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很是。他的手段这样熟练,这些年不知瞒过朕多少事,实在罪大恶极!”做皇帝的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自己当了一个聋子瞎子。文帝叫晋王勾起了火气,顿时大怒。

晋王敛目,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这时候还为你嫂子侄儿求情,这很好。”文帝虽然是恼怒禹王,然而这些怒火也不是没有做给别人看的,也是想看几个皇子会对此事有什么态度。晋王叫他很满意。

对与自己夺嫡的禹王一巴掌非要拍死,人之常情,可是却留了一念之仁,没有罪及禹王妃母子,这才是叫文帝最看重的。

至少这个儿子还算心胸宽阔,日后若他驾崩,不会宰了自己留下的皇子皇女不是?既然嫡皇长子都能容下,那同是嫡子的冀王也同样能留下了。

文帝心里松了一口气,看着晋王的目光越发和蔼,想了片刻方才微微摆手说道,“先叫他在前头戴罪立功,将北戎逐出去再议。只是……”他眯着眼睛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皇子要在帐前先锋退敌,朕就先给他记着!禹王的王爵他就不必要了,重做光头皇子。至于不贤的韦氏,实乃妖孽!”

如意听见他对韦氏依依不饶的,嘴角默默地抽搐了一下。

都说文帝与韦氏肯定是真爱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实在是前生修来的缘分呀。

“禹王妃能跪在朕殿前多日,她自然也可以!”文帝见晋王伏在自己面前一脸孝子的模样,缓缓地说道,“她得了盛宠,自然更该为大皇子做些事。从今天开始,叫人传朕的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去!叫她脱簪待罪跪在城墙上,白天晚上都不许她起身。什么时候战事平了,什么时候才能起来,若刀剑无眼她没了,看在她服侍大皇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朕给她体面,叫她做大皇子的第一侧妃。”

什么叫第一侧妃?说到底不还是侧妃?

就算没有御口,韦氏在禹王……哦不如今要称大皇子了,在大皇子的面前,那比正妃还风光来的。

况人都死了,要这个第一有个屁用呀!

如意觉得文帝缺德透了,况就算韦氏侥幸没死,这名头依旧给她,那才是最叫人不好过的。

御口请封的侧妃,虽然看似风光,然而一辈子,只好做个妾了。

若扶正,岂不是抗旨不尊?

如意才发现文帝这老家伙别看颤巍巍随时都能驾崩,这一颗心毒啊,比魏九姑娘的那点儿小毒计毒得厉害多了,一脸大开眼界的样子。

“她所生那一子,”都说文帝跟韦妃是真爱了,自然不会忘记真爱的爱子,缓缓地说道,“往军前效力,为他父亲赎罪罢。”

既然有了赎罪的话,死了就活该,就算立了功那也是戴罪立功,功劳什么的就别想了。如意就看见文帝的老眼里都是阴沉的毒火儿,心里就明白,别看老头儿对自己很和气,其实都在心里憋气呢,这不弄死大皇子一家算是不跟罢休的了。

“儿臣为父皇拟旨?”晋王低声应了,抬头问道。

“不必,叫阿青进来。”文帝素来喜爱魏燕青,此时心里有些疲劳,再看看脸上苍白的晋王,还有小兔子一样眼睛大红的如意,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必须要看看温柔的美人儿来给自己洗洗老眼了,摆了摆手命外头服侍的内监去叫了魏燕青进来,就见这青年哪怕因满城肃穆并不穿得光鲜亮丽,不过是一袭青衣却秀致绝伦,眼角眉梢都风流写意,心情顿时大快。

魏燕青虽垂目而来,侧脸看见御前的妹妹,目光微微一凝,之后与文帝请罪道,“九妹妹关心则乱,与陛下面前无礼,求陛下开恩。”

“这孩子好得很,赤子之心。朕很喜欢。”见如意怯怯地与自己求救看来,乖乖的样子,文帝便笑了,对她招了招手儿。

再没有魏九姑娘一样顺杆儿爬的小姑娘了,她见文帝对自己并无不喜,况该治罪的倒霉蛋儿都有了,急忙滚到文帝的面前扭着小身子卖力地说道,“陛下的睿智,叫小九儿崇拜得五体投地,从未有这样仰慕别人呢。”她拱着小爪子咿咿呀呀说了许多讨喜的话,一个个小马屁拍得文帝老怀大畅,且她虽然是讨好,可是眉目依旧纯良天真,文帝便点了点她的头,大笑道,“赏!”

