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微微一笑,安慰王家大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早就不是红尘俗世中人,纵然现在就死了,也不算是夭折,你不用愁眉苦脸的。”

“可是……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家大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僧人噗嗤一声笑了,暗道这王家大姐虽然是村姑,可是天然淳朴,说话总是能让自己解颐,真是难得的一个妙人。

王二哥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突然插嘴说道:“郑大奶奶就在隔壁的吴家庄上养静,不如,我们去求郑大奶奶?”

郑大奶奶郑素馨的医术,如今是大夏皇朝的翘楚。盛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就对郑大奶奶的医术赞不绝口,声称假以时日,她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盛老爷子能做开颅手术,郑大奶奶也差不多吧?

没等旁人开口,那僧人却断然否决,“不成。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如果专门去求郑素馨,说不定会走漏消息。他可是知道,郑素馨作为吴家的大少奶奶,跟那些人的关系很不错的。

“为什么?”王二哥很是吃惊,“你是担心郑大奶奶不肯出手医治?她是个慈善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我听说她在吴家庄经常义诊,免费给村民看病呢。这四里八乡都夸郑大奶奶是‘活菩萨’。就让她瞧一瞧吧!”

王氏也点头,“郑大奶奶确实为大家做了很多好事。要不去义诊那边看一看?”

那僧人还是摇头。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有这提议。他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就是不小心暴露身份的缘故。——那个人还是不放过他,就算逼得他出家了,还是不放心!

王家大姐见这僧人坚决不肯去吴家庄看诊,只好又转而求王氏:“王大娘,您要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王大娘心里也疑惑,但是也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要问,就道:“也有别的法子,就是慢一些。有个方子,按方抓药,然后喝半年,再加上按摩,可以把脑子的淤血散开。”

“有这种法子?快写快写!写了方子我去抓药!”王家大姐忙催着王大娘开方子。

王大娘笑道:“不用去别处买。这山上就都有。”

这王家村旁边的这座山,懂行的人就把它叫做“药山”。当初神农盛家有一处药田就在此处。有些比较奇特的药草,还就得在这山上的某些地方才能种植存活。

王大娘选择带着盛思颜住在这里,也是为了给盛思颜治眼疾,采药方便。

“太好了,我去我去!”王家大姐忙抢着说道。

王二哥看了看那僧人,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僧人这一次倒没有拒绝,对王氏彬彬有礼地道:“如此,多谢王大娘了。”

“不客气。你也别谢我,你要谢就谢王家大姐和二柱。我是看在他们俩的面子上,才给你治伤的。”王大娘毫不客气地道,不肯占这点便宜。

那僧人莞尔,觉得这村子里的人真不错,对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都这样热心帮助,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的,很是感动。

王大娘开好方子,教给王家大姐如何煎药,如何按摩。

那僧人就安心在王二哥这里住下了。

时间一长,王二哥的爹娘也都晓得了,但是都装作不知道。

救人是好事,对方不想出来见人,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厚道的乡里人家都知道给对方保留一份面子,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思颜被打破头之后,也在家里养伤。她倒是不在乎额头上留疤,但是这却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不去上学。

“娘,我额头上的疤难看死了,我不想去女学……”盛思颜对王氏撒娇。

王氏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她:“不上就不上吧。等娘把你头上的伤治好了,再去上学也不迟。”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了?那个吴大小姐好可怕。我怕去了又被她欺侮。”

第30章 来人

盛思颜这样一说,提醒了王氏,她郑重想了想,点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层。这想容女学是郑大奶奶开的。你又得罪了她的亲生女儿,那个地方,你肯定没法待了。”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好了,可惜我们思颜不能进学了。就在家里跟娘念书吧,总不能让你做睁眼瞎子。”

“当然不会!我跟着娘念书最好了!”盛思颜顿时欢欣鼓舞,抱着王氏的胳膊蹭了蹭,很是讨好的样子。

王氏见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道:“你在家养伤,哪里都别去。我去山上采药,争取早点给你治好头上的伤疤。”

盛思颜对王氏非常有信心,忙道:“娘,您要小心啊。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打紧的,娘记得早去早回。”不要再同上次一样,半夜三更才回来,还骗她说是去京城……

