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联系到唐琳的母亲,是十分容易的事情。问了季云唐琳在哪家医院住院,按图索骥找过去,病房里就守着她的父母双亲。

唐琳睡着了,苍白的面孔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唐妈妈一听薄荷说知道席睿南在哪时,马上就激动了,非要她立时三刻带她去找那个“该死的畜生”不可。

薄荷二话不说就领着唐妈妈一起找去那栋出租屋,老板娘一开始听她们说要找席睿南,不知道是谁。等到薄荷形容给她听时,她脸上才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经常穿件蓝衬衫的靓仔呀!他已经不住这了,前两天就搬走了。”

席睿南已经不住这了——这个意外的消息让薄荷一愣。几天前他还住在这呢,怎么一下子就又换地方了?他这算不算狡兔三窟呀!大概是知道自己犯了事怕人打上门来,所以隔三差五就换地方躲着。难怪当初他一听说安然的男朋友是警察就马上闪了,电话都不敢接她的。分明是心中有鬼。

唐妈妈不甘扑空:“那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听说他和同屋的几个江西人一起找到了一个什么建筑工地干活,管吃管住所以搬过去了。”

建筑工地——薄荷一时愣上加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席睿南丢了证件后,竟然跑去建筑工地上班去了?他是肯定做不了技术活的,那就只能是干小工吧?小工做的多半是脏活重活累活,他竟会去做这样的工作,看来真是走投无路了。

“哪个建筑工地呀?”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好像说是在城南一带。”

城南一带,这范围多广啊,占了城市的四分之一去了,让人上哪找去?薄荷想了想对唐妈妈说:“阿姨,城南一带的范围太大了,凭我们俩没办法找。要不这样,我有认识的警察朋友,我先让他帮我们找一找。等找到了确实的下落,我再来告诉你。”

唐妈妈非常感激薄荷的热心肠,千谢万谢地先回去了。

薄荷所说的警察朋友当然是指傅正,她打电话联系到傅正,再一次请他帮她寻找席睿南这个人。这回她有比较明确的资料可以提供,人就在城南一带的某个建筑工地,这样应该比较好找吧。

傅正有些奇怪地问:“你知道人在城南一带,安然刚刚还说不知道他的具体下落。”

薄荷一怔:“安然也让你帮忙找他?”

“是呀,她刚打电话给我,说你还是想找这个人出来,让我无论如何帮你想想办法。本来我还犯难呢,城市这么大上哪找去?现在知道人在城南一带的某建筑工地,那就好找多了。我让城南那一区的同事帮我挨个工地查查去。”

薄荷听明白了,安然在她之前给傅正打了电话,假借自己的名义让他帮忙寻找席睿南,显然她也一直没有联系上他。而傅正这个傻瓜,完全不知道是在帮自己找情敌呢。安然竟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席睿南,她还以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季风吸引过去了呢,看来季风的魅力还不够大。

“傅正,你找到了人告诉我就行了,千万别告诉安然。”

“为什么?”

“你别问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多说,反正你听我的准没错。”

薄荷也不方便跟傅正多说什么,到底是安然的私事,她如果不想跟傅正明说,轮不到她来出这个头。

这一次托傅正找人算是托成了,效率还挺高,没两天功夫,他就打来电话告诉薄荷说人找着了,就在某某路段的某个大型楼盘施工工地。得到确切的地址后,她挂了电话就马上找去了。

这是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建筑工地,各式各样的大型机器设备全在轰鸣运作中,足有上百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黄色头盔的建筑工人,如蚁群般散落在工地四处,正紧张有序地忙碌着。

工地不准闲杂人等进去,薄荷被挡在大门外。她解释她是来找人的,也不肯放行。门卫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施工重地,闲人免入。”

薄荷当然不甘心过其门而不入,跟门卫说了大半天的好话,总算说得他肯放行了。给她发了一顶安全头盔,再三告诫她在工地上行走要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薄荷进了工地,满眼都是着装统一的工人身影,很难认出哪个是席睿南。于是只有逢人就问席睿南在哪?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最后有个人听她说是新来的员工,就告诉她:“新来的那组人这周上夜班,这会大概正在宿舍里睡觉吧。”

“请问宿舍在哪?”

