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就是说,师父可以不死?”西门轩这下倒真诧异了,语气颇有几分欣喜,“那、那有劳叶大人在判决下来期间莫要为难他。”

“我只说慕容执按照律法可留一命,不代表他不会死。” 叶长流冷冷地道。

西门轩瞳孔一缩,“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执刺杀八骏王,这背后的缘故你猜不出一二?”不等西门轩开口,叶长流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是有人指示,这事败了,你说,那人还会留着你师父的命?”

西门轩神情大变,他虽不知叶长流意有所指,却也早已怀疑此案定涉朝堂之争,慕容执乃是为人所利用。他急急拽住叶长流的袖子,“大理寺竟不能保人一命?”

“大理寺至多护他不让外人所杀,却未必能阻止他自尽,你师父的武功…除非废了他,否则他若要死,谁拦得住?”

“自尽?” 西门轩吃吃地问道。

“他肯行刺八王,自然也能为那人守口如瓶,而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叶长流看着眼前呆呆的西门轩,心中溢出一丝叹息,不论他父亲是何样人,这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可是…

他犹豫一瞬,终是咬紧牙根,下定了决心,“不过…西门公子,要护你师父,未尝没有法子。”

西门轩猛然抬起头。

“就是要看西门公子…”叶长流眸色似雪,如刃般直逼西门轩眉睫,“敢为不敢为了。”

第二十四局:误入陷阱

屋内火炉内的炭火烧得旺,炉上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翻滚,京城三少各自捧着兴趣的书籍旁若无人的翻阅,而比他们略小几岁的水水则是一手用扇子煽火,一脸充满鄙夷看着屈平休手中的——茶茶的孩童消遣图画书。

木门吱呀一声,木揽风托着托盘进来,上面有几道精致的点心——龙井煎粉果、茶叶包糯米、荔红烧卖,隐隐蒸着热气,是新鲜出炉的。他面无表情的放下,道:“请用。”

屋内几人闻得香气扑鼻顿时放下了书,毫不客气的围上前来,一人捻起一种品尝,屈平休原本一副困得不行的脸,当食物咽入腹中的一瞬间忽然严肃起来,怔怔看着木揽风,“木头杂工,这是你做的?”

木揽风显然对他这个称呼表示不满,“是又如何?”

屈平休扑上去摇着他洁白的衣袖,“你变成女人吧,变成女人我娶你当媳妇!”

木揽风淡定抖了抖袖,“你可以选择不变女人就嫁给我,我不嫌弃。”

话音未落叶长流跨入房中,笑眯眯的拍拍掌,“这主意不错,公子我保媒。”崔铭旭与商博良闻言哈哈大笑,木揽风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屈平休抹泪,“你们都欺负我。”

商博良细细咀嚼,只觉得口中的荔红烧卖茶香流连,回味悠长,遂问道:“木公子乃是叶兄的护卫,岂会有如此手艺?”

叶长流得意的笑笑,“我经商数载,江南一代酒馆都是由他操持,成日想着要选什么厨子做什么菜式才能招揽客人,久而久之,那厨艺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自入京来我们多了个管家,他便偷了懒,要不是你们来,”边说边将盘中最后一块粉果塞入口中,“我好些日子都没能尝他手艺呢。”

话音未落,众人望向木揽风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几位少年在叶府呆到天黑才回去,他们前脚一出,叶长流便让正在洗碗的木揽风备好马车去大理寺。

木揽风欲哭无泪,“公子,我觉得你就算自己不歇也得让我歇歇。”

“这不是省银子嘛…”

木揽风气得脑门泛青筋,“公子你会缺银子?你捐的那些钱还没你全部财产的…”

“这不是为了装作要省银子的样子嘛…”叶长流拍拍他的肩,“再说了,越多人呆在家里不就等于增加监视自己的眼睛,你就委屈委屈吧,等小裴回来家务再让他做哈。”

木揽风颓丧地叹息,“公子,方才你和西门轩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叶长流点了点头,爬入车厢内,放下帘子,静默了一刻,又忽然拉开帘子,“什么?你偷听?”

木揽风极度无语公子的回神速度,“我刚好路过…”

“狡辩!”

“…公子,你让西门轩去震北军带出慕容耀,就不怕为西门傲所知?”

