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小郡主没想到还有这事,思量了一下,小手捧着父亲的脸道:“那我长大归我长大,您能不老吗?”

“不成。”

“唉,”小郡主叹气,“那算了,到时候我背您,不打您了。”

“那我可等着了。”周召康笑着抛起小郡主,又抱回手上,放到王妃身边,跟王妃夸耀:“我们咚咚可是太有良心了。”

小郡主眉开眼笑,从母亲身边爬起来,爬到父亲背上,坐到他肩膀上,“我好有良心好生厉害,到时候背一个您,背一个母妃,到时候把妹妹加背上,我也背得起。”

“这个有点太厉害了,父王且等着。”周召康一个单掌反手,就把肩上的小郡主顺到了怀里,逗得小郡主哈哈大笑,他亦凑近王妃,跟王妃悄声道:“生个妹妹罢,不要臭小子,不喜欢。”

王妃望着他,眉眼间藏着温柔。

趁小郡主没看见,偷亲了他一口。

半年后,宋王妃诞下一子,皇帝来贺,父子俩私下说话,德王满脸喜滋滋,嘴里却口不对心,跟皇帝道:“又一个讨债鬼,要是个小郡主该有多好,我岂不有群芳围绕?”

皇帝作为讨债鬼中的一员,淡道:“王父若是想群芳围绕岂不简单?外边儿乌殃乌殃儿一片大家闺秀等着您。”

“滚!”

第244章 番外 历程五

兴盛四年冬,德王府北晏郡主被皇帝立为世子女,承德王府及北晏封地,如此与她之前的封号可算是实至名归。

世子女这日从皇兄为她设的加封宴中归来,一见到母亲,大叫欢呼一声,张手朝她扑去,在母亲怀里兴奋道:“他们都喜欢我,没有道我的是非,嚼我的舌根,果然还是儿郎可爱。”

从今往后,她就站在了与诸家众继承人同一条起跑线上,宋王妃抚摸着她的脸,微笑道:“恭喜我儿。”

但这只是开始。

不是儿郎可爱,而是在她所见的儿郎中,道是非与嚼舌根,是最无用的东西。

宋王妃开始与德王一道教世子女为政之道,首先,在第二年春天,夫妇俩携子带女踏春两月,三月出五月归,再回来时,世子女已明白她能成为世子女,因她是父母之女、皇兄之妹。

贵族的女儿才算是人,贫民家的,大抵不是。她们生出来是为兄弟父母,嫁出后是为丈夫子女,所谓抱负,所谓继承,是没有的。

她们一无所有,除了被奴役。

世子女这才明白为何这几年间母亲千万百计、不惜代价也要在民间设无籍女子可进的“洗衣局”“织布坊”了——当她们无路可走的时候,还有一个可以让她们用劳作换取一口吃食的地方。

待到兴盛五年冬…

“等你真正踏上殿堂,与他们分权夺利,你就是他们的竞争者,这一刻,可以说你们无谓男女,皆是各家选出来的优秀子弟。但是,你与他们身份就是不同,你是女子他们为男,他们可以暂时忘却你的身份,待他日到了厉害阶段要争夺一二了,他们必会想起你最致命的弱点来攻击,身为女子就是你的短处,这一点,你必须时刻牢记于心,你比他们,要多一个会被群而攻之的要害,他们的攻击,在大多数的时候不会表现于外,你只要记住,在面对共同的利益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体,他们的团结不会因喜欢你而松驰,永远不要掉以轻心,永远不要被假像迷惑,权力刻在这些人与生俱来的传承里,因为他们知道可以用此换取地位富贵女人还有无数真爱,他们深知谁为主位,何为附庸,你跟他们是同位之人,我希望你能用他们的想法去跟他们争夺属于你的东西,而不被他们认为的女子必须有的善良纯洁左右,记着,他们没用到自己身上的道理,都是为束缚你而来,你不能软弱,时刻要为捍卫自己而战,”王妃从不为女儿粉饰太平,现实的真相,竞争的残酷,于世子女还要多加两分,她不希望她的北晏是昙花一现,如此,女儿也好,身为她的父母的他们也好,必要多做几分,才能勉强算作负隅顽抗,他们没有太多松懈的余地,“还有切记,孤掌难鸣,我希望你往后但凡有一点力量,必要相助于你同等之人,你今日成为她们的助力,他日,她们必会成为另一些女子的助力,如此方才子子孙孙世世代代无穷匮。女儿,与男谋权,是你的能力,你与他们同等权位,但还是与他们一道视剥盘他人女子为正常,耻为人也,要记住,你高贵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的灵魂和你所做之事。”