那人往后一指,指着不远处一排简陋的棚屋:“那就是了。他们新来的那一批住在最后那一间。”

毫无疑问,这排棚屋是薄荷有史以来见过的最简陋的屋子,如果它也能被称为屋子的话。大大小小的木板拼钉成墙,一块块铁皮铺成屋顶,没有房门,用布帘代替。

席睿南看来真是越混越糟了,从学校的老式宿舍楼,到出租屋的铺位床,再到现在建筑工地的简陋棚屋,他的情况只能用“每况愈下”四个字来形容。

薄荷看着那排棚屋呆了一呆才走过去。可能因为天气热吧,门口的布帘都没放下,她探头探脑地朝屋里一看,一阵热浪夹杂着浓重的汗臭迎面袭来,熏得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屋里的空间不大,陈设简陋,靠墙两排木板搭成的两张通铺上,至少睡了十几个人。仅有一台台扇摆在板凳上,吱吱呀呀地摇着头,对着两端的床铺送风。那点风对于室内的高温根本无济于事,所以铺上睡着的一帮男人们,清一色只穿着一条小裤衩。

薄荷搭眼一瞧,就忙不迭地转身走开。刚才工地上着装统一的工人中,她分不出哪个是席睿南。现在通铺上一排光溜溜的黝黑身体她都不敢多看,更加分不出哪个是席睿南了。只有站在棚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朝着里面大喊:“席睿南,席睿南。”

喊了几声后,屋里有人不耐烦地吼:“喊魂啊喊,吵死了,他不住这,上旁边的毛胚楼里找去。”

薄荷怔了,怎么他又不住这?干吗要上毛胚楼找去?正疑疑惑惑中,看见旁边宿舍走出一个人,赶紧拦住请教。那人一听:“哦,你找阿南啊!他住这棚屋说是热得受不了,工头看他细皮嫩肉的来干这活也不容易,所以特别批准他睡在那边那栋毛胚楼里,上那找去吧。”

薄荷按他的指点,寻寻觅觅地找去了那栋毛胚楼。这栋房子已经大致建成了,但门与窗都还没有安装,每层楼每套房与房之间的墙壁上也都还留着施工人员出入的窟窿,一个个无遮无挡任人长驱直入的空间。她一层层找过去,却只看到一些建筑垃圾残留在楼里,并没有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一直找到第四层,薄荷才发现一间打扫过的空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青灰色水泥地上铺着一张单人草席,草席旁几块砖头撑着一块木板聊以当桌,摆着一支点剩半截的蜡烛和一付碗筷。屋子一角斜斜拉着一条晒衣绳,绳上晒着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另外有只墨蓝色的旅行背包摆在屋角,显然是席睿南的东西。可是他人怎么不见呢?

正纳闷着,薄荷听见旁边屋里传来哗哗水声。她已经找过一至三层,了解这栋楼房中每套房的房间布局。进门就是右手边是客厅,左手边是餐厅,餐厅对面是厨房,厨房里面套着卫生间。

水声是从厨房那头传来的,薄荷不假思索就抬足走过去。一进厨房就看见了席睿南,他正满身湿淋淋地从卫生间走出来,几乎与她撞个满怀。和棚屋里的工人们一样,他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年轻男子如小白杨般朝气强健的身体,一览无遗地冲进她的眼睛。

薄荷当下就愣了,席睿南更加发愣,一双眼睛蓦地睁大,满脸惊愕诧异之极的表情。两个人咫尺之遥地愣愣对视片刻后,同时面红耳赤地做出反应,一个迅速掉头往外跑,一个迅速转身退回卫生间。

薄荷往外跑时扔下一句话:“席睿南我等你三分钟,你赶紧穿好衣服出来,我有事找你。”

第四章 人远天涯近(4)

4、

席睿南七手八脚往身上套衣服时,心里是满满的意外与疑惑。

他想不通薄荷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更想不通她还来找他有什么事?他已经离开了学校,避开了安然,在这个建筑工地做着最底层的小工,应该对她的妹妹对她的朋友再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了吧?

