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乐终于放下贺准,心灰意冷:“所有人都死了……!”

若干留守官兵袭来,被穆乐一一砍杀,直到最后一个人,他收住了手。

那人曾跟他一个营帐,如今双手颤抖,不知其意欲何为:“你,你想干什么……?”

穆乐冷漠地:“你,我放你走。你去山下官军大营,跟你们的统领赵澜之帮我传句话!”

山下大营里,军医为赵澜之治伤包扎,之后沉吟良久。

赵澜之道:“医生,我的状况怎样但请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军医道:“统领所中之毒乃是山中毒蛇的毒液所制,我已将大部分毒物取出。只是您体内仍有残留,卑职以为,此地毕竟环境简陋,药物不全,统

领最好还是立即回洛阳彻底医治,以免后患。”

赵澜之缓慢舒展:“我却觉得问题已经不大了。谢谢您的好意,不彻底剿灭山贼,我誓不回朝!”

大夫下,赵澜之抬胳膊,剧痛无比,额角流下汗来。

远安拿着药从外面进来:“赵澜之,身上怎么样了?喝药……”

赵澜之接过来,忍痛服下,远安看出来他勉强,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刚才问了大夫……我看,要不然,咱们先班师回朝。反正,反正山贼已经剿灭了大半,再也难以形成气候,不行,不行就等你养好了伤,回来再打呗。”

赵澜之放下碗,也没抬头:“回来再打?什么时候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剩下的这些人又去了哪里?又在哪里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给他们一时喘息的机会,明日又成了大物,那今天所做的牺牲,战死的兄弟还有什么意义?”

远安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澜之霍然抬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远安,你不用辩白,你心里面还是维护着穆乐,对不对?我要再跟你说几遍,这个人不再是你的家奴,他是山贼,是敌人,他杀了孝虎和我众多弟兄,烧了我粮草,你怎么……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替他说话?”他猛然起身,激动地,“事已如此,我也不想遮掩了,我问你,你,你对他,你对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远安一听这话,也是怒

了:“你……你在胡说些什么?谁在替穆乐说话?我对他,对个背叛了我的奴才能有什么心思?我是担心你身上的伤!我在担心你!”

赵澜之大声道:“担心我就不要阻止我!担心我就别说这些话!”

他伤口剧痛,一下子坐回床上。

远安不忍:“你……你先歇歇,咱们回头再说。”

远安出了门,焦急地,没有办法地。

杂兵上来跟远安汇报:“叶大小姐,星慧郡主不肯吃饭不肯喝水,大发脾气呢。小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远安刚才吵架,本来就被赵澜之气得够呛,这下可找到了出气的地方,立时掀了袖子:“我去。”

远安进了关着星慧的营帐,只见她手上带着镣铐,饭食掉了一地。

远安大叫:“什么意思!”

星慧毫不相让:“把我放开!”

远安气得要命:“你做梦吧?你跟山贼勾结陷害官军,你现在还想走?赵澜之没把你就地正法,已经够仁慈了!”

星慧存心试探,故意恶毒地问:“赵澜之……他怎么样?中了镖毒,没,没死吧?”

“放心!你死他都不会死!”

星慧暗中松了一口气。

远安手脚飞快把地上的饭扒拉起来,推到星慧嘴里,硬往她嘴里塞。

星慧挣扎。

远安狞笑:“还由得了你了?粮草被烧了,将士们的饭食吃一口少一口,你还敢往地下摔?我让你摔!让你摔!连着土一起吃吧你!”

星慧身上被绑,摇头挣扎

:“你放开我!你忘了我是谁了!待我回去洛阳,一定要你们全家老小的命!”

远安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大坏蛋!千端阁,罗天洞,换人皮那些事情幕后的大坏蛋都是你!陷害赵澜之的人也是你!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你狡猾!你不留下证据!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你在这里可别跟我逞英豪!我一不小心好激动也许就会杀了你呀!”

她说罢抄起匕首顶在星慧的脖子上。

星慧顿住了,死死盯着远安:“……你敢……”

远安大笑,匕首接着往下压,直把星慧的脖子割出血:“吃饭不?”

星慧忍受委屈,终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远安不轻不重地拍她头,道:“对了……这样就好了,到把你带回洛阳审问的那天,你都要老老实实的。我够烦了,你别再惹我!”

远安把所有的饭塞进星慧嘴里,转身就走。

星慧恨地咬牙切齿,沉声从后面叫她:“叶远安……”

远安回头:“怎样?”

“你给我记住你对我的羞辱,有一天,我要你栽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远安挑着眉毛:“爱我去,吓我一跳。这么充满感情,还以为你要跟我当朋友呢!”

