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马有问题?”

一直静静倾听的虞国公宫曜问。

容氏摇头,“儿媳不知。”这需要查证,田家的人应该着手去做了,但查到什么结果却没往外说。

一听这话,宫衡插嘴,“不用查了,肯定有问题!田昊那狗东西向来就爱抢我的东西,那匹白马我每次去必骑的,这回他定然是看我不去了,抢着骑的。”

宫大伯和宫三叔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和担忧。他们府上,三兄弟三房,感情向来好,七进的国公府,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分房不分家的状态,内宅也安宁,没有什么龌龊的事发生。只是他们二弟/二哥夫妇走得早,二房只剩下令箴一颗独苗,幸亏他已经成亲,总算能将二房的香火延续下去了。

他们国公府年轻一辈满打满算也就四个男丁,大房的宫琛宫衡兄弟,二房的宫藏,三房也是一根男丁宫炀。另,大房还有两位姑娘,均已出嫁,三房倒还有个小姑娘。这些孩子皆是嫡出,每一位都是国公府的宝贝蛋。

在生命安全方面,国公府也看得紧。

不是没政敌打过国公府孩子的主意,但最后的下场都很惨。

国公府也明确表明了,孩子就是国公府的逆鳞,谁敢触碰,国公府必与之不死不休!

看来咱们虞国公府真是安静太久了,被人当成了病猫子了!

这些都是宫大伯和宫三叔兄弟二人眼神交汇时各自传达的念头以及想法。

话都说到这了,容氏索性将后面那一茬也说了,“两日前,在确定田昊治不好之后,田夫人就想上咱们府上来了。前两日是咱府上大好的日子,田家也不敢冲撞咱们,拦下了。而且他们延医问药,再查一查当天的事,牵制了大部分精力。但儿媳不敢大意,一直让人留意着田家,果然发现他们蠢蠢欲动,今天怕是要上门来讨个说法的。”

宫大夫人听了也是一阵后怕,她想起回程的时候,她身体不适,如果不是林蔚然主动帮她承担处理了回程的一些事务,他们一定赶不及在那一日回到京城的。

这么庞大的车队,还带了这么多的财物,前后只花了八天抵京。要知道前面他们轻车简从的,从京城到太原府都还花了七天呢。

她有一种预感,以她越来越差的身体状态,必定拖累赶路回京的进度。如果无法在二十五那天赶回到京城,衡哥依约去了百花山,后果她真的不敢想。

宫大伯就坐在宫大夫人旁边,留意到她的脸色很苍白难看,忍不住握住她搁在桌子边的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难受?”

宫大夫人摇头,“无事,只不过是猛不丁地听到这消息,想到那后果,有些受不了。”比起首当其冲地遭难,一些后续的麻烦却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别担心,孩子这不是没事吗?”说着,宫大伯招来了他的随从,吩咐随从拿了他的帖子去太医院请院首过来。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又喝了下人端来的蜜水,宫大夫人忍不住将自已方才那番猜测说了出来,然后总结性说道,“令箴的媳妇真是娶对了,不然咱们府上怕是要遭难了。”

只要一想到有这可能性,宫大夫人就觉得呼吸困难。

对这猜测,宫衡却不认同,他抗议,“我哪有那么倒霉啊,又不像那田昊,长得了一脸倒霉样!”

宫大夫人白了他一眼,自已儿子啥德性自已做母亲的还不清楚吗?并不是说她不去太原府,一直呆在国公府里就能避免这次灾难的,关键就在于得让他自已决定不去百花山跑马才行。

宫大夫人想得很清楚,他们抵京的这天,不能早也不能晚,就得这么巧才行,否则宫衡还是躲不开要去跑马的。

老太君心有戚戚焉,“老大,你派人仔细查一查,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魑魅魍魉在弄鬼。”

宫大伯安慰安慰自已老娘,“娘,你放心吧,此事我必要番他个底朝天的。若真有人隐在暗处,必叫他避无可避!”

