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儿怯怯的说道:“奴婢的娘以前在这府里做下人…”

婉清便没问她什么,只跟着她沉着院外的小石路往前走,走进一片高大的玉兰树林里时,就听到一阵肆意嚣张的笑声从院里转来,声音里夹杂着一阵阵细弱的哭泣和申呤,男子狎玩时的喘息之声也随之传出。

婉清和婉烟听得面红耳赤,忙止住脚步就要往回走,后面的豆芽儿不知碰到了什么,咣当一声响,屋里的人果然有所惊醒,只见偏房的门吱呀打开,慕容凌云从屋里踱了出来,那件骚包的大花黑袍随意的披裹在身上,前襟散开两粒盘扣,露出颈口一片精致的锁骨,粗犷的眉眼里含着春情被打断的恼怒,如一头正发情的野狮般吼道:“谁在外头?守着的人呢,都死了么?”

婉清的吓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去了,忙拉着婉清将头一缩,躬着身子就往玉兰树林深处钻。紧接着就听见院里有脚步声,应该是护院的人出来查看了吧。

没走多远,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屋里传出,那叫声稚嫩而惨烈,撕碎了这一片明丽的天空,更像一把尖刀穿透婉清的脑海,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婉烟吓得手脚发软,摊在地上走不动,婉清只好拉着她蹲在草丛里,好一了,感觉搜查的人应该进了院子,她才拉着婉烟和碧草从林子的另一侧钻了出来,一路走到一个凉亭里,几人才惊魂未定的坐下。

婉烟缓过一口气来后,同情地看着婉清,“三妹妹…要不要我去跟娘说说,还是想法子退了这门亲吧,这样的人…”

婉清的心瓦凉瓦凉的,上次慕容凌云给她的印像只是骚包,并不坏,虽恣意张狂,但率直洒脱,原想,他那样的公子屋里的通房侍妾肯定不会少,没想到,竟会糜烂到如此境地,那叫声,分明是个孩子的发出来的,男人好色浪荡在这个时代并不为奇,何况是他这种世家子弟,可如此残忍变态…这样的人,想想都恶心。

她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豆芽儿,那里,根本就不是什么暖房吧,豆芽儿是故意的,是有预谋的。

豆芽儿此时的脸色却比她还白,如金纸般见不到半点血色,垂在两旁的小手攥紧成拳,不住的颤抖着,原本木然的眼神,如今露出不符合她年龄的苍桑和沉痛,一如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婉清原本要质问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心软了下来,豆芽儿…她肯定受过不少苦吧。

“别怪她,我觉着她也是一片好意,三妹妹,咱们回花厅里去吧。”婉烟怜惜的揉了揉豆芽儿的头,叹了口气说道。

婉清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郁堵得慌,整个心都悬着,没着没落,一股挥散不去的无力感深深笼罩着她,难道,自己的命运就如此任人摆布了么?

这一刻,她宁愿林氏耍尽阴谋,让自己给婉丽替嫁,嫁个病殃子总比嫁个变态好,让一个资深的浪子回头,她还没这种自信。

“走吧,回花厅。”婉清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亭子,豆芽儿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碧草一把挽住婉清的胳膊道:“就依烟小姐的,请二太太帮着说说吧。”

婉清摇了摇头,这事连林氏都不一定作得了主,何况二太太,只能再想法子了…

几人慢悠悠地往回走,路上惊奇地看到不少寿昌伯府的丫环婆子们神色奇怪的往另一院子里去,碧草好奇,扯住一个小丫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丫头躲闪着不肯回答,碧草也机灵,塞了块碎银子在那丫头手里,小声道:“妹妹行个方便,我们初来府上,迷了路呢,那边要是有忌讳,我们也不敢再去…”

小丫头看了眼她身上的穿着,眼里就露出一丝鄙夷来:“你们是顾家的吧,若是别家的,我还真不敢说,怕污了人,既是顾家的,正好叫你知道,前面出了桩大事,你们顾家小姐摸到我们世子爷的屋里去了。”

婉清听得大惊,她们刚才不就正好从慕容凌云的院子边上出来的么?难道被发现了?忙扯住她问:“你们世子爷的屋在哪?”

