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朕的赏赐他也敢不要吗?”康熙挑了挑眉有些不悦。

那李煦见状赶紧说道:“回皇上,奴才前去求药时他像是猜出了需要用药的人是谁,说是酬谢就不必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见一下奴才的这位小主子的娘亲。”

“咦?”他此话一出却让我也是一惊,我们此次南下抵达苏州后一直就住在织造府中,这事是举城皆知。李煦大半夜的既不在家中睡觉,也不守着皇帝,巴巴地跑到别人家去替“小主子”求药,明眼人怕是立刻就明白他是为谁而来了。但这王老爷未免也太过大胆,他既然明白李煦的“小主子”是谁,就应该知道她母亲是谁,冒着这种大不韪的事为的就是见上我一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果然,康熙听到李煦这么说却是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说道:“大胆,这人是他说想见就能见的吗?”

“皇上。”我覆上他的手劝道,“这个人虽说胆子大了点可他毕竟救了我们的女儿,臣妾这个做额娘的完成他的一个心愿当作报答也是应该的,再说了,这位王老爷也有60多岁了,都够年纪做臣妾的阿玛了,想来他应该不是抱着什么坏心思吧。”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地好奇,到底他是为了什么非要见我一面呢?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准他见你一面,不过朕会在一旁看着的。”康熙在略微沉思了片刻后拍了拍我的手算是同意了。我谢过恩之后却也开始有些期待明天的会面了。

第二天,李煦特地为我们收拾了一间屋子让我们碰面。这间屋子结构倒也独特外头看比里面看要大上许多,原因就在于在内墙后还有一间暗室,外面的人说什么在这间暗室之中是听的一清二楚。李煦在屋中挂了一道帘子,我就坐在帘子后会见那个王老爷而康熙和曹寅就坐在我身后的暗室之中。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李煦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你进去吧。”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和我想象中的没太大的差别,瘦瘦高高的,两眼炯炯有神一脸精明的样子。不过我觉着这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我们说好的,今日见面不露身份因此他只是象征性地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就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王老爷,您的药救了我的女儿,我要向你表达谢意,只是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见我一面呢?”

今日时间不多我索性开门见山道出了我的疑惑。

那人却有些惊奇的看着我说道:“夫人不记得老夫了吗?昨儿个上午老夫还在街上见过夫人呢。”

“噢?”他这么一说到提醒了我,看他的年纪和身材他应该就是昨儿个硬拦着我不让我走的老头子,“抱歉,我不太擅长认人,只是我不明白你三番两次地跟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他听了我的话却是有些怔忡,喃喃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着:“太像了,太像了,连这不擅长认人的毛病都一样。”

他顿了一下随即说道:“老夫昨日在街上遇见夫人之后就觉着夫人和老父的一位亲人十分的相像所以才让犬子跟着夫人,见夫人走进克织造府才知道夫人是李煦大人府上的贵客,所以昨晚李大人来求药之时老父才会提出这种请求的。”

我刚想说什么却见他自袖口中拿出一卷画向着我微微展开。随着画的渐渐展开我的疑惑是越来越深而当纸上的画全部展现在我眼前时我却呆住了,那画中人竟和我长得一个模样,但我却很肯定那不是祺筝,因为画中的少女是一幅汉人的衣着打扮,可祁筝确确实实是满人。