皇帝要赏,那还不是天底下的宝贝最值钱的呀,如意眉开眼笑,越发卖力地讨好道,“小九儿知道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对陛下的感激与敬慕都是无用的,只是从此以后,您就是小九儿心目中的阳光呀,照亮了小九儿的人生的道路,人家,人家……”她这笑话儿叫文帝大笑了两声不得不歪在了龙椅里指着她说不出话,却叫后头醋得要命的楚离捂住了嘴。

“陛下是你心里的阳光,我是什么?”看了看白胡子老头儿,年轻貌美的广平王世子气得浑身乱抖!

“表哥就是我的心呀。”呆呆的小姑娘讨好地拱了拱他的手。

晋王见楚离与如意果然装疯卖傻讨好了文帝,见这父皇心情确实不错,急忙磕头道,“皇嫂就在殿外,求父皇开恩!”

文帝笑得不行,见如意一边讨好一边也担忧地往门外看,就知道她方才为何卖力讨好自己笑,倒也无所谓,摆了摆手。

晋王果然大喜,急忙给文帝磕头,顾不得别人,自己踉跄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外去了。

他才出了大殿,就见与自己交好,方才在殿外阻拦楚离与如意的那个内监殷勤地过来扶着自己,一边低声道,“王爷为禹王妃求情,这岂不是留下后患?”半晌这内监没有得到回答,却见晋王驻足看着殿外眉目静谧的禹王妃,许久侧头看他,一双眼睛黑沉,轻声说道,“日后,你侍奉她,就要如同侍奉我。”

在这内监色变之中,晋王甩开了他的手,忍着膝上剧痛快步走到禹王妃的面前,俯身一笑。

“我送嫂子回家去。”

第164章

“怎么是你?!”禹王妃跪了这么久,浑浑噩噩,抬头看见晋王含着淡淡笑容的脸,仿佛是在做梦。

“哎哟喂王妃娘娘,不是咱们王爷求情,您还得跪着呐。”那内监惊疑不定,不知道晋王这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只是几年前他已彻底依附晋王,晋王就是他的主子,见禹王妃还不知要不要感激的模样急忙从后头转出来赔笑地说道,“您在外头跪着,咱们王爷就在里头跪着,一点儿都没有比您少。”他见禹王妃看着晋王的脸突然就白了,又笑眯眯地说道,“王爷在陛下面前求了情,陛下说您一家可以回府去了。”

文帝口口声声大皇子,却依旧叫这眼前的女人禹王妃。

皇帝是不会叫错称呼的,自然有他的道理,这内监自然不敢怠慢。

且他奉晋王为主,晋王开口叫他侍奉禹王妃如同对晋王自己,这就是态度了。

别说御前文帝心腹大内监去侍奉一个皇子丢人,实在是文帝陛下老得不知啥时候就驾崩,为了自己日后继续荣华富贵的,他只能选一个高枝儿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冀王那儿没什么交情,晋王与他素来不错,人也爽快,傻子才不选。

“你何必淌这个浑水。”禹王妃看着晋王苍白的脸,看他膝盖上有淡淡的灰尘,只觉得心痛难忍,比禹王给自己的伤害叫她更痛苦。

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叫她连番地伤害拒绝,还依旧对她这样不离不弃?

