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流顿时僵硬了身体,愣了愣仍答了句:“容大人?”

“我就知道,”容辞不紧不慢地道:“这世上能找得到我的人只有你,阿陵。”

第三十二局:情意难平

皓月当空,衬得叶长流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双眼怔怔地看着容辞的背影,呆了很久很久,直待神情慢慢缓和下来,颇有几分认命地迈出步子,道:“你倒是为了让我说实话,无所不用其极啊。”言下却已默认。

容辞没有回头,轻声道:“原来,你还是会关心我的。”

叶长流叹了一声,“这话又当从何说起…”

容辞喃喃道:“所以,将心比心,推己及人,你这般瞒我,却不知我又作何感想?”

叶长流一时无语,半晌方道:“小容…我道歉还不行么。”

“若非华颜,我只怕还要继续被你蒙在鼓里吧。”

“他?”叶长流讶然:“他找你了?他怎么会知道…”

那夜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华颜又是从何得知自己就是赵永陵的?

容辞望着浅璧湖出神片刻,道:“到头来,这么大的事,却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叶长流皱眉,奇道:“除却三叔,我倒也未有说给其他人听…”

“不说便不会知晓了么?”容辞偏过头看向叶长流,眸子被月亮的清辉一映,“莫不是要等到你和云水出了征,众人皆知时,你才同我说罢?”

叶长流浑身剧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容辞:“你、你在说甚么?”

容辞不高兴的站起身,眉心微微蹙了蹙,道:“诶,赵永陵,你们可是第一次上战场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隐瞒我不说,我就觉得云水怪里怪气的说要去挑兵器,你们…唉。”

木质长廊反射着月亮的清辉,叶长流静静注视着容辞纯良无辜的神情,只觉得一瞬间如撕心裂肺一般,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赵永陵十五岁时,以钦点军师的身份,随军夺取绥阳,而直到出征的前几日,他都不敢与挚友容辞道明,倒记得一日容辞在国子监缺了席,几人到处寻他,赵永陵返回自家后院,果不其然但见他一人坐于湖前生着闷气,那日夜色倒如同今夜一般。

不,那时冬夜池塘结了清冰,院前杨树覆满积雪;而今初春冰融,杨花盛开,柳絮飘零。

可叶长流为什么觉得浑身里里外外好似凉了个透呢。

十五年前雪似杨花,从今往后杨花如雪。

容辞不是设局让自己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一声阿陵唤的只是阿陵,并非叶长流。

他只是产生幻觉罢了。

幻想今昔仍是往昔,幻想当时年少,幻想当日还有云水,还有阿陵的日子罢了。

泪水不知何时盈满眼眶,不及眨眼已然滴滴坠落,容辞看得发慌,急道:“阿陵,你怎地哭了?”

叶长流猛然握住住容辞的臂膀,使劲晃着他,哽咽道:“小容,小容,你醒醒,我、我是阿陵…”

容辞被晃得晕乎,莫名其妙的退了两步,道:“你才该醒醒,我自是知道你是永陵,瞎嚷嚷什么啊,也不怕把蓝儿吵醒,她就在隔壁屋呢…”

叶长流怔了怔,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眸子嵌在苍白的脸上,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绝望徒生,容辞伸手触了触他额前,“你没发烧吧?”

“我…没事…”叶长流伸手抹了一把泪,一个不像他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我只是第一次要上战场了,有些害怕…”

容辞轻笑了一声,“原来阿陵也有怕的东西啊,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不怕天不怕地,不代表没有怕的东西…”晶莹剔透的泪滴濡湿了叶长流的睫毛,他低低地道:“我怕…”

我怕我的朋友受到伤害,可我不但没能保护他们,还是伤他们至深的人。

容辞忽然给了叶长流肩膀一拳,笑道:“有甚么可怕?我们京都四少可是天赐奇才,这回你和云水去打战,我和华颜念好书,嗯…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日后…日后…

这句话何其熟悉。那时候,日子正长。明日后还有明年,日后充满着着无限希望和光明。

多年不曾体会这般心痛,叶长流却是连强颜欢笑也不能了,所幸容辞并未多问,只是伸了伸懒腰,兀自躺在亭台的横木上,困倦的眨了两下眼,竟已闭目睡去。

容辞产生幻觉的时间也差不多到头了。

叶长流靠在亭柱边,抬起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任凭夜风拂乱自己额前碎发,他闭上了眼,静默良久良久。

