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心这些不规矩的小子!”军营长吃了一惊。

“松开他,我在跟一位未来的骑士握手,你们锁着他的手干什么?”小少爷冷冷地对那些军法官下令。

于是他们握了手,专属于骑士的握手礼,骑士间最高尚的礼节。小少爷的手冰凉,但是出人意料地坚硬如铁,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贵族该有的手。

“阿方索对么?昆提良对么?”小少爷依次和他们三个都握完了手,缓缓地站直了,“昨晚玩得很开心,有时间继续。就这样,解散吧。”

“殿下!”军营长傻眼了。

他意识到殿下是准备保下这三个小家伙了。殿下忽然修改了对昨晚情况的描述。什么叫玩得很开心?被人打晕了扔上一辆过路马车能算很开心么?还要找时间继续玩这样的游戏?

小少爷从军法官手里拿回了那枚戒指和昨夜被唐璜他们三个洗劫的钱袋,缓缓地把祖母绿戒指套回自己的中指,却把那个钱袋扔在了唐璜面前:“委托你们保管的戒指我取回了,这些钱是我输给你们的,愿赌服输,你们拿走吧。”

“殿下…殿下!”军营长在小少爷耳边小声地喊,他想提醒这个尊贵的男孩说不必为了看重这些野小子的义气或者勇气而宽恕他们,对这些野小子来说,最有效的东西莫过于笞棒了。何况那份义气和勇气是想要反抗贵族啊,您为什么要看重那些被用来反对您的东西呢?

小少爷挥了挥手,懒得多说一句话。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军营长无话可说,再劝下去的话,他自己也是在对抗这位殿下的威严了。

所有人都退散了,空荡荡的训练场上,只剩下小少爷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个犯错的男孩,风吹着他的红色袖章,如同一朵火焰跳动。唐璜看看阿方索,阿方索又看看昆提良,死里逃生的三个人都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此时此刻当着这个小少爷笑虽然有点傻,但它们还是笑了出来…确实很傻!看昆提良那傻笑的模样唐璜就能想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蠢。

三人中最冷静的永远都是阿方索,他收敛了笑容,盯着小少爷看:“少校…或者我们也应该叫您殿下吧?虽然我们不知道您的名讳。您想怎么处置我们?”

他很清楚这不会是最终的结局,因为小少爷还没走。此时此刻叫他小少爷已经不合适了,穿上那身炽天骑士团的军服之后,他就只能按照成年人来对待了,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于每一丝眼神里都渗透着作为上位者的威严,以为年轻的上位者,一只幼狮。

“西泽尔·博尔吉亚,你叫我什么都行。你很聪明,这点对我会很有用。”男孩点点头,“我觉得你们三个不错,以后跟着我,怎么样?”

“好!我们愿意!我们可是这座军营里最有本事的人!您选的没错!阿方索是天才的机械师,他已经能维修机动甲胄了!而我的冲锋在见习骑士里可是第一!至于唐璜…”昆提良想了想,“您也看到了,他长得很漂亮!”

唐璜气得就想吐血。什么叫长得很漂亮?这位殿下是看中我们要收来当手下的!!!你怎么不提我的潜行是所有见习骑士中的第一呢?情报搜集方面也是第一名!近身格斗的话凭你这头莽牛也别想打赢我!

但他也觉得跟着这位殿下是不错的出路。像他们这样的寒家子弟,在军队内部想要得到晋升,战绩和军功是一方面,靠山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他们有靠山,没准早就拿到骑士衔了。而这位挥挥手都能令军营长变色的男孩,无疑是个大靠山,换作别人也会抢着想当他的手下。

阿方索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们,示意他们闭嘴。

“您是一位挂少校军衔的贵族,我们只是三个少尉,骑士衔都没拿到,您要掉我们去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没必要问我们愿不愿意。”阿方索语气很平淡,“我们这种人,没有和贵族谈条件的资本。”

“我没有以贵族的身份命令你,现在是你自己介意你是个平民。”男孩冷冷地说,“我也不是以少校的身份给你们下命令,我提出的是一项邀请,为我工作,为我个人,而不是炽天骑士团。只要你们能陪我一路走下去,我可以保证你们会获得你们想都不敢想的回报,但相应的,我需要你们的忠诚。”

“什么回报?”昆提良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钱么?有漂亮女孩么?”唐璜做着鬼脸。

“不,不是那些无聊的东西,而是权力…与光荣!”