“这…”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人看着我惊讶的神色眼神之中露出些许满意,却又故作镇定地缓缓开口道:“这下夫人明白老父为何会认错人了吧。这画中人长得和夫人太像了。她是老夫的小妹,今年应该快50岁了,这是她十六岁时老夫亲手为她画的。老父的小妹性格倔强,一次外出时差点蒙受几个地痞流氓的欺辱,被一位恰好路经此地的满人军官所就,也不知怎的小妹就爱上了那个人,还说非他不嫁,家父向来守旧自是不允许的,他关她打她都没办法改变她的心意。家父一气之下将小妹的名字自家谱中删去,并将她逐出家门。小妹也就和那个个满人私奔去了京城,再也没有半点音讯。这一晃眼就过了三十多年了,那日老夫在街上见到夫人就觉着您定和老夫的这个小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话说到这里我却是已经相信了,因为他的故事和祁筝的额娘李氏曾经告诉过我的一模一样,都是一个前明遗臣的后人,一位江南名士的千金小姐爱上一个满人军官最后为了爱情宁愿被逐出家门的故事。唯一不同的只是故事中的女主角一个姓李而一个姓王,不过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怎能再用原先的姓氏呢?“自此姓李不姓王!”我似乎能看见祁筝的额娘挺直了腰板站在宗族亲眷之中大声说着这句话的样子。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话那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我的舅舅了。这个实在是太有震撼力了,我一下子被打懵了,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那个“舅舅”见状却以为我不信有些个着急地说道:“娘娘,草民说得句句属实啊!”

他这一声“娘娘”,却让我不觉皱起了眉头,他来之前李煦应该千叮咛万嘱咐过他不可挑明我们的身份的,我们为此还特地换上了普通百姓家的衣服,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果然,康熙和曹寅也在后头呆不住了,我只听见碰地一声墙上的暗门被推开他们俩自后头走了出来。“爷。”我喊了他一声起来迎了上去,发现他的神情之中也有着一丝不快。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我坐到一旁,随即冷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王老爷。这人胆子倒也大,发现康熙刚才就在后面听也不慌张索性跪了下来叩首道:“草民王维钧叩见皇上。”康熙听到他这么说眼中的深沉又加重了几分,冷着声对身边的曹寅说道:“栋亭,带他出去。”

那王维钧却是一愣,抬起头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曹寅连拖带拉地带了出去。

“老王啊,这人你是见到了,心愿算是了了吧,你怎么还不走啊?”

“可是…”

看着他们推挤着走出房间我却觉着轻松不起来,这个“舅舅”算计的太多。

“筝儿,刚找回一个舅舅,怎么不见你高兴啊?这事你说回京了之后要不要告诉你额娘呢?”

康熙也定是看了出来,却故意点了出来存心拿我取乐。我看着不怀好意地他笑着回道:“不了,这事臣妾不打算告诉额娘。”

“噢?你倒说说看为什么?”

他像是来了劲儿了,非要刨根问底,充满兴味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就是不让我松口气。我只得叹了口气回道:“这个人算计的太多,李煦在他来之前一定同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他却还是不识时务地揭穿真相,还有当初额娘被赶出家门时也没见他出手相助,现在却有脸回忆当年兄妹情深。但更让臣妾介意的是那幅画,从纸张到墨迹的亮度来看这分明就是新画的。也就是说这不是他数十年前给额娘画的而是为了今天的会面昨晚上赶工的。”

“嗯,看来朕的祁筝成熟了不少也懂得看人了。只是朕还想考考你,你知道他这么急着想要巴结你是为什么吗?”

他一连笑意地看着我再次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这次却把我难道了,人心如海底针我还真的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是为了替他的儿子王国正求取一官半职。”康熙这回主动替我解答了疑惑。

“那皇上定然是不准咯…”

“不,朕准备成全他。”

康熙的回答却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眼中的坚决却又觉得不是,我急着地对他说道:“皇上,不要因为臣妾…”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他截住了我的话宽慰地看着我接着说道,“曹寅和李煦很早就想朕推荐过他的儿子王国正了,说是这个人老实本分也颇有才华只是仕途不顺,连着几次科举都因为种种而落了第,朕看过他的文章确实不错朕之前就琢磨着放他一任知县,这次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卖个面子给你罢了。”

听他这么解释我才松了口气,不是因为我就好,这种裙带关系我不想沾上。虽然对那位表兄我确实颇有好感但那个舅舅却让我吃不消,这人算得太多太过精明却又不懂得掩饰,惹人嫌啊。