再度睁开眼时,发觉一道人影悄然站在跟前。

叶长流怔怔地看着那人,仿佛从未想过此人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儿,“你…”

“我听说容辞不见了,便试着来找他,往日你与我说过,他心情不好时喜欢来…咱们家看浅璧。”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三哥。”

叶长流看着这人,眼眶有些发潮,张了半天的口,终究一叹:“蓝儿…”

昔日的赵蓝,今日的蓝格尔,不变的,是他赵永陵今生的妹妹。

蓝格尔眼圈发红的看着他,用指尖拭去泪珠,“你这回,没有再耍赖了。”

吹面而来的风带着寒意,蓝格尔不知是不是因为冷而微微发抖,叶长流凝望她片刻,忽然一把将她伸手入怀,臂上用尽浑身气力,抱得她后背生疼,抚着她发丝的手却是轻柔的,“小妹,别生三哥的气…”

蓝格尔的泪水扑簌簌落下,这一刻,她终于放声哭泣:“不生气…怎么会不生气…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你没有死,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那年,爹死了,娘死了,大哥二哥死了,容辞疯了,华颜走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蓝儿多害怕…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她哭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而这三哥除了道歉,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但她可以感受到,抱着她的手,蕴含着真挚和温暖,这么多年的恐惧、悲伤和绝望,不曾想有一天,竟还能用这样委屈的方式发泄出来,就好像一根溺水的木头,令她抱住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哭累了,才缓缓抬起头,叶长流玩笑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三哥我这身衣裳可是江南上好的绸缎,被你哭湿了,可叫我心疼。”

蓝格尔瞪他:“不心疼自己的妹子,倒心疼起衣裳来,做商人做了这许多年,良心也被卖了去?”

“让我宝贝妹妹哭成这般难看的模样,我的良心确是不知去了哪儿。”叶长流苦涩笑了笑,看了一眼容辞熟睡了脸,叹道:“既已如此,我倒想问你一句,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小容?他…他如此这般,更需有人能陪他,而不是…”

蓝格尔低着头,别过眼,道:“我…那时想陪他,是他硬要赶我走的。”

“他…赶你?”

“三哥,我那么喜欢他,又岂会弃他不顾?”蓝格尔眼里一抹哀色掠过,“可你想,他看到我,想起的人又会是谁?越是看到我,他就越是难过,我除了离他远远的,盼他慢慢淡忘,又能做什么呢?”

叶长流轻轻地闭上眼,仿佛沉淀心绪一般,“是我不好,对你,我不是个好哥哥,对小容,我不是个好友,对其他人…呵…”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蓝格尔用袖子抹去眼泪,振作道:“三哥是世上最为我们着想的人,你瞒着我们,自是有你的道理,蓝儿只盼你能好好保重自己,勿需过于顾忌我们,我现是蓝族的公主,有自保的能力,至于容辞他…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坏的,不是么?”

是么?叶长流不知道。

他微笑着拍了拍蓝格尔的肩,道:“那个只会闯祸的笨蓝儿去哪儿了呢?”

蓝格尔笑了笑,忍下心底酸楚之情,道:“笨丫头明日就要随军出征了,皇帝既已把兵符授予八王爷,蓝族便也要协同大军抗华国,只怕我们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那倒未必。”叶长流浅浅一笑,“只是你女孩子家,莫要成日舞刀弄枪的,就没想过嫁人吗?”

“你怎么说起这了…”蓝格尔神色一黯,“我都成老姑娘了,还有什么人会要我…”

“待容辞心结解开,我定要与他说的,他耽误我妹妹这么久,可不能这般不负责任。”叶长流见蓝格尔还待开口辩解,又道:“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兄长如父,你啊你,莫再多言啦。”

蓝格尔沉吟了一下,只道:“你要同他说你的身份吗?”

叶长流眸中亮光微闪,“待他明日一醒,我会同他说。”

蓝格尔释然一笑。没有什么比站在眼前却不能相认更痛苦的了,不论是对三哥,还是对于小容。

待到叶长流他们坐着蓝格尔的马车回到叶府,已是后半夜光景,容辞依旧昏睡不醒,木揽风道是因为这几日服食过多的药丸产生的副作用,叶长流略一思付,便决定让容辞今夜先留在叶府住下。

蓝格尔走后,叶长流立即去找舒子筠,未料他竟蹲在后院烤鱼,大半夜不睡觉却在烤鱼,果真是这四师弟的作风,叶长流道:“容辞的情况木头可是与你说了?”