席睿南之所以会来这家建筑工地当小工,是因为出租屋里那几个同屋的江西老乡。那天他们几个在外面奔波一天后,回来兴奋不已地说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去上工,管吃管住还有1000元一个月,比在老家刨地球强多了。他想了想,问他们那里还要人吗?那几个人听说他是老乡,很热情地介绍他也去应聘试试看。他不懂技术活,只能应聘干苦力的小工。工头看他的样子有些犹豫:“你看起来像没吃什么苦的人,这活干得了吗?”

席睿南坚持自己干得了,于是工头让他试搬了几节钢管,他搬得很利落,这才点头留下了他。

在建筑工地干小工很辛苦,挑砖,抬土,搬钢材,干的全部都是下苦力的活。席睿南最初两天是咬紧牙关干下来的,一下班累得瘫在铺上动都动不了。倦极本该欲眠,铁皮顶的棚屋却像烤箱一样烤得他根本无法入睡。白天干得那么累,晚上还热得睡不着,这样子坚持了两天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挺不住了。那天卸水泥时,他发现门窗未安的毛胚楼里四面通风,下了班就拿张草席随便找个房间倒地便睡。总算是睡到来到工地后的第一个好觉,睡得差点误了上工时间。

睡了这一场好觉后,他去找工头说好话,终于征得他的同意准许他独自睡在毛胚楼里。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那个工头还是很好心:“看你也是个好出身吧?干这个活真是难为你了,你却还干得很不赖,半点不偷懒躲闲。好,破例准许你住在那吧。”

席睿南于是把他简单的行李都搬进毛胚楼,找到四楼某间房安顿下来。虽然这里水电不通很不方便,电风扇都用不了,但好在门窗未安装,有风的时候四面通风倒也凉爽,比烤箱般酷热的铁皮棚屋要强上几分。每天下班后,他在水房里洗完澡,再用水桶拎一桶水上楼。睡得热了就爬起来往身上浇几瓢凉水,代替电风扇降降温继续睡。

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天从卫生间里冲得一身湿淋淋的出来,竟会迎面看见薄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是说等三分钟,薄荷跑到三楼足足等了五分钟才重返四楼,在楼道口时还先嚷一声:“席睿南你好了没有?”

随着她的声音,席睿南从门洞里走出来。蓝衬衫牛仔裤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他并不看她,眼神游移在别处,一付爱理不理的口气:“你找我干吗?”

薄荷也不好意思看他,斜睨一眼见他出来了,马上转移视线,冷冷道:“席睿南,东窗事发了。”

席睿南的声音非常莫名其妙:“什么东窗事发了?你到底找我干吗?”

薄荷觉得他在装糊涂:“你干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什么事请你马上走,我上了通宵夜班,现在很累想睡觉。”

席睿南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然后转身走回房去。可惜这里的房间没装房门,不能把薄荷拒之门外,她不依不饶地几大步紧跟着进了屋:“席睿南,敢作就要敢当,你别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席睿南霍然转身,看样子有些恼了:“我装什么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明说行不行?”

“好,你认识唐琳吧?”

薄荷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席睿南的脸,等着捕捉他惊慌不安的表情。他却满脸的疑惑不解:“唐琳是谁?”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薄荷的预料,那一脸的疑惑不解看起来非常自然而然,没有半点破绽露出来。他的伪装也太好了吧?简直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帝。

“你不知道唐琳是谁?她是季云的同班同学呀!”

“季云的同班同学,”席睿南似是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她们班我只是偶尔去代过两次课,并不太熟悉班上的学生。她怎么了?”

薄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怀、孕、了。”

席睿南一愣:“她怀孕了!她怀孕了你来找我干吗?”

话音未落,他马上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你——你以为是我干的?”

他的面孔骤然苍白,眼睛却炽红一片,暴怒如飓风般席卷了他,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薄荷逼近两步,拳头都扬起来了,颤抖着停在半空,嘶声吼道:“你凭什么以为是我?”

他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付被冤枉的样子,但薄荷不为所动,迎着他高高扬起的拳头,她冷静无比:“不是我以为,席睿南,是唐琳亲口指认了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什、么——她说是我?”席睿南看起来更加愤怒,气得全身都在发颤。“我根本就不认识她,这太荒谬了。”

薄荷冷眼相看:“人家小女生难道会冤枉你?你就别再装模作样了,有意思吗?”

席睿南没有回应她,紧紧一咬下唇后,他铁青着一张脸飞快地朝楼下冲。

她追在他身后嚷:“喂,你去哪?”他该不会想跑掉吧?

