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糊弄人了?”木揽风惯性的反驳,“若能治好我家公子,白银三千算得了什么…”

“这样啊…”那青年盯着告示上下扫视了两眼,点了点头,当即撕了下来,木揽风始料未及,不禁脱口道:“你做什么…”

容辞亦是怔住,但见那青年眼睛乌黑晶亮,头顶上戴着玉色发冠,坠以流苏,一袭红绸长袍极惹人眼,领口处用珍珠当扣子扣住,明明是成年男子,却穿着红色袍子,偏生那姿容红润玉琢,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煞是好看。

原本叶府门前,白衣男子气质孤绝出尘,身着官袍的男人儒雅清逸,已是引得不少人的视线,此刻又来了一位漂亮的公子哥,更惹的姑娘家驻足窃望,红袍青年晃了晃手中黄纸告示,奇怪地道:“这上头不是说你家公子病重吗,我揭了这告示,自然是要治病的啊…我这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大夫啊大夫,你看不出来吗?”

容辞好笑不语,木揽风道:“看不出。”

红袍青年从广袖里抽出一柄折扇,“刷”的一声,亮出“我是神医”四个张牙舞爪的金漆大字,在这根本用不着扇子的天气里扇了两下,得意洋洋道:“这回看清了吧。”

木揽风视如不见,转身入府,那红袍青年见状,屁颠颠跟了进去,木揽风立即拦住,冷然道:“这位公子,在下没兴趣陪你胡闹。”

红袍青年见自己比木揽风略矮一个拳头,看着对方需得仰视,便即踮起脚尖,笑道:“我重申一次,我是来治病领赏金的。”

木揽风嘴角不可察觉得抽搐了一下,旋即冷笑,“阁下请自重。”

“我看你分明是不相信我吧,”红袍青年皱了皱眉,“难道天下神医一定要是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就不能像我一般风华绝代俊朗潇洒么?啧啧,这就是偏见啊偏见…”

木揽风负袖默然,一副请君好走的姿态,红袍青年遗憾的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本来赶了两天的路已经很累了,真的没什么力气了啊…”话音未落,他身形微晃,红衣飘撩如风,倏然闪过,不待旁人反应过来,已然落到两丈之外,一面跑一面笑嘻嘻的挥手说:“可我都撕了那告示,岂有不治之理?”

木揽风脸色越来越难看,看那人往府内跑去,立马拂袖追去。

事情发生突然,那红袍青年看去无稽,跑起来竟是步法精妙,莫名其妙的出现并声称自己是神医,委实古怪。容辞心念一转,便也跨入叶府,见路人议论纷纷,顺手安了府门,心下苦笑自己初临为客竟做了主人家的事,只想着天底下的事儿一旦与叶闲沾了边,时常不能以常理揣度。

红袍青年一路朝主人楼阁奔去,嘴上嘻嘻哈哈没个正经,速度倒也未缓,木揽风原不将他放在眼里,此刻顾及公子安危,施尽轻功,直扑出十几丈,人未到,掌先到,速度快得骇人。红袍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狂猛的掌势惊到,连往一侧闪去,还不及喘口气,掌风又当胸打来,他在半空中仰身避让,那掌风竟如拐弯般跟着追下。

那红袍青年边躲边嚷,“不是吧,‘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位白衣大侠,我武功低微,可经受不住你这毁灭性的功夫啊…”

木揽风听而不闻,掌风浩荡狂猛,红袍青年吓得不轻,连忙跳到一棵树上,高举双手,道:“大侠饶命,我认输!”

他说到“饶”字,木揽风已看出他心生怯意,便拂袖收了手,哪知“输”字音节未落,那道红色身影倏然窜到走廊边上,看准时机,用扇尖抵着一人的喉头,大声叫道:“你再过来我对这孩子不客气啦!”