“雨花轩,小姐过去看过便知了。”那丫头说完就跑了。

婉烟和婉清听得面面相觑。提了裙也跟在那丫头后面走,果然没出垂花们,就看到一处院子,外面围了好些个仆役,都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几个粗使婆子正拿着粗棒子守在园外头,不许看热闹的丫环婆子们进去。

婉清和婉烟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在外面看,又觉得寿昌伯府的规矩太散漫了些,府里出了丑事,按说应该有管事婆子压制着,不让传出去才事,哪能允许这些个丫环婆子们丢了手里头的事,都跑来看热闹的道理。

就听得有人在小声议论:“顾家的小姐这好没廉耻,怎么说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啊,竟然做出这等丑事来。”

“不是说,夫人已经订下了顾家三小姐为大少奶奶了么,难不成,那三小姐与世子爷原就有私情…”

“切,才不是呢,订亲的是顾家三小姐,如今出丑的可是顾家二小姐,真没见过,连自家妹夫也抢的,顾家想男人想疯了吧。”

“听说顾二小姐是庶出,十六了还没说人家,顾家那样的家世,能进咱们府里当正经少奶奶,那是烧了高香的事,这样的好亲事,二小姐自然是要抢了。”

婉清越听越糊涂,慕容凌云不是在方才那院子里么?婉容怎么可能在这个院子里勾引他?难不成,有两个慕容凌云?

正疑惑间,就见寿昌伯夫人坐着软篼让人抬了过来,林氏和赵姨妈还有顾二太太铁青着脸也一起跟了过来,一旁的仆人立即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林氏见婉清站在一旁,却没看到婉丽,脸色更沉,目光如刀般剜向婉清:“你也杵这里看戏?四妹妹呢?”

婉清垂头回道:“回母亲话,女儿不知,女儿和烟姐姐在这边亭子里说话,四妹妹和子怡姐姐几个在一起的。”

寿昌伯夫人看了眼婉清,叹口气,让人将自己抬了进去,林氏几个也只好跟了进去,婉烟看二太太也在,也要跟着进去,二太太拿眼一横道:“还不快快回花厅去,这也是你们女儿家能看的么?”

婉烟只好撇嘴,拉着婉清的手走开。

两人心中好奇,磨磨蹭蹭的就不想走远,很快就听到屋里林氏的斥责,和婉容的啜泣声,接着就是一阵清脆的东西碎裂声,没多久,就见寿昌伯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出来说道:“你们都是太闲了吗?一个一个都没有差事要做了吗?来人,拿名册来,将这些个惫赖的奴才的名字全勾了,全都撵出府去。”

这下围着看热闹的仆人们全作鸟兽散,一窝蜂全跑了。

婉清和婉烟几个忙快步离开,在一侧凉亭后藏起来偷看。

院子里久久没有再传出声音来,婉清估计林氏正在和寿昌伯夫人谈判,她这下心情大好,刚才还为非要嫁给慕容凌云那变态而烦恼,这会子就有人主动把这桩‘好’亲事抢过去了,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根本就不需要她费心费力去想法子了,不经意间,嘴角微微翘起。黑眸如洗水的玛瑙一样的明亮润泽。

“三妹妹好像很开心啊。”一条懒散的声音突然自她身后响起,婉清吓了一跳,回眸一看,竟然慕容凌云,也不知道他站在身后有多久了,只见他已然穿戴整齐,正负了手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婉清,墨玉般的眸子里,有族火苗在跳跃,看得出来,这位心情很不爽。