席睿南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说:“我去学校找她,我要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栽到我头上?”

席睿南之前的种种反应还可以说是装模作样,但他竟然马上就要冲去学校找唐琳对质,这一点实在出乎薄荷的意料,如果真是他干的,他现在肯定不敢去。难道真不是他干的?可是唐琳明明就说是他呀!他却表现得如此被冤枉的样子。如果不是这件事真跟他毫无关系,那就是他的心理素质实在太好,可以做到当着受害女生的面,也死不认帐地硬扛到底。

但是席睿南才冲到二楼时速度就慢下来了,再下了几阶楼梯后,他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眉头紧蹙,一付很不舒服的模样。

薄荷走过来一看,突然间有所明了,一声嗤笑:“席睿南,刚还叫你别装了,你倒越发装上了。你说你在我面前装病有意思吗?我还不知道你那几招。别跟我说你现在急性心脏病发作去不了哦,我可以打120叫急救车来送你去医院。正好唐琳还在医院住院,你也不必跑学校了,直接在医院里跟她见面对质。怎么样,敢不敢不去?”

最后那句,薄荷完全是将军的语气。而席睿南似乎是被她将死了,深深地垂下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看怎么透着理亏气短。

“好了,席睿南你就别装了,现在去不去由不得你。你不去我就打电话叫唐琳的妈妈过来。而且老实告诉你吧,我找到这来也是傅正提供的地址,你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溜不掉的。老老实实去向受害者赔礼道歉吧,还能争取一下从宽发落。”

薄荷半真半假地吓唬他,他可能真被吓住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继续走,显然权衡利弊后自知再也溜不脱了。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像押犯人般地押着他出了工地,再押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医院。

一路上,席睿南都在保持沉默。他自始至终侧着脸看着车窗外,薄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搁在腿上紧紧交握的双手,骨节隐隐泛白,看来非常紧张不安。

她下意识地一撇唇角,冷冷一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还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薄荷就看到唐琳的妈妈。她正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见薄荷的同时她也看见了她身旁垂着头脚步迟缓的席睿南。或许是一个身为母亲的敏感吧,她马上盯住他问薄荷:“他…是不是…那个姓席的?”

“对,阿姨,这就是席睿南,我把他给你找来了。”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混蛋。”

薄荷话音未落,唐妈妈突然疯了似的朝着席睿南扑过来,一边嘴里恶狠狠地骂着,一边手脚并用朝着他又是踢又是打,简直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她爆发出的狂怒让薄荷一时都懵了。

“阿姨…”

席睿南可能是想道歉,但话才出口就被唐妈妈一个巴掌扇走了,这个失去理智的母亲根本无法沟通,他只有徒劳地抵挡着她的进攻,却根本挡不住她那种不顾一切地疯狂打骂。最后她盛怒之下地用力一推,推得他整个人重重撞向走廊上的水泥墙柱。那一撞可能不轻,他捂着胸口弯下腰去,老半天都没直起身来。

唐妈妈还不肯罢休,还想冲过去继续追打,回过神的薄荷慌忙拦住她:“阿姨您冷静一下,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有话好好说,把他打出毛病来倒是您的不是了。”

唐妈妈被薄荷拦住后,仍是气咻咻指着席睿南大骂不已。引得走廊上不少人站在一旁好奇地观望,有些病房里也有人闻声走出来看热闹。

可能是听到母亲在外面的骂声,唐琳也打开病房门慢慢地走出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脸色特别苍白。一眼看到几米开外正缓慢立直身体的席睿南时,她惊愕震骇地睁大眼睛:“啊——”

她的失声惊叫让不少人的目光都朝她望过来,席睿南也看见了她。两道视线在半空中一碰,她马上受惊般地迅速垂下眼睫,他却审视般定定地看着她问:“你就是唐琳?”