木揽风挑挑眉头,“随便。”

红袍青年怔了一怔,这才看清他手中所挟持 “孩子”手握弓弩,箭尖寒芒正抵着自己的胸口,木揽风心中冷笑,水水平日总愁箭弩无用武之地,今日倒有个活靶子自动送上门了。

红袍青年认命的闭了闭眼睛,悻悻然笑道:“这位小兄弟…”

水水亦笑:“何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红袍青年凑到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水水猛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随即身形一僵。

红袍青年哈哈一声,炫耀的朝空中晃了晃自己点穴的手指,漂亮的眸子往池塘一瞄,一掌一推,却听扑通一声,水水整个脑袋就栽入池中。

木揽风神情大变,飞快掠身将水水捞起,那红袍青年轻笑一声,便在推人的那瞬间藉着巧力翻了个筋斗,落在二楼廊道上,又顺势推开叶长流的房门,反手闩上。

木揽风大叫不好,疾速跃上楼,踹开房门,而此时赶到的容辞见到这副光景,亦是一阵暗惊,点足跃起,紧随其后。

两人一踏入房中,就见红袍青年伏在床边,似乎正把什么黑色丸子喂入叶长流口中,木揽风眼中锋芒一闪,刹那间掌风激荡起室内帘帐,红袍青年“哎呀”一声,躲之不及,但听“嘶”的一声响,红色的外袍被撕下大半,四分五裂的洒落一地。

木揽风急忙撬开叶长流的嘴,然而那黑丸入口即化,哪还寻得见影,早就顺着喉咙咽了下去。红袍青年颇为狼狈的整了整发冠,感觉到杀气瞬间无止境增长,飞快躲到容辞身后,“这位大人你要保护我啊,光天化日之下怎能眼看着有人行凶不是?”

容辞侧身避过,毫不客气地道:“你擅闯民宅,又擅自喂了什么给他的主人吃下,他为护他主人杀你,倒也未有什么不妥。”

木揽风面上怒色难掩,喝道:“你给他服了什么东西?”

红袍青年倒退两步,“毒药啊…”

木揽风骇然睁眼,容辞更是满脸诧异之色,那红袍青年忙摆摆手解释,“等等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啊,他,他是不是中了一种叫‘阴阳紫阙’的毒?是不是被人打了一顿然后毒发?是不是烧了两日退了烧还是昏迷不醒?是不是什么经脉俱损脾脏重挫难以医治?是不是你们都担心的要死没有办法才贴了那告示?”红袍青年一口气说了一串话,深深的吸了口气,“所以啊,我是来治病的,给他服的是解毒的药,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啊,看他气色有没有好些,经脉有没有正常些,呼吸有没有顺畅些…”

他在一旁舌灿莲花,木揽风伸手搭上叶长流的右腕,切上脉搏,又探了周身几处穴位要道,但觉呼吸渐转平稳,原本微弱的心跳亦慢慢有力起来,木揽风喜色难掩,容辞亦走近凝视片刻,发觉才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原先苍白的面孔竟恢复些许血色,他讶然看向红袍青年,“你是什么人?”

红袍青年再次展开那耀眼的折扇,不合时宜的扇了扇,摇头晃脑道:“我不是说了,我是神医啊。”

“神医?”容辞道,“不需望闻问切,顷刻间就能诊断出病情,配出良药,你若不说,我还当你是神仙。”

红袍青年眼珠转悠了一圈,似乎也觉得神医这个解释太过牵强,想了片刻,随即一笑,“你们有所不知,方才我给他所服的,乃是天山药王谷的独门良药,名唤…嗯,‘天下第一无所不能生死丸’,是能解百毒的良药啊,千金难求,这般成效有什么奇怪的。”

莫要说天底下有没有这等奇药,即便有,又何必为了那告示上的银子献出千金良药?容辞看这人满口胡言乱语,自然是不愿说实话,既然叶闲平安无事,又何必再做深究。

木揽风的心思却不在那人身上,只道:“他大概何时会醒?”

“应该快了吧。”红袍青年抖了抖告示,伸手,“我救好了他,你要给我银子的,三千两,分文不能少。”

木揽风淡淡道:“待他醒了自会给你。”

红袍青年啊呀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赖账?你武功那么好,说不定为了省银子杀了我然后把我埋起来,从此以后我只能长眠于冰冷的地底下,冤魂不散,好生凄凉…”他越说越离谱,好在木揽风早就对胡说八道的人有了抵抗力,淡淡看了他一眼,“既然你不愿等我家公子醒转,你现在就可以走,有你身边的那位大人在,我也杀不了你,银子什么的就免谈了。”

“你你你赖皮!”红袍青年秀目一瞪,见木揽风全无反应,跺了跺脚,“好好好我怕了你了。”话毕气呼呼的走到床边,道:“我要为他施一些辅助疗术,不伤身,保准早醒早超生。”

