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宫大夫人此行的目的特殊,林这个姓氏也足够抓住她的注意力了。

果然,宫大夫人忍不住问太原府的官媒林溯风等人的来历,那官媒认出了林溯风的身份来,和她低声说道一番。

撇开刚才奴才们说的那番话,宫大夫人对林昭然的观感还不错,不甚了解事情真相的她,觉得林昭然在回了侯府之后还能回去乡下看看之前的养父母的,性子应该不错。

宫大夫人听完,起身朝他们走来,“阁下可是太原府南阳侯府的世子?”

林溯风站了起来,“府上正是南阳侯府,不知夫人是?”

宫大夫人含笑道,“夫家姓宫,现居京城,祖籍太原平陆。我呢,不巧还与你小姑姑有过几面之缘。”

姓宫,京城,见过他小姑姑,林溯风一下子便想到这么一户人家,惊道,“夫人府上可是虞国公府?”

宫大夫人微微颔首。

林溯风连道失敬,然后问她过来是不是有事儿?

“我刚才在那边听你们说你们的马车出事了是吗?”宫大夫人面露关切,神情自然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交浅言深,也不会让人觉得虚假。

林溯风瞥了林昭然一眼,他这妹妹啊总是如此,管束下人不利,非要在大厅广众之下议论此事。现在好了,这脸都丢到别人家去了。

“是的,车子走在路上,路程颠簸,然后就突然解体散架了,原因不明。”

“刚才我在旁边似乎听到有人受伤了?”宫大夫人说话时,视线就落在林昭然身上,将她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没受伤时,神情才微微一松。

宫大夫人的慈和让让林昭然一怔,她理想中的婆婆就是这样的,雍容大气,慈善和气,极懂得体谅人。

不提上辈子戴寡妇磋磨人的那些糟心事,就说今生,谢夫人一看也是不好相与的那一类婆婆。一时间,林昭然觉得自己有些命苦。

林溯风道,“是舍妹的马车出的问题,当时人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幸运的是人没有受太大的伤,都是些皮外伤而已。”

宫大夫人吩咐她府下的人,“去取一支玉肤膏来,姑娘家不比小子皮糙肉厚,皮外伤也得慎重。”

“谢宫大夫人送药。”

“对了,关于那辆出事的马车,我们虞国公府有擅此道的好手,需不需要帮忙看一下?”

“这——”林溯风迟疑,“也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顺手而为的事,而且相逢即是有缘,再说了,我还见过你小姑姑几面呢,你们也算是我的晚辈了。”

闻言,林昭然大喜,事情终是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宫大夫人说完,朝她带来的人中的一个老者点了点头。

那老者便领着两人出列。

对方一番盛情要帮忙,林溯风也不好拒绝,他冲阿文点头示意。

阿文便领着那老者三人出去了。

期间,宫大夫一直留在他们那桌与他们说话,准确地说是与林昭然说话,话里话外总是不经意地问起她之前在枣林村林家的事,不着痕迹地打听了林家各人的性子,不时地面露怜惜劝慰她,让林昭然很是感慨。

两人很快就无话不谈,而林昭然似乎对宫大夫人也不设防,什么都和她说,期间甚至夹杂了一些她因脾气性子大进而常常惹得林家诸人不快的话。

没多久,那老者就带着人回来了。

宫大夫人没有避着人问结果,而是当着侯府众人的面直接问,“如何?”

老者回道,“应该只是意外。”

宫大夫人面露遗憾,对林溯风兄妹二人说道,“是我托大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检查不出来,帮不上你们的忙。”

这答案在林溯风林昭然兄妹二人的意料之中,两人倒没有多失望。

林昭然的目的是想让他们虞国公府的人看到那车,进而对林家的人产生一点点不好的印象,就算成功了。

林溯风笑笑,“没事,或许这真的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这之后,宫大夫又问过他们兄妹二人是否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帮忙的,被拒绝后,她便向他们提出了告辞,只说他们在这茶棚里休息得也够久了,该上路了。

宫家的马车车队行驶出去了一段路之后,宫大夫人召了方才的老者上车说话。

“大奶奶,是暗一所为。”老者说出的话明显与方才告诉林溯风兄妹二人的不同。

宫大夫人颔首,她也猜到了,所以才让老者去证实的。

在林家,怕是这林昭然不知为何惹到了暗一了。

宫大奶奶往车壁一靠,心中笑笑,这就护上了?还将暗一派了过去,啧。

老者又道,“不过,从刚才南阳侯府林四姑娘的口中,感觉这林家人品性不如何啊。”

宫大夫人摇头,“我待她是三分怜惜七分利用,她未必感觉不出来,所以她说的也未必是真的。而且令箴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不提这林家人品性如何,这林家姑娘的人定是不错的。”

就在这时,外头领路的车把式大声请示,“大奶奶,前面还有十来里地就是晋阳县了,是进去县里还是绕过它直接往鹿渭镇而去?”