“你…你不是…应该在”婉清惊讶的指了指前面的院子,又指了指后面,震惊得无以复加。

“应该在哪里?在爷的屋里跟你二姐私会吗?”慕容凌云恼火的吼道,“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早知道,爷上回就该一巴掌拍死她,也省得坏了爷的名声。”

切,你有个屁名声,偷香窃玉不过是风流一时罢了,比起你们亵玩幼一女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婉清连正眼也不想看这个无耻的变态男,拉起婉烟就走,根本不屑和他再说话。

估计慕容凌云还没有被哪个女子如此蔑视过,一个跨步就档在了婉清前面,深遂的眸子染上一层戾气,“三妹妹是什么意思?你明知屋里的不是我!”

婉清听了冷笑道:“是与不是,与我何干,请世子让开,男女授受不清,世子爷不在乎名声,小女子还是要脸面的。”

“你…不要忘了,明天以后,你就是我慕容凌云未过门的妻。”慕容凌云气急,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立即将婉清笼罩,婉清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欲发的怒火,她勇敢抬起头,迎上慕容凌云的目光:“怕是不见得吧,以如今的形势看来,世子爷要娶的可是我二姐,恭喜!”

“不可能,爷不想娶,谁也强迫不了爷,三妹妹,看来,你巴不得你我这桩婚事黄了才好啊,爷是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让你如此嫌弃!”慕容凌云一把撷住婉清的下巴,黑眸紧盯着婉清的眼睛,那样子,像要将婉清生吞了似的。

正文 第四十三章:赴宴4

婉清恼火的瞪着眼前这个狂躁的男人,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跟这个男人硬碰硬,激怒他对自己没有好处。

于是,她浅浅一笑,小手很自然的握住慕容凌云的手腕,大眼无辜的眨巴着,用她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说道:“世子…你捏得我好痛。”

慕容凌云顿时愕然,从来没见过脸变得如此快的小女人,明明刚才还是一只竖起坚刺的刺猬,转瞬就变成了温顺的小羊羔,他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满腔的怒火竟然在她那浅浅一笑间消散不少,轻覆在腕上的小手柔软而微凉,相触的那一瞬,似有股电流击遍全身,饶是他纵横花丛,也有些把持不住的异样…不经意间,他竟松开了她的下巴,怔忡地看着她。

婉清一脱离桎梏,立即后退一步,福身一礼,不待慕容凌云反应过来,转身拉了婉烟就跑。

柔软的触感骤然消失,慕容凌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空虚,抬眸间,那小女人已经跑得像兔子一样的快,他下意识的轻抚方才被她摸过的手腕,唇角勾起一道温柔的弧线:“女人,你跑不掉的。”

婉清拉着婉烟一路狂奔,总算跑回了花厅,正要进去,就见婉容的丫头翠环正面白如纸般呆立在桂花树下,两眼空洞无神,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婉清微叹口气,婉容今天的丑事是早有预谋的,而翠环肯定是被逼入伙的帮凶,如今事情闹得太大,顾家脸面大失,婉容最多受点无关痛痒的惩罚,而跟着的丫头怕是不死也得半残了…

可这种事情,她又能管得了多少呢?硬硬心不看翠环,抬脚进去,翠环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大喊道:“三小姐…”

婉清不忍地顿住脚,同情地看着她,翠环苦笑道:“三小姐,奴婢不是来求你说情的,奴婢只是想跟小姐说几句话而已。”

好个通透的丫头,知道找自己也没有用,可惜了,婉清点了头道:“你说。”

“这里不太方便,小姐请跟奴婢来。”翠环看了一眼花厅门口,这里一会就有人进出,实在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婉清和婉烟听了也跟着她走到避静处,翠环还未开口,眼泪就盈了满眶,幽幽地看着碧草道:“你是好福气的,三小姐将来并定大福大贵…”

