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要不要宣太医?”

李德全掏出手帕替康熙摸去额上的汗珠,见着他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询问着我的意见。

我见康熙闭着眼睛一脸苍白也觉着他真的是伤心过度有些影响到身体了,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去。想不到康熙突然睁开了眼睛撑在大掌收紧反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

“朕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扶我回乾清宫歇歇就好,待会儿,待会儿朕还要来…”

他有气无力地对着我说着,目光转动看向的却是佟皇后的棺木。我看着他这样强撑着只为他心痛,却又不禁埋怨他,若是真的真的那么伤痛又为何不在佳人活着时对她更好一点呢?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不是太迟了吗?

“皇上,您有没有好一点?”

扶着康熙回了乾清宫东暖阁后原本是想让他去床上躺着,但他却说只要靠靠歇会儿就好,我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到炕上靠着。他自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什么,只是紧闭着眼睛靠在案几上。多日来的疲劳让他脸色显得有些个苍白,而更让我在意的却是他脸上那抹哀伤。

“唉。”

叹了口气,让人打了盆热水来,浸湿了帕子再略略绞干,轻轻地沿着他的前额替他擦去不断冒出的汗珠。移动到他的眼角处时却不料被他的手按住。

“皇上,您…”

我的话在见到没有被帕子遮住的眼角边滑出的眼泪后就全都咽了回去。屋中静悄悄的,他斜靠在案几边,我陪在他的身旁,我们彼此相偎着,共同品尝着哀伤。

“扶朕一下,朕想去那儿…”

他用手指了指书桌,我想他大概是想写些什么,于是伸手扶着他帮他慢慢站起来,他倚着我微微借了力一步一步地走着。我们一起向着书桌边移动。才不过数步,稍早替他擦去的汗珠就又纷纷冒了出来。他似是再也坚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全都移到了我身上,我支撑不住失去重心和他一起向书桌倒去。

原以为会摔下来,却只听“砰”的一声,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桌面止住了我们两人前冲的趋势。可他身体虚弱得连自己的体重都负担不了何况加上我的呢?果然就见他撑着桌面的手微微地抖着,看样子是快要撑不住了。我立刻稳住了身体,重新扶住了他,但见他这样勉强自己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皇上,这样不行,您先歇会儿吧,您要是先倒下去,那…”

“没事,你帮朕一下就好。”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我不忍心可又心知劝不动他,只得用全身的力气扶着他。他看我吃力于是伸出左手撑住桌面想要分担我的负担。

“皇上,臣妾没事,臣妾撑得住的。”

我想着让他轻松点,他却握了握我扶着他胳膊的手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的目光自我脸上移开,转到桌上的狼毫笔上,我心知他的心思,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改用右手扶着他,左手铺开纸,又拿起笔蘸满了墨,递到他的手中。他接了过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凝神盯着桌上空白的纸。他提起笔想要写什么,可是才刚落下却又及时刹住停在了半空。如此反反复复多次,纸上却仍是一片雪白,而他脸上的神情却益发的凝重。他叹了口气,收了笔势,出神地看着纸面似在回忆过往。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知道此刻只有保持沉默对他才是最好的。过了片刻,他像是已经有了决定,再次地提起笔落下,这次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气呵成,一首诗就那么跃然纸上。

月掩椒宫叹别离,伤怀始觉夜虫悲。

泪添雨点千行下,情割秋光百虑随。

雁断衡阳声已绝,鱼沉沧海信难期。

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 

“叭”的一声,一滴泪落在了纸上,化开了纸上的墨,留下一圈圈渲染开的墨迹。我惊讶地转过头去,落入视线的是他发红的眼眶和被他咬到发白的嘴唇。

“皇上。”

我只觉得眼中一阵涨热,险险地止住眼泪,掏出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还有泪。

“筝儿。”