林蔚然梳洗罢,提上暖手炉,系上大氅,两人不紧不慢地往松鹤院走去。

一路上,宫令箴不时地和她讲解国公府府内各院落的格局。

一路走动,等到了松鹤院时,竟不觉得冷。

“来了来了,老太君,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刚才奴婢瞧着进了月亮门了。”

“快快,将人领进来,外面太冷了,姑娘家身娇肉贵,别被动辄了。”

这话正巧被行至门外的林蔚然听到了,她忍不住侧过头看向宫令箴。

宫令箴也听到了,正纳罕呢。

此时丫环已经挑起了帘子,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两人携手进入。

林蔚然先按辈分一一给他们敬了茶,然后接了他们给的礼,再敬上一些她绣的,咳,鞋袜之类的,他们俱都收下了。这敬茶礼就算完了。

林蔚然刚敬完茶,就被老太君拉住,坐到她旁边去了,“盼啊盼,总算将你们盼回来了。”

离得近了,老太君将林蔚然这大孙媳妇看得清清楚楚的,“真是个好孩子,模样很周正。”

林蔚然颇有些受宠若惊。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笑,他们刚听了宫大夫人的分析,正是对她好感大涨的时候。

宫大夫人更是打趣老太君有了新人忘旧人。

总之,一室的其乐融融。

林蔚然扫了两眼,但知大家都是真心的,不是装出来的。

她这夫家的人也太热情了些吧?

宫令箴笑问,“刚才我们进来时,大伙儿在说什么?”

“说你媳妇能干呢。”

嗯?

“老太君您有所不知,咱们令箴媳妇是个知道心疼人的。这一路从太原府回来,主动接过去不少事,让儿媳轻省不少呢。”这事刚才宫大夫人略提了一下,倒不曾像现在这样详细,可见她是真的很感激林蔚然的。

“全赖大伯娘不吝教导。”林蔚然话峰一转,“当时侄媳妇还担心自已狂妄了呢,那天令箴还说我莽撞,啥情况都不知道人还是睁眼瞎的状态就敢主动揽事儿。”

当时她主动揽事还真是看她这大伯娘身体不好,毕竟她作为新妇,这样的表现,难免给人一种好争权夺利的感觉。

可林蔚然做事唯心而已,明明她能做的事,岂能因为担心虚名因为怕被人误会袖手旁观,让宫大夫人这位大伯娘累出病来?

晴雪当时就觉得不妥,但哪里不妥她又说不上来。

如今林蔚然玩笑似地点出这点,顺便表明自已无意于此。

林蔚然这么一说,屋里的人都笑了。

宫大夫人真是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大伯娘是知道你的,心疼大伯娘。令箴才是那个不知道疼人,大伯娘在这倒要问问他,这是光心疼媳妇儿不心疼长辈的吗?”

说完,宫大夫人恰好看到自已那傻儿子在兀自傻笑,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转眼她这大伯娘看着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容氏看着她大嫂一脸迷糊的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大嫂有所不知,幸亏了你,不然小叔可就惨了。”

这话怎么越听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呢。宫令箴林蔚然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看来他们是真的来得有点晚了,错过了很多的样子。

看到宫令箴和林蔚然俱是一脸听不明白的样子,容氏少不得将方才的事复述一遍,还顺便将宫大夫人的猜测给说了。

林蔚然和宫令箴对视一眼,他们这是被林昭然摆了一道?她说让他们提防的事是对的,时间却故意往后说了。

难怪,她得知小锦鲤被她送人之后,看她的那一眼似凝着寒光。

林蔚然眨眨眼,原来不止是她刷了林昭然,林昭然本身说话也是半露半不露的吗?

而且那田昊的伤势和症状听着像高位截瘫?

宫大夫人听不得这个,每听一次难受一次,这次听完,捂着心口直坐在那里,等好了一些之后,忍不住捶了宫衡两下,“你个倒霉孩子,就是个不省心的。”

林蔚然留意到宫大夫人难受的样子,似乎有心疾?