碧草也跟着她伤心,生而为奴命已经不好了,若再跟个恶主子,那就更背时了,拿了帕子小心为翠环拭泪,想要劝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翠环感激地拍拍她的手,接过帕子道:“其实,奴婢昨儿就想要送信给三小姐,让三小姐提防一二的,可又怕三小姐瞧不起奴婢,奴婢也不怪二小姐,她也可怜,若是太太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啊。”

婉清听了越发的对翠环起了好感,她不来给自己送信,是怕自己说她背主吧,侍主不忠的奴才哪个主子会喜欢,记忆中,婉容对她们几个不是打就是骂,如今婉容又把她们推向了绝境,难得她并没有存下恨意,还肯同情婉容,婉容真是该死…

“二小姐原是跟着上官小姐和四小姐的,可不知为何,上官小姐和四小姐两个就把二小姐给甩开了,二小姐又气又无聊,就让奴婢打听世子爷的住处,原本,只是想守在屋外头,制造个偶遇罢了,谁知,我们几个去了后,那院子里连守园的婆子都没有,二小姐的胆子就大了起来,非要进去,奴婢死劝她也不听,奴婢没法子,只得跟了进去,哪知,二小姐一进去,正好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也进来了,二话不说,就把二小姐给抱进里屋去了,奴婢吓了一跳,正要叫人,突然就被人一掌击晕了…醒来时,奴婢就躺在桂树底下。”

“原来如此,那你看清那个男人是谁了吗?”婉清皱了眉道,她感觉,这事情很不简单,好像有人挖了个坑,等着婉容往里跳似的。

翠环的脸顿时通红,羞道:“奴婢倒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长得也还俊朗,看穿着,身份应该不低,不过,那年纪…着实太大了些。”

三十几岁又穿着不俗的男人,肯定是有身份的,而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娶妻,婉容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怕是正经世子奶奶做不成,还要给个大她十几岁的人当妾室…天啊,她可以想像大老爷知道后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大老爷素来以书香门弟自居,顾家百年来,从未有将女儿送人作妾的先例,婉容这一出,怕是连命也搭上去…

“奴婢这回怕是逃不过去了,奴婢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奴婢死不足惜,只是放不下老娘啊,三小姐,奴婢求您,以后帮着照应下奴婢那没儿没女的娘吧。”翠环猛地跪向婉清,纳头便拜,倾刻间额头上就磕得红肿。

婉烟听得心酸,一把扶起翠环道:“你起来,我去求娘为你说情,最多就是打几十板子的事,死不了的。”

翠环听得大喜,调转头又向婉烟拜了起来,婉烟抽着鼻子又道:“你以后还是别跟着二姐姐了,我去求了爹爹,把你要到二房来算了。”

婉清就看见翠环轻吁了一口气,不由在心里微叹,果然大宅院里的女人没一个是简单的,刚才自己又被翠环利用了一把,她明着是来求自己的,其实是求婉烟吧,自己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她犯了这么大的事,以自己的身份处境又哪里能帮得了她,婉烟是嫡出,又是二太太唯一的女儿,甚得二老爷的宠爱,只要她肯帮,翠环就有一线存活的希望。

几人正要回到花厅去,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就看到迎姐儿那胖乎乎的小身板子,像个小雪球似的从桂花丛里滚了出来:“媛姐姐,你追不到我哦,追不到我哦。”

婉清抬眸看去,就见赵淑媛温柔的在后面喊:“迎姐儿,跑慢些,别摔了。”

婉清不由怔住,真没看出来,赵淑媛倒是个爱孩子的,十几岁娇养着的大家闺秀,竟然有耐心陪迎姐儿玩了近一个时辰。

婉清与她不对盘,并不想和她打招呼,便和婉烟两个一同进了院子,赵淑媛终于追上了迎姐儿,一把将迎姐儿搂在怀里,迎姐儿毛绒绒的头就在迎姐儿怀里直拱,咯咯笑道:“媛姐姐好香,好香香。”