舒子筠“嗯”了一声,“知道啊,服了瘾毒呗,怎么?”

“怎么解决?”

舒子筠一边烤着鱼,一边转头道:“你问我?”

叶长流道:“这些年你最喜欢缠着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一个擅于制毒一个擅于治病,你多多少少该耳濡目染一些吧,我可记得五位师兄弟中,就数你最过目不忘。”

“过奖过奖…”舒子筠笑了笑,“所以这种时候,你飞鸽传书去问问大师兄二师兄比我来得更合适不是…”

“鸽子传了,我不过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叶长流斜眼,“得了,顶多一百两。”

“其实你们家容辞这个情况还不算严重,他只是到了晚上才需要服些药物得以入睡,今天产生这幻觉恐怕是被赵云水的尸骨给刺激着,你看你都失眠几夜不是,可想他更是寝食难安,便把吃药当做吃饭一般吃了,”舒子筠闻言笑眯眯飞快地道:“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他吃曼陀罗叶吃了这么些年,身体怕早吃垮了,嗯…和你的情况差不离,需得少操心,多加调养,具体吃什么你得问二师兄,至于身上的毒可以药解,也可以运功疗治,我记得你家这木头…会‘万骨谱’啊,化解区区瘾毒不在话下吧…”

叶长流愣了一愣,“你知道?”

“你不看我是谁啊…”舒子筠得意的挑了挑眉,“不过仔细想想,连你中‘阴阳紫阙’时,他都不肯用‘万骨谱’替你化毒,想来容辞他就更不愿了…”

叶长流微微一笑,转身,“那倒未必。”

“喂,”舒子筠叫住他,“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木揽风若要说关心你,倒却是尽心尽力,我刚来时他恐我伤你,眼睛都气红了…但我又总觉得他有时会无缘无故透着杀气,似乎很想杀了你,却又几番忍下,你遇上危难他倒蛮希望你就这么死了,是不是这样他就省力了?”

叶长流回转过身,叹道:“你就不能继续装糊涂吗?”

“不能,事关你性命,你死了我会哭的。”舒子筠认真地瞪大眼,努力眨了眨,终究没能挤出泪珠,遂道:“你现在还没死,所以我才哭不出来,等你真死了,我一定会留两滴以上的眼泪的,不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长流嘴角微勾,“到时候你可以考虑来地府陪我,我就看得到了。”

“三师兄,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你在乎的人,明明你可以把身体养好活得更久一些,可我怎么总感觉,你很乐于这样消耗自己呢?”舒子筠认真地烤着火,眼睛无比专注的盯着鱼,“你明明那么喜欢活着,却为什么又那么想去死呢?”

叶长流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问:“你活了这么许久,可曾遇过什么人珍视你超过他自己的性命,而你,亦视他做知己良朋?”

舒子筠笑了一声,“有。”

“若有一日,你在他最欢欣之时设计害死了他,而他,即使在弥留之际还担忧着你的安危,你却待如何?”

舒子筠定定看着他:“我会在下一刻举刀自尽,免受良心煎熬,可你…你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你必须活下去,是么?”

叶长流眯起眼睛看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我不过是随意说说,哪像你说的这般悲情?”

“好啦,我知道你很残酷冷血无情,不用重申,”舒子筠手中的那只鱼显然已是半焦,“可惜不能吃了诶,都是你…”

“轰”的一声,那只烤鱼炸了开来,冒起滚滚黑烟。

舒子筠满脸叫那烟熏个漆黑,咳个不停,叶长流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随即弯腰笑个不停。

舒子筠骂了几声娘,用袖口擦脸,竟发现脸颊破了皮,渗出些许血丝,“我的天,这鱼吃了火药啦。”

叶长流仍在笑,舒子筠站起身,将鱼往他身前一递,“你别笑我啦,我说真的,这鱼真吃了火药。”

“火药?”叶长流这才敛去笑,凑到冒烟的鱼前闻了闻,肃然道:“硝石硫黄,是黑火药,这…这鱼是从哪儿来的?”

“钓的。”

“哪钓的?”