第90章

林蔚然还来不及深思,门房就来报,“老太君,国公爷,各位主子,田家来了好些人,在外求见。”

田家果然来了。

国公府的人对视一眼,国公爷吩咐,“先将人领到花厅,我们稍后就到。”

门房得了令,小跑着出去传话。

他们这边也准备动身去往前院的花厅。

宫大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伯娘,您就别出去了。”林蔚然忍不住道。

这件事已经将她刺激得不轻了,田家来者不善,谁也不知道一会会发生什么,场面太不可控了,她大伯娘最好是别去。

闻言,宫大伯的眉眼松了松。

老太君忙点头,“对,令箴媳妇说得对,你就别去了,还有琨瑶媳妇,也别出去了,在这陪着你婆婆。”

琨瑶,是宫琛的字。

老太君朝林蔚然招了招手,“令箴媳妇,来,咱俩一起去会一会田家。”家中的事务真是太过依赖大儿媳了,刚才他们竟然还没孙媳妇考虑得周全。

因家有喜事,昨日是宫令箴和林蔚然正式拜堂的日子,所以宫大伯和宫三叔都请了假。

加上今日休沐,宫家的几位主事的爷们都不用上朝也不必点卯。又因为田昊坠马一事嗅到了一丝异样,所以打算会一会这田家,看看能不能从中截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们踏入花厅时,田家就在了,来了不少人,还将田昊给抬来了。

此刻他满身都缠着白色的布条带子,仔细看还有一些黄红色的血水沁出,露出的脸部能看得出来有些水肿。

他们国公的人进来后,选择了在另一侧坐下。

“田文镜,你这是何意?”

田家其实也是勋贵之家,全称忠勇伯府田家。

宫大伯直接点名田府的主事田文镜。

田文镜脸上显露几丝困窘,却也不得不站出来说明来意,特别是看到如今重度瘫痪的儿子时,湿意就上了眼睛,“是这样的,腊月二十六那日,你儿子宫衡与我儿子田昊以及一群同窗约好去白石山骑马,可宫三少临时爽约,后来我儿见他平时骑坐的白马无人骑,于是就起了心思想试一试那白马。岂料这一试就出事了,那匹白马后来发疯发狂地奔跑,致使我儿从马背上高空抛下,全身上下摔断了十几处骨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闻如此噩耗,我们也很难过。”宫大伯深谙谈判之技巧,并没有急哄哄地追问他们来意。

宫衡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看到宫家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无一丝动容,田夫人尖锐的道,“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前程被毁,瘫睡在床。以后还有哪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呢?这一切都拜你们国公府所赐。你们国公府难道不应该负起责任来吗?”

宫衡第一个受不了,“笑话,你们田家来我国公府要交待,未免太奇怪了吧?又不是我们国公府害的田昊。是我逼着他去骑的吗?你们伯府早就应该让他改掉了爱抢我东西的臭毛病啊。”

确实,田夫人的话未免过于胡搅蛮缠了,又不是他们国公府让那匹马发狂的。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田家应该去查一查这事是不是意外。确定不是意外之后再查里面有没有猫腻,然后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算账。而非跑来国公府撒泼。

田夫人,这话真是逻辑感人。

“国公爷,你怎么说?”田文镜问。

“抱歉,我不以为我们国公府在这件事中有任何的责任。”宫大伯淡淡地道。

田夫人道,“如果不是你儿子那匹白马,我儿子就不会好奇。那么他就不会去骑那匹白马。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如果他不那么爱抢我的东西,不去试那匹白马,就什么事都没了。”宫衡仗着年纪小,毫不留情地指出这点。

挺噎人的。

“我儿帮你挡了灾,你还不领情?百花山马场那边喂马的小厮都招了,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给你专属的那匹白马下点料,人家要害的就是你!是我们田昊倒霉,替你这小——”

田夫人想骂小畜生的,但看到虞国公府的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遂改了口,“替你小子挡了灾了!”

一直没出声的宫令箴问,“那小厮呢?”

田夫人翻了个白眼,“死了。”

其实田夫人还不知道,还真是田昊那爱抢宫衡东西的毛病害了他。

即使宫衡没有临时改变主意不去跑马而是转道去迎接亲娘和哥嫂,他还是到不了百花山去跑马的。

因为宫令箴已经对隐在宫衡身边的暗卫下了死令,不会让他有任何的机会能成功前去跑马的。

不过方才他大伯娘以为宫衡能躲过一劫,多亏了他媳妇勇于替她分担工作,让他们一行人能恰巧那一日抵达京城。最终将宫衡能安危无恙的原因归为他媳妇儿的功劳时,他并没有提自己留了这么一手。

初嫁进来,他媳妇儿需要得到他家人的认可,打心底里的。

他何必去分薄属于她的功劳于荣耀呢。

田文镜沉默了一会,道,“咱们田昊分明是替你们国公府宫衡挡了一劫,你们不否认这点吧?不然谁知道下一次他在骑那匹马的时候会不会发狂。无论是挡灾还是警示,你们国公府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

“你待如何?”宫大伯问。

总得问明了田家此行的目的,才好对症下药。

“他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所以你们国公府要么负担其他的后半辈子的生活,要么就把我们延请天下名医,治好我儿子。”

啧,这田家是强行碰瓷啊。

“不可能。”宫大伯先是否了他的要求,然后又问了一句,“你们田家好歹也是伯府,确定要这么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吗?”