王氏背上背篓,笑着出去了。

走到隔壁,又叫了王家大姐,两个人一起上山采药去了。

王家最擅长是捕蛇。王家一家大小都会这门手艺。

王氏自从那次被蛇咬了之后,再上山,总是要跟隔壁王家人结伴同行。

王家大姐正好要给那僧人采药,也巴不得跟精通医术的王大娘一起去。

两家人的关系更加和睦。

很快一个月过去,那群陌生人在王家村、吴家庄,还有附近几个村镇晃了这么久,附近的那座山上如同篦篦子一般密密麻麻地篦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那僧人的踪影,似乎他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些人很是懊恼,又恨害怕找不到人交不了差。

毕竟他们顶头上司背后的那个人,可是手眼通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要跺一跺脚,就能把他们这些小人物踩成肉泥。

因此他们越是惶恐,越是变本加厉在乡间折腾这些普通老百姓。

“出来出来!搜屋子了!”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搜过来,家家户户都不放过,带着村子里正,拿着村子里的花名册,一一对着点数。

凡是没有登录在名册上面的,一律抓走,然后要亲属拿着官府的印信和银子来赎人。

用这个法子,他们颇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眼看就要搜到王家村了,王二哥和王家大姐都很犯愁。

那群陌生人最近在附近几个村子大张旗鼓地找人,摆明了是冲他们家里的这个僧人来的。

他们都是普通庄户人家,如何能跟这些好像后台很硬的恶霸抗争呢?

再说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如果真的搜到他们家里,他们是从还是不从呢?

连王家爹娘都有些着急,几次暗示王二哥和王家大姐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要连累家人。

王二哥想送那僧人出去,王家大姐死活不肯,最后索性对王家人挑明了:“人是我救的,跟别人无关。如果你们怕惹麻烦,我这就带他走。总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放心。”

“姐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王二哥很是尴尬,“那些人就要搜到我们村了,就这样藏在我房里,也不是事儿。”

王家爹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僧人在里屋听了一耳朵,对王家大姐极是感激,久已荒芜的心里,更是起了一丝异样的心情。他在屋里心神不宁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晚上,等王二哥进来的时候,那僧人对他道:“你们不用为难。我自有法子脱身。”他本来是极不愿意再跟那些人联系,但是如今人家欺到门上了,他也差一点被人打死了,就知道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佛门虽大,却还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王二哥忙道:“你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我姐姐说得对,既然救了你,就要救到底。”

那僧人微笑着拿出一封信笺,递给王二哥,“你帮我一个忙,明日将这个东西送往京城的荣升客栈。”

“不会有危险?”

“不会。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是我以前的老家人。她会想法帮我的。”那僧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王二哥半信半疑地接过信,第二天还是去学里请了假,专门去京城一趟,按照那僧人指示的方向,找到荣升客栈,将信送给客栈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是个十分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气度不凡,真看不出以前是个仆妇……

王二哥一边暗暗纳罕,一边拱手道:“多谢您了。如果您想见他,我们在王家村恭候大驾。”

那女子诧异地抽出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就低低地叫了一声,忙用手捂住嘴,遮住满脸惊诧莫名的神情。

王二哥心里一沉。难道不对劲?他脑子急转,忙飞快地转身就跑。

那女子看完信,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送信的人已经跑远了,不由失笑地摇摇头,对自己的账房吩咐道:“你帮着看店,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那账房点点头,看着她去了。

这中年女子回家之后,乔装打扮,然后从后门溜出去,径直往宫里去了。

到了下午时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木马车就从京城的西城门驶出去,往王家村的方向去了。

那辆青木马车进了王家村,停在王二哥家门口。

一个蒙着幕离的女子,扶着另一个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的手,上前敲门。

王二哥今儿请过假,从京城回来之后,没有去上学,本来打算去看看盛思颜,听见有人敲门,就开门看了看,正好看见是那个客栈老板娘!还有一个戴着幕离的女子,站在她旁边。

“请问这位小哥,那位僧人是不是在你家里?”那中年女子笑着问道。

王二哥顿时明白这就是那僧人说的帮手了,忙道:“在的,请进来!”

那中年女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进去了。

王二哥想跟着进去。

一个如鸡爪般的手掌从斜刺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王二哥的胳膊,不许他进去。

王二哥诧异地顺着那手掌看上去,见是一个白胖圆脸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哥,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声音尖细,听起来不像男人的声音。

王二哥心里一跳,乖乖点头道:“好啊,您想谈什么?”