木揽风两手抱胸,脸上仿佛写着“请便,稍有差池小心脑袋”的样子,容辞也好奇他会怎样“施展疗术”,闲闲站在一边,看得饶有兴味。

红袍青年装模作样的坐下,张开十指,一会撑开叶长流的眼皮,摇了摇头,一会又捏捏鼻子,点了点头,完了又扯了扯耳朵,用足以震动耳膜的声音喊了几声:“啊——啊——啊——”末了又叹了口气。

他这般“施展疗术”,饶是木揽风冷若冰霜,容辞涵养极好,下巴都差点没掉下来,红袍青年好像没有折磨够叶长流就不甘心,一会摸摸他肚子,一会揉揉他胸口,一会又挠挠他脚底,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最后,他终于停下动作,再次拿起扇子,敲敲自己的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眼神在屋内来回飘了一圈,最终停落在容辞身上,恍然大悟的眨了眨眼,又窃笑了一声,看向木揽风, “那个,你家公子是否受过外伤?”

木揽风瞥了容辞一眼,“挨过二十板子。”

“二十大板?哎呀呀,那我得看看伤势啊…”红袍青年挑了挑眉,用扇子指着叶长流,“要把他脱光了检查。”

话音一落,容辞清淡的浅笑有些挂不住了,木揽风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脱光?”

红袍青年认真的点点头,“而且啊,这个检查涉及到我的独门疗法,不可张扬,你们还是出去外边等吧。”

木揽风立即拒绝,“来历不明,我岂能让你与公子独处?”

“好吧好吧,你留下可以,” 红袍青年无奈摇摇头,“可是屋子人太多真不好啊…”

容辞满腹疑惑的看着这位“神医”,很明显的,他想逐开的人是自己,却不知又是什么缘故。木揽风淡淡道:“容大人,既已得知我家公子无恙,可否离开了?”

“叶大人平安无事,容某自是放下心了。”容辞眼帘微阖,抱拳施礼,“如此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末了,又瞥了“神医”一眼,微一颔首,随即踏门而出。

待人走远,木揽风淡淡看了红袍青年一眼,冷嘲道:“人已经支开了,你现在要如何‘疗’醒我家公子?”

红袍青年悠悠然摇晃的扇子,似乎想极力扇出清风拂面,黑发飞扬的潇洒之态,尽管他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因木揽风的一掌震得头发散乱,衣裳不整,狼狈之至。

“要他醒,其实很简单的嘛…”忽然间扇面“刷”的一收,红袍青年将叶长流的身子翻转起来,继而用扇柄在他臀部上用力狠敲。

顿时,有人“啊”的惨叫一声,“舒子筠,你找死吗——”

红袍青年用扇子指着方才还奄奄一息,此刻已然坐起身的某人,对着张口结舌的木揽风笑了笑,说:“呐,他这不醒了么?”

第二十七局:奇谋奇策

屋内安静的诡异。

叶长流身形一僵,这才意识到原本还是奄奄一息的人突然坐起身有多么不合时宜,他朝木揽风笑了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然后索性闭眼躺平,继续装死。

“我就知道你吃了解药早该醒了,碍于某人在才忍着不动,所以我把他赶跑啦就…呃…”嬉笑声戛然而止,迟钝如红袍青年也发现了木揽风大护卫正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名曰愤怒的气场。

木揽风脸色铁青,眼神冷冽的看着那明明还很是虚弱,却让人很想痛扁一顿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又看了红袍青年一眼,“他是谁?”

叶长流没有睁眼,哎呀一声道:“我、我的头很痛啊…”

见木揽风冰冷的瞳孔转向自己,红袍青年连连倒退两步,两手举起,飞快地道:“得得,我自己说,我叫舒子筠,你家公子是我的三师兄,他吃了一种与‘阴阳紫阙’症状相似的毒药,又让我二师兄配了解药,不巧我周游列国游到二师兄那儿,就跑了腿,一路舟车劳顿,路费三千两…”

“三千两?”叶长流闻言倏然爬起身,两眼瞪着他,“你不如去抢!”