田文镜脸上露了些许尴尬,但转瞬,他就态度强硬地道,“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就只能求到皇上跟前,请他评评理了。”

“可以。”

最后宫大伯发话,看在他与宫衡同窗一场的份上,他们国公府愿意帮忙寻找名医。

但田文镜不领情,扔下一句‘不稀罕’就走了。

林蔚然从头看到尾,总觉得田文静的举止有些怪异。从一些细微的表情来看,看起来这一趟似乎像是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样。而且他提的两个要求,特别是延请名医这一条,如果好好的说,他们国公府未必不愿意帮忙。

可他一来就提出了让国公府负担田昊下半辈子的生活的无理要求。这样的要求一般都会被拒绝吧。自己先将路堵死了。再提第二个他们国公府可能答应的要求,怎么看都有点怪。人在朝中做官的人不会逻辑混乱吧?

府门外,田家回程途中

“老爷,这虞国公府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到了外面,坐回马车上了,田夫人还在抱怨。

“行了,少说两句吧。”

田文镜能同意来这一趟,才不是受不了这婆娘挑唆呢。而是前一晚亲家所托,听闻亲家如今的麻烦,他不得不重视,不然他怎么会愿意陪她疯疯颠颠地走这明知会无功而返的一趟,

“我们刚刚又没胡说,这局分明就是针对那宫衡而去的。不然的话,事情才刚发生呢,那天喂马的小厮就无故溺亡,谁傻的大冬天还往河里靠啊。”

“真希望遭受此劫的是宫衡那小畜生!我可怜的吴哥儿啊,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啊!”说着,田夫人又哭上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获得好处时,恨不得就自已独吞,遭遇灾难后,恨不得别人比自已更惨。

“这田家,闹的是哪一出啊?”

“那田夫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胡搅蛮缠。”

宫令箴哂然一笑,“不过是物尽其用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把戏罢了。”

说完这句,他发现自家妻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向他,遂低声道了一句,“闫起峰是田家的亲家。”

林蔚然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大哥大嫂,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咱们被这田家恶心了一通,你们还有心思笑,老太君该说你们心大了。”宫衡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宫令箴肯定地道,“放心吧,田家也就来这么一次,不会再来了。”

“大哥,你怎么那么肯定呀?”

宫大伯久居官场,略加思索,便大约猜到了其中的关窍。

刚将田家人送走,国公爷的随从便将太医院的院首何春华请来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原路返回松鹤院,想必此刻她大伯娘已经接到了他们将田家打发走了的消息了。

到了松鹤院,他们先让何春华替宫大夫人看看。

手一探到玄关的脉搏上,渐渐的,何春华一脸的凝重。

大家都屏息着,在他把脉的期间都觉得时间似乎过得非常慢。

何春华把完了一只手,又换了另一只。

看到这情况,大家都意识到宫大夫人的身体怕是出了大毛病了,

等到他把完脉,宫大伯关心地问,“何院首,内子的身体如何?”

“宫大夫人的心疾是越来越重了。”

林蔚然恍然,宫大夫人果然是有心疾。

“何院首,那可怎么办呀?”

“之前的药药效对她来说不够了,待我回去另配一些给她吃。还有,切勿再让她操劳了。”

宫令箴和林蔚然对视一眼,宫令箴问,“何院首,我大伯娘是因为操劳过度心疾才加重的吗?”若说操劳,近来大伯娘就只操劳他俩的婚事了。

“有这方面的原因,却也不尽然。”何春华回答得很客观。

“哪是操劳,我就和平时一样。”林蔚然和宫令箴都知道宫大夫人说这话是想宽他们的心,不让他们太过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