叶长流悠悠地看着他,“这种违抗军规的事,西门轩自然不会让自己的爹知道,他一定会偷偷的、悄悄的、不经意的把他这师兄带入京中,让慕容执见这儿子一面。”

“可是…”木揽风皱起眉头,“慕容执说慕容耀中了毒,一旦西门傲收到震北军校尉失踪的消息,他随时可以让慕容耀毒发…”

“带走慕容耀的人是西门轩,西门傲会让慕容耀在途中毒发身亡么?若他这么做了,他儿子不仅违令了军规,还背负了杀人之罪,虎毒不食子。”叶长流漫不经心地道,“所以在这期间内,慕容耀的生死西门傲不能掌控,慕容执的意愿他也就无法掌控,自然,也是最利于我们的。眼下军情严重,这案不能再拖了,要让皇上当机立断将帅位给八王爷,唯有彻底拖垮西门傲。”

木揽风缓缓摇头,“待到那时,西门轩知道是你利用他害了他爹,又待如何?”

“顾不上了,”叶长流风度翩翩的抖了抖袖,“我总归是没良心的。”

“公子若没良心,便不会让西门轩救出慕容耀,你明明有其他办法让慕容执妥协。”木揽风看着自家公子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嗫嚅道:“只因你承诺过慕容执,必救他儿子。”

叶长流掩了嘴,嘿嘿嘿嘿地奸笑了几声,“我知道你崇拜我,但也不必时时提醒我多么高风亮节黎明圣贤,小心哪天我卖了你让你去杀你不想杀的人,到时候你可别恨得牙痒痒。”

“天底下除了公子,还有什么人可让我顾忌的。”说完,面无表情的扬鞭驾马。

叶长流身体不由自主的靠在门边,目光炯炯地看着木揽风,良久良久,直到笑意淡去,才细若游丝地道了一句,“没准有一日,你会真想杀了你最顾忌的人。”

木揽风没有听清,转头,“你说什么?”

叶长流拍拍他脑袋,“我让你快些,这么宽的路还这么慢,本公子不如步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再次踏入大理寺囚牢的时候,叶长流觉得空气流通变差了些,隐隐约约的污气令他皱了皱眉头,转头对狱卒道:“这什么环境,还叫囚牢吗?”

狱卒心里那个委屈啊,真正的囚牢本该这样啊,犯人是被囚禁于此又不是住客栈要那么舒服干什么,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大人,今夜转寒,这不是怕他们冻着,就把通风口给堵上了…”

牢房里一旦空气不流通,那些异味自然愈发浓厚,叶长流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叠羽扇,摊开晃了晃,“行了,带我见慕容执。”

眼看着某人大喇喇的让狱卒沏好龙井,意态安然的挥扇浅笑,慕容执似乎对这个总是半夜来见自己的大理寺少卿有些无语,“叶大人大驾,不知又有何贵干?”

叶长流示意木揽风摆上棋枰,掀开棋罐,笑笑,“下棋。”

慕容执挑了挑眉毛。

“我若解开护龙棋阵,你便告知我云、裴二人的下落。”叶长流摆着护龙棋局,神情略有些懒懒的意味,“慕容庄主该不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吧?”

慕容执坐在桌前,静静看着他摆好棋局,“自然。”

“那么…”叶长流指着碧色棋盘上黑白相间、攻杀正烈的局,“慕容庄主执黑,我执白,既然是未能下完的一盘棋,总该遂了您的愿。”

慕容执一惊,“你说什么?”

“这一局,黑子走的是三连星布局,讲究的是简单、质朴、有力、直接,直指胜负之径。这棋风与慕容庄主昔日棋局颇为契合,想来当时,正是慕容庄主执黑吧。”叶长流俊眸流光溢彩,“白棋近乎被破去腹空,黑棋借攻击将角连边近乎占了六十目的大空,不论怎么看,慕容庄主都是稳操胜局啊,为什么,你会希望有人能够以白棋之势,破你黑棋呢?”

慕容执和他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叶长流将羽扇在空中一划,“所以我猜测,这是一局未能下完的棋,当时执白的人或许能够转败为胜,可却没有这个机会了,因此,慕容庄主为之所憾。”

慕容执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叶闲,老夫有时当真不敢信你未过而立之年。”

“哈!那是因为我看着英俊年轻,老前辈莫要以貌取人。”

叶长流伸出右手,拾起一枚白子落入棋盘上三尖夹得角上,慕容执剑眉一动,随即执黑入位,叶长流懒懒的扇着羽扇,安然应对,每一步棋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不攻击、不防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章法。

然而让慕容执惊异的是,这一步步平平常常的走法,却在不经意间让整盘棋局的形势发生了改变,黑棋的攻势被悄然分散,而对方的气焰竟是逐渐凝聚和增强。

如果说,他面前的这块棋盘方才还是处于黑棋压倒性胜利的话,那么现在所浮现在眼前的则是阴阳两气遥遥对峙的景象了。

慕容执捏棋在手,认真的揣摩着棋路,终于发现一个唯一能够对对方整体进行压迫的位置。

他眉心微展,将黑棋投进盘中,然后抬头,等着对手的下一步攻势,亦或许是在期待——如何破局。

叶长流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把玩着棋子,笑嘻嘻道:“慕容庄主,你就要输啦。”