宫大夫人问,“从晋阳到鹿渭镇枣林村还有多远?”

“大概二十多里地这样。”

也就是说,从他们这里到枣林村还有三十多里地。

宫大夫人想了想,“先在晋阳休整一下。”先见一见她那大侄儿再说。

长淄镇,常平村

这一日,林则然他们三人乘坐着马车从鹿渭镇枣林村到了长淄镇的常平村。他们的马车刚从官道的路口拐进常平村,遇着一个老汉,他们忙让马车停下打听章家的住处。

“老汉,请问章家怎么走啊?”

“哪个章家?”

“章元敬家啊。我们几个是章元敬的同窗,得知他出事,特地来看一看他。”

“你说章元敬啊,章家一下子折了两个儿子,都哭死了。还有章元敬,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好不容易考出来,要不是为了找他大哥也不至于——”老汉摇头叹气地给他们指了路,“去看看吧,看看也好,多劝一劝,都是命啊,人就得认命……”

“听那老汉的话,章元敬还是因为他大哥才出的事?”杨昶自言自语。

沉默了一会,方琰道,“就到地了,看看再说吧。”

常平村不大,他们只拐了一个弯没多久就到章家了,根本不须再向人打听,一到这一片,就能听到嘶心裂肺的哭声。

到地,下车,上前扣门,说明来意。

章母一听是章元敬的同窗,眼泪就立即下来了。

还是章父引着他们去了章元敬的屋子。

章元敬原本在床上直挺挺的不动,见着他们眼睛微微一亮,然后又黯了下来。

接下来,全程都是方琰和杨昶和他说着话,林则然略站在他身后。

章元敬和方琰杨昶说了好一会话,扭了扭脖子,冲着林则然说道,“则然考了解榜第十?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林则然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回什么话才好,只扯了扯唇角笑了一笑。

方琰体贴地接过话,“说什么恭喜呢,要说喜,你也考上了,你要是不发生这样的事就好了——”

气氛有些压抑,林则然心里也觉得憋气,便悄悄走了出去。他以为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却不知章元敬眼睛的余光一直落在他往外走的身上。

林则然之后没有再进去房间,最后方琰杨昶出来时,杨昶明显是红了眼睛。

他们要走的时候,章父章母一个劲地向他们道谢,说谢谢他们专程来看望章元敬。

在院子里道别的他们压根不知道屋内章元敬眼中的疯狂!章元敬的心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同是农家子弟,为什么林则然就比他幸运?有爱和睦的家庭,同窗的喜爱,博士们的常识,样样都比自己强!连到了解试,同样是中举,对方名次依然比自己高。还有啊,为什么中举之后,自己要遭受这些,而对方却前程似锦!不公不公,他不服啊!

在马车就要驶出路口时,杨昶突然让停车,说要去章元敬出事的地方看看。

林则然愕然于他的冲动,“你疯了?”

他们都没问章元敬怎么会遭遇如此不测,事已至此,他们不忍心再揭人伤痕。

可他虽然不知道章元敬遭遇了什么,但能让他如今瘫痪在床的,那地方一定是极度危险之地,

“我没疯!章元敬说他的玉佩掉在他出事的附近了,那是他与他未婚妻的定情信物,他是一边哭着一边说的。我要帮他将玉佩找回来!想想他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过了解试,眼看着就要前途光明了,却遇上了这样的事。如果玉佩找不回来,他连婚约也保不住了。”说到后面,杨昶的声音有些低,还隐隐带了鼻音。

林则然揉揉额角,耐着性子说,“即使玉佩找回来了,章元敬现在的样子,婚约也保不住!”这话很残酷,却也是事实。有哪个姑娘乐意嫁给一个瘫子?

况且,林则然怀疑,有没有玉佩这回事还不一定呢,同窗多年,他可没见过章元敬有这样一件物品,而且以章家的财力,供他读书尚且艰难,哪有闲钱置办这些?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帮他将玉佩找回来啊,这样还有一线希望!如果玉佩没了,他的婚约就真的完了!”