等怡康的烧退了之后我们就自苏州起驾继续南下,曹寅陪着康熙自杭州至绍兴最后再抵江宁,一路之上倒也顺风顺水。也许江南的天气真的比较适宜怡康的身体她风疹退后人也活泼了不少,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成天“咿咿呀呀”的念个没完。回程之时康熙检阅了曾经同靳辅争执不休的高家堰大坝,最后又回到迁宿县重新商定中河之事。两个月的南巡下来,我们所到之处的江淮百姓、船夫处处称赞原来总河靳辅,念念不忘他的好处,康熙又亲见靳辅所疏理的河道及修筑的上河一带堤坝,的确卓有成效,也意识到当初靳辅的观点是对的,于是他在迁宿县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将中河工程仍然按照靳辅原先的计划实施。靳辅虽说不能官复原职到底也算有些安慰了。

原本康熙还打算多停留几日观察一下中河工程,但京中却来了坏消息,安亲王岳乐病危。

两个母亲

我们匆匆地赶回京城却仍是没有赶上,安亲王岳乐等不及见康熙最后一面就离开了人世。康熙沉痛万分亲自到他府上祭奠。大清痛失栋梁举朝皆悲。

四月里索额图、佟国刚出发远赴尼布楚同俄国谈判。康熙对这次的谈判极为重视,也许他早就心知肚明同噶尔丹的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为了不让俄国到时候趁人之危横插一脚致使出现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他对此次的和谈非常的重视,甚至吩咐索额图即使做出重大让步也没有关系,但务求尽早达成和谈。但事情却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俄国人在谈判桌上是反反复复屡次改口。往往前一日还商量好的事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翻脸不承认。谈判每取得一点进展都花费了谈判团大量的心血。而就在索额图等人在尼布楚同俄国使团展开拉锯战的期间,佟贵妃是一病不起。她的病自太皇太后过世之时开始便初露端倪,可先前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常常睡得不安稳,头晕目眩罢了。康熙体恤她因此才逼着她放下执掌后宫的重担好好休息,但想不到她的病不但没有好反而日渐沉疴。待到我们自南巡回来之时她明显瘦了一大圈。北方和谈一步步取得了进展但她却一点点衰弱下去,近来更是病得连床也下不了。我看得出她得的是心病,因为有时我去承乾宫看她时她常常会和我聊着聊着就发起了呆,但她自己解不开心结任谁都帮不了她。

这几日康熙一边忙着和上书房的几个大臣讨论和谈的事,一边还要留心佟贵妃的病情因此连着数日都是谁都没留。近来他忙忙碌碌的我这里也不常来,他虽有歉意但我总让他不用在在意。虽然当日李煦府上的事确实如他所说只是一场戏,那位袁氏也虽说被他带回宫中,但也只是象征性地给了她一个贵人的名分,但我的心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南巡之前了。并非不相信他当日话,只是,唉,要一生一世守住对一个女人的承诺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他还是皇帝呢?

“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发现您自南巡回来后就一直有些个闷闷不乐的。”

梅香南巡之时没有跟去,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我又在那里叹气才关心地问了我一句。一旁的心荷却愣了一下,停下了手头的活,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中有着些许担忧。这个孩子,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

“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佟贵妃那里怎么样了。”

我随口撒了个谎,不想让自己紊乱的心情也影响到她们。

“奴婢也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今儿个承乾宫那里太医院几位太医进进出出都好几趟了,刚才奴婢还看到苏太医急匆匆地自承乾宫出来往前清宫去呢!”

梅香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说着,她的话却让我蹙起了眉,难道,她真的不行了吗?

“娘娘,承乾宫来人了,皇贵妃请你过去一趟。”猜想着,这事主就来了,我只觉得眼皮直跳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了一样。急速赶到了承乾宫却见佟贵妃早已坐起身子靠在床上等候着我。一年多来的病痛折磨得她早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但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地换了身簇新的华服,疏了个整齐的两把抓,插了些饰品还画了些淡妆来掩饰苍白的病容。

“其他人都下去在外头候着吧,等四阿哥和隆科多大人来了就直接让他们进来。”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对着服侍她的宫女吩咐着,众人于是纷纷退下,但我身边的心荷却没有跟着走。

佟贵妃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掠过随后盯着她,带着几分不悦的语气说道:“你怎么回事,叫你下去你听不懂吗?你主子是怎么教你的,连规矩都不懂了?”

