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之闻言只觉得胸臆间气血上涌,忍耐了半天,终究没忍住:“……远安,远安,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这个?!孝虎死的时候你没在旁边吗?刚才穆乐让人传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他当了山贼,他杀了孝虎,他如今要来杀我!你居然还在维护他?我问你,你到底对他存的什么心?!你把他当谁?我又是谁?!今天,你今天跟我说个明白!”

远安看着赵澜之,激动地:“我把他当谁?我早跟你说过,这人是我收养的小奴才,对我而言,就是个小猫小狗!他当了山贼,他杀了官军,是我没管好!我一定要收他回来!要杀要剐,公堂上见,王法来判,但是我不想见到你跟他厮杀!我把你当谁?”

她也是急了,握了空拳捶打赵澜之,“我生了病中了邪,眼前第一个见到的是我娘,第二个看到的就是你!你说我把你当谁?你看你有一点点事情,我急成什么样子?!我恨不得我

自己替你中蛇毒!大夫刚刚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转头就忘了?他说你几个月的时间里都不能跟人动武!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想去跟谁打?你说我把你当谁?!你还敢问我!还敢问我!你不识好人心,你是坏蛋!”

远安激动地,恼火地,可是句句实情,赵澜之闻言渐渐软化,见她那瞪着眼睛,鼓着脸颊的小模样,终究是受不了的,最后一把把她的手攥住,声音也缓和下来,看定她道:“行了!我明白了!穆乐来寻仇,就由你来应付!不过我可说好了,远安,这人你要逮住他!

若是放跑了,那我,我绝不原谅你。”

远安发狠:“行!就这么说定了!谁也别反悔!”

患难之时吐真言,两人终究表明了心意,两人彼此看看全是情意,终于两手相握。

被他们遗忘在角落里:天枢蹲在一旁,无比痛苦地用双手堵着耳朵:“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想不到小丫头还会说这个。她真是太肉麻了!太恶心了!太有办法了!太是人才了……”

霍都山的夜。

营帐里,远安抓住天枢的胡子,吆五喝六:“你必须帮我!我不仅不能让穆乐伤到赵澜之,还要把他给逮回来!”

天枢挣扎:“松手松手,这不是想办法呢嘛!想要抓住小奴才,其实并不难。”

“你说你说。”

天枢:“这人啊,目的明确,可是心眼直,他来就是要取赵澜之性命。你就像

我说的,你这么这么做……”

远安听罢摇头晃脑:“我觉得他最擅长这样……”

天枢:“那你还不马上让人去准备?!这下他可完了……”

两人仰头奸笑。

山野里,夜鸟惊叫。

穆乐从潜伏的树林里现身,观察着下面的军营。

他脚步飞快,寂静无声,转眼潜入军营,放倒两三个兵卒,接近了赵澜之的营帐。穆乐用匕首划破了营帐向里看,正是赵澜之的背影正在灯下看兵书。

穆乐咬牙切齿:“哼,你此时悠闲,看我今日定要结果了你!”

营帐中,冷风一吹,赵澜之转身卧倒在桌案子上,睡着了。

穆乐手持匕首进入帐中,眼疾手快,扑上去要刺向赵澜之。

忽然脚下一软,跌入深坑陷阱。

穆乐抬头,上面一人正看着他,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那不是远安吗?身上穿着赵澜之的衣服。

穆乐揉揉眼睛:“是你?!”

远安道:“是我在这里等你!怎样?”

穆乐气得要命:“你扮作赵澜之骗我?!”

远安声音尖利:“就是骗你了!服是不服?”

穆乐发狠,纵身就要往上跳。

远安大叫:“来人!”

若干士兵上前,忽然往下泼水,穆乐踩不住坑壁上的石头,滑了下去。

远安回身低声问士兵:“是温水吧?”

“照您的吩咐。”

远安道:“我可不想他着凉伤风……”

穆乐在坑中狞笑:“泼点水就想挡住我?我上去再找你算账!”

远安大叫:“你

们还在等什么?!”