这一刻男孩忽然仰起了头,紫色的瞳孔里流动着慑人的光芒,目光越过城市与群山,仿佛望向世界的尽头…不,唐璜觉得他是在看世界的未来!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被一个人的意志所慑服,可笑的是,对方竟然是个比他还小的男孩。

“您会拥有我们的忠诚,”阿方索缓缓低下头,看着地面,“希望您也会兑现您的许诺。”

“交易达成,手续我会让军营长办好,从明天起,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副官了。”男孩转身离去。

“喂!”昆提良一跃而起,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我还有个问题可不可以问?”

男孩转过身来:“问吧,希望你将来不总是那么啰嗦,我可讨厌喋喋不休的人了。”

“您是一早就看出了我们的才华么?所以您才来跟我们玩牌的!”昆提良说,“您查过了这座军营的名单对么?您从那份名单上就知道我们是这里最强的三个人!”

这头蛮牛把西泽尔给问住了,他迟疑了几秒钟,并未能理解昆提良话中隐含的意思。昆提良没事的时候喜欢读中古骑士小说,在他看来今天就是君王和他忠诚骑士的宿命相逢,太激动人心了,这位殿下就像英明的国王那样设计了一个小圈套,收服了他们三位桀骜不驯的骑士。

“没有啊,昨晚我比较无聊,就去酒馆转了转,结果就被你们打晕了。”西泽尔诚实的说,“我还是刚刚知道你们三个的名字,你擅长冲锋,阿方索是个好机械师,唐璜长得很英俊,你们的优点也是你刚刚告诉我的。”

昆提良愣住了:“就是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们?那你为什么要就我们?”

“今天我刚到这座军营,还没有直属的部下,一名少校总得有几个直属的部下,就这么简单。”西泽尔说,“刚才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置你们,后来想不如收你们当手下吧,你们三个确实长得比较英俊,我不喜欢身边都是面目丑恶的人。”

唐璜心说,什么?喂喂!殿下您能不能不要破坏此时此刻庄严肃穆的气氛,难道说你选手下真的是看脸?

“当然,我也是看上了你们的某些优点,但不是你们自己说的那些。”西泽尔幽幽地说,“我有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这件事需要一些追随者和我一起完成。但这件事太难了,能够在这条路上追随我的只能是亡命之徒。我喜欢你们,因为你们就是我期待的那种…亡命之徒!”

细雨笼罩着翡冷翠,满城都是淅沥沥的雨声,台伯河上笙歌未绝。

如今回想起当初的相遇,悸动还在那里,清晰得就像年轮。那年那月那天,他们遭遇了那个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孩,他有着远超其年龄的眼神,说着似乎极其遥远却又坚硬如铁的话。他仿佛举火的人,点燃了三名见习骑士心中的熊熊烈焰,为他们在无尽的黑夜里照亮了道路。

一定要成为大人物,要紧紧地攥住权力和光荣,要让那些骑在你头上的贵族老爷后悔,要把这个世界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

时过境迁,西泽尔再度发出了邀约,可今时今日的他已经不复昔日的荣光,能给他们三个带来的帮助极其有限,反倒要他们把命赌上。而今时今日的他们也不是当初很容易热起来的男孩了,唐璜是个靠着女人活的骗子,昆提良跪在贵族少爷们的车前给人当台阶,即便是内心骄傲如阿方索,也会为了钱去制造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的血腥“作品”。

他们是否还能胜任这份工作都是个问题,何况他们真的能相信西泽尔么?想要对抗那个贵族阶级的西泽尔,自己却也是个贵族,而有人说贵族没有一个可以相信,他们每个人都吸着下等人的血而活。