赵淑媛似是被她闹得有些乏力,眼中滑过一丝不耐,但随即那目光又变得柔和起来,抱了迎儿正要回花厅,就听得慕容凌云一声大吼:“不行,事情不是我做的,为何要我替爹爹背黑锅。”

赵淑媛身子一震,手一松,迎姐儿像个称砣一样从她怀里往地上坠,亏得她身边的丫头巧慧机灵,一把将迎姐儿捞了回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娘子,安心嫁给我

待回头,就看见慕容凌云一身黑袍被行走的风带得肆意张狂,鼓胀得如他满腔发泄不出的怒火,额头青筯暴起,正大力甩开身边温言劝慰着他的男子。

“凌云,伯爷是何身份你不清楚吗?如今御使正像疯狗一样的到处乱嗅,巴不得鸡蛋里挑骨头…你不要因小失大!”那男子明明气质高华尊贵,却似对慕容凌云很是容让,俊秀的双眉紧紧蹙起,眼里尽是不赞同,一抬眸,触到赵淑媛窥视的眸子,那如琥珀般明亮的眸子骤然染霜,眸光凌厉无比,比女子更为艳丽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

赵淑媛忙收了回了目光,故作平静的将迎姐儿再一次抱在怀里,匆匆往花厅而去。

“总之,我不会娶那个贱女人的。”慕容凌云瞪了赵淑媛的背影一眼,恼火的嘟囔道。

“凌云,莫非你是真心喜欢了那顾三小姐?”寿王明澈的双眸染上一层阴鸷,面沉如水。

“我…”慕容凌云的声音放软了些,别扭的转过头来,无奈的看着寿王,语带忧伤:“阿政,我总是要娶妻生子的,我娘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没说不让你娶,同样的是顾家小姐,娶二小和三小姐有何不同,如今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关键时期,寿昌伯府半点岔子也出不得,我以前纵容你太多,使得你越发的放肆了,如今就算容了你,让伯爷娶了顾二小姐,那顾三小姐也不可能再嫁你,她们是亲姐妹,一个嫁进来当母亲,一作儿媳,你是想让这全天下的人都将上官府当成笑柄吗?”寿王一改方才的温柔体贴,语气变得生硬了起来,一甩广袖,抬脚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慕容凌云抽了抽嘴角,胸中怒火万丈,回手一掌击向一旁的桂树,枝叶繁茂的树干吱呀一声,竟是断裂了。

寿王心中烦闷,沿着通幽小径往前院走,忍不住回头,不见慕容凌云追来,红唇一抿,眸光越发的阴寒,郁郁间,忽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潺潺如清泉流淌,给这寂静的小林凭添一份优雅和闲适来,他微微一怔,这条小径是他和凌云的专属,所通向的院子更是他们的私密所在,寿昌伯府上下心如明镜,从没人敢轻易踏入,是谁胆敢在此弹琴?

琴声婉转,如歌如诉,似闺阁深锁的女儿,怀春思念梦中的郎君,甜蜜而幽怨,寿王的脸色却越听越阴沉,眸中闪着嗜血的阴戾,他寻声走去,就见明妍的樱花树下,一个花季少女,在纷扬如雪的樱花雨间,席地而坐,指尖轻飞,优雅的琴声便从她纤柔雪白的指间中流泄而出,女孩神态静谧娴雅,灵慧美丽如坠落凡间的仙子,寿王似是不忍打破了眼前的仙镜般的景象,顿住了脚步。

那女子似是发觉有人过来,惊惶的抬眸,黑澄的杏眼如受惊小兔般四顾,待看清是寿王后,玉雪般的双颊刹时如染烟霞,真真人比花娇。

寿王眸中戾气一闪而过,唇角邪魅的勾起,广袖一拂,潇洒的向那女子一抬手道:“不知小姐在此弹琴,小王唐突了,请小姐莫怪。”

顾婉丽强抑心中激动,眼中惊惶未去,端雅起身,向寿王盈盈一礼:“王爷多礼,小女子甚喜樱花,僭越在此弹琴,但愿没有打扰王爷清静才好。”