“不,奴婢的主子近来身子不好,奴婢放心不下,请皇贵妃开恩让奴婢陪着主子。”

心荷却是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朝着佟贵妃磕了个头后说道。

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怕是被上次孝庄太后的事给吓坏了,以为这次又像上回一般,只不过要害我的人成了佟贵妃。其时她真是多虑了,佟佳氏毕竟没有办法和太皇太后比,她是不会临死了还想拉上我的。

“你…”

佟贵妃有些恼怒地看着她却又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得转过头对着我,想要自我这边下手。她刚想对我说什么,外头却传来了一声:“娘娘,四阿哥和隆科多大人来了。”

佟贵妃听见这话却是一震,神情之中略带了几分慌张,但她很快地就镇静了下来,在短暂地思考了片刻后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你们先进去吧。”

她指着设在她屋中的小佛堂示意我们进去。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让我避开禛儿,但我却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顾虑到佟贵妃的感受,胤禛他虽然知道自己并非佟贵妃亲生的,也知道永和宫的德妃是他的生母,但是康熙却从来没有让他来见过我,因此禛儿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8岁那年他病时照顾过他的人就是他的生母,不,也许他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吧。我黯然地想着,却也明白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也就顺着佟贵妃的意思和心荷一起躲到了小佛堂之中。小佛堂在她床榻右侧稍稍靠后,躲在里头的我们看得见外面的情形,而外头的人却不会注意到我们。我揣测着她大概是想让我看什么吧。

但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额娘,您怎么样了。”我只觉得心中一酸,知道那是胤禛。这几年他长得很快,样子也和小时候有了些变化,脸庞五官倒渐渐有些个像我。他一个箭步走至佟贵妃的床前,“嗵”的一声就跪了下来,上半身爬在她的膝上,抬起头来那还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已是挂上了泪痕,而同康熙极为神似的双眼中却载着满满的担忧。他抓着佟贵妃的手哽咽着说道:“额娘,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额娘,您哪里不舒服吗?额娘,您哪里难受吗?额娘,您…”

胤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佟贵妃打断了,她含着泪,低下头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爱子,接着缓缓地地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发,他的眉,他的脸庞,那动作是那么的轻柔,那么得仔细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中。

“好孩子,额娘知道你孝顺,可是额娘的身体额娘自个儿清楚,额娘怕是大限将至所以才这么晚还把你找来,额娘是怕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她此话一出,无论是小佛堂内的我和心荷还是外头的胤禛和隆科多俱是一惊。我和心荷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安,而胤禛更是慌乱地抓着佟贵妃的手哭道:“额娘,不要吓唬儿子,是儿子不乖吗,还是儿子不听话惹额娘生气了所以额娘不要儿子了?”

“姐姐,这种晦气的话就不要说了,小弟看姐姐精神尚好只要善加调理康复是指日可待的。”隆科多也是一脸惊惧地看着她,说着安抚的话,可是这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又怎能让佟贵妃信服呢?

只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说了,时间有限有些话我不交待清楚怎样也走的不安心。”

“额娘…”

胤禛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被佟贵妃呵斥住了。

“禛儿,你连额娘的话都不听了吗?咳咳咳…”她似是太过激动了咳个不停。胤禛见状大惊失色,一边不住地用手轻轻拍着佟贵妃的背帮着她缓过气来,一边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是儿子不好,都是儿子的错,额娘,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额娘你说,只要能让额娘高兴能让额娘好起来儿子什么都听额娘的。”