舒子筠抖了抖手中的告示,“白纸黑字。”

“这什么玩意?”叶长流紧紧皱起了眉头,一见之下却是怔然,能够让木揽风贴出这种告示,只怕已是病急乱投医了,他歉然挠挠头,“大木头,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木揽风一语不发,满身都是沉怒之气。叶长流又道:“在牢房的时候…”

“在牢房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你说不必担心!”木揽风截断他的话,面色阴沉的看着他,“结果呢?服了毒挨了打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却还什么都不说,公子,莫要提这什么毒药,即便是那二十大板,都足以要你半条命!”

他这一声怒骂倒让叶长流怔了一怔,“我只是,想脱罪…”

“脱罪?”木揽风冷笑一声,“西门傲还不至于蠢到将‘阴阳紫阙’放在自己府邸让大理寺搜出来吧?你既然有能力嫁祸他,难道还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能够让大雍护龙山庄的庄主不惜一死而将罪名转嫁,足以见得这个幕后人究竟有多么可怕,而我一个普通的商人,若是在入京短短数日内就掌握到所有朝中其他人所不能掌握到的线索,揭发西门傲,拖垮西门傲,你以为皇帝会怎么想…”叶长流目光直直的看着他,“彼时,他会怀疑我的来历、我的实力、我的野心甚至是我的所有,那么就算因此让西门傲伏法,今后我在朝局上就只能尸位素餐,所作所为都会捉襟见肘。”

“所以皇帝暖炉中的檀木换成了沉木,也是你搞得鬼?”木揽风眉睫一动,摇头道:“可是慕容执死的突然,你从被关押到审案不过三日,根本没有可能准备好这一切,除非是事先…”

“我二师兄医术天下无双,他告诉我‘阴阳紫阙’的毒引乃是沉香,而我们在宫中的人给的事物记要当中,恰好记载到西门傲年初上贡过水沉香,这个机会若不稍加利用,未免可惜了。只需让宫内储藏的檀木腐掉,皇帝的暖手炉中自会换上沉香。”叶长流道:“沉香只是一个疑点,未必能够真治其罪,但这一个疑点,足以成为陛下心头的一根刺,而这根刺,不仅会让他对西门傲的信任消失殆尽,更会是我们反客为主最为关键的契机。”

木揽风闭了闭倦涩的双眼,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先前费尽心思,威逼利诱慕容执出堂作证,却又是为何?”

“若他肯出堂作证自是甚好,可惜,我提出的条件再好,他也未必能够答应,他…”叶长流长叹一声,“他的儿子中了剧毒,受制于人,莫说我没什么能够化解百毒的武功,即便他信了,也未必能确保我当真出手救助,这其中的不可能、不确定因素太多了,他赌不起,所以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自己服下‘阴阳紫阙’,拉我陪葬,这样至少,西门傲绝不会引发慕容耀身上的毒,惹人猜忌了。”

“原来…你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木揽风眸色微闪,泛着不知什么颜色的光,“若然慕容执不出堂作证,你…”

“如果他不为我所用,那么就算他不服‘阴阳紫阙’,我也会给他服下,然后,杀了他,伪装成…是他为了嫁祸我,故意服毒一般。”叶长流微微一笑,“幸好他够无情,当真有这份心,也免得我多造这份孽了。”

这样无情的话,他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神色自如,就像是说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天经地义,事不关己。木揽风看着那种虚弱的微笑,心中狠狠一痛。

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叶长流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出这句话的,没有人能真正明白,说出这种话的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又将会付出什么。

舒子筠听到最后,却是一阵头皮发麻,呸了一声,对木揽风道:“他若真有这么狠心,就不会一早问我二师兄配制什么和‘阴阳紫阙’毒性类似,但对身体无甚害处的药物了,还不是想事后救人嘛…装什么手腕决绝…”

叶长流原本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闻言险些被口水呛着,瞪向舒子筠,“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本来就是啊,没这魄力别逞强,看你家这护卫也不像什么善男信女之流,他不会为你这番话感慨万分滴…”

“喂——”叶长流对着他横眉竖眼,大有对他不满,要扑过来砍人的气势。

“好一个步步为营,你这般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木揽风忽然冷冷说,“可有想过我们会否替你担心?”

见话题又绕了回去,叶长流讪讪缩了缩脖子,“我…”

“就算你不在乎我这个护卫,水水那个徒弟的感受,”木揽风不带感情地道,“茶茶呢?或许,如果你不醒,那大理寺卿容辞可会自责一世?不过反正他早因当年之事悔恨难当行尸走肉,却也无妨了?”