舒子筠挠了挠头,“八骏王府的池塘…”

到人家里去“钓”鱼,这舒子筠倒是越来越胡闹了。

叶长流略略沉吟,只是这鱼何以腹中残留火药?下毒?不然,正常人都不会把池塘里观赏的鱼拿去煮了吃(某人例外),只怕是…

叶长流目光凝结了一下,眸色突转幽深,脸色莫名苍白道:“舒子筠,你同木头说一声,我出府一趟,若…若然寅时未归,速来八王府寻我。”

舒子筠的笑容凝住,未待他说些什么,叶长流便即拂袖离去,隐约听得一声马嘶,想已是策马离去。

“我没说完呢…其实傍晚我本来是在河边钓鱼的,半天不见鱼上勾,才听那渔家打趣说隔壁八王府养着各种各样的鱼啦…”舒子筠一手甩了甩烤鱼的树枝,一手抹着脸上的灰,忽然察觉到身后一丝动静。

他猛地转过身,皱了皱眉,踏足翻过墙,远远寻得一道人影追去。

不过片刻,他便追上了那人,瞅着那青衫眼熟,高声喝道:“喂——你是那个打渔的吧…”

那青衫人置若罔闻,飞身欲离,舒子筠忙道:“看你脚步虚浮,武功差极,我要追你轻而易举,你既不愿让我知晓身份,我舒子筠亦不会强人所难,不如你稍稍停下,我问你两句话如何?”

那青衫人闻言倒真缓下步伐,却未转身,舒子筠舒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是内力全无,追这青衫人轻而易举简直就是鬼扯,幸好这人心眼倒实,甚好忽悠。

舒子筠道:“诶你,你是故意引我去八王府偷…咳,钓鱼,让我三师兄得以发现这其中蹊跷吧?”

那人默然。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喔。”舒子筠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一定要用这么极端这么迂回的方式啊?还有还有,你是怕我今晚不烤这鱼,所以刻意前来示警的?”

那人还是默然。

“你是…怕让我三师兄认出来么?”

那人浑身一僵,随即踏步欲离,舒子筠哎呀一声,“好好好,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是敌是友?”

那青衫人默然片刻,终于缓缓吐出几字:“敌人。”

“敌人啊…”舒子筠摸着黑乎乎的下巴沉思状,“三师兄树敌无数…你是哪只啊…青衫…青衣客?”霍然抬头,“诶你该不会是…”

街道上空无一人,那人早已失了踪影。

舒子筠懊恼的撇了撇嘴,喃喃道:“敌人…真正的敌人会说自己是敌人么…真是,一个个都这么口是心非…唉,不过…这家伙若真是那家伙…”

舒子筠眯了眯眼,遥望夜色寂寥,“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第三十三局:尘埃落定

平南王孟思鉴未料到这种时辰府中还来了客人,大理寺叶闲,这个近日来与满城风雨有着微妙关系的瀛洲商人,入京以来,除了王妃寿宴那次,并无深交。

他猜不出叶闲造访的意图,便索性大大方方迎客。病后初愈,叶长流显出些许柔弱,穿着天蓝绣缠枝梅锦袍,指尖戴着翡翠戒指,奢华到极处。

孟思鉴为人沉稳,虽不喜官场那虚虚实实,却仍说了几句客套话,叶长流讪讪笑了笑,拱手行了礼,往四周瞥了几眼,孟思鉴心中会意,便遣了下人离开,直言道:“不知叶大人前来造访,有何要事?”

叶长流饮了口茶水,略有苦涩,算不上好茶,他撇了撇嘴,道:“简单的说,下官发现贵府底下埋着不少火药,只要有人在某处一点火引,平南王府就荡然无存了。”

他说得果真简单明了,孟思鉴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我家有个顽皮的…孩童,今日闲来无事便翻过王爷府上来偷鱼,他发现这鱼吃了火药,相信王爷府上的人不会有这般闲情逸致给鱼喂火药,就算喂了想必府上鱼也不至这么蠢连火药都吃吧,所以我怀疑是水的问题,”叶长流语气平平,“我隐约记得王爷府上的水流是从外边的河引进来的,从头至尾绕府上转了那么一圈,最后汇聚成池塘——我方才在外边喝了一口河水,清澈甘甜,又趁着您府上丫鬟带我进来时,发现了几处深土内埋有黑硫磺之类的物质,嗯…当然,若是仔细查探,会更有收获的。”

孟思鉴脸色一青一白,眼中慢慢露出寒光,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叶长流奇怪地道:“王爷倒是镇定的很呐,您不想查查究竟是谁想置王爷于死地?”