他惨白着一张脸紧紧抓住佟贵妃的手而那脸上却是清清楚楚地透着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好孩子,额娘知道,额娘一直都知道。可你知不知道额娘活得好累。康熙十三年之前额娘一直憋着一股气在跟她斗,她是皇后,没关系,我是皇上的嫡亲表妹,她住坤宁宫,没关系,我选承乾宫,承乾坤宁本就是不分伯仲的。她雍容华贵执掌后宫,没关系,我心胸宽广对皇上所有的子女均一视同仁。额娘我处处和她争处处和她比却还是输给了她。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日,呵呵,那一天我永远都忘不了,朝堂上为三藩之变而阵阵慌乱而坤宁宫中是一阵盖过一阵的惨叫声。我看着她在那里苦苦挣扎,知道她快不行了,她就那样拉着我的手一声声的唤着:‘佳莹,佳莹,若是我不行了,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了。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我没有答应她,而她就那么走了,留下了一个皇上珍视的二阿哥,留下了在皇上心中永远无法取代的位置,将我彻底打败。当我看到皇上日日旁晚出城去为的只是在她的灵柩旁再待片刻再陪她片刻,当我听到皇上立二阿哥为太子时我就知道我输了,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她。而我这一生再也没有能够赢她的机会,因为一个活人怎么能斗得过死人呢?”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着气,而我们俱是惊呆了,原来她的心中竟然一直都是那么想的,她对孝诚皇后有着那么深的介怀。

“禛儿,”她似是喘过了气来继续说道,“就在我万念俱灰之际你来到了额娘的身边,你是额娘的儿子,也是额娘的骄傲,你知不知道,你皇阿玛常常在我跟前夸你聪敏懂事,反映机敏。众多阿哥之中只有你和她的儿子是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你年纪虽然比他小可是却处处不弱于他,每次听见你皇阿玛夸奖你你知道额娘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额娘有多自豪吗?我的儿子没有输给她的儿子,我的儿子也绝对不可以输给她的儿子!”

“姐姐,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不要再说了!”隆科多见她越说越不对劲,青着一张脸赶紧想要制止她。佟贵妃却摇了摇头凄凉地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没有糊涂,小多子,论聪明、论才智、论皇上的疼爱禛儿那一点比不上他?只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所以才能够坐在那个位置上!你让我怎么心服口服?我们满人向来是能者居上位,褚英,代善不都是嫡子,最后还不是输给了太宗皇帝。嫡长居正位根本就是是他们汉人的玩意儿!禛儿,额娘相信你,你天资聪慧才智过人一定不会输给他的,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答应额娘好不好,答应额娘你一定不可以输给他。”

佟贵妃说到这里屋中的我们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庶夺嫡位,这种在现在的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她竟然一直都在心中想着,谋划着。一时之间屋内没有半点声音,只是间歇传来她时深时浅的呼吸声。胤禛跪在床前打量着与平日雍容华贵,谨守礼义的母亲,一时之间倒像是有些个认不出她了,双眼也不觉透着些许疑惑,但当他看见佟贵妃急速地喘着气时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说道:“额娘,儿子答应你,只要额娘能高兴儿子什么都答应你。”

“很好,很好。好孩子,你去吧,额娘有些累了,想和你舅舅说些贴心话,你去吧!”佟贵妃见他答应了,宽慰地笑着推了推胤禛示意他离开,胤禛却是一脸不舍的样子不愿离去,但又怕惹佟贵妃伤心,只得红肿着眼睛说了声:“儿子先告退了。”就走了出去。等到确定胤禛走后佟贵妃才像是对我们喊了一声:“你们出来吧!”

我惨白着一张脸和心荷自佛堂中走出来,豪不惊讶地见到隆科多也是一脸的震惊和慌张,他怕是压根就没有想到我会躲在后头吧。

“妹妹,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佟贵妃轻轻擦去脸上的泪侧过头看着我,但她的脸上却扬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在听了刚才那么多的秘密再看她现在的神情我的心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都听见了,听得很清楚,皇贵妃娘娘,您想怎么样?”我冷静地看着她有些疯狂的眼睛回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只是想同你做一个交易,要你一个承诺。”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她却听她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在这后宫之中向来是子以母贵。你当初身份太低根本没有资格养育皇子所以皇上才会将四阿哥交给我抚养,即使你现在已位及妃位,但你没有强势的娘家,你怎么争得过太子背后的赫舍里氏,怎么争得过十阿哥背后的钮钴禄氏?我不一样,我的姑姑是皇上的亲额娘,我的父亲佟国维是内大臣,大伯佟国纲更是一等公,我们佟家门生满天下,说现如今朝廷可称为‘佟半朝’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所以,只要有了我们佟家的在背后支持,四阿哥想要日后取太子而代之也并非没有可能。”