“木头…”叶长流脸色变了一变,低下头,“我三天没吃饭,饿了…”

这么没由来的一句,倒是叫人一怔。木揽风凝视叶长流良久,终究一叹,迈步徐徐出去。

舒子筠小心地盯着远去的木揽风,摸摸下巴,“嗯…有点醋味…”被叶长流瞥了一眼,又笑笑摆摆手,“玩笑玩笑,不过啊,你们俩究竟是谁雇佣谁啊,这个情况不大对头…”

“说不准啊…”叶长流慢慢坐起身,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一靠,上上下下将舒子筠打量一遍,“不说我了,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那护卫,他很恐怖诶,居然对着我这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用金刚降魔掌,亏他下得了手…”舒子筠怒气冲冲的打开衣柜,选了一套最是华丽漂亮的衣衫换上,叶长流也不在意他的不问自取,“方才你碰我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的内力呢?”

“没了。”

“没了?” 叶长流讶然,“为何?”

“不小心,不注意,不为什么。”舒子筠摸着那上好衣料,嘿嘿两声,“至少我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好精神好气色好,好过你,就那快散架的身子,内力好强有个屁用,三师兄,我看啊,你还是随我一起游山玩水吧,呆在这儿多难受啊,护卫那么凶,情人不能相认…”

“…”

“情人说得是有情义的人…你别这么瞪我…”舒子筠在镜前满意的摆了几个公子哥潇洒的姿势,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折腾。”

叶长流笑着摸摸鼻子,突然问:“大家都…还好吗?”

“原来三师兄除了复仇之外,还知道你有师兄弟啊…”舒子筠笑了,笑颜灿烂地看着他,“大师兄的武功已经练到天人之境,神仙下凡都好不了他多少,可他居然不找贺谨之报仇,还做了丐帮帮主,那个洁癖好变态的家伙做了丐帮帮主!”

叶长流显然大吃一惊,随即跟着笑了起来,舒子筠见他嘴角微动,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眯眯道:“二师兄你也知道啊,在边关做了大将军,风吹日晒的还是特别白净,不过他娶了个很美很美的老婆,羡慕死人啦;还有小师弟——小师弟,那个呆子傻瓜白痴,你肯定想不到,他他他竟然当上妓院老板,哈哈哈哈哈…

叶长流微微一笑,“那你呢?”

“我?我自然又开心又快乐又逍遥啦——”

“没有成婚?”

“女人啊都很麻烦的,能免则免啊…”舒子筠喜笑颜开,“你不也是?那么有钱,怎么不娶老婆?”

“宁缺毋滥啊。”叶长流浅浅一笑,“这些年,你有回梁国吗?”

“没有。”舒子筠笑颜无暇。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舒子筠打开折扇笑眯眯的扇了扇,“我怕我回去会忍不住造反。”

叶长流凝望舒子筠,原本该是尊贵无比的大梁国君主,却在登基之际被亲生弟弑杀篡位,这个家伙在醉峰的时候就尤为闹腾,出来之后就更是招摇过世,仿佛嚣张简单的像个孩子,可——一个自小在宫廷权谋之中浸淫的太子,当真会如此干净,不恨不妒不怨?那笑容肆意灿烂,又有谁看得到他心中得悲伤呢?

或许,都是一类人啊。

叶长流微笑着摇头,“你要是愿意造反,我第一个支持,出钱支持。”

“你还不是想利用我捞雍梁的便宜…谋算谋算都谋算到自家师弟身上了…”舒子筠撇了撇嘴,“不造反也给我钱成不?我很穷诶…”

叶长流微笑摇头,舒子筠哼哼道:“现实、势力、唯利是图、见钱眼开…”

“这是商人的特性,你总结的不错,”叶长流闲闲挑挑眉,“不过,若你帮我一个忙,我考虑给你酬金。”

舒子筠眼色一亮,“什么忙?”