慕容执心头一颤,这话何其耳熟,当时…那个人亦是这样嬉笑之态,道:“慕容庄主,你赢不了啦。”

慕容执连忙扫视全局,竟瞧不出半点破绽,他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手停在空中,却迟迟放不下去,只是捏棋的手指越来越紧,手背上竟开始爆起了青筋。他等着对方落子,偏生这叶闲就是不出棋,遂急道:“你怎么不下了?”

“只差三步,慕容庄主多年的遗憾便放下了,”叶长流慢慢抬眼,静静的看着他,“而我想知道的,慕容庄主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你不信我?”慕容执冷笑,“你怕你下完棋我三缄其口?”

叶长流淡淡摇了摇头,“我不信任何人,我想做的事,想知道的事,自要主动把握。”

“既然如此,叶大人就不怕老夫信口胡诌?”

“你不敢,”叶长流笃定的看着他,“也不能。”

“好一个叶闲!”慕容执抚髯大笑,拢袖间手中多出一件事物,叶长流定睛一看,却是一封折叠的信封,慕容执将其打开,抽出信笺的一角的字迹, “这个,是当年赵云水亲笔书信,叶大人要知道他们的下落,一看便可知晓。”

叶长流瞳孔一缩,那信尾的云水二字虽极潦草,水字却漏了一笔,这么难看的字…的确是云水亲手所写。慕容执将信收拢回自己的手里,眼睛微微一眯,“若是叶大人有所怀疑,大可调出当年赵云水的文卷,一辨便知真假,只不过眼下…”

多年的音讯全无,此刻的近在咫尺,叶长流忍住夺信的冲动,笑道:“好,如何破这护龙棋局,慕容庄主可看好了。”

“护龙棋局?”

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叶长流愣了一愣,但见牢头领着几人站在铁栅栏边,来人儒衫翩翩,眉目英俊,正是容辞,一掠眼间,刑部尚书曲定峦与崔铭旭那傻小子亦跟了上来。

叶长流心中一凛,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容辞会出现,更不明白为什么还招来了刑部尚书,他心系那封信,不能确定这封信的内容,在自己没有看到之前更不能保证容辞看到的反应,念及于此,叶长流重新回转过头,飞快的将手中白棋落入盘中,慕容执目光凛然,以黑棋对之,然而那黑子恰落之际,叶长流出手如电,下一瞬已然捻起白子,啪的一声,坠入局中。

慕容执两眼骤然一睁,仅仅两步棋,黑子努力维持的千层宝阁之势竟然顷刻倒塌,白棋之前种种疏漏、错位,就在这样一瞬间连串在一起,秀策流布,天翻地覆。

良久,慕容执僵硬的手慢慢将黑子落入棋盘,他是棋艺高手,却在这一子落下的时候明白,什么叫垂死挣扎。

叶长流掠袖风一般拂过棋面,最后一颗白子落入要腹——定局为胜。

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丝毫停顿,对方的每一步皆在预料之内,多年来无人能破的护龙棋阵,就这样平平常常,毫无悬念的解开了。

如果这一刻,周围站着的是那些擅棋的棋者、棋痴,定然会为之错愕,为之震惊。但是此时,除了当事者之外,其余人都只是茫茫然看着,曲定峦也好,崔铭旭也罢,甚至是木揽风,他们都无法体会,这三步棋在围棋界究竟有着怎样深远的意义。

很多年以后,当那些棋艺高人谈起大理寺囚牢叶长流与慕容执一局时,都不禁长叹感慨,此等绝世奇才再不能再对弈布局,实乃棋界之憾事。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容辞抿起柔和唇线,深深的看着囚室里的人。他并非不懂棋术,若换作平常,定然会被此局所吸引,然而——那个人,下棋的姿势,会微微收起的小指;那个人,下棋的眼神,会流连在棋盘上久久不散;那个人,下棋的气息,会像另外一个人一样,也许不算从容,却总是那么笃定那么自信。

很奇怪的感觉,仿佛那模糊的一瞬,有两个本该是完全不同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就在容辞凝视的一刻,慕容执忽然嗤笑一声,随即便纵声笑了起来,笑得颇具狂态。