她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有着一抹骄傲和自豪,却着着实实地一掌打得我说不出半句反驳地话来。没错,我心心念念想要改变历史,不想让他们兄弟阋墙的悲剧发生,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康熙是对我很宠爱,但经过了南巡那件事我的心中总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更何况即使他真的信守承诺宠我一辈子那又如何,以他的个性这枕头风对他根本就是无效的,我如果不找帮手的话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阿哥得位不正”这样的传言再度在历史上发生。要想阻止历史再度发生,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胤禛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只有这样他们兄弟俩互相埋怨一辈子,仇视对方一辈子的人伦惨剧才不会发生。她抛出的诱饵很诱人,我知道我是舍不得放弃的。“你的条件呢?”深深地吸了口气来平复心情后我问道。

她听我这么说知道我愿意接受她的条件不觉笑了出来:“很好,我知道四阿哥是妹妹最心疼的孩子,妹妹一定会答应的,我的条件很简单,我只希望胤禛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他心中的额娘永远都是我。”

“你说什么,你…”我听着她这话却是彻底惊呆了,她的条件太过苛刻,太过残忍,她怎么可以这么做,让我许下一生一世都不准亲近儿子的诺言,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你不要怨我,”她盯着我,因为宿疾缠身而凹陷下去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凄惨,她笑着辩解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禛儿,而你不同,你还有九公主,十二公主,还有十四阿哥,用一个儿子来换一个帝位,换一个太后的尊号,你说,这难道不划算吗?”

“你…什么太后的名号我不在乎,我不…”我气愤至极想要拒绝她,可那到了嘴边的话却突然刹住了。那日延禧宫中良贵人说过的话此时却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回响。

“奴婢卑贱的出生无论怎样都是要跟着我苦命的孩儿一生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强势的母亲我又怎么忍心因为我的私心而阻了他的前途呢?奴婢给不了他显要的出生却也万万不能再挡着他将来的路了!”

是啊,我给不了胤禛一个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外戚,我给不了他一个执掌玺印统帅六宫的额娘,我虽然给不了,但又怎能剥夺他拥有这些的权利,去阻他将来的路呢?良贵人啊,良贵人,你可知道其实无论是贵人还是妃,只要我们背后没有权,我和你根本没有分别到头来我还是得面临和你一样的选择。

我一时怔忡了,不舍,不甘,无奈,绝望,各种情绪混杂在我心中,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屋内顿时又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间或的几下灯油的噼啪声告诉人们,这屋中还有生气。

“你的答案呢?”她又逼着问了我一句,语气中透着些许焦急,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抓着被角…

我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答应你。”

“好,好,真是太好了。”她笑得是那么眉飞色舞,笑得是那么畅快淋漓,同我阴郁的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多子!”

她突然喊了被这情形吓得有些愣住的隆科多一声,他抖了一下身体回到:“是,姐姐。”

佟贵妃拉着他的手眼睛中闪着诡异的光芒说道:“你都听见了吧,你记住,从今往后只要四阿哥一天还是我佟佳莹的儿子,你就还是他的亲舅舅,我们佟家就还是四阿哥的坚强后盾,帮他,助他,推他,扶他就是我们佟家的责任,但若是有一天他不是我佟佳莹的儿子了,那他的舅舅就不是你而是姓乌雅。你的责任很重,你千万不要忘记了。”

我听她这番话却是感到从头到脚一片冰冷,她是怕我在她死后临时毁约而让隆科多盯着我们。好狠啊,这就是女人的占有欲吗?