“这事已经由官府介入了,咱们就不要操这个心了。如果真有这么一枚玉佩,官府的人寻找,一定会交还给他的。”如果真有这么一枚玉佩,必不是什么贵重成色。

“林则然,你怕啊?可是听元敬刚才话里的意思,我们差不多到地之后,只要不往深处走,不会有事的。”

“去看看吧。”最后连方琰也这样说。

林则然还是不同意,他内心深处莫名不安,下意识地不想趟这淌浑水。

“你不去也可以,我和方琰两个人去,你就在山脚下等我们!”

林则然是极想掉头就走的,但他担心如果他不去,他们二人上山行事莽撞,遇到危险连个提醒的人都没有。最终无奈地妥协了。

他板着脸极其严肃地说道,“去可以,但是如果有危险,我说离开的时候一定要离开!”

杨昶喜笑颜开,“行,都听你的。”

林则然忧心,方琰杨昶二人太相信章元敬了。他之前就觉得章元敬为人阴郁却故作开朗,人藏得很深。

最开始时,是他替方琰杨昶二人解了一个围,然后他们三人玩得好,章元敬是后来靠上来的。有些时候,章元敬总给他一种违和感,不知道是他过于敏感还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带着这样的忧心,林则然跟在了后面。

常平村的山不是那种高山,杨昶回想着章元敬说的地点,领着他们从山脚往上走,大约走了一刻多钟这样就看到了一个水池,“就是这个池子,章元敬说了,走过池子之后,就离他丢玉佩的地方不远了。”

“可是怎么过去呀?”他们看了看,池子两旁,荆棘遍布,并不适合走。

“这池子水不深,我们脱了鞋袜,淌过去吧?”说着杨昶便开始脱鞋袜。

林则然迟疑,他心跳得很快,内心极度的不安。他忙将杨昶拦住,“等一下,这池水太蹊跷了。你们瞧,它就如死水一般,连条小鱼都没有。还有,看到池水边缘了吗?与池水相接之地竟然是裸露的山泥,连根水草都没有。”

杨昶不听,反而笑他,“哎呀,林则然,章元敬说了,这池水没问题。你就是胆子太小了,这一路走来,你总让咱们小心小心的,可是我们小心了,啥事也没发生啊!放心吧,这次也没问题的,你们要是怕,我就先上!没事了你们再过去。”

林则然急了,伸手拉他。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冲他们这边射来,没入杨昶脚尖前半指之处,将两人吓了一跳。

方琰立即上前一步,喝道,“是谁在躲着放冷箭?”

吱吱——吱吱——一阵脚步声从他们的左前方传来。

林则然三人严阵以待。

随着一阵灌木叶子晃动,一队装备整齐的人员出现在他们眼前,为首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但一身的气势却让他们这些书生不由得两股战战。

只听见他吐出一句让他们寒冷至极的话,“如果不是遇到我们,你们仨今儿就交待在这里了你们信不信?”

第65章

杨昶被林则然拉着后退了两步,远离那潭池水。

“你们是什么人?”方琰上前一步交涉。

看着他们一行人,他们仨心里打鼓。为首三人的气势,以及身后他们的下属们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

哪知对方根本就不理会他们,而是对着人群中的中年男子说道,“王大人,必须下令封山,一定不能让人再擅自上山来了。”

被称呼为王大人的中年男子又对另一人说,“柴县令,听到宫大人的话了吗?”

柴县令点头如捣蒜,“听到了听到了,下官这就让人去办!”

柴进贤擦着头上的细汗,这里面就他官职最轻,偏生他的年纪还最大,真是够呛。

大人?刚才斥责他们的男人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就已经被称呼为大人了?

而且,柴县令,他们晋阳县的县令正是姓柴。此刻又那么恰巧地出现在晋阳辖制下的长淄镇,年纪也对得上,不是他还能有谁?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他们这是遇到了几位大人物了。

没再多做犹豫,三人直接拜见,“学生林则然/方琰/杨昶拜见三位大人!”

柴进贤看了王华和宫令箴一眼,发现二人都在专心看着手下的人安装护栏,没空理会身后的几人,于是对他们说道,“在外不必多礼,起来吧!”

“你们仨人都是文弱书生的模样,因何进山?”

仨人一愣,这山不能进吗?