那中年女子已经领着戴着幕离的女子走向王二哥住的小院子了。

那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要找人很方便。

“昭儿?你在不在里面?”那中年女子出声问道。

坐在里屋的僧人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怔了怔,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

“昭儿,你看谁来了?”那中年女子指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欣喜说道。

……

第31章 劝服

那戴着幕离的女子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缓缓将自己的幕离掀开,露出一张成熟美艳的容颜。——居然是本应该在深宫日理万机、代掌国事的太后娘娘!

那僧人立时涌出泪水,往前一步跪倒在地,手撑在地上,不住颤抖,低声道:“皇祖母……不孝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这僧人正是当初因跟郑二小姐海誓山盟,最后却因违背了不能与四大家族联姻的祖训,而被迫遁入空门的二皇子夏昭。

自从夏明帝突然病倒之后,大夏国事就由太后临朝听政,已经有十一年了。

太后见了夏昭,也十分激动。她快步上前扶起夏昭,含泪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儿,一去江南就是五六年,也不说回来看看皇祖母。”

夏昭出家,是在江南他的母族蒋氏家族所在的蒋州大昭寺,离京城离得远,不能回来也是正常的。

夏昭虽然是蒋贵妃所出,但是一生下来就被太后抱在身边教养,是唯一一个由太后一手带大的孙子,因此感情不同别的孙子、孙女,十分疼爱他。

当初的事,若不是被闹得天下皆知,连太后都不敢违抗祖训,夏昭也不会最后落得个子剃度遁入空门的下场。

那还是明历十年的事儿,现在已经是明历十六年腊月里,整整过去六年多了。

夏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头扎入情网里的毛头小子。他在大昭寺这些年,青灯古佛,日日诵经,别的不说,对他火爆急躁的性子倒是很有帮助。

看着他沉稳的姿态,还有眼底深处抹不去的情伤,太后感慨地拭了拭泪,道:“你这孩子,跟你父皇一样,都是个痴心痴情的性子。虽然作为普通男人,这些都是难得的好处,但是作为帝王,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可都改了吧?郑想容已经死了五六年了,你难道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

夏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太后不容夏昭说话,又带着讥诮道:“再说,就算你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可有没有想过,别人允许你在庙里过一辈子呢?——有些事情,你以为退让躲藏就能管用了?你不争不抢,别人也不放心,非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想不明白,哀家就算是白养你一场,以后也不惦记你了。”

夏昭沉默地苦笑。他知道皇祖母说的是实情。如果这一次不是他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怎么会给皇祖母是身边的司徒姑姑送信呢?

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司徒绣文,当年本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到年龄之后被放出宫,嫁了一个平常人家的男人,隐姓埋名,开了家小小的客栈,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司徒绣文虽然出了宫,还是暗地里领着衙司的俸禄和职位,帮太后在宫外做耳目。具体她是做什么的,就连夏昭都不晓得。他只知道,如果在宫外要联络太后,只要给荣升客栈的老板娘送信就可以了。这件事只有他们这些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你再想一想,那人以后会是天下至尊,你当真以为,你遁入空门,就能让那人放心?——如果他真的放心,就不会有今天的追杀,和你的求助了。”太后拉着夏昭在南窗下的炕上坐下来,仔细打量他的样貌。

这五六年,夏昭过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消瘦,眉间一股郁郁之气盘绕不去。

夏昭也抬头看着皇祖母,一瞧之下,他忍不住惊讶,“皇祖母难道真的是狐狸变的?——过了这么多年,皇祖母还如同当年一样美艳动人,一点都不见老!”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老。脸上皮肤细嫩通透如苹果,闪着饱满的光泽,眉色细长,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的媚色自然动人。

在夏昭的记忆力,皇祖母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从十一年前父皇突然重病,卧倒在床,皇祖母的容颜似乎就停滞不变了。

太后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含笑道:“这个啊,你得去问想容的姐姐素馨。是她的无双医术,帮哀家保养容颜。不然的话,哀家跟外面那些老婆子没有两样。”

“素馨的医术当真是举世无双。盛老爷子若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比她还强呢。”夏昭忍不住将郑素馨的医术跟盛家的老爷子相提并论。

太后沉下脸,冷笑道:“盛家那老匹夫,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害得你父皇如同‘活死人’一样,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哀家只让他们盛家全家陪葬,那是便宜他们了!”