世子女领了兄长的行走牌,能日常出入皇宫御书房这日清晨,宋王妃为世子女梳妆,与她长言叮嘱道。

世子女自被封以来,被众星拱月,无数甜言蜜语朝她像潮水一样涌来,于世子女而言,父母带她出去看的世界是地狱,而她所在的与之一比,就是天堂,她因此困惑过,不知哪处是真哪处才是假…

如今,她看明白了,被皇兄考校过,她领了可以出入皇宫,领略政事的行走牌。

这是她的行政牌,得来不易,其中有母亲对她的要求,还有她父亲对她的殷殷期盼,她身上背的,是整个德王府,她的父王把它给了她。

世间女儿,无一有此幸运。

“孩儿记住了。”世子女看着镜中的母亲,认真回复道。

王妃伸长颈首,疼爱地在她发角轻吻了一记,“世子女,做你自己,做最好的你自己。”

做最光芒万丈,与日争辉的那个最好的你。

**

兴盛六年,皇帝推出“民制”。

民制中,凡入籍在户是为民,无论男女,是民就有推举权,以村为例,村民可同选为村长、保长二人,三村可推选一位亭长,经管三村。

此条法波动不是非常之大,底下争吵的无非是过去把持村长之位的各大姓族中的老人,以往村长之位在他们手里有他们的儿子里转移,由他们说了算,如今却是人人都可参与,官府监督,他们能做的文章就少了,细分到每家每户,就是同族中人,也不是每一家都能听他们的话,这其中的纷争就大了。

而比以往要好的是,朝廷已下令律,村长保长是为官,在册为九品,哪怕这是官员等级当中最为末等的,也能吃上朝廷俸禄,朝廷每月发放粮食银钱,于是这争夺的人就更多了,各大姓族中的族老已压不住底下的人蠢蠢欲动的心。

民间因此纷波不停,都城当中,这些事都不算事,“民制”中归定,十六阁老制不为终身,七年一换,每次换取,以翰林院主轴,以吏部每年考核为本,选取新的阁老。

皇帝权力不仅下放到阁老院,进一步下放到了翰林院。

阁老们晕了头,以为能坐到死,干到倒台的位置突然之间不再那么稳靠了,心里起嘀咕的人不少。

但皇帝太明朗,所行之事一切放在台面上,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目光投放到翰林院。

这一注意看,发现以往那些也经过他们眼的翰林院穷酸们不知何时都换上了尖酸刻薄的面孔,成天给皇帝写奏折揭他们的短,道他们的不是,这些混帐御史们一个比一个刺头,浑然不怕上面的人打个喷嚏,能把他们全家淹死。

可惜翰林院学士也是五年一换,其中每走一个,奏请必要呈到皇帝案上,皇帝点头画批了才算为止,可说他们直接归皇帝管,死哪个都不是简单的事。

皇帝这是在官员当中安插了一支以笔杀人的御林军。

但皇帝对阁老们也是真正地好,尊他们为师,敬他们为能臣,这近六年下来,皇帝的行事阁老大臣都看在眼里,他推出一个监管他们的翰林院出来,也不是针对他们谁,而是为了国家后继有人,此为良策,他们的不悦在国家百年大计之前绝计不是重要的,是以也只能忍了下来。

但他们识大体,有共识能忍下来,家族子弟,尤其野心勃勃的那一辈,就没那么忍得住了,在长辈们若有若无的纵容下,他们这些人在都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暗指皇帝设翰林院监视着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监视着这都城中的每一个人,只要谁做错了一点事,就等着被杀头罢。

谣言暗指皇帝是暴君,一时之间,都城里人人自危,出门皆小心翼翼,便连坊间偷窃之事,一时也消失干净了。

“凡阴谋小计多用者,”皇帝也不管外头说什么,等日渐一日,都城百姓们发现自己都还活着,活得还不错后,谣言未避已止,这也到了皇帝清算的时候,这日阁老院小朝议事,他把下面计上来的那些散布谣言者发到了阁老们手中,“心无敬畏者,不堪大用。”

寥寥几语,点到为止,这些人往后不会出现在朝廷官吏当中。

下面的人说错话了尚能活,上位者只站错一次队,前程皆无。

赌得大,失去的亦大。

**

这日,宋王妃手里抱着小公子,手上牵着世子女进了宫来赎打了皇帝的德王。

她没到的时候,周召康在宫里得意洋洋痛打落水狗,痛击皇帝儿子,说皇帝他娘不要他了,他们一家三口要回晏地了,没有皇帝的份。

皇帝一直面无表情,看着桌上的奏折,不理会他。

儿子不理他,周召康就觉得无趣了,抓过笔开始写东西。

书房里一时安静似无人。

等宋王妃到了,整间书房就似活了过来,只见德王一见到王妃,就兴高采烈道:“小五,我跟儿子说了,改日我们就回晏地。”

世子女下意识朝皇兄看去,见她皇兄纹丝不动,眉眼不动看着案上奏折,心里蓦地一怂。

父王能活到如今,全靠皇兄仁慈,不好亲手弑父罢?