“姐姐,弟弟记下了。”隆科多点了点头郑重地像她保证,事关佟未来的前途,他自是非常的重视。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跟着而来的是康熙担忧的声音:“佳莹,你有没有怎么样?苏太医来回朕说你很不舒服,你到底感觉怎么样?” 

他“碰”的一声推开门闯了进来,是阿,门口的那几个又怎么敢拦着皇帝呢。康熙的脸上写满了对佟贵妃的牵挂和焦虑,甚至连我和隆科多还有心荷在场都没有注意到,一进门就立刻走到了她的病榻旁坐下,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佟贵妃却也是一脸迷茫地回望着他随即出乎我们意料地喊了一声:“皇帝哥哥,你终于来了。”接着就扑到了他的怀中。

“佳莹,你是不是很难受啊,你告诉皇帝哥哥,皇帝哥哥一定会医好你的。”康熙见她憔悴成这样却也是不忍地落下泪来,禁不住搂着她一声声地问着。

“皇帝哥哥,”佟贵妃自他怀中抬起头,两眼迷茫地看着他说道,“佳莹到底是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要佳莹?佳莹从小就想做皇帝哥哥的皇后,阿玛,伯父从小也是这么告诉佳莹的,他们说皇帝哥哥总有一天会用大红花轿来接佳莹,牵着佳莹的手踏入坤宁宫,佳莹就这么一直等啊等啊,可是皇帝哥哥却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选择了赫舍里!佳莹认了,因为只要能陪在皇帝哥哥身边佳莹不在乎,到了皇帝哥哥第二次立皇后,佳莹想着这次终于可以做皇帝哥哥的妻子了,可皇帝哥哥又一次顺了太皇太后的意立了心雅为皇后。为什么,皇帝哥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佳莹不够好所以你才总是不选择佳莹的,你告诉我啊,皇帝哥哥!”

她一遍遍地问着康熙,一声声地道着她的委屈,在场的人莫不哀伤落泪,即使是我,也万分同情她的遭遇,她真的是压抑了太久了,久到这么多年的委屈她竟然直到今天才向他倾诉。康熙却像是愣住了,看着她的神情先是不敢置信,随即却又浮上一抹深深的痛苦。他用力搂着她,用略有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想要吗佳莹,你想要做皇帝哥哥的皇后吗?”

“是的,我想,自打第一天见到皇帝哥哥时佳莹就一直在做这个梦。”

佟贵妃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她怕事等着康熙问她好久好久了。

“那好。”康熙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郑重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喊道,“李德全,你立刻到南书房去,传朕口谕,让当值的大臣立刻替朕拟一份诏书昭告天下,朕要立承乾宫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

他此言一出满屋子的太监宫女还有隆科多都跪了下来齐声喊着:“恭贺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呵呵呵呵。”佟贵妃先是有些不信,似乎没有料到多年的期盼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实现了,她看像康熙想要寻求保证。康熙对着她点了点头。她这回终于是笑了,笑得还那么美那么年轻,好像她又回到了无忧无虑得童年时光。她放松身子靠在康熙的胸前闭上双眼,那泪水自紧闭的美丽双眸之中不断淌下,

“臣妾谢皇上恩典。”

“不要谢,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

我就那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有些疯狂的一幕,只觉着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像是有人用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转过身没有向康熙和“佟皇后”告别就领着心荷飞快地跑出了这个快要让我窒息的承乾宫。

回到宫中我却是已不能言语,刚才的一切都太过让我震惊。佟贵妃那疯狂的神情和计划几欲耗尽我的精力。慌乱地想翻过桌上的茶杯倒杯水压下心中的烦躁,却手忙脚乱地发出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娘娘,让奴婢来吧。”

心荷赶紧拦住了我,倒了杯水给我,我一接过来立刻一饮而尽,这才勉勉强强压住了那不适感。

“娘娘,您刚才为什么要答应皇贵妃呢?”心荷见我这样却是红了一双眼,心疼地问着我,“四阿哥若是真就这样一辈子都不知道您为他做的,那您对他的情又该如何自处呢?”