她说罢扬长而去。

星慧恨得目眦尽裂!

下午的时候,憋了一天的阴沉天气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穆乐沉默挖坑,把一个个死去的山贼掩埋。

身后的杂兵们渐渐散了。

他干完了手里的活

计,在溪石上磨刀,对着阳光,看看刀刃,满目凶光,草丛里忽然有动静。

穆乐飞刀过去,却被那人一把接住。

却是那个跟他一样会说马语的贞贞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穆乐看她:“是你?你怎么没像其它人一样离开?”

贞贞道:“我以为你会走。”

穆乐转过头来,继续磨刀:“哼,我走去哪里?这苍天底下,哪里还有容得着我的地方?”

贞贞笑嘻嘻混沌地:“一棵树倒了,猴子自然都会散开。一条河干了,鱼儿们要游向别处。你原本就不是这霍都山的人,同他们也没甚交情,别的山贼都跑了,你还留在这里作什么?”

穆乐道:“对,我不是霍都山的人,可是这里的人待我不错。不把我当奴才,不骂我,也不陷害我。待我好的人被待我不好的人害死了,我心不甘!我要报仇!”

“哼,山贼散兵们都散了,你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穆乐拿定了主意:“我一个人不是要对付他的千军万马,我一个人要另一个人的命也就够了!”

暮色四合,山下大营里,军医熬了药正要给赵澜之送去,被远安截住:“大夫,走慢一步。”

“叶大小姐。”

远安上前看看:“您给赵澜之熬的这是什么药?”

军医道:“哎,都是些就地弄来的固本正元的草药。

统领自己不肯回洛阳医治,我等也没有办法。”

“哎……您先去吧。”远安蹲下发愁,“哎

,赵澜之中了毒镖不肯回洛阳,非要留在霍都山追杀穆乐。穆乐这个小子不知所踪,我想帮也帮不了他!烦死了!”

正发愁,眼睛被人从后面捂上,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猜我是谁?”

远安蹭地跳起来,大惊失色,指着那人:“你?老家伙,你怎么胆敢来这里?!我看你一从地库里面出来,你就忘乎所以了你。你还敢来这儿?赵澜之恨不得挖地三尺把你逮出来呢!”

那人不是天枢,却是哪个?他把远安吓了一跳,自己还不当回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是谁。我啊,就像你说的,一从地库里面出来啊,真是看着个围墙就恨不得拆了,看着了篱笆就恨不得烧了。哪儿也关不住我了!”

远安急得要命:“你想玩,洛阳城那么大不够你玩?你来这儿干什么?赵澜之现在是忙着剿匪,等他闲下来,就要逮你了!你,你这个老通缉犯!快走快走!”

天枢指着远安鼻子:“我告诉你呀!你可别随便骂人!我掐指一算,你心烦意乱,我是特地来帮你的。你再说我真走了!”

远安摆手把他往外面赶:“我没有烦心事儿!用不着大爷你帮忙!”

天枢指着她,娘了吧唧温柔滴:“嘴硬!”

远安扁着嘴想想,还想压抑,忽然崩溃,抱着天枢的胳膊就哭了:“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算出来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回可是遭

了罪了!吃,吃不上好的。也睡不了囫囵觉儿。喝的水都不够干净,更别提洗澡了!你看我这满头的油啊!其实比较起来,这都不是事儿。我告诉你,穆乐这个兔崽子当了山贼了,劝也劝不回来。烧了赵澜之的粮草,杀了孝虎。赵澜之发誓要整死他!可他自己身上还中了飞镖,蛇毒解不了,嘴唇都是白的!我告诉你,我都要愁死了!这才一两天时间,嘴里面长了三块大疮了!鼻子里面也有火!喘气说话都疼!疼得我呀!我真是!……哇……我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我呀!”

远安可算见了熟人,嚎啕大哭,天枢让远安哭了好一阵子,拍拍她后背:”我这不是来了吗?帮你解决问题。咱们先去看看赵澜之吧,我先帮他治病。”

远安用袖子抹了鼻涕:“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那可太好了!”

天枢晃晃脑袋:“至于穆乐,咱们也可以想想办法。”

天枢暗授机宜,远安眨眨眼睛,有了希望。

九(14)欲擒故纵

营帐内,赵澜之正跟若干军士布置追杀穆乐的计划,远安带着天枢从外面进来。

赵澜之说话之前得先呼气:他伤口剧痛,勉强忍耐。

天枢看着他摇头:“完了,再晚了就完了。”

手下的军事们一听急眼了:“老家伙,你是谁?统领大人在此,你胡说什么?!”