他的问话让薄荷一怔,这句话——他似乎真的是不认识唐琳呢。不由疑惑地转头看向唐琳,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小巧单薄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席睿南看着唐琳笔直地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毫无侵略性。她的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仿佛非常害怕他似的,下意识地连连后退,退回了病房。唐妈妈几步冲过来拦在他前面:“你想干什么?我不准你这个混蛋再靠近我女儿半步。”

席睿南迎着唐妈妈愤怒憎恨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而清晰:“不、是、我。”顿了顿,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不是我,我发誓不是我,不信你让我进去当面问她。”

斩钉截铁的否认——他的目光无比坦然,他的语气无比坚定,他的表情无比问心无愧,唐妈妈一时有些发愣,拦着他的双手不知不觉垂下来。

薄荷站在一旁,听着他那样斩钉截铁的否认,看着他那样问心无愧的表情,心里突突一跳——难道真的不是他?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唐琳的话…就是谎言了?

“我根本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会说是我?”

席睿南走进病房后,只对唐琳说了这一句话。他的突然出现,让十几岁的小女生非常震骇羞愧,唐琳都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对…对不起…席老师…”

她泪眼汪汪的道歉让唐妈妈一震,陡然尖叫起来:“真的不是他?那你当初怎么说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丫头你给我说清楚。”

母亲的怒吼让唐琳彻底崩溃了,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其实…是郑子新老师…教我这么说的…他说…他说席老师…已经不在学校干了…说是他的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就…”

断断续续的一番话,却不难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唐琳因师生恋导致怀孕流产的事情曝光后,因为唐妈妈不依不饶地找校方要追查“罪魁祸首”,那位急于脱身的郑子新老师就想起了之前辞职离校的席睿南。他走后和旧同事再无联系,手机也打不通了,于是暗中教唐琳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来一个“走”无对证。

第四章 人远天涯近(5)

5、

席睿南离开病房时,唐琳的妈妈非常尴尬地一路送出来:“席老师,这个事…还有刚才…真是很对不起。”

席睿南脸颊上还留着她那狠狠一巴掌的鲜明指痕,表情却十分平静淡定:“没我的事了吧?”

“没…没有了,对不起对不起…”唐妈妈反复道歉。

薄荷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她脸上的尴尬之色比起唐妈妈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席睿南曾经的劣行,她一直以来对他耿耿于怀,所以这件丑事一爆出她就先入为主地怀疑了他,而唐琳的指认更是板上钉钉地落实了他的罪名。她认定他是罪魁祸首,结果…最后事实却证明他被冤枉了,简直不亚于窦娥的六月飞雪之冤。他是如此无辜,无辜得简直让她无颜以对。

唐妈妈还在不停地向席睿南道歉,为女儿最初的血口喷人,也为她自己刚才的失态打人。薄荷知道自己也该过去跟他道个歉,脚步却再三迟疑,挪不动似的原地停顿着。

“没事那我先走了。”

唐妈妈一迭声的道歉被席睿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终止了,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薄荷嘴唇一动,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而走廊那端,席睿南的脚步如飞,蓝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她一眼,哪怕是用眼角的余光。

整个下午,薄荷坐在电脑前画不出哪怕最简单的图案。心里乱七八糟的,像塞满了乱麻。

傍晚时,季云给她打来电话,报告她一个特大新闻:“薄荷姐姐,让唐琳怀孕的老师原来不是席老师,而是另一位姓郑的老师。

季云说那个郑老师已经三十多岁了,也结婚了,太太在美国留学。教她们班的数学课,课讲得很好,人又风度翩翩,学生们都挺喜欢他,没想到居然是他让唐琳怀了孕。唐妈妈下午跑到学校把他揪着暴打了一顿,说他做出这种事竟还教唆唐琳嫁祸他人,实在太恶劣了。校领导当场就表态要开除处理。

“郑老师教唐琳嫁祸给席老师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就觉得席老师不像那样的人,可是当初还是相信唐琳的话,冤枉了他,心里好过意不去呀!如果有机会遇见他,一定要跟他说声对不起。”

季云的消息对薄荷来说已经不是新闻,再听一遍却听得心里更是乱如麻,尤其是她最后那段话。

刚挂断电话门铃又响了,开门一看门口站着安然,好几天不见,见了面她开口就是埋怨:“薄荷,你那天到底跟席睿南说什么了?他躲我躲得踪影全无,我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人来!”

看来傅正果然没有把找到了席睿南的事情告诉安然,她还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了席睿南的下落。

“他还是不肯接你电话?”