叶长流微微一笑,“小忙。”

纵然再生气,木大杂工还是极为尽忠职守的到厨房生火做饭,按舒子筠的意思是,他想将猪养肥了再宰——尽管饭菜上桌的时候他抢得比叶长流还快,活脱像个饿死鬼。

而被抛入池塘的水水自被打捞上来之后,看舒子筠的眼神自是充满杀气,若非见这人抱着茶茶小侄女长小侄女短的亲热,唯恐伤了茶茶,水水早就提刀砍人了。

木揽风一边照顾叶长流洗漱,一边侧首看了几眼舒子筠,道:“我记得,当日传言慕容执被一位少年打败,让出武林盟主之位,那少年似乎就叫…”

叶长流懒洋洋地瞟他一眼,“就他了。”

舒子筠捏着茶茶的脸,瞥了他们一眼,笑说:“不错不错,我现在可是堂堂的舒大盟主了,武林至尊,但有号令,江湖侠士莫敢不从啊。”

木揽风扬扬眉,冷嘲道:“那是不是杀了你就可以做武林盟主了?”

“不是吧…”舒子筠满脸被噎到的表情,“你别乱来啊,小心我使出降龙无敌拳…啊,茶茶救命…”

见木揽风散发杀气的模样,叶长流哈哈笑着牵动臀上伤口,又当即噤了声,房中五人且说且笑,转眼便是皓月当空。

吃过晚饭,叶大公子已然沉沉睡去,舒子筠解释说是药三分毒,且三师哥中了大理寺的板子,本当好好休养。木揽风留下水水照看,又哄了茶茶去歇息,舒子筠意犹未尽的摸摸肚皮,“木当家,闲来无事,不如煮宵夜吃吃?”

木揽风知他相中了自己的手艺,想乘机占便宜,便瞪了他一眼,“舒大盟主若是馋了不妨自己动厨。”舒子筠纳闷的挠挠头,不知跑去厨房捣鼓什么,木揽风心中无奈,对自家公子和这“武林盟主”出自何等师门好奇心渐弱,不禁长叹,下梁歪成这样,上梁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明月东移,夜风寂静。木揽风磨好了膏药,烧好了热水,琢磨着等到了时辰便替公子换上。舒子筠啃着自己烤的鸡腿,饮着一壶酒,闲闲的跟在他屁股背后,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木头当家,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三师兄呢?”

“你可以自己问他。”

“不就是你被你前主子所害,我三师兄救了你,为报答知遇之恩就留下嘛…”舒子筠眯起眼,笑道:“可是很奇怪,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这种事甘愿寄人之下啊…”

“噢?”木揽风挑了挑眉,“我这样的人?”

“风华绝代,才智无双,武功高强…”

木揽风冷笑,“我的武功比起我家公子差之甚远,谈何高强…”

“我三师兄内力固然厉害的惨无人道,可——差之甚远一说,却是妄自菲薄了吧。”舒子筠细细咀嚼的鸡肉的香味,笑意盈盈,“许是你方才太紧张我三师兄,出招的时候没留心自己的内力,啧啧,‘万骨谱’啊,吓死人不偿命诶,我三师兄身子坏掉前没准还能与你打个平手,现在就…”

木揽风清隽的眸光微闪,隐隐然杀气渐起,舒子筠抹了抹嘴角,笑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次本来就是路过,过几日我便走啦,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我师门之中,三师兄智谋最是厉害,连我都能看出的事,他就更不在话下了。”

“如此,多谢提醒,”木揽风淡淡地说,“不过我对公子的忠心,还不足以由旁人道之。”

舒子筠哈哈大笑,不顾形象的舔舔嘴角,“这一点,我自然没有怀疑,说了这么多,本就是替你着想的,我可不愿下次来就吃不到可口的饭菜啊。”

木揽风冷笑一声,不再多说,端着膏药预备入房,舒子筠眯起眼,“让三师兄好好睡下吧,他真的累了。”木揽风足下一顿,侧头看向他,忽觉得那种嬉笑之态竟有几分雍容,微微一怔,原想这舒子筠性情调皮,喜好胡来,倒与那屈平休极为相似,此刻看去,那双弯弯的眼眸隐着万千色,又仿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而且今晚,”舒子筠摇摇酒壶,笑吟吟道:“也许…会有些趣事发生。”

木揽风深沉的盯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话未说完,忽听屋顶“啪嗒”的一声响。

“曹操神出鬼没,不能乱说啊。”舒子筠得意挥挥折扇,推开窗户,朗声笑道:“屋顶的朋友,今晚天朗气清,夜色沉醉,真是赏月的大好时节啊!不过上头风景虽美,小心瓦滑露深,站得不稳,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砰”地一声,屋外草丛中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