“我没有做什么,父皇也不过是想要治罪大皇兄罢了。”晋王见禹王妃美艳的脸上露出哀容,转头看着那内监,见他赔笑退后,这才温和地说道。

“还得多谢王叔了。”王八羔子禹王这么多年一点儿信儿都没有,显然是不管京中禹王妃母子的死活,随他们叫文帝处置的意思了。楚白如今上有母亲下要庇护妻子儿子们,恨禹王的心再没有此时这样厉害的,一双手握得紧紧的,他突然有大难逃生的感觉,也不起身顺势给晋王磕了一个头轻声说道,“王叔庇护我们母子,叫母亲不必因父王受到牵连,已经叫侄儿感激了。”

“不必如此,一家人,何必说这个。”晋王哼笑了一声,见禹王妃一双光彩潋滟的眼里含着晶莹的眼泪看着自己,突然笑了笑,俯身在她面前专注地看着她,喃喃地说道,“皇嫂从未为人哭过,为大皇兄都没有。今日皇嫂为我流泪,我已经此生无憾。”他顿了顿,一双泛着暗潮的眼落在禹王妃的腿上,就见她的身躯都在颤抖,急忙笑问道,“皇嫂起不来?”

“跪了这么久,我们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母亲。”楚白试着起身,只觉得双膝之上剧痛无比,差点儿又跪回去,他顾不得别的,急忙去扶身边的禹王妃,却叫晋王给拦住了。

“王叔?”

晋王只看着闭上眼的禹王妃许久,飞快伸手将她打横抱起,飞快地颠了颠这个大概今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会在自己怀里的女子,他见禹王妃一脸惊恐,只抱着她轻飘飘的身体大步往外走去,口中不客气地说道,“皇嫂起不来,弟弟就送你回去,不必谢我。”

禹王妃身上独有的馨香就在眼前,可是晋王却觉得难得的宁静,他感到禹王妃挣动了一下便妥协地不动,就笑了。

“皇嫂若有肥仔儿的饭量,弟弟肯定不敢抱您了。”他挑眉,神采飞扬地说道。

“你这话叫她听见,又要在心里骂你。”禹王妃不知为何不愿挣动,她的头抵着晋王坚硬的胸膛,轻轻地说道。

魏九姑娘自认自己狡猾极了,其实是一个什么都在脸上的人,心里骂晋王的样子,那人精儿都看得出来。

“谁叫她好欺负呢?”晋王见禹王妃安静,只觉得这一辈子都满足了,叫身后跟着的内监去叫了车来抱了禹王妃上车,也不松开她,叫人端了热水,亲手拿帕子给禹王妃覆在膝盖上,一边抬头挑眉问道,“要不解开些衣裳?”叫禹王妃当场抽了一耳光,这才笑嘻嘻地继续隔着宫装给她热敷,顺便叫车赶紧回禹王府去看太医。

他心神都在禹王妃的身上,哪里还记得别人呢?

后头各自背着自家媳妇儿的禹王世子与静安郡王,呆呆地看着宫车转眼就消失了。

“咱们怎么办?”楚白嘴角抽搐了一下问道。

“求大人再唤一辆车来。”王鸾伏在楚白宽阔的背上,望向禹王妃的方向若有所思,却什么都没有问,只转头问同样被留下来的那个内监。

那内监哪里敢怠慢呢?叫人去叫车,自己陪着,待听见楚白小心翼翼地问文帝对禹王府的处置,便将话都说了。

待听说禹王连爵位都丢了,楚白顿时在心里骂了一声败家老子。

禹王都没有了,禹王世子的爵位更是不要再提!

“世子别担心,奴婢冷眼瞧着陛下的意思,禹王府大概不会收回。”见楚白气急败坏恨自家老子恨得牙根儿痒痒,这内监眼珠子转一转就挑拨离间地说道,“大皇子是大皇子,禹王府是禹王府。就算大皇子爵位抹了,王爵陛下却并没有收回,只怕日后世子,还有天大的好处。”见楚白微微一怔思忖起来,这内监越发卖力地说道,“还有王爷在,您担心什么?”