他抬起右手环住我的肩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左手穿过我的手和身体间的空档紧紧地环住我的腰。低下头将脸埋在我的肩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看他这样我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我叹息着也搂住了他,衷心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筝儿,朕…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那一个“我”字让我顿时就僵在了那里,纵使我对他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此时也化作淡淡的心酸和淡淡的痛。抬起手,抚过他的浓密的眉,他挺直的鼻梁,停留在他透着坚毅的脸颊旁,回望着他眼中的伤,我坚决地告诉他我的回答:“皇上,臣妾说过的‘一生一世,不离君侧’。”

再多的哀痛也有渐渐淡去的一天,十月,随着佟皇后正式下葬景陵,大行皇后的葬礼终于结束了,康熙也渐渐振作了起来。《尼布楚条约》的成功签订也或多或少的给他带来了一丝安慰。佟皇后一死,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十阿哥的生母贵妃钮钴禄氏,但她才能平平实在是不堪重担,于是执掌后宫的重任自此由我和宜妃等人共同分担,我们各自管理一部分事务,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再由我们几人商量着办。这本是后宫无主位下的权益之计,却想不到康熙自此一生再也没有立过皇后或是皇贵妃,而我们的这种模式则一直维持到了康熙末年。

我正在整理这几个月的帐目支出,猛地记起刚才康熙派了人过来说下了朝后要过来,看了看时辰他也快到了,我收拾了一下准备接驾,可等来的却只有李德全一个人。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公公请起吧,皇上呢?他不是说要过来吗?”

我一边低着头整理着桌上的账本纸张,一边随口问了他一句。

“皇上那儿有事耽搁了,所以吩咐奴才来知会儿一声,怕娘娘在这里等急了,还有,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待会儿四阿哥自书房退下后会直接上娘娘这儿来请安。”

听他这话,我却猛地愣住了,手上的动作不觉也停了下来。他是和我说过佟皇后已经不在了,理应交还我抚养,只是我没有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娘娘,您怎么了?”

心上泛起淡淡地痛,我出神地盯着桌上的账本发呆,连李德全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直道心荷唤了我一声,我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钟,分明已经快到午间了,差不多他也该从书房出来了。

“心荷,你去把十四阿哥抱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是那透着几分冷意,几分断然的声音却又分明是属于我自己的。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心荷像是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她犹豫着看着我,红着眼睛问我,但就是不见她的身体有丝毫的移动。

“快去,快去!”

我闭上眼睛对她命令着,最后一声却是失控地喊了出来。

“…是。”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我终于支持不住地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借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细想,因为我怕我会后悔。

“娘娘,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头后着呢。”

梅香带着喜悦的声音向我禀告着,我的心却是猛地一揪。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我知道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睁开眼睛,站直了身子,僵硬着身体走到一旁的炕上坐下,整了整衣服,再次换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剧烈翻腾的心思,我对她点了点头道,“请四阿哥进来吧。”

我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克制,可还是感到坐立难安,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想着门口看去,过了好久,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我眼前。是禛儿,是他。我心中一激动,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细细地打量了起来。他好瘦,好憔悴。自佟皇后得病以来他一直都侍奉在她的病榻前,佟皇后病逝后作为大行皇后的儿子他又必须参与守灵等一系列的丧葬事务,如此繁重的活把他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折腾得消瘦了一大圈。眼睛四周凹下去了一大块,下巴也像被刀削过般的棱角分明。他原本身体就不壮硕,此刻更显得单薄,我看着只觉得心疼,真担心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他脸上原本的飞扬神采此刻尽被失意所取代,而松松垮垮的肩也透出他内心的落寞。蓦地抬起头来用那双和他父亲极为神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眼中却是一片茫然,像是在琢磨着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而自己又是谁。

我的心被揪得紧紧地,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拼命地压抑着自己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他犹豫地看着我,眼神之中透着几许挣扎,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不语。如此反复了多次,才尴尬地轻轻喊了一声:“儿…儿子,给额…”说到这里他却是刹住了车,那一个“娘”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似也有些懊恼,轻轻地甩了下头,跪了下来大喊了一声:“请安!”