听了她这话,我却陷入了沉默,为何我要答应她,其实答案很早就已经有了。胤禛若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那他们兄弟相斗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他能堂堂正正地得到他们兄弟苦苦争夺的皇帝宝座,一偿夙愿又不用再受后世人的唾骂,我也无需品尝亲眼见到两个儿子互残却又无能为力的痛心,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并非她想的那么伟大,完全是为了儿子的前途而立下这种誓言。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平静,因为我真的…活得好累。

胤禛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九,皇贵妃佟氏病危,册为皇后以示宠褒。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申时,佟皇后病逝。

七月十六,康熙奉皇太后之命,封其父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为一等公,世袭罔替。

七月二十四日,以索额图和大行皇后的伯父佟国刚为首的谈判团圆满完成任务,中俄签订世界上第一份有记录的协约《中俄尼布楚条约》,自此,中俄边境长达数十年的纷争终于得到解决。

佟家在短短半月之间经历了悲喜两重天,但再多的封赏,再多的荣耀都已无济于事,佟皇后终究还是看不到这一幕。

年仅十二岁的四阿哥作为大行皇后的儿子为故去的皇额娘戴孝守灵。康熙则悲痛欲绝地亲自送走了自己的第三位皇后。

“佳莹,是皇帝哥哥辜负了你,你怨吗,你恨吗?现在的你,是否解脱了呢?你见到芳儿了吗?你见到心雅了吗?你见到老祖宗了吗?若是见到了,就托梦给朕吧,告诉朕你们在那里过得好不好,告诉朕你们是否有受苦?”

他的肩膀无力地垂着,间或地颤动泄漏了他此刻的悲痛。嘶哑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满腔的轻柔和怜惜,一声声地问着那已经躺在了棺木中故去的佳人。所有人都不由地被这悲伤的一幕所感染,跟着呜咽了起来,而几个佟皇后身边的宫女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了。

“皇上,您要的东西奴才给您拿来了。”

李德全手捧着一个盆子,走到康熙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等着接下来的指示。

康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有些恍惚地走到佟皇后的灵柩前,抬起手,用手指沿着棺盖和棺木的接合处一下下地抚过。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这一幕。周围除了几声压抑着的抽噎之外,就只剩下他的指甲划过棺木发出的“嚓嚓”声,无比清晰又无比有力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开棺。”

猛然间从空气中蹦出的这两个字让我们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过了片才意识到那竟是皇帝的声音。只是那压抑与克制让我的心感觉沉沉闷闷的。

早有四个侍卫领命走了上去,一人扶着一边的棺角,一用力,只听“咔咔咔…”那棺盖就被缓缓地移开了。我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心头,自那打开的棺木中我似乎又感受到了佟皇后死前的那份偏执,那份激狂。但没有,什么都没有,人死了毕竟就是死了,她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笑吟吟地福一下身,道一句:“给皇上请安。”她就只能那样穿着她向往了很久的皇后朝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嘴角衔着一丝满足,而眼角淡淡的泪痕却又透出一抹牵挂。

康熙掀开盖在托盘中的红布我才发现那下面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瞧那光泽及纹理就知道即使在宫里这也难得一见的无上珍品,更不要说那巧夺天工的雕刻了。它们一只上头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腾龙,而另一只上则栖息着一只正欲展翅一飞冲天的凤凰。两只镯子交相辉映,更显得流光溢彩。康熙拿起那只雕有凤凰的,返身走至佟皇后的棺木前执起她的手,慢慢地,轻柔地,将它套在了她早已经没有了温度的手上。 

“佳莹,在皇帝哥哥的心中你一直都是朕的皇后。”

他恍恍惚惚地说着说着突然晃了一下,身体像失去力气般沿着棺木的外侧下滑。好容易止住了那势头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就那样靠在了棺木边。

“皇上!”

“皇上!”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我和李德全立刻几步跑了过去扶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