这厢,宋王妃皱着眉,似有不悦,走过去把手中睡着的小公子朝皇帝送,皇帝微滞,稍后,他手指僵硬放下了笔,接过了弟弟。

“很高兴?”王妃在皇帝身边坐下,朝下首只及双臂之遥的人问。

“高兴啊,”王妃语气太冷淡,周召康胆子小了些,只敢在嘴里咕哝:“盼了好久。”

晏地那边一堆事,能早走就早走,他要带世子女管晏地,还要给小公子多打拼些下来,亦要紧着跟王妃恩恩爱爱缠缠粘粘,时间太短太短了,他怕再不着急,许多事眼看就要成遗憾。

周召康也不知自己为何对未来那么大期盼,为何老觉着一切迫在眉睫,可是,握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得到的才算是拥有,他不想坐着等,他要去得到,而这是他一生信奉的信条,它也从没有让他失望过,他必须要动起来。

他亦不舍大儿子,可皇帝长大了,好的坏的、幸福的困难的一切都是属于孩子自己的,他有他的天下,他的恩怨情仇,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他必须要凭自己去经历人间,那才是专属于他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人生。

“你呢?”宋王妃转首,问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何高兴?皇帝低首,手指拨弄着弟弟的鼻子,不语。

皇帝不高兴起来,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言不发,谁都不看。

但他脸上已没了过去的沉郁,他面容正直开阔、大气沉着,就像精心雕琢过的玉器,内敛却蕴藏光华。

“那就是不高兴了?”

“我若是想您了,您会来看我吗?”皇帝突然道。

“来。”

“那我不说,您会来吗?”

“来,三五年一次罢。”

“太长。”

“是啊。”这就是生命当中的不可抗力,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您走后…”

“嗯?”

皇帝没有再接话。

他想,母亲走后,不会再有人会如此呵护他。

番外《历程》完

第245章 番外 传承一

“据本台前方记者即时报道,下议员竞选结果于今日下午四点刚刚正式宣布,下议院国会议员裴兰芝议员当选为此届下议院议长,裴兰芝女士生于199x年,201X年步入政坛,20XX…”国会外面,挤满了实况直播的信号车,一辆黑色低调的商务车停在国会后面的停车坪里,大雨磅礴,车里的投影仪中,新闻主播的播报时断时续。

“裴兰芝女士是裴氏家族出现的第四位女议长,自1827年下议院即庶民院成立以来,裴氏家族的第一位女议长出现在1899年,是下议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议长,分别在1…等两个年份,裴香榭、裴明珠两位女士当任下议院议长,今年,裴兰芝女士在获得国会议员席位的第十个年头,成功当选议长,可谓是十全十美,让我们恭喜裴兰芝女士成功当选新一届下议院国会议长!”美丽大方的新闻主播露出灿烂的笑,继续热情洋溢地播报:“裴氏家族为我国…”

车里,一位坐在一头银发老人身边的老人看着新闻里裴氏家族中那一位位名载史册的女议长的照片,等看到那张最为熟悉的,他恍惚了一下,“居然过去这么多年了,20年了吧。”

这是裴家自裴明珠去逝以后,20年来第一次成功当选下议院议长。

他看向身边的银发老人,他知道,这次裴家的当选,他身边的这位政坛巨鳄出了力。

“裴女士真漂亮。”新闻里那位女士微笑着的旧照片,时隔二十年,老人还是由衷地赞叹着。

他担任了身边这位巨鳄办公室35年的书*记官,见过许多明艳动人的绝代佳人,但每次见到这位女士,都会被她迷人温柔的笑容折服。

尤其,在他们许多年没有谈论过她,他也没有翻过她的旧照片的今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动人。