众人吓了一跳,只觉得这笑声令人发寒,心中只道,这慕容执莫不是输了棋,就疯了吧。

叶长流对他的笑声充耳不闻,淡淡吐出一字,“信。”

慕容执闻言停止了笑声,左手持着信,慢慢伸出手,却在半途忽然停了下来,眼缘微挑,一笑之间隐约有几分诡异。

一股寒意自背脊窜了上来,叶长流忽然看透了那笑的含义,心中大震:不好!他蓦地起身,左手疾出,欲要抢信。慕容执好似预料一般,左手收拢,右手平推,砰然一声,双掌相接,慕容执行云流水般一退之时,左手飞荡的袖子一扬,执信的手用力紧握。

叶长流身形已然闪到慕容执跟前,他甚至来不及往旁侧退一步,手中信笺已让人夺走,慕容执竟不死心,右足一顿,地上的尘土随着衣角战栗颤抖起来,他的手指真力高热可怖,五指掠过叶长流的衣裳,立即起火,叶长流他信既得手,不愿缠战,他长袖一挥,便即熄了热。

两人皆为当时绝顶高手,这一来一回虽过了数招,于外人看到不过是电光石火的瞬间,木揽风固有能力助公子一臂之力,他看出叶长流无心伤人,索性袖手旁观,而容辞隔着铁栅栏,待到他推门而入,囚室内已是瞬息万变。

只是沉寂须臾,阴冷的气息突然在室内盘旋,忽听一声怒喝,众人呆若木鸡的看着叶长流的神态从方才的镇定自若变为愤怒不安,俱是一震——他手中的信在顷刻间化作碎片,散落一地。

叶长流眼睫微微颤抖,刹那间期近慕容执,顾不上什么武功招数,一手拽着他的衣领,怒道:“信上写了什么?”

容辞见他如斯激动,伸臂阻拦,“叶大人…”

“让开!”叶长流骤一挥袖,将容辞用力推到一旁,慕容执冷笑道:“叶大人自己毁信灭了证据,怎反倒问起我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骇,心中不禁揣测这话的意思,只听慕容执继续道:“你是怕人发现了真相,心虚了?”话毕看向容辞和曲定峦,“二位大人,我的供词让叶大人毁了,只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他的喉口,叶长流凝眸看着慕容执,眼神深似万年玄冰,用只有对方才听得到的声音道:“你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慕容执没有还手,见一向气定神闲的叶闲如此失态,眼角细细的褶皱微微舒开,森然笑了笑,用口型说:“一封遗书,还能写些什么?”

杀气四溢,即使是崔铭旭这般全然不懂武功之人都能感受到瞬息之间这种实质的杀机,木揽风浑身一震,公子又要动用内力了,忙道:“公子,不可——”

没有等到话说完,叶长流已一掌拍出,惊涛一般的掌风,狂猛的气劲,结结实实击中慕容执的左肩。

伴着肩胛骨碎裂之声,慕容执倒栽跌地,容辞脸色阴沉,“叶闲!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叶长流没有搭理他,转过身,一片一片拾起地上信屑,慕容执一手抚胸,咳嗽两声,“噗”的一口喷出鲜血,但见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栗,鲜血狂涌不止,众人骇然。

曲定峦急忙让崔铭旭出去请医,看着容辞替慕容执传送内力调转气息,对叶长流喝道:“叶大人,就在方才,慕容执遣了人说他愿意供出幕后主使,还道若晚一步只怕会被灭口,我和容大人这才急急赶来,可你为何——”

叶长流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看了曲定峦一眼,双眸转向不住呛咳吐血那人,慕容执虽然神情痛苦至极,却在叶长流望来时流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然后,他虚弱的、断断续续地道:“为何么…咳咳…那是因为叶大人他就是…咳…幕后主…”

话音未落,慕容执抬起五指张开,随即虚空一顿,伏地而亡,死的时候双目圆睁,不肯阖眼。

囚室之内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容辞徐徐站起身来,看着死不瞑目的慕容执,慢慢道:“他的奇经八脉受了巨损,脾肺重创,已是无力回天了。”顿了一顿,看向叶长流,冷冷道:“为什么,你要杀他。”

第二十五局:三司会审

刑部大牢的阴凉霉气比大理寺重上许多。

光线差,环境潮,牢房面积比大理寺的小,狱卒不如大理寺来的英俊,当然吃得也不好。

这是叶长流被关押两天后的感想。

这两日朝廷闹翻了天,尽管皇帝有心压下此案,可风儿还是透过墙的缝穿出去,继而就是满城风雨。

这个散千金、赠万财的大雍的第一大恩人竟指使慕容执行刺八骏王,他竟然是大华的细作?