士兵往坑中洒大量的面粉,面粉碰温水变成面糊。

穆乐手脚被黏住,力气被化解掉,怎么都跳不起来了。

远安在上面哈哈大笑:“你好手段,上次把军中粮草都给烧了,就剩这么点面粉我全和到温水里面给你做浆糊了!我知道你胳膊有劲儿,脚力好,你不是会跳吗?你倒是跳啊!”

穆乐挣扎不出来,十分狼狈。

远安指着他对四下命令:“把他给我绑上来!”

稍顷,穆乐被缚住,带到远安面前,还在挣扎。

远安道:“我劝你省省力气。

你身上那是五道麻攒成的绳子,沾了盐水,只会越来越紧!

别想挣脱!”

穆乐看着她,咬牙切齿。

远安上去捏住他下巴:“跟谁发狠呢?恨我呢?是不是?我收到你传来的话了,你三日之内想杀赵澜之给死去的山贼报仇,但是我告诉你,霍都山山贼洞府被剿灭,不是他一人所为!我当时也在!我也杀了山贼!怎么着,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穆乐一听这话,更是恼恨,上前几步,激动之中还滑倒了,戗在地上,好不狼狈,穆乐抬头死死盯着远安:“是!是!恨不得,恨不得把你也……也杀了!”

远安蹲在他跟前:“可惜你没做到!你被我逮着了!笨蛋!你的伎俩我全见过,全知道,你还想跟我闹!你是我的奴才!你永远别给我忘了!”

她又说这个了!

她还是把他当奴才!

穆乐气得眼圈发红:“我不是!我不是!”

远安看出他死命挣扎,绳子把皮肉勒得渗血,沉吟片刻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松开!”

兵卒一看,这还得了,眼前这孩子好比大虫,还敢把他放开?众人迟疑:“大小姐!”

远安道:“松开!”

穆乐被松绑,起身却没再扑上来,他双手握拳,梗着脖子瞪着远安——他恨死她了!他比恨赵澜之还要恨她!可他其实也不知道她这是要干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远安一字一顿:“你说过的,三天之内,你要赵澜之的性命。你时间不多了。已经被我逮到了一次。还有两天。我这次放你走。我再给你两次机会。

如果你最后还是被我逮住,就……”

“就怎样?!”

远安:“就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

穆乐转身就走——他认了!

远安追上一步,终究怅然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

九(15)三擒三纵

前文说穆乐与赵澜之各自掀了对方的老巢,各自发下毒誓,都要取对方性命,可当穆乐暗自潜入官军大营,却遭遇了早有准备的远安,远安答应放走穆乐三回,若他还不得逞,则要跟她回洛阳。

之后穆乐回了山寨,一身面糊,浑身狼狈。

那个没头没脑的少女贞贞坐在树上看着他发笑:“事情看来是失败了。居然还这么狼狈。你是着了人家的道了吧?”

穆乐沉默不言。

贞贞跳下来,走到跟前:“这副脸孔,有些被人骗了的委屈和伤心。谁骗了你?这个人你从前一定十分信任她,对不对?”

穆乐闷声闷气:“……跟你没关。”

贞贞道:“当然跟我没关。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好戏呢。看看你是不是能说到做到。真的能拿到那官军统领的性命!”

几句话把穆乐说得又是火冒三丈:“……我能!我一定能!”

昼夜更替,又是一夜。

到了第二夜,官军大营门口,兵卒巡逻换岗,岗哨加密了两倍,守卫严密。

只是兵卒们都没有留意到,一人身上的衣服不是那么合身,那正是放倒了一个守卫,暗中混入的穆乐。

趁众人没有留神,穆乐潜入营中。

营帐之间,一个兵卒端着药碗经过,同僚上来询问:“这是给统领大人送药?”

“正是。”

穆乐跟上此人。

那送药的兵卒进了赵澜之的营帐,穆乐用匕首刺破了帐子观看,营帐中正是赵澜之:“不

会错了,正是他。”

赵澜之喝了药,转身进了里面又一重帐子里面。

穆乐潜入,紧随其后。

可他进了后面那一层营帐,却赫然发现蹊跷:四周都是铜镜,赵澜之的人影不时闪现,哪个都像是真的,又分明都是假的!