“他干脆二十四小时关机了。”

“我也没说什么,就说你有个当警察的男朋友。”

“你真是的,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呀!存心吓唬他呢。”

薄荷岔开话题:“对了,你那天不是表现得对季风很有兴趣嘛!怎么还在一门心思找席睿南?”

安然一时有些语塞,扔下手袋就直奔厕所:“人有三急,憋不住了,借厕所一用。”

安然刚进厕所,她手袋里的手机就铃铃铃响起来。她在厕所里听见扬声道:“薄荷先帮我接一下,可能是我们主编问我明天出差订火车票的事,告诉好她我已经订好票了。”

薄荷翻出手机替她接了电话,陌生的号码响起的却是熟悉的声音:“安然,我现在在王总这里,你那个同学还没找到吗?那这个网络工程师的职位恐怕不能再为他保留了,已经拖了好几天了,王总他们急需要用人啊!”

打来电话的人是季风,他说的话让薄荷一时有些发怔。怔仲中,把听到的话在脑中反复过上几遍,她渐渐会过意来。

“喂,安然,你听到了吗?”

薄荷定定神:“季风,我是薄荷,安然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帮她接了。”

电话那端的季风显然是愣了,老半天才回应:“哦——薄荷是你呀!”

薄荷直截了当地问:“安然托你帮她同学找工作吗?是不是一个丢了学历证书的同学呀?”

季风迟疑半响,最后朗声一笑:“是呀,她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不高兴。其实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跟我说一声也不要紧的,何必那么见外?结果让安然自己很不好意思地来跟我说。”

薄荷这才明白那天晚上安然对季风异常热络的原因,搞了半天她是为了席睿南找工作的事才刻意接近。而季风看来很快就帮她找到了这个什么网络工程师的职位,听口气等他上任等了好几天了,难怪安然这样火上房似的急着四处找席睿南。可他却在某个建筑工地上干着苦力活,她是无论如何想不到要去那种地方找人的。

如果席睿南知道错过了安然这个机会,一定也会后悔莫及吧?不过现在还有机会,她可以告诉安然席睿南在哪,让她安排他离开建筑工地去做网络工程师,算是弥补一下她之前对他的误会。

唐琳那件事,薄荷嘴里虽然不说,心里还是怀着歉意。道歉没有付诸于口,那就付诸于行动吧。用最实际的行为补偿了他,她也就不会那么过意不去了。

薄荷在电话这端思来想去,那端季风依然在顺着他的思路说着话:“我有熟人的公司正好需要网络工程师,就顺便介绍她同学来了。可是她那个同学却自尊心很强,说是不愿意接受女生的帮忙,居然不肯来。安然这几天到处找他找不到,这个机会只能是错过了,王总他们已经另外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什么?薄荷难以置信:“你说安然之前有联系上他,告诉他帮他找到这个网络工程师的工作,但他却拒绝了?”

“嗯,安然是这样说的。”

安然从厕所出来后,薄荷从她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她说和季风一起吃晚饭的第二天她终于打通了席睿南的电话,他却不接。于是她发短信告诉他帮他找到了一个网络工程师的工作,让他赶紧联系她,好带他去面试。结果他却发来一条六个字的短信:谢谢你,不用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居然说不用了,简直快气死我了。你说他该不是另外想办法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吧?”安然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这样子才对。

薄荷没有回答安然的话,只是愣愣地发着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子的。什么更好的工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席睿南现在在做什么。那天他拒绝了安然后,就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去了。她想起今天上午看见的简陋的棚屋,无门无窗空荡荡的毛胚房,水泥地板上铺着的草席,几块砖加一块木板拼成的桌子…

“薄荷,你发什么呆呀?”

安然有些纳闷地伸手在薄荷眼前摇了摇,她长长地叹口气,闭上眼睛往后一仰在沙发上躺了下去。喃喃道:“我有点头晕,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安然离开前告诉薄荷,她明天要出差去广州组稿,之前有假借她的名义托傅正帮忙找席睿南,如果她不在的这几天他找到了席睿南可能会联系她。千叮咛万嘱咐:“老实说薄荷,我很怕你一知道他的下落就马上跑过去整他,求求你千万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别再为难他了啊!。”

薄荷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

她一直在不停地做梦,梦里都是席睿南——少年时的席睿南。

干净的蓝衬衫;

清凉的薄荷香;

稚气英俊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