“你是哪家的小姐,往常小王并未见过你?”寿王温文尔雅的笑问。

“小女子顾婉丽,乃京都顺天府伊顾家的四女…”

寿王额间青筯直跳,藏于广袖的手掌紧握成拳,于牙缝中轻吐:“你也是顾家的女儿?”长腿迈近几步,伸手轻抬女孩秀气的下巴,眸中升起一股玩味来,原本清俊的眸子里,闪着如野狼一般欲望,这时,一声清唤从林外传来:“四妹妹,你躲在哪里?”

婉丽双颊一红,羞涩的退开一步,向寿王劝福一礼,便抱琴姗姗离去。

婉清和婉烟回了花厅,近半个时辰后,林氏和赵姨妈还有二太太几个,才回来了,却不见了寿昌伯夫人,林氏的脸色很不好看,目光像要杀人似的,婉清知她心中盛怒,却又不好在寿昌伯府发作,隐忍得很是辛苦,忙缩了头,尽量不让林氏注意到自己。

赵姨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待看到赵淑媛仍在哄着迎姐儿时,凶狠地横了她一眼。

特地来祝寿,寿宴还未吃,就出了这么档子事,颜面尽失不说,还非要留下等宴散了才能走,这等待的时间于林氏来说,比受凌迟之刑还要痛苦难熬。

赵姨妈找到宁华郡主,好歹让寿昌伯府在府里封了口,那些来拜寿的亲戚们也三缄其口,席间并没有人再谈论上午发生的事情,一顿饭林氏不过扒了两三口,便放下碗筷,带了婉清几个火速回府。

回去时,婉容并没有与婉清同坐一辆马车回来,婉清心中叹息,如今还并不知最后的结果如何,但于婉容来说,以后的路怕是难以平坦,何必呢,如此甘冒世之大不违,就为了要嫁那样一个残暴又放浪的男人么?就真能为自己的争到将来的幸福么?

马车悠悠,行得很慢,婉清也没了要看街景的心思,懒懒的靠在车壁上小憩,突然听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下了,婉清以为到家了,掀了帘子看,只见马车停在一处陌生的巷子里,车夫不知到何处去了,豆芽儿和碧草两个都在仆人坐的马车里,一时车上便孤零零只剩婉清一个人,她不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正等欲呼救,车帘被挑开,一个黑影夹杂着凛烈的寒风卷进马车里。

娘的,点子不会这么高吧,姐又遇劫匪了?

脑中电转,惊惧的缩成一团,小手托举着一个荷包颤颤道:“我…我只有这么多了,英雄不要嫌弃,拿去打点酒喝吧。”

“扑哧”一声闷笑在耳边响起,一根微凉的手指轻点在鼻间,就听身边人讥诮地嗔道:“惯会装模作样的小狐狸。”

婉清听这声音有点熟,小心翼翼的从双膝间抬起头来,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是一拳那人胸前捶去,骂道:“吓我有意思么?三番两次的,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个死劫匪,当姐好欺负吗?

“哈哈哈,很好,小狐狸,这个样子才像你嘛。”他仍带着银色面具,任婉清的小手在他精壮的胸前捶打,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琉璃般的美目深遂幽暗,里面跳跃着欢快火苗。

婉清也知打不疼他,恼火的瞪他,恶狠狠道:“你究竟是谁,我可没兴趣跟个劫匪扯三扯四,本小姐可是良家妇女,大家闺秀,还想要清白嫁人呢,你自个也说了,男女授受不清。”

他目中火焰更盛,一把捉住婉清的手腕,戏谑道:“我倒不知,把个陌生男子藏在床上的顾家小姐原来如此贞烈呢。”

果然是他,你个恩将仇报的劫匪!婉清咬牙切齿,用力挣手,却被他拽得动不得,不由怒骂:“你这个无耻下流忘恩负义卑鄙阴险自大轻狂的臭土匪。”一口气把能想到的成语全用上去了。