若大皇子知道连儿子都不跟他玩儿去投靠了晋王,那得多生气?

早前大皇子的几鞭子能叫这内监记一辈子的,顿时就痛快了起来。

“你说的对。”这个意思,只怕是文帝或许日后会将禹王的爵位直接封给自己,不必等他爹死了,楚白顿时眯了眯眼睛。

“只是如今世子一家依旧是有罪过的,若是想要翻身,还得有大大的功劳。”这内监提点了一下卖了个人情与楚白,见他感激地对自己道谢,又塞了自己一个大大荷包,就觉得这位世子比他爹确实上道儿的多,又拉拢了两句,便急忙告辞往文帝处奔。

不跑不行,虽然关外辛苦,如今兵祸起又危险了几分,不过不仅文帝对韦妃是真爱,内监大人对大皇子也是真爱呢。

哪怕风吹雨打千山万水,只要有旨意往关外的,内监大人都不让给别人。

为了不叫别的猴儿崽子挡了自己与大皇子相聚的欢喜,这内监一边想念每每大皇子看见自己愤怒却不得不忍耐,听见文帝旨意呵斥后扭曲的脸,他觉得太幸福了。

他快步回了大殿,悄无声息地进来与文帝说了晋王送禹王妃母子回去王府后,便笑嘻嘻地说道,“晋王殿下实在是友爱手足的典范,因禹王妃娘娘腿上不好,世子与郡王也束手无策,已经抱她回去,叫了太医。这等情真意切,实在叫奴婢感慨。”他装模作样挤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将晋王与禹王妃这不大合适的做法给抹平了,这才殷殷地说道,“如今边关战乱,别人去奴婢不放心,这旨意,就叫奴婢去罢?”

“你?”

“千山万水,只要是为了陛下,奴婢命算什么?”这内监见文帝迟疑,急忙忠肝义胆地说道。

这马屁实在不错,魏九姑娘见文帝十分受用微笑点头,顿时觉得自己还需要学习。

魏燕青已经在一旁拟好了旨意,待文帝颤巍巍地盖了大印,便交给了这内监。

“大皇子,只抹了王爵么?”这内监觉得太便宜大皇子了,怎么也得抽他两百三百军棍的不是?急忙问道。

“留着,不然他仗着身上有伤,竟不往军前去了!”文帝冷笑一声,本还在呵呵地笑,听见大皇子,顿时脸就沉了,一双老眼里都是愤怒的光。

这得多想儿子去死在大战里呀,如意抹了一把汗,觉得过后再打,该应该加点儿利息。

“陛下息怒,待战事稍平,您再处置,还是陛下的龙体要紧。”魏燕青见外头有宫人进来给文帝进了滋补的汤药,这老头儿本一脸凶残,可是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有些伤感,他眯了眯眼,知道文帝是想到先皇后了。

魏燕青知道文帝再不喜欢大皇子,可是冲着先皇后也不可能因这一件事就宰了大皇子,只挑了挑眉,在文帝一脸感动的目光里柔声劝道,“龙体安康,才是天下之福。魑魅魍魉,在陛下的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

“还是阿青心里有朕呐!”文帝干涸的心被美人一笑滋润得不行,感动地说道。

如意垂头,默默拿小脚儿碾地上的灰尘。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皇子殿下有这么多仇人在御前见天儿轮番上阵地说坏话儿,也真是够倒霉的。

不过今日禹王妃不会被株连,如意已心满意足,此时也觉出自己的不妥,怯生生地看了看头上的文帝,她转了转自己的小脑袋,看了看自己很不严肃的衣裳,正要告退出宫去看望一下禹王妃,却见外头又有通传,竟是张皇后求见。

她见文帝召见了张皇后,不得不缩在楚离的身后,就见张皇后一身儿金碧辉煌摇摇摆摆地进来,一手扶着身边的宫人,手上的护甲刺眼的犀利。

又不是练九阴白骨爪,为什么要戴这样的护甲呢?