可能是老了,这一位居然念起旧情来了,书记官想起当年得知裴女士的死讯,这位前下议院议长、上议院议长仰头大笑了几声。

不知他当时退出去后,这一位眼睛有没有红。

这一位的下议院院长之路,是踩在那位女士的头上得来的,她死了,等于踩在了她的尸体上。

那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

但他一直是个强硬的男人,就是被她捉奸在床,也能提起裤子马上说服她共同悄悄处理此事。

他是个强硬的男人,她也是个强硬的女人,裴家出来的女人都是铁娘子,没有一个会栽在男人的花言巧语里,她没有被迷惑,在索取到了相等的利益之后,他们解除了未婚婚姻关系。

书记官知道他们当年的交易内幕,里面不包括提携帮助如今的这一位裴家女士。

他是想她了吧?书记官猜得出他的心思。

就是到了现在,书记官也没有见过比她更正直的政坛女性,她对事业的激情和信仰就像一个殉道者,各式各样的打击和击讽也没有击垮她。

不,他们曾以为击垮过,在她的心腹助理、办公室女秘书相继跳上她未婚夫的床、出卖她办公室的消息后,在她帮助的福利院院长做假帐闹出丑闻帮人抹黑打击她后,在她的父母为了钱不断勒索她后…在那些各式各样针对她的打击报复下,六年的议长任期,她只当了三年,她在抹平丑闻后逃之夭夭,他们以为她被击垮了。

谁也不知道那时她身患绝症,只有半年生命。

她谁也没说,当时谁都以为她输了,要遗臭百年成为政坛笑柄,但在她的死讯传来后,她又成了最大的赢家,她用下台换取的资源,足够保证一些裴家子弟政坛之路的顺利。

丑闻没有击垮她,是死亡。

这让她的强硬,比她生前更令人印象深刻。

“你想她了吧?”真是老了,想起当年,老书记官居然觉得他的心还在为那位女士折服。

多么鲜艳灿烂的一个人,她的热情,她的激情,她的温柔,她的包容,她的正直,她的坚守,她的智慧…

故人已远,但因其品质的稀缺,更让人倍觉珍贵、怀念。

无人可替代,你没有办法不去想她,不去想那些背叛丛生,但也分外激昂贲张的过往。

“嗡…啪…”车外面,雷电相继响起,即便是车内,因此也变得沉闷了起来。

谢安转首,看向他的书记官,半晌道:“她今年有58了吧?”

“是,我记得她是7月20号的生日,巨蟹座,很恋家的一个星座。”

谢安闻言,哼笑了一声。

恋家?不,那个女人一点也不恋家,她当不了贤妻良母,在他们的关系当中,他们关于他们要是结婚生子,是她请两年假结婚生子,还是他请两年假结婚带孩子的争论时时不休,最终他们谁也没有说服谁,她没有成为他的妻子,只是成了他的第一任未婚妻。

书记官笑了起来,“我太太很崇拜她。”

那是一个站在他背后,为他操持了一辈子家务的女人。

这些年书记官做错过了很多事,但唯一一件坚持没有做错的,就是没有背叛他的太太。

他给予了她他的忠诚,她给予了他一个不被抛弃的老年。

他现在有太太,有太太养大的子女,有子女和所生的孙子孙女,而他的议长…

书记官看着依旧不可一世,但时光在其脸上刻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记的上司,叹了口气。

三次婚姻带给这位政坛权势把守者的,不止是恨他入骨的前妻们,还有命运叵测的子女,其中没有一个能让他看得入眼,而身为夏国拥有最大权势的人的子女,他们中有三个自杀,两个以靠吃药维生,他们见到彼此的时候,空气中充斥着谩骂指责,没有一人幸免,没有一人好过。

年轻时,他被各式女人环绕,如今,他孑然一身,身边容不下一个人。

他对人、对感情的傲慢,最终还是付出了代价,而惩罚他的,居然是他自己。

“哼。”谢安又哼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对上了他的老书记官同情可惜他的眼,“有什么好崇拜的,活得比谁都短。”

他讥讽嘲弄,不改刻薄强硬。

反而是书记官转头,一如既往,他看着外面庞大的雨幕,道:“她会来吗?”

在接受访问之后,那一位裴家新秀,会过来吗?

“等。”谢安闭眼,听着外面恢弘的乐章,想起了当年同样的雨后傍晚,与她听完交响乐演奏,他们躲在他的西装外套下,冲出演奏大厅闯进雨中她欢快的大笑声。

那个时候,他们多快活啊,迫切地见面,见面后激烈地争吵,每一项无不带着真情实意,便连阴谋背叛下他的挣扎,如今想来,也无一不勾动心弦。

若是重来一次…

重来一次,谢安也知道他会背叛她,与她的政敌连手赶她下台,他不会心软,这世上没有会心软的政客,但是,他会在她下台后乞求见她,告诉她,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深深地爱着她,尊重她,仰慕她,并且会爱她一辈子。

她不会觉得荣幸,但也不会责怪他。

爱是我们的天性,爱与被爱,都值得尊重,她曾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