“哦,可惜了,你不久就要嫁给我这个无耻下流忘恩负义卑鄙阴险自大轻狂的臭土匪了,娘子,为夫的特意来支会你,好生在家备嫁,记得给为夫的亲手做几套衣裳,记住哦,我夏日不穿锦绸,衣襟上不准绣梅兰,要绣松竹,春秋的料子就随意了,冬天我只穿鹅绒袄子,棉和丝都不要。我的脚是九寸五,靴面要麂皮的,要黑色白底子哦。”

他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串,不顾婉清要暴走的脸色,不待她下一句又骂出口,将她一带,轻拥进怀里,轻抚她乌黑的秀发,声音轻柔沙哑,如海边随风扬洒的细沙,“别怕,你只要在家里待嫁就好,一切有我,我会护你一世无忧。”

婉清正在心里腹诽他的自作多情,突然被他小心又青涩的抱入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新干净的淡淡檀香,心突然就变得踏实而又安宁,鼻子变得酸酸痒痒的,像小猫儿一样趴在他怀里闷闷地说道:“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总不会让我跟着你过东躲西藏,浪迹天涯吧,而且,我如今的婚事还握在嫡母手里呢,她哪里就肯如了我的愿。”

“嫁给我原来是娘子的心愿么?”头上的声音透着难以抑制的愉悦,拥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婉清能听到他怦然的心跳声音。

“可恶的小狐狸,你心里明白得紧,不然,又怎会如此乖顺,我记得你是我的恩人呢,你只管放心嫁我就是,娘子,为夫的走了,洞房花烛夜再见。”

他捧起她的额头,在她的发间轻轻一吻,转瞬又如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替嫁1

身周属于那人的温暖骤然消失,心陡然又觉得惶恐不安起来,虽然猜出一些,到底还是没有看见他的真容,只说让她安心待嫁,可如今事情弄得越发的混乱,变数太大,谁知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人走多时了,婉清仍呆呆的坐着,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思想有点停摆,良久,外面传来车夫的询问:“三小姐,可是启程?”

婉清也懒得问他刚才去了里,闷闷地点头道:“走吧。”

也不知车夫如何绕的近路,回到府门时,林氏也正好下了马车,婉丽乖巧的上前扶住她,小脸俏丽红润,杏眼眸光潋滟,若水含情,林氏心中烦燥,竟是没留意到,转了头对跟着的王嬷嬷道:“请大老爷到枫林院来。”

婉清便看到婉容竟然是与翠环一同下的车,心中大震,林氏也是气急了,竟然让婉容与下人同乘一辆车回来,怕是故意要埋汰她的吧。

婉容俏脸紧绷,黑沉着脸,却并无半点羞赧之色,看见林氏也不行礼,推开欲扶她的翠环,昂首就朝府里走去。

林氏大怒,却又顾及脸面,强忍着,并没有在府门口发作。

婉清下了车,老实地跟在林氏身后,林氏回过头来,倒是难得的对她扯出一丝干笑:“清儿,脚可还疼?”

婉清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看着林氏,忙也上前一步在另一边搀扶住林氏,“谢母亲关心,女儿的脚早好了。”

林氏便拍了拍她的手,声音里竟是带了一丝哽咽:“委屈你这孩子了。”

婉清听得头皮发麻,林氏这张做作的脸怎么看都像狼外婆,她向来口蜜腹剑,如今自己的婚事被婉容给搅黄了,就这一点来说,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吧。

婉清扶着林氏去了上房,同婉容婉丽两个一样,都垂首侍立在一侧,屋里气氛凝重,大老爷随后就到了,见到婉容上前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开口骂道:“逆女,你还有脸活着!”