魏九姑娘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硬是没想明白。

“皇后这时候来做什么?”禹王府出了这事儿,晋王来求过文帝,还跪了好几天来求情,冀王虽然与禹王妃不是很密切,却也是与当时盛怒的文帝求过情的,只是求过一回尽了心也就罢了,也不会十分殷勤。

文帝觉得冀王虽清冷,不过也没有什么错,见张皇后面容娇艳地进来,脸色便温和了许多,和声说道,“小七的婚事就在眼前,你不要怠慢了。”七皇子大婚也就在最近了。

又听见七皇子,楚离目光清冷,反手掐了一把身后的肥仔儿。

“那孩子行事稳重,不必臣妾担心。”张皇后含笑上前,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如意在楚离身后哀叫了一声,顿时目光一凝。

“这是怎么回事儿?”虽然张皇后如今不大招惹如意,只是前些时候嘉怡郡主明晃晃打了张氏的脸还在御前反咬一口就叫张皇后太恼怒了。这就是在打皇后娘娘的脸呀。

她心里本就窝火儿,再看看如意这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敢往文帝面前来,此时扭着楚离的身边小动物一样哀叫,文帝竟然还十分温和地含笑看着,顿时就明白张氏嘴里常恨恨地骂狐狸精是个什么意思了。

不是已经赐婚,还不定狐媚了谁!

看如意那张可爱娇软的样子就不顺眼,张皇后目光一闪,便与文帝笑着说道,“这不是九丫头?这孩子如今越发自在,在陛下面前也形容无拘无束,只是御前无礼,叫人笑话教养。臣妾的意思,是不是九丫头去换件合适的衣裳,收拾收拾,也别太不把陛下当回事儿了,是不是?”她声音温柔,一脸为如意着想,可不是张氏只知道尖酸刻薄的段数,然而意思却全都在里头了。

魏燕青皱了皱眉,不去看张皇后与眼巴巴的妹妹,只求助地去看文帝。

这地界儿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就皇帝陛下说了算,不看他看谁呢?

“九丫头这才是本心,朕就觉得很好。”文帝见张皇后吃饱了撑的与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平日装糊涂也就完了,此时却觉得有些不快,颤巍巍地问道,“你不记挂小七,看着九丫头做什么?她小小的年纪莫非碍了你的眼不成?”

今日皇帝陛下已经累了,不大想要说要事了,咳嗽了两声,就见一侧的侧殿里出来了一个娇媚可爱的美人儿,这美人儿头上一整套的珍珠步摇,身上穿着珍珠白的宫装,容貌美丽,瞧着十分柔顺。

“朕也累了,没有什么事儿,你们就都出去。”那美人儿给张皇后请安,之后便依偎在了文帝的身边,文帝软玉温香地靠着,摆手说道。

贵妃久病,张皇后也老了不新鲜了,皇帝陛下自然得寻一个懂事儿不爱叫自己心情不好的美人儿来服侍。

张皇后看着这个柔顺乖巧,一点儿都不敢叫文帝不乐意的美人,心里恨得流血,只是转眼,又觉得悲凉。

她才应该是立在君侧的那一个,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女子在丈夫的身边,自己倒成了一个摆设。当年入宫时的快活与愿望,竟都成了笑话。

“臣妾来,是有一事。”见文帝有些不耐烦地看住了自己,张皇后就跟没有被文帝吃哒一般十分平和地说道,“臣妾见殿外空了,莫非是陛下饶恕了禹王府?”

她最忌惮的就是禹王,冀王之前为禹王妃求情就叫她很不高兴,此时脸上有些不好看,她也看不见文帝的脸沉了,急忙说道,“禹王这一次犯了这样大的过错,虽然是陛下的儿子,可是皇子犯法与庶人同罪!若不处置,岂不是叫天下寒心?!”