许多百姓们不敢相信,可据说叶闲杀人灭口乃是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亲眼所见,容大人和曲大人啊,那都是公正廉明的好官,他们说的话,又岂会有假。

除了幸灾乐祸之辈,朝廷之内的态度大抵分为三类。一是认为叶闲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定然要危害大雍,那所谓的散财助国只是进入朝局中枢的手段,绝不能轻饶;二是认为此案另有蹊跷,待到查明再做处置不迟;三是保持中立的观望态度,总之敏感时期慎言慎行不如不言不行。

鉴于叶闲曾在大理寺任职,为了避嫌,容辞大人毫不犹豫的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刑部,而曲定峦则是十分尽忠职守的日日审问,可惜审来审去,叶长流都只是嚷嚷 “我是冤枉的啊”“我没有毁信,是那信自己碎了”“我没有杀慕容执啊,只是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他就死了,怪他身体不好”…于是,曲定峦忍住杖他一百棍的冲动,无功而返。

叶长流的确没有说谎,即使是曲定峦格外恩准木揽风前来探监,他也只能这么抱怨。木揽风当时语气带淡淡的不悦,“你这样说,除我之外,不会有人相信。”

叶长流双手抱头,“我了解我晓得,你信就好,如果你都不信,我就要自挂东南枝了。”

木揽风斜眼看他,“你要再这样惺惺作态,朝廷先抄了叶府。”

叶长流继续抹泪,“木头啊,你武功高强,如果怕死就跑吧,天大地大总有你容身之处…”

木揽风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尽管已经十分了解公子的脾性,依旧有将他绑起来狠揍一顿的冲动,如若不是性命堪忧,他还真不介意公子在这多住两天。叶长流唠叨了半天没一句正经,只是在临走之际飞快用手指在他背上写了几字,而后轻轻在耳边道了一句:“不必担心。”

木揽风怔了一下,神色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继而静而无声的离开。

不必担心,唯此四字,无妨可信。

由于手脚都被上了粗重的镣铐,铁链子一头死钉在墙上,不利于活动筋骨,叶长流索性拆下发簪上的金丝,三下五除二的开了锁,扭扭脖子打打太极,结果刚刚打到白蛇吐信,又有人来探望了。

来得人武功高强,步伐悄然无声,等到叶长流察觉得时候,已经来不及一一带上镣铐了。

容辞站在栅栏外看着他。

叶长流不禁庆幸,幸好来人不是曲定峦,要是他看到自己轻而易举的解了刑部大牢最牢固的镣铐时,不知会是什么神情,总之那些负责订制刑具的狱卒一定要倒大霉。

容辞的神色在晦暗的光线中不大分明,“叶大人好兴致。”

叶长流尴尬的笑笑,“有些闷,自我调剂一下。还有,别叫我大人了,莫说我现在已是阶下囚,天天大人大人的叫,怪见外的。”

眼前人笑意盈盈的样子,与几日前大理寺囚牢之中的冷冽凛然大相径庭,仿佛那时激烈的眼神只是一种幻觉,容辞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道:“这两日弹劾你的折子不少,陛下纵然有心,亦压不下这案子,最终附华相之意,三司会审,圣上亦会亲临监审。”

三司会审,凡遇重大疑难案件之时,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个法司同审,加之御驾亲临,可见滋事体大。

“三司会审?皇上亲临?”叶长流显然愣了一下,“容大人,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价值,怎会得如此排场。”

“原来叶大人还不知道自己沾上的是通敌叛国之罪,”容辞淡淡瞥了他一眼,“怪不得如此悠闲。”

通敌叛国么。叶长流微微一笑,笑容在有些阴冷惨淡的光线中,显得异常诡异,“很大的罪啊,怪不得能让皇上亲临。”

“叶闲。”容辞缓缓开口,“那日你想从慕容执手中抢的,究竟是什么。”

“慕容执不是说是供词么?”叶长流微微皱眉,“你和曲大人不也这样认为?”

“倘若有心毁灭证据,对弈之前便毁了,又何必在我们面前抢那供词?”容辞不错眼地望着叶长流,“你若当真是华国细作,那日寿宴何必出手相助,看着慕容执杀了八王爷便是。”

“有道理,”叶长流很赞同的点点头,“可慕容执又的的确确指认我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有两种解释。”容辞目光里有着无形的力量,“一是真如他所言。你的出手只是为了筹谋更大的阴谋,将此事嫁祸给你想嫁祸之人;二是,你本将要查出真相,真正的幕后之人联同慕容执,将罪名推到你身上。”

“那么容大人认为…”叶长流左右手各伸出一指,“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