他们三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被柴县令称为王大人的中年男人突然转过身道,“你是林则然?刚才那番分析的话说得不错,观察力也细致入微,当得起解榜第十了。”

林则然拱手又施了一礼,“正是在下,敢问大人何以知道在下的名讳?”

王华抚着胡须笑而不语。

柴进贤替他回了,“林则然,你这礼施对了,你眼前的这位正是咱们太原府的太守王大人,你能在解榜第十名还是他亲点的,你说他能不能知道你?”

林则然方琰三人瞪大了眼,他们没想到眼前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太原府的太守王华王大人。而且眼前三位大人,一位是太原府太守,一位是晋阳县令,那么这位二十左右的青年郎君又是何人?而且听着他的官职似乎也不低的样子。

王华留意到他们三人看向宫令箴的方向神情忐忑的样子,笑道,“令箴说话口气重了点,你们别在意,但他也是为了你们好,这池子的水很危险,你们要是下去了就完了。”

林则然心一突,“这池子水很危险?”

柴进贤看出王华对这几名书生颇有好感,于是回道,“那可不,幸亏宫大人将你们拦下,不然你们真的就落得跟那章家兄弟一样的下场了。”

林则然与方琰对视一眼,章家兄弟,是说章元敬和他兄长?两人一死一瘫,都不是好下场!

“可是章元敬说这池子没危险的啊?”到了这时候,杨昶仍旧不愿意相信自己听信了章元敬的话,差点致使自己与两位同窗好友陷入生命危险之中。

宫令箴冷笑,朝随从看了一眼,那随从会意,从脚下取了一只绑着的活山鸡,直接往水池远远一扔。

他早就认出了三人之中的林则然正是林蔚然的二哥,一直不想理会是因为不想搭理他。

宫令箴有些生气,他林则然少年郎志得意满,难免有些飘,他能理解。但他生气林则然竟如此莽撞,有些错可以犯,因为可以有弥补和挽救的机会。有些错不能犯,比如这一次,如果连命都丢了,再多的懊悔皆是无用。

难道章元敬的下场还不足以让他对此地充满警惕吗?

俗话说同行相忌,他与章元敬的背景如此类似,境遇却是天差地别。心志坚定的人都会失守,更何况那章元敬一看就不是个心志坚定之辈,妖魔化了很正常。

他们三人此行,表面看是那姓杨的耳根软被忽悠,但归根结底,怕是姓杨和姓方的都是受了林则然的连累。

不得不说,宫令箴对人心的洞悉真是已臻化境。

在所有人注视下,那山鸡最开始扑腾了几下,然后就开始抽搐,接着便直挺挺地死掉了。

那山鸡因为扔得远,扑腾起的水花倒没有往他们这边溅来。

看到这一幕,林则然三人直接被吓住了,这水池子真有危险!

“这就是章元敬说的没有危险?”宫令箴反问他们。

“是他说的。”

林则然大冷的天,冷汗都出来了,

一是被章元敬歹毒的心思吓的,二是迫于宫令箴几人的气势。

宫令箴蹙眉,看了林则然一眼,这人欲坑害他们一把,就差置他们于死地了。与他们结了那么大的怨,肯定是平日里日积月累下来的,他不会感觉不到吧?如果真这么迟钝,也别再往上考了,在家务农算了。

你只要想争想往上爬,就别怪别人害你。因为往上爬就如同挤圈子,越往上圈子越来越小,只有实力强横的人才能挤得进去。在挤的过程中,你一脚我一脚,弱者不定就成了别人的踏脚石。往上爬的过程就是这么残酷。

林则然看懂了他的眼神,瞬间惭愧,是他太托大了。

“县尊大人,那位宫大人这么年轻,是在咱们太原府哪处任职啊?”杨昶寻了个机会小声地问柴县令。

柴县令知道他们是想问宫令箴的官职,再思及方才王华与宫令箴对待他们三人的态度,似乎并不反感,应是不避讳一些问题的。于是他斟酌着回道,“宫大人是京官,来太原府是有公事在身。”

京官,几品啊?杨昶用眼神问。

柴县令伸出一个巴掌,然后将大拇指收回。

四品?!我的天老爷啊,这么年轻的四品官!

林则然他们几个都被吓着了,而杨昶根本就没问是正四品还是从四品,不管是正还是从,二十出头的四品官已经够让他们惊呆的了。

这事对林则然的触动最深。

近段日子,自己确实有些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