他大概也是没想到竟然喊得那么大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在那里看着我了。而这样的他只让我更加的心痛,竟也说不出半句话来。我们俩就那样对视着,竟然谁都没有说半句话。房间之中是一片死寂,空气中也透着些许尴尬的味道。我心下焦急,想着心荷怎么还不来,看向却见他的眼中渐渐浮现出几许失落,他又看了我一眼见我还是没说什么,失望地垂下了眼睛,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唰地一声就站了起来,低着头咕哝了一句:“儿子先告退了,不打扰额…休息了。”

他说完这句也不等我开口就掉头跑了出去。我心下暗叫了一声糟了,却来不及唤回他,只能看着他冲了出去。他前脚才刚走,心荷后脚就踏了进来,不出我所料的是,她并没有将胤禵抱来。

“娘娘,奴婢…”

她僵直地站着,嗫嚅地对我说着,却又似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她这样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唉,你真是坏了我的大事。”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充满疑惑地问道。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知不知道,宫中除了皇上的人,各宫主子的人之外还有许多重臣的眼线?佟家势倾朝野,宫中本就有他们的内应,现在佟皇后不在了,你说他们能不时时刻刻地盯着我,看着我,防着我和四阿哥亲近吗?我不演一场戏给他们看,他们又怎么会放得下心?”

“可是娘娘…”

心荷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给打断了:“你担心的事我明白,你怎么不想想,当初祚儿还在的时候,我明里暗里背着皇上去看了他多少次了,难道现如今我还会怕一个死了的佟皇后,怕一个已经断了一翼的佟家,怕一个羽翼未丰的隆科多吗?我原本计划着先演一出好戏给他们看再想办法和禛儿解释清楚,这样虽然会让他受一时之苦,可是我们母子之间终究还有一世的幸福,你倒好,自作聪明地替我拿了主意,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又是好气又是感动她对我的这份心,虽不忍责过分怪她,却也烦恼不堪,她这一步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该怎么办?心荷听我这么说却是大惊失色,“嗵”地一声就跪了下来,脸上是一脸的悔意。

“奴婢真的是…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磕着头,我看着于心不忍赶紧站起来拉起了她道:“好了,好了,现在没时间后悔了,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补救才是。”

“是,娘娘。”

她红着眼站了起来,扶着我坐回炕上。我心下烦躁不已,一时之间更是半点主意都想不出来。正在这时,芩淑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扑到了我的怀里。

“额娘…额娘…”

她埋在我的怀里不住地哭着。

“怎么了,芩淑,告诉额娘,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我抬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急着问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禛儿的事还没完这里又出什么事了?

她慢慢地自我怀里抬起头抽噎着道:“四哥哥,四哥哥…他,皇阿玛说要罚四哥哥。”

芩淑年纪还小,表达能力还不是很完整,她说了半天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今日康熙特地让早走一步,为的就是来这里给我请安,他临时变卦不来恐怕也是想给我们一个独处的环境,想不到因为刚才我们两尴尬的一句话都没说,伤心地跑回了书房对着康熙就拧上了,说什么“皇额娘才去了没多久,皇阿玛就把她给忘了。”又说什么“皇阿玛忘了没关系,儿子永远会记得额娘的。”之类的话,把康熙气得是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拍桌子对着就训开了,什么“性情急躁,喜怒不定”,什么“有你这么跟阿玛说话的儿子吗?”,什么“在书房里跟师傅学的那些都跑到哪里去了?”诸如此类的念叨了大半天,末了还罚他到书房外跪上两个时辰,外加罚抄十遍《孝经》。

心荷听了之后倒是比我还急,催着我赶过去救他。我虽然心疼儿子埋怨康熙却也没有因此昏了头,我心里明白这件事现在怕是举宫皆知了,佟家那边想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一定要忍住,现在若是赶过去了那我和就没有未来了。想到这里,我下定了决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过去。

