾销?”他的脸上升起一丝迷茫。

“通商固然有利于互通有无,我大清也可从中获取某些先进技术和工艺经验,但我们现在的国情太弱了,若是洋人们的东西廉价进入我国,远远低于我国的正常市价时,就会对我国自己的产业造成重大打击,试想,若人人都去买舶来品,谁还会对我们自己的东西感兴趣?到时候,又有谁会愿意再去生产这些东西呢?等全国的人都只买舶来品的时候,我大清的工业也就完了!”

奕訢愣住了。在这个时代哪有那么精辟的见解?他也算是新潮人物中的佼佼者了,可这些经历了后世上百年经验总结出来的东西,仍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想到的。

“那…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就不该与他国通商了吗?”

“当然要!很多经验,我们自己研究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如果能从别人那里直接学到那是最好不过的。但这种学习不能是一味的开放,在开放的同时要保护我们自己的工业,比如征收重税,或者指定律令限制洋人在商务中的一些活动,这都是很好的办法。可是以目前大清的实力,可能么?”

他久久凝视着我,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

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劝住他急于让咸丰同意通商的急切思想。且不说中国现在没有平等贸易往来的实力,便是咸丰自己正在气头上,他撞上去了岂不自寻死路?

他向我行了个礼,语气有些消沉:“多谢娘娘教诲。看来臣对于洋务,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臣先告退了。”

我有些不忍地看着他,不想看到他消沉,现在这种隔阂和陌生更让我难以接受。

“六爷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如今大清正值多事之秋,许多地方还要仰仗六爷的能力,朝廷里精于洋务的人不多,能够在这方面帮皇上一把的人就更少了,六爷可千万不能气馁啊!”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知道的。当皇阿玛传位给四哥,封我为亲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注定要为大清鞠躬尽瘁。所以我会努力,为了皇阿玛,为了大清,为了四哥,为了我,也…为了你。”

最后那句几乎微不可闻,我却听真切了,一股泪意涌上心头。

“臣告退了。”他说。

我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注视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五味杂陈。

末世朱颜第二部 家国殇 第十二章

晚上咸丰歇在我处。

洗漱完毕,我正为他穿上单衣,他突然问道:“今天你和老六都说了些什么?”

我毫不奇怪他会这样问我,于是笑了笑说道:“没说什么,臣妾只是劝了劝他,洋人的东西未必就都是好的,还是要视情况而定。”

他淡淡地笑了:“朕这个六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崇洋媚外了。洋人们大多不是个东西,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咱们大清也不能总是娇惯着他们,这点,老六可要好好想想了!”

我听着,心里不住地苦笑。顺着杆子?洋人们什么时候需要杆子了?直接冲进别人的家里予取予夺,根本用不着借口,纯粹的强盗逻辑!再说了,清朝那是“娇惯”着洋人么?那是根本就不敢跟人家争好不好?!

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不能不笑着说:“皇上说的是。不过以臣妾看来,恭亲王虽说媚外了些,却也是为了咱们大清着想。他长年与洋人们打交道,对洋人的习性比较清楚,那些人个个蛮不讲理,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呢,何况是他们?要是咱们全盘否定了他们的要求,指不定那些人还会干出点儿什么事来,到时候收拾起来可就麻烦了。”

咸丰刚刚送到嘴边的茶顿住了,眉间皱起了一座小山:“那倒也是…照你看,什么可以答应,什么不能答应呢?”

我想了想,笑道:“以臣妾看,通商之举也是好的,洋人们的东西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给大家伙儿找点儿乐子也是不错的。可那进京朝见就大可不必了!皇上天子之尊,是随便能见的么?再说那些猩猩似的洋人,不见也罢,免得惹皇上烦心。”

咸丰看着我,苦笑了,轻轻抱住我:“你呀,总是变着方儿讨朕的欢心。其实又何必说得那么动听?洋人们要的,不过就是这通商的权利,用咱们的真金白银去换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至于朝见天子,那是可有可无的了。咱们大清,现在还有能力跟他们说‘不’吗?你说的,老六说的,朕其实都知道,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我无言,只能默默地回抱住他,代表我的支持和安慰。

“夜了,睡吧!”他缓缓地说。

我抱着他,心中,有些抽疼…

本以为已经说服了咸丰,谁知过了几天却还没有解决这档子事儿,我觉得有些蹊跷,旁敲侧击之下,才发现原来是肃顺等人作梗。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肃顺他们肯定是坚持抵抗不妥协的,倒也未必就真的是主战,但凡是奕訢赞成的,他们就要反对,这已经是一种定势。由此可见咸丰的软弱没有主见。当两伙人已经发展到意气用事,不顾国家安危的时候,就应该尽早有个决断,支持哪一方都好过如今不明不白干耗着,徒自浪费时间、虚耗国力。

大约双方争执得实在厉害,咸丰无法,只好召集了肃顺和奕訢两人单独会面,希望能得出一个统一意见来。这次与上次不同,肃顺毕竟是个外人,我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加入他们的议论中,但我终究不放心,便在隔间偷偷地听。

只听肃顺义愤填膺道:“皇上,这些年洋人们在我大清为非作歹,无法无天,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姑息下去了!英法必须无条件撤出我大清,并为他们的无礼举动公开道歉,这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咸丰没有说话,却听到奕訢冷笑一声道:“肃大人,你也知道洋人们已经在我大清作威作福多年,那你以为,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能够跟他们硬抗吗?要洋人们道歉,那可能吗?”

肃顺“哼”了一声道:“洋人不就几条破船吗?厉害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枪炮,但那又有多少?我大清地大物博,又有那么多英雄豪杰,难道举全国之力还会怕那几个洋毛鬼子?恭亲王,你自己被打怕了,难道就不兴别人有种吗?”

我听了前面,本来略微点头,可听了这最后一句,又不由得摇头了。这肃顺怎么如此粗鲁,没有一点一品大员的修养。

果然奕訢似乎气得不轻,“你”了好几声才好像缓过气来,深深吸了口气说:“我并不是怕,若是能够用性命去博取大清的强盛,我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惜呢?只是如今大清国力羸弱,国人吸食鸦片,民生凋敝已经多年,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国库的现状我就不信肃大人你不知道,我们拿什么去跟洋人拼?皇上,忍一时之气是为了以后报仇雪恨,洋人们虽坏,他们有些东西还是有些作用的,比如火枪火炮,只有师夷长技以自强,才能恢复国力。等大清喘过气来,今天的一切我们便可以加倍向他们讨回来!”

我听得暗自点头,他倒是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