“多谢叶大人提醒,”孟思鉴强行稳住了自己,冷然道:“此事我自会查明,不劳叶大人操心。”

“这平南王府,年初时内务府派人来翻修过吧…”叶长流看了他一眼,笑容慢慢淡了下来,“能在八王爷府上动土的,除了当今万岁爷,还能有什么人呢?”

孟思鉴神色一冷,“叶大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下官冒着被炸成灰烬的风险来同王爷说这事,王爷还问我说什么?”叶长流语带讥嘲,“莫非王爷要冒着全府上下百口人的性命,来赌这么一局?”

孟思鉴满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此刻,五万精兵整装待发北上抗击华国,可若是不往北行,往西行呢?”叶长流静静地看向孟思鉴,神色间有不容忽视的凛然之气,“是不是就直捣黄龙,谋朝篡位呢?”

孟思鉴面色僵直如死,终究惨淡一笑,“叶长流,你胸中城府果然超乎常人所想。”

“是么?这话…当是我同王爷说吧,王爷将我利用了一把,还把我蒙在鼓里,我对王爷的智谋那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孟思鉴双拳在袖中紧握,忽然间觉得呼吸都成了困难的事,“你…这话又是何意?”

“八王爷,有些事,我本不大愿意提起…”叶长流叹了一声,“王妃,是你杀的吧。”

孟思鉴霍然抬头,眼神带着无限肃杀冷寂:“你说什么?!”

“当日也是在这厅堂之上…”叶长流环顾四周,“容辞揭发王妃娘娘时说,她使的是鹤唳掌,我还记得那时您也亲口承认,众人都难以观察到的细微处,您发觉了,自是说明您极为关心王妃的,可为什么当她暗中服毒之时,你却没能发觉呢?从一开始,你就算好王妃会在事败后自尽,对吗?”

孟思鉴惨然笑了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和西门傲一样,为了兵符。只是王爷比他高明,需知能够令皇上真正放心的,并非赢得局面之人,唯有处于劣势,他才有操纵的把握…”叶长流平平地道:“你一早就知道,王妃是敌国细作,你也清楚西门傲派了慕容执刺杀你,甚至一早算好慕容执会行刺失败,这样从皇上的角度看来,西门傲行凶的可能性最大——不过咱们的陛下疑心病确也不轻,你若不牺牲王妃,易反遭猜忌。”

“呵,叶大人莫不是忘了,行刺我的人是慕容执,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我有所准备,又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对我的刺杀?”孟思鉴声音低沉,“我可不能未卜先知,得知天下第一商的武功竟能轻易超越天下第一高手啊。”

“是啊,这个问题也困扰我许久,不过,若是反着想,答案却也呼之欲出了,不是么?”叶长流一字字道:“从一开始,慕容执就是你的人。”

孟思鉴目光如暗夜里的闪电,但听叶长流的语速渐渐加快,呼吸急促起来:

“有个问题我问过慕容执多次,他这个十五岁便随高祖皇帝策马御敌、收取九州八郡的开国元勋,究竟为了什么可以舍弃良心,对您痛下杀手,置黎民安危于不顾?我曾以为,他是为了他唯一的儿子,为了他的护龙山庄,可直到——他死去的那日,我忽然明白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他若当真要保他儿子,就不该做嫁祸我的蠢事,我若对他心生怨念,只要我说慕容耀亦是同谋,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所以…”叶长流冷冷地看向孟思鉴,“他牺牲了自己,更冒着牺牲儿子性命的危险,成全的,是八王爷你。”

“想他西门傲自以为利用慕容执打击王爷,孰料他自己却成了被慕容执利用,助王爷顺利夺得军权的棋子呢?”叶长流道:“对西门傲而言,我是他的意外的祸害,对王爷而言,是否又是意外的惊喜呢?因为我的出手,让慕容执被擒更加顺理成章;因为我的逼供,让慕容执的幕后人真相更加扑朔迷离;甚至后来的一系列举措,我是否都替王爷您省心省力,直除祸患了呢?叶长流不才,得八王爷如此重视,不知是否还要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