轻声地安抚着芩淑,哄着她睡着了,我却烦躁不安,来来往往地在房里走着,不住地看着天色。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时,康熙留了琳贵人,我却暗自舒了一口气,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他絆住。

回了永和宫我立刻让心荷帮我换衣服。看着镜中一身普通宫女装扮的自己,我不由得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我怎么每次见儿子都得扮宫女呢?不过想是这么想,只要能见到儿子,让我扮太监我都干。待天一黑,我立刻就动身出发了。住在乾东二所里,就在景阳宫后头,离我很近。我提着宫灯匆匆走过去,却在门口被拦住了。我笑着向守门的侍卫说是德妃娘娘让我去看看四阿哥,毕竟四阿哥今天被皇上罚了。那人打量了我一下问了我一句:“娘娘只让你去,她自己不去看看四阿哥吗?”他这话却让我心下一惊,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自在,我镇定地回了一句:“是的。”

“那心荷姑娘就快去吧。”

他笑着向我让开了路,我朝他点了点头,就走往乾东所走去。踏入住的院子,隔着纸窗就见到他映在烛火下的身影,微微还传来他的几声抽泣声。

“额娘,儿子好想您…”

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只见到他站在桌子前弯着腰,含着眼泪在烛光下抄着《孝经》。在心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放下了手里的宫灯,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墨替他磨了起来。他似是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抬起头来,见到眼前的人是我时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许不敢置信,拿着笔就那样愣在了那里。我走到他身边,默默地又从笔筒中取过一支笔,蘸了蘸墨,压着他已经抄了很多的纸,提笔继续往下写着。

一时之间我们俩谁都没有再说话,屋中是一片安静,除了我不时移动压着纸的手发出的沙沙声外就只剩下灯油间歇爆开的“噼啪”声。我写了好久,从开宗明義到天子章、诸侯章、卿大夫章、士章、庶人章、三才章、孝治章、圣治章、纪孝行章、五刑章、广要道章、广至德章、广扬名章、谏诤章、感应章、事君章,最后在抄到丧亲章那一句“生事爱敬,死事哀戚”时,我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想到祚儿,想到他,我只觉得心里难受,眼泪就那么滚出了眼眶,滴到了纸上,将刚留在纸上的墨迹化开。我赶紧找纸想要吸干水迹,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的。

眼前出现了一只显得有些瘦弱的手,手上拿的却是一块叠的四四方方的丝绢。我心中一喜,抬起头来看到他有些羞涩,有些尴尬,又有些期待的脸。我有些激动地颤着手接了过去,压抑不住地唤了他一声:“禛儿…”

他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禛儿,不要走…”

我急忙拉住了他的手,他挣了几下没有成功索性放弃了,但仍然背对着我不肯转过身来。

我知道这孩子感情强烈,爱就爱,恨就恨,今日我先是对他冷了一下,随后又没有去替他解围,他心中气我,恼我也是应该的。

“禛儿,额娘…”

“我的皇额娘…是孝懿皇后。”

他的肩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沙哑地说道。

我的眼眶一热,听他的话我就知道佟皇后在他心目中有着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叹了口气我说道:“我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大’,你自幼就由佟皇后抚养,你敬她,你爱她,这都表明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额…我见着只有高兴,我知道禛儿长大了,也懂事了。禛儿,我今晚来不求你能认我,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想着你,念着你,从没有一日忘记过你。”

“那你…”

他才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下去,我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我想告诉他为了他将来的路能走得更踏实一点,我和孝懿皇后做下了那种约定,可转念一想,他如此爱着他的养母,我这么贸贸然地告诉他,先不要论他是不是相信,在人身后说她的是非这种事也让我自己鄙视我自己。硬是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我只能告诉了他另一个理由:“禛儿,我今日这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你十二妹你见过吗,你喜欢她吗?你知道吗,你皇阿玛告诉我,宫里有人曾经暗中下咒想要害你十二妹。”