她好不容等到禹王犯错,怎能如儿子一样妇人之仁,错过了这个机会?

禹王被打下去,她自然有手段对付晋……

“住口!”她这口口声声的意思叫文帝听明白了,这是要他杀自己的儿子啊,文帝看着眼前一脸正气的张皇后,勃然大怒!

“毒妇!”他猛地起身跳起来指着呆住了的张皇后骂道,“朕还没死,你就容不下朕的儿子!”

他气得老脸都白了,想到若日后自己驾崩,这女人若做了皇太后,那还不宰了自己所有的儿子?心里痛恨到了极点,他劈手就操起方才吃了滋补的汤水后留下的青花小碗儿,猛地就砸在了张皇后的脸上,就听一声哀叫,张皇后捂住了脸,一股鲜血从她的指缝儿冒了出来。

文帝见张皇后伤了脸,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怜惜,拍案骂道,“心胸狭窄的东西,滚去你姐姐的灵位前跪着!朕不叫你出来,你就在里头跪到死!”

“陛下!”这皇帝陛下自己杀儿子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手软呀,怎么到了她身上,就暴怒成了这样?张皇后几乎是哀叫了一声。

堂堂皇后去跪先皇后,日后,她还又是什么脸?

“朕,怎么会娶了你?!”文帝啪地丢了一本折子,摔了她一脸,大骂道,“朕就该废了你!”

第165章

“陛下?!”废后的话都说出来了,张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还是真爱么?

就算是寻常人家,休妻也不是张口就来的呀,更何况皇后,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废立都是与国本休戚相关的事儿,不能这说废就废不是?

且张皇后就没有明白文帝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发难,莫非是因自己老了,比不上小妖精们了?可是她在后宫,也没有对文帝临幸的这些宫嫔有什么不好的呀,除了生死仇敌的那个贵妃,张皇后平日里对这些低位的妃嫔都不过是寻常忽视了一些也就完了。

自己并不嫉妒,还给文帝生了儿子,从未有行事踏错,怎么能废了自己?想到自己的七皇子冀王,张皇后更不敢叫文帝把自己给废了。

若废后,冀王就再不是嫡皇子,还要被自己拖累,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臣妾有罪,求陛下看在往日情分,饶恕臣妾这一次。”作为一个当年能用天真无邪的脸来抢走了文帝且眼瞅着堂姐病死的人,张皇后是很能屈能伸的,此时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疼痛与血水急忙跪在文帝面前垂泪说道,“臣妾一时激愤,说了叫陛下恼怒的话,可是这一心都是为了陛下的呀!”

她对身边如意奇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含泪仰头深情款款地说道,“有人伤了陛下的心,臣妾比陛下还难受,恨他比陛下恨他更甚。”

文帝越老越心软,每每她流泪央求,总是会原谅自己。

可是这一回文帝只是用苍老的眼看着自己,平日浑浊的目光变得精明了起来,其中还有张皇后看不懂的内容,许久之后挥手说道,“你去跪着,朕再想想。”

他一脸无情地坐了下来,看都不看张皇后一眼,转头摸着身边吓得浑身发抖的那个美人儿的头发淡淡地说道,“皇后日后,就不必理宫中事,都交给……”他迟疑了一下,便摆手叹气说道,“叫朕身边的女官管着就是。”

他竟然也没有将宫务交给贵妃。

张皇后知道文帝这不是想要封贵妃为后因此要废了自己,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如意可怜地看着脸上现出几分轻松的张皇后,只觉得这位“杀伐决断”得太不是地方了,这么一开口就不依不饶的,怎么能不叫文帝借题发挥呢?