夏昭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太后的手,诚恳地道:“皇祖母,当年的事,盛老爷子是有错。不过您杀也杀了,罚也罚了,就这样了吧。那四大家族也是我们大夏皇朝的根本。盛家,是不能被灭族的。”

大夏皇室有祖训。据说如果四大家族被灭,大夏皇朝也会被倾覆。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盛老爷子犯下可以诛九族的重罪,太后也没法杀盛家全族,只能折衷,将盛家嫡系全灭了。

“还有,盛家的医术,据说只传嫡系。如今嫡系都死了,只有郑大奶奶一个外人掌握一点盛家的医术,其实,也是有些得不偿失。”这件事,夏昭早就想劝太后了,但是当初太后实在太过愤怒,根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将盛家所有人都杀了,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郑素馨虽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但是那些盛家真正嫡传的医术,是不会教给她的。

太后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虽然也有些懊悔,但是她为人性子刚硬,从来不肯认错。因此这件事,谁提她砍谁的脑袋。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也只有夏昭,因是她从小带大的,情份不同别人,才敢在她面前进言。

太后默然良久,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扭头看了看夏昭住的这间屋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哀家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小,哀家却已经是风烛残年。一旦哀家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你?救助于你?”

这些日子,夏昭早想清楚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联络司徒姑姑。

夏昭抖了抖袍子,从炕上站起,跪在太后面前,攀着她的膝盖,仰头道:“皇祖母,请允许昭儿还俗。”

太后一顿,红润的双唇微翘,那喜色渐渐从心底往外显露出来。

“你想通了?”

“孙儿想通了。孙儿出身皇室,本来就退无可退。——想要出家就能了此残生,是孙儿太幼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通就好。”太后笑得如同牡丹盛放,美艳不可方物。

夏昭虽然是晚辈,也有些挡不住这样无上的风华,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太后的面容。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颈,“那就好。等哀家安排。你在这里,住得怎样?这里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夏昭苦笑道:“以前不知道。但是过了今日,他们肯定猜出来几分了。”不说别的,太后出宫,身边带着的高手都是太监,那些人只要跟王家的人打个照面,以王家人的精明程度,如果还不知道,那一定是在装傻。

“那你想怎么办?灭了他们?依哀家看,光灭他们一家也不够,要灭,这整个王家村都得……”太后可能是坐在最高的位置坐得太久了,看底下这些人如同萝卜白菜,想砍就砍,想切就切。

“不行!”夏昭皱了皱眉,“皇祖母。他们救了孙儿,如果因此送命,孙儿造孽太多,恐怕无法坐上至高之位!”

……

第32章 抓捕

太后听了夏昭的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颔首道:“那你说,要如何处置他们?”

夏昭对这个问题也考虑许久了,他镇定地道:“这家人不错。厚道又精明,一家大小和睦亲香,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孙儿觉得很踏实。”

“什么?!”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愕然地看着二皇子夏昭,“你是说,你想……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哀家可是调查过他们,他们世代都是这王家村的捕蛇人,家里唯一一个有点出息的,大概就是他们的二子王二柱。你要跟他们一起过日子?”

太后是何等样人?她要弄清一户普通民户的底细是分分钟的事。况且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不弄清楚这家人的底细,她也是不会贸贸然出宫,亲自来劝说二皇子的。

夏昭跟着站起来,背着手,很坚定地道:“是,孙儿早想好了。再说,孙儿既然下了决心,身边总是需要人的。这家人,就当做是孙儿看中的第一批人吧。日后的日子里,皇祖母也说过,您不能护孙儿一辈子。您就让孙儿试一试看人的本事。——要坐到至高的位置,不是要多能干,而是要看有没有一双识才的眼睛,和海纳百川的胸怀。”

太后深深地看着夏昭,唇角慢慢往上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当年那个在自己怀里牙牙学语的小婴儿,终于也长大了。

他站在窗前,身材高大,气势不凡,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惨绿的少年。那一年,因跟心上人的生离死别,他生无可恋,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如今的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渊渟岳峙,沉稳淡定。

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将他高大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

太后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双肩,已经宽厚如此,想是能够担起这幅重担了。

“好,好,好,你有这幅心胸,也不枉哀家疼你一场。”太后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夏昭的肩膀,拉着他坐下,“来,咱们合计一下,如何破局……”