天枢对远安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说了他们也不能信。”

赵澜之并不看他:“远安,你又随便把什么人领到我大营里来了?”

远安道:“这人可不是随便领来的。他是洛阳城著名的大夫,一直云游四方,今日能来到你大营中,实在是你的幸运!我弟远宁小时候被蛇咬中了嘴唇,要不是这位大夫,他小命就没了!”

赵澜之摇头:“荒诞不经。”

天枢笑笑:“统领大人好硬朗,众人面前不露痕迹。其实你胸口伤口处剧痛,一时如火烧,一时如冰镇。你若不是常年习武,技艺高超,此时应该浑身颤抖。你不肯让下属们看出来,你怕动摇军心!你更不肯让他们看你右手的手臂,一条黑线何时延展到你手心,大人,你命休矣!”

赵澜之冷笑:“江湖骗术!”

远安赌气,上前抓起他手臂,果然一条黑线。

赵澜之手里的令箭掉在地上,他俯身去拾,手指颤抖,根本拣不起来。

众属下一见这般,也是慌了:“大人!……大人!”

远安气结,抓起赵澜之,眼中含泪:“我会害你吗

?我会找个江湖术士来骗你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相信我吗?”

远安的眼泪流出来,赵澜之心软,之前因为穆乐而对她生的气也消了大半,低声问道:“那郎中,你有什么法子救我?”

天枢道:“大人所中的蛇毒乃是这霍都山特有的碧金蛇毒。此毒虽然厉害,但是并非无药可救,山民中就有人中了蛇毒又活下来的。这样的人即使再被碧金蛇咬伤,也不会中毒了。我取其血液,推宫进入大人体内,不消多时就可助统领大人克服蛇毒,恢复健康。”

赵澜之怀疑:“……此法我没听说过……”

天枢:“现在知道了,以后就能讲给别人听了,表情用对了,还能显得很有文化……”

远安着急:“赵澜之,你还在等什么?!”

赵澜之确实如同天枢所言,身上疼痛无比,此时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好!就依你所言!”

日夜更替。

营帐中,天枢给赵澜之推宫换血。

赵澜之脸色有变,只觉得身上渐渐和暖,原来栓塞的血脉筋骨也渐渐通畅了,又是一个昼夜。

到了第三日,天色大亮的光景,榻子上的赵澜之只觉得气血上涌,吐出一口黑血,睁了双眼,醒了过来,他再去看手臂上的黑线,居然消失不见了。天枢轻松一笑,擦手擦汗擦手霜:“怎么样,统领大人,身上觉得好多了吧?”

赵澜之激动:“谢先生救命之恩

!”

远安听见动静从外面进来,扑上来上上下下地看赵澜之:“好了?彻底好了?你不热了?不冷了?手指头也不哆嗦了?快点,你把这两根筷子给我拿起来,让我看看。”

赵澜之失笑,拿起筷子,夹了鸡蛋让远安看:“你看,还行吗?”

远安快乐极了,在地上直蹦高。

天枢道:“别高兴太早,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这位将军。你身上的蛇毒刚刚解开,元气大伤,武功尽失,数个月之内都不能动武,否则就是自寻死路,神仙难救!”

赵澜之凝神:“果真如此?”

天枢道:“你大可以拿命来试一试我骗不骗你。”

恰在此时,兵卒进来:“报告大人,这个兄弟从山上下来,说山贼穆乐有一句话带给你。”

众人讶异,被穆乐放走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进来,满脸憔悴跪在地上:“大人……大军走后不久,我等遵守您的命令在山上清理战场,谁知那叛徒穆乐杀了回来。他杀了其余人,只留下我的性命,要我给您带句话。”

赵澜之与远安几乎同时问道:“他说什么?”

士兵颤抖着:“他说……”

士兵回想着被穆乐放走之前,他要带给赵澜之的那句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回山下大营告诉赵澜之,这些血债我会要他一笔一笔偿还。三日之内,我要他性命!”

远安听完惊呆了,半天没再出一声。

赵澜之却冷笑道:“好,我也想要他的

性命给孝虎报仇!他不走就好!他能来找我就更好!省了我去找他!”

稍顷,众人撤出大帐,远安扑到赵澜之跟前,伏小做低地跟他邀功:“大夫是我带来的,你的命就等于是我救的。你,你可得谢谢我不?”

赵澜之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看着她问:“……你要我怎么谢你?”

远安着急:“我只求你一件事。穆乐要来寻仇,你不要出手,把他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