穆乐用刀刺出,击碎了若干铜镜,可是哪里有赵澜之的影子?

穆乐冷笑:“赵澜之!你如此胆小如鼠,竟摆了这些戏法!”

赵澜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没有胆小如鼠!我想立即杀了你给孝虎报仇!可是远安要把你擒住,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逃不出去的!我劝你马上束手就擒!”

穆乐赫然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刀,飞刀击碎了后面一扇最大的铜镜。

赵澜之却不在后面。

赵澜之笑声传来,轻蔑的,猫抓老鼠一般。

穆乐计上心头,忽然俯下身,在一扇镜子的后面看见了赵澜之的官靴。

穆乐暗笑,付下身体,匍匐向前,飞刀击碎了铜镜,他随即腾身而起,由上至下刺向镜子后面的人。

那人抬头,却是远安的脸!

穆乐大骇,他怎敢伤她?

穆乐旋即收势,动作仓促,从空中跌了下来,不提防的时候,脚上却踩中了机关,大网从天而降,把他扣在当中!

穆乐恨得要命,在网中挣扎,却被越捆越紧!

赵澜之从外面进来,与远安站在一起:“你来杀我,却又被逮到了!山贼,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穆乐毫不示弱:

“没有可说的,要杀要剐随便你!”

赵澜之怒道:“你当我不敢?!我要拿你命给孝虎献祭!”

赵澜之举刀就要砍向穆乐,被远安狠狠抓住:“你答应我的!这事情交给我!他还有一次机会!”

赵澜之恼恨再多,终究是条汉子,是带兵之人,言而守信,愤然转身就走,把穆乐交给了远安。

远安命四下把大网去掉,走到穆乐跟前,两人针锋相对。

穆乐恨她狡诈,咬牙道:“你又骗我。”

远安道:“这叫兵不厌诈。”

穆乐憋了半天,终究道:“我该杀了你!”

远安想都没想,立即问他:“那最后为什么收刀?你不收刀,怎么会落到网中?!你就是不想杀我!不想当我敌人!”

穆乐无言,看了她半天,猛地跳起来,转身发狠道:“我还有一次机会。下回不会了,你放心!即使是你,我也会宰了!”

穆乐抬腿就跑。

远安满眼是泪。

月落日升……

穆乐跑回山寨,坐在溪边大石上,看着手臂上的伤口迅速地愈合,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幕,心里恼恨自己一念之仁,不要远安性命,又放走了赵澜之。

贞贞站在他身后:“不如算了吧,你不可能赢。你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当不了真正的歹徒恶人。上霍都山当山贼只是个突然的机遇,我劝你,不如回到原来的主子那里,痛哭流涕,好好求饶,继续乖乖地当奴隶去吧?啊?”

穆乐回头看她,新奇

短了半截,嘴里面还在要强:“谁告诉你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输。”

贞贞冷笑:“可要是输了呢?”

穆乐沉默半晌:“……宁可去死。”

贞贞的脸严肃起来。

与此同时,山下的官军大营里,被远安囚住的星慧郡主怎样都挣脱不开手上的锁,杂兵从外面进来送了饭食又出去了,托盘上有个钉子不稳当,顶出了半个头,星慧伸长了脚把托盘扫了过来……

另一间营帐里,远安与天枢两人正在商量怎么再捉住穆乐的办法。

远安道:“已经骗了他两次了,不知道这一次他还能不能就范。”

天枢叹道:“确实是个实在的孩子,被咱们两个坏蛋还有赵澜之算计了。第一次逮住他,因为你最了解他,你知道他哪里厉害,怎么克服。第二次逮住他,是利用了他的弱点,他不忍心杀你,结果上了你的套。饶是谁,也不会再被骗第三次了。要是他疯劲儿上来,恐怕你们都不是对手!”

远安听了更闹心:“那怎么办?请你不要简单分析形势,那都是废话,是废话,你倒是想个办法呀……”

天枢道:“我问你,要是他不肯就范,即使打赌输了,也不肯跟你走,你会怎么办?”

远安沉吟片刻:“我不会让他杀了赵澜之。也不想赵澜之杀了他!”

天枢追问道:“要是非得一个人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