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我知道像他这种自幼生活在宫中的人怕是这种宫闱骇闻听得太多了,不用我多费唇舌他必定就是信了。稍稍舒了口气我继续说道:“虽然这个人被你皇阿玛私下处理了,可是我不敢保证还有没有人想要害你九妹,你十四弟,还有…还有你…我蒙你皇阿玛的错爱才有了你们,可是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而给你们带来危险。你从前是佟皇后的儿子没有人会把注意打到你头上,可现如今佟姐姐不在了,没有她的保护,那些人又躲在暗处让人防不胜防,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只有出此下策。只要你能离我远远的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听了我的解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被我我在手心中的手却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我心下一阵宽慰,擦了擦眼泪道:“这样就好,不需要多么露骨的表示,古人不是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吗?我不强求你能喊我,我们就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冷漠好不好,我从来都没有抱过你一天,但是自今日起,我会一直爱着你,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也会一直等着你的,等你能够发自内心真正地喊我一声‘额娘’,等着没有人能伤害我们的那一天,等着…”

等着你能一偿夙愿,登上大位的那一天…那时,到那时没有人能够再拆散我们,我们可以就有真正的幸福了…

这一句,我却是只能在心中说着。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但露在外头的脖子根处泛出的红晕却告诉了我他的回答…

最后的幸福

我替胤禛写的那几篇《孝经》康熙当然是看出来了,第二天他拿着那几张我所写的《孝经》过来找我,可在看到我有些红肿的眼睛之后就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直叹气,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时光如梭,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那么快。芩淑自从上了书房和几个哥哥一起读书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也渐渐开始有些小淑女的模样,不过那也只是在师傅面前,私下里和几个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玩得很疯。康熙为这事没少训过她,但每次被她耍赖地爬上膝头甜甜地喊一声:“皇阿玛最好了,最疼芩淑了。”,外加奉送一个大大的吻之后就立刻消了火气,还乐得像个傻瓜似的。只不过芩淑不认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和几个哥哥一起读书时为这个没少闹过笑话。不过很奇怪的是,她从来都没有认错过胤禛和胤祐。胤祐倒还好,他腿有残疾,和平常人不太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胤禛站在康熙其余的几个儿子中间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芩淑就不会搞错呢?我有一次忍不住好奇问了她一句,她却怪异地看着我说道:“四哥哥就是四哥哥啊,芩淑为什么会认不出来呢?额娘你好奇怪哦。”我听她这么说以为她的毛病好了,可想不到这话前脚才说完,她一转头看到胤禵立刻冲过去抱着大喊了一声:“十三弟,姐姐好想你。”搞得我对她彻底投降。

怡康也已经五岁了,这几年来,有着洪毅明的长期调养,她的病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比不上同龄的孩子那么健康,也没有他们个头大,但至少不用时时为她担心了。不过最让我觉得惊讶的是怡康的天资,她很聪明,简直可以说是天才。我记得我只是有一次无意间教了她几个字,她却对此兴趣浓厚并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短短的时间内就学会了许多字。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做出几首虽谈不上出色但也有模有样工工整整的诗来,让我和康熙都为此惊叹不已。这孩子从小就很安静,她喜欢一个人泡在御书房里自己翻着书随便看,有时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胤禵在我的呵护下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越长越可爱,也越来越像祚儿,有时我抱着他总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像是眼前的不是胤禵,而是祚儿又回到我身边了。只是他还是不喜欢康熙碰他,只要他一来,胤禵立刻霸着我不肯放,还摆出一脸“你耐我何”的表情,常常让我夹在他们爷俩中间哭笑不得。