虽然不知文帝为何对张皇后说出废后的话,可看这么醇熟的说法,自然不是一日就有了这个主意。

“跪着去罢!”文帝见张皇后面带庆幸之色,目光一冷,声音越发森然。

知道自己再求情也不得不去跪先皇后,张皇后都臊死了,无颜面对与自己有隙的几个小辈,给文帝磕头之后便掩面而走。

只是她好好儿地进来,却满脸是血地出去,又去跪了先皇后,宫务都交出来了。宫里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文帝对张皇后的不喜与厌恶。

一时间宫中暗潮涌动,不仅病中的贵妃探头探脑想要复出一下,就连冀王也被张皇后连累,因此有些暗淡,连大婚时来来往往的贺喜的人都少了许多。

这些都是后话了,只眼前见文帝是真撑不住了,如意急忙与楚离告退出来,因禹王妃无事,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看着天空白云都格外有光彩,更不必提身边容颜美艳得天地失色的华服青年了。她叫楚离一条手臂紧紧地扣在他的身边匆匆离宫,上了车方才一头滚到楚离的怀里拍着自己的小爪子心有余悸地说道,“真是吓人极了,我我我,我怎么能胆子这样大呢?”

她歪头咬着自己白嫩的手指,实在不明白怎么就热血上脑,命都不要地冲进宫里去了。

车竟然没动,楚离一边抱着这个叫自己喜欢到心里去的小姑娘,冷冷探头,就见外头正是那个狗胆包天的内监。

这内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正捧着一个大大的金盘,上头竟是十二把各色玉如意,十二对宝石簪子,十二对各色玉镯等等,琳琅满目叫人都眼花了眼。

后头还有几个宫人默默地抬着极大的紫檀木包金的箱子,沉甸甸的叫人心生疑惑。楚离目光不过是在前头这些寻常的珍宝上一扫而过,目光就落在了金盘后头的一对儿雀卵大小的明珠及几快殷红如血,剔透得如同一片冰凌般的红宝石上,挑了挑眉。

“陛下说,赏给九姑娘呢。”再没有这样有福气的人,打扮成这样没叫拖出去打死还得了赏的,也就只有魏九姑娘一个了。

这就是帝心,内监还不可劲儿巴结?

“陛下真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如意眉开眼笑地对嘴角抽搐的内监拱着小爪子感激道,“大人替我与陛下道谢,陛下的隆安,不知该如何回报呀。”

文帝是个很实惠的人,知道魏九姑娘也是个踏实会过日子的好姑娘,因此不拿笔墨纸砚糊弄她,给的都是值钱闪亮的东西。魏九姑娘待听说后头还有给自己的古董,眼睛都亮了,嘴里念念有词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这才与楚离满意而归。

她入宫得了文帝的赏赐,也是文帝的态度了,日后,谁不会高看她一眼呢?

心里很欢喜的如意美了一会儿,就担心起禹王妃来,抱着楚离的手臂仰头问道,“咱们去瞧瞧王妃去罢?”

虽然文帝一副对禹王妃既往不咎的意思,可是这个时代都是妻以夫贵,禹王自己倒了霉,禹王妃怎么可能不会被连累呢?只怕日后在京中勋贵面前就都艰难了。如意心里担心极了,小头顶着楚离的胸口小声儿说道,“我如今才知道,一家太平,竟这样难得。”

怨不得许多人都说今生只愿岁月静好平安喜乐的话,她还不以为然,如今事到临头才明白,这个愿望,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今日我送你回府,咱们明日再说。”见如意一脸疲惫,显然惊怕之后萎靡了起来,楚离目光温柔起来,低头将冰冷的唇碰在她的发顶,有些小心翼翼。

“可是……”

“晋王今日也在,不必打搅母亲。”晋王跪在文帝侧殿之事触动了楚离,虽然提起晋王依旧很有些冰冷,可是他却仿佛放开了什么,见如意仰头信赖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又碰了碰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他竟然在这样的时候带着她进了宫,虽然心里有因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因此没有忌讳的意思在,可是却忘了为她想一想,她还并没有嫁给自己。

她在文帝面前侥幸讨好了一回,他不觉得这是应该的,然而后悔。

“再也不会了。”他抱着怀里小小的小姑娘,闭目轻轻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