太后微服出宫,在王家村密会从江南偷偷回京的二皇子夏昭的时候,京城的皇宫里,有一对母子也正心神不宁地对坐品茶。

凤仪宫西二间内,靠窗的罗汉床上,皇后赵氏和太子夏启对面盘膝而坐,中间是一个矮小的黄花梨茶几,茶几上有两杯香茗,袅袅的热气在面前盘旋而起。

“……母后,老二还没有找到。”太子低声说道,面色很是阴郁。

皇后脸色也很不好看,她飞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见太后的那几个耳目都不在旁边,才大胆地道:“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能松懈。如果人手还不够,可以让你舅舅出面……”

皇后出身山东赵家,赵家虽然不如周、吴、郑、盛这四大家族,但是在大夏皇朝,也是仅次于四大家族的二线梯队中数一数二的大族。

四大家族的女子虽然尊贵,但是依祖训不得嫁入皇室,不仅不能嫁皇子,连宗室子都不能嫁。

所以能嫁入皇室的,都是次一等家族里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些女子嫁入皇室之后,她们的家族当然跟着水涨船高,受到朝廷的封诰和重用。

不过外戚封爵,五世而斩。而四大家族的国公爵,乃是世袭罔替,当然不是这些凭了女儿的裙带关系一跃龙门的外戚能比拟的。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皱起眉头,“舅舅只是御林军的一个副统领,上面还有皇祖母的人压着,恐怕不太好。”

皇后一听也有道理,跟着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法子,忍不住发牢骚,“……太后也真是的,陛下又不是她的亲子,为何对你和老二厚此薄彼到如此的地步?偏心也不是这样偏的吧?”

太子只有苦笑。他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过。当初,太后其实也是要把他抱去慈宁宫里亲自教养的,但是母后舍不得,或者说,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嫡长子,被太后轻轻松松摘桃子,硬是用了些计策,将自己留了下来。

太后也没有坚持要将他抱走。

只是两年后,蒋婕妤生了二弟,一出生,太后也要求将他抱走,蒋婕妤这人乖觉得很,二话不说,托着刚生产的身子,亲自将二皇子夏昭送到太后的慈宁宫。还一直跟人说这是二皇子的福气,并且只要太后不宣召,她绝对不竭竭嗷嗷地跑到太**里晃悠。

因她识做,蒋婕妤出了月子之后,就被夏明帝封为贵妃。皇后以下有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蒋婕妤连跳三级,一下子跃过嫔和妃,成为了贵妃,也就是皇后以下的第一人。另外三妃位置空闲,夏明帝的内宫,就成了皇后和蒋贵妃分庭抗礼的地盘。

二皇子夏昭成年之后,对蒋贵妃只是面子情儿,对太后却是真正孝顺得很。

因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又孝顺,眼里只有太后,没有蒋贵妃。这样的孙子,太后自然偏疼。

太子明明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皇后肯定是不承认的,只好唯唯诺诺地敷衍着把话题岔开。

“你正经的皇祖母死得早,不然哪里轮到她一个继后做太后?如今居然还把持了朝政,牝鸡司晨,混淆朝纲……”皇后兀自喋喋不休。

太子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实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捂住皇后的嘴,低声道:“母后,您是不是不想活了?!”

皇后这才清醒过来,也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本宫刚才是撞客着呢,没有说什么话吧?”

太子往四周扫了一眼,摇头道:“母后可要记着。有些话,说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皇后阴着脸,连连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送太子出去,在门口又叮嘱他,“要尽快……”

太子会意,出去找人布置。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村来了一群甲兵,说是京城大牢跑了一个逃犯,他们奉了京兆尹的旨意,过来抓捕逃犯。

王家村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

“这位官爷,请问您是哪位?”老村长拄着拐杖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

那为首的官兵手里拿着一道文书往老村长面前晃了晃,老村长匆匆扫了一眼,吓白了脸,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这群甲兵骑着悍马,往村子里去了。

他们在王二哥家们停下来,下马上前敲门。

“出来出来!查户籍了!”

王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天还早,王二哥还没有去官学上学。他一向是王家最有主意的人,这个祸事又是他惹来的,家里人都看着他。

王二哥沉声道:“我去出去看看。”

他一推开门,就被一个官军按住手,扭在背后,压到墙边站好。

“里面的人都出来!”另一个官军往里面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