而胤禛…自那以后他每日晨午都会和芩淑一起来给我请安,说着念书时书房里发生的趣事,像是三阿哥做了一首诗把师傅都比了下去,像是八阿哥不好好练字被皇阿玛骂,又像是十阿哥年纪太小精神不集中老趴着打瞌睡,然后师傅就…每每都让我笑得人仰马翻的。而有时看着他们两兄妹携手进门的亲密样子我就感动得想哭。我们之间就如同说好的一般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偶尔的目光交汇,他眼中的温暖和笑意让我心里的痛顿时减轻了不少,而那间或羞涩的一声“额娘”,往往让我立时转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就这一点来说,我很感激芩淑,有她代替我明着爱胤禛多多少少地弥补了我心中的缺憾。

而康熙他…他待我是一如既往的好,无论是巡游塞外还是移居南苑从来都不会落下我。而这两年来除了那位自南巡带回来的袁贵人为他生下一女后,后宫之中便再无人有孕,胤禵倒有了成为他小儿子的趋势。“我”今年已经三十一岁了,自“祁筝”入宫以来也有十多年了,如此“高龄”还能蒙他青睐也实属难得了。他对自己的感情比较克制,在宫里时虽没有专宠这种事,但他待我的好我看得到也感受得到,更不用提外出在外他的体贴和细心了。可南巡时的记忆早已化为一道伤痕留在了我的心上,每每面对着他,我犹犹豫豫但终究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他。

而他…因为西北的局势不稳定,再加上岳乐的突然长逝、杰书的老迈,康熙渐渐将很多原来由他们俩承担的事务转交给他负责,所以近来在宫中见到他的机会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年来他忙着为康熙出谋划策,也忙着处理自己府里的事务。像是前几年他突然之间休了一位庶福晋,让人觉着摸不着头脑,而最近康熙几次指给他的女人他也都拒绝了。

我隐隐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不敢让自己去细想。

“咳咳…”康熙的几声急促的咳嗽声拉回了我飘移的思绪,这几个月来又是丧事又是国事累得他疲惫不堪,前几日终于自觉撑不住了,下了道谕旨命各部各衙门的奏章交由内阁转奏后,我们就搬到了瀛台暂住。他虽说是来修养的可我却没有见过他闲过一日,每日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着成堆地奏章。

“皇上,休息一下吧。”

为他披上一件衣服我在他耳边呢喃着。他略略迟疑了一下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拉过我到他身边坐下,一脸笑意地打量着我,却什么话都不说。我心下觉着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了,这般不言不语的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了,皇上?”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朕觉着你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这些年看着你还是一个样子。和你相比朕倒是老了许多了,再这么下去朕越来越老,你倒是一点没变,过不了几年朕和你一块出去人时家倒会以为我们是父女了。”

“胡说,皇上又拿臣妾取笑了。”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睨了他一眼,起身就想要离开,他一把拽住了我急着道:“好了,朕和你开玩笑的。”他见我不肯再坐下索性也站了起来,拉着我走到了书桌边,拿起一支笔塞在我的手中让我拿着,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解释,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带着我的手就在纸上行进着。我的好奇心顿时就被他引起了,随着他如行云流水般的一笔一划,一首词就那样渐渐展现在我的眼前:

炎光谢。

过暮雨、芳尘轻洒。

乍露冷风清庭户爽,

天如水、玉钩遥挂。

应是星娥嗟久阻,

叙旧约、飚轮欲驾。

极目处、微云暗度,

耿耿银河高泻。

闲雅。

须知此景,

古今无价。

运巧思穿针楼上女,

抬粉面、云鬟相亚。

钿合金钗私语处,

算谁在、回廊影下。

愿天上人间,

占得欢娱,

年年今夜。

是柳永的《二郎神》!一首词罢,他松开了手,拿走我手中的笔放在一边,将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眼中的炙热也点燃了我的心,我明明没有发烧却觉着体温不断的身高。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唇上传来的怜惜。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和他一起躺在了床上,只是朦朦胧胧间见他执起了我的左手,在那虽已淡去却仍可见痕迹的手腕处落下一吻。

“这是朕的一辈子的痛,希望终有一天,朕可以真的看不到它。”

一抹冰凉随即环上了我的手腕,凝神看去,却是那只绝世孤品的腾龙手镯!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