婉容被打得摔倒在地上,嘴唇倔强的抿紧,也不求饶,垂头并不看大老爷。

大老爷又转过头来骂林氏:“你看你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了,我汝阳顾家,百年世族,女儿素以知书达礼,贞洁贤达出名,如今却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顾家教女无方,行出这等见不得人之事来,教我以后如何在京城世族中抬头,如何见人啊!”

林氏一脸愧色的任大老爷出气,良久,看他骂累了,才小意上前,扶了老爷坐下,温言道:“老爷,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平日对几个孩子太过纵容了,总想着她们几个没有亲娘疼爱,重言都舍不得说她们一句,以至于让她们失了高低分寸,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打死容丫头也没用,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平息事端,尽量挽回颜面才是啊。”

大老爷听了心气才平了些,坐下接过林氏递过来的茶碗喝了一口,抬眼看见婉清亭亭立在对面,眉目清秀如画,神情娴雅安静,一如当年的素心…寿昌伯府的婚事原是她的…大老爷突然心中一窒,柔声唤道:“清儿,到爹爹这边来。”

婉清从未与大老爷亲近过,突然听见他饱含父爱的声音,一时怔忡,不自然的走了过去。

触到那清亮眸子中的一点惊惶和疏离,一丝歉意爬上心头,当初,素心生下这孩子时,他也曾疼爱的将她抱在怀里…有多久,父女两连面都少见了?

印象中的清儿温柔沉静,从不争,不如婉丽活泼娇柔,也不如婉容伶俐讨好,可如今看来,三个女儿中,怕也就这个最为沉稳大气了。

“爹,定会给你一个好姻缘的,这一次,是你姐姐对不住你,你…你莫怪她。”大老爷的声音有些干涩,原本儒雅俊朗的脸庞因为焦急而略显苍桑,婉清看见他俊朗的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皱纹,久违的亲情突然如潮水般涌进心田,大老爷虽然生气,但还是舍不得真让婉容去死吧,骂归骂,到底是亲身骨肉,还是会想尽力法给婉容一个好结果吧。

一直以来,婉清眼里的大老爷是个好色自大,无情刻板,大男子主以极重的封建男人,可如今看来,他心中还是有些许父爱的吧。

“回爹爹的话,女儿一切听从爹爹的安排,二姐姐年长,原就应该她先出门子,女儿心中并无半分怨怼。”婉清福了福,抬眸坦然的对大老爷道。

“真是好孩子,你姨父军中有位五品郎将,人品才貌都还不错…”大老爷微叹了口气,难得耐心的对婉清说道。

“老爷…清儿还小,当着几个女孩儿的面,您如何说起这些来了。”林氏忙截口阻止道。

大老爷老脸一红,尴尬的咳嗽一声,笑道:“也是,你和你四妹妹且先下去,我与你母亲还有事要问你二姐姐。”

婉清一阵头疼,怎么又冒出个中郎将来,又是何方神圣啊。但她不敢多问,向林氏和大老爷行了一礼,默默退了出来。

“三姐姐慢走。”婉清没走出多远,婉丽自身后追了上来:“三姐姐,那靖宁侯世子对三姐姐倒很是关照,三姐姐以前见过他么?”

婉清听了就皱眉:“四妹妹此话何意?我素日很少出府,怎么可能会识得靖宁侯世子?”

“姐姐莫怪,今儿子怡姐姐对我说,先前在靖宁侯府,我挨那一巴掌,原是那世子打的,今儿又为着姐姐的脚伤,为姐姐出头,妹妹也没有恶意,看得出他对你很不一般,咱们女儿家原就命苦,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与其盲婚哑嫁,嫁一个不喜欢的人,何不想法子争取一二,那人如此维护姐姐,将来必定会对姐姐好,如若姐姐真对那人有意,妹妹大可以退了这门亲,由姐姐嫁过去可好?”

婉清听了半挑了眉看婉丽,见她俏丽的小脸微红,杏眼清澈坦然,似是由衷的替自己着想,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的品性,还真会为她这一番话动容,真拿她当亲姐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