唐璜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倒是窗边那个蛮牛般的小子,因为喝了太多的酒,已经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忽然,昆提良一跃而起,迈着大步冲向唐璜和阿方索,黑暗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是炭火。唐璜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免得这小子喝多了发酒疯,缠着他没完没了。

蛮牛般的小子差点就要撞上那张小床了,却忽然停下,缓缓地退后一步。唐璜从眼缝里偷看昆提良,他从未在昆提良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混合着悲伤、愤怒和凶狠,不像是蛮牛,倒像是头走投无路的狼。

“阿方索…唐璜…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昆提良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应该是真以为唐璜睡着了,“可我还是决定去找老板了,因为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他许诺了我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今晚我来晚了,因为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我从酒店辞职的时候带了一个名叫艾莲的女孩一起走,我很喜欢她,真心喜欢。艾雷斯老板也很想要她,可我不想给。”火光在他的脸上晃动,他喝了那么多酒,可是说话那么清晰,清晰得可怕,“我知道艾莲也很喜欢我,否则艾莲不会跟我一起走。可是来这里的路上她就害怕了,她说她的东西还在酒店,让我允许她回酒店去取东西。我说你是不是怕了,你觉得我不能保护你?艾莲哭了,她说她是怕了,她知道艾雷斯老板很有势力,他有本事阴死我们。她说她很喜欢我,可是她就想好好地生活,吃苦受累都不怕,她说她不是勇敢的女孩,怕是不能陪我走到最后。她说你走吧,昆提良你走吧,你也许会做成大事也许会死,死了我会想你的,做成了大事你也不会看上我这种女人了,我们没缘分。”

唐璜从没想过这个南部小子有这么好的语言天赋,每个字都很简单,可每个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昆提良继续说着:“我看着她在雨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她回去找艾雷斯老板了,她觉得艾雷斯老板才是能保护她的人…这就是我们下等人的人生,可我不喜欢,我可以跟着老板死在战场上,但我不要这样活。老板说过,只要我陪他走下去,他就会把赢来的权力和光荣分给我,我信他!权力和光荣!我一定要得到!”

他抓起属于他的那枚白色信封,手撑窗台翻了出去,像一只愤怒的公牛那样奔向远方,凡阻挡他的,他要么跨越,要么摧毁。

熔炉边的阿方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唐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莽撞的家伙要是没有我们管着,只怕是会死吧?”

“你不会是想跟他一起去死吧?”阿方索冷冷地说,“你要想清楚,那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唐璜懒懒地翻了个身:“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女人冲冠一怒的人哪,有那么多漂亮姑娘想在我的怀里撒娇打滚呢,我过的很开心,凭什么要去找死?”

阿方索没说话,静静地望着炉火,瞳孔中倒映着火光,像是燃烧的剑。

第二章 第四骑士

傍晚,夕阳西下,西斯廷大教堂的方向传来了落日弥撒的音乐。

苏菲亚剧院的门前,人流络绎不绝。服务生忙着指挥聚集而来的礼车和马车,让它们停车入位。贼眉鼠眼的小子们叫卖着今晚的演出门票,看来今晚的演出很是热门,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不过这小子的手里只有次等座位,一等座位的票都是预留给常客的,而这些常客很有可能同时是剧院的捐助者。包厢则是为顶级贵族保留的,很多家族都在剧院拥有自己的包厢,即使老爷和贵妇们不来欣赏今晚的表演,包厢也为他们空着。只有持一等票和包厢票的客人才有权将车停在剧院的正门前。服务生唱着那些尊贵的姓氏,引领贵客沿着红毯步入剧院。

一身燕尾服的昆提良穿越那些兜售戏票的小子,向着二等票观众出入的侧门走去,偶尔四下张望。燕尾服很不合身,主要是胸口和衣领,当年冲锋第一的见习骑士有着极其健美的身材,要是稍不注意胸肌就会撑裂这套租来的衣服。但昆提良也只能这么穿,欣赏歌舞剧是贵族间流行的娱乐,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场。

昆提良当然不是会买票来欣赏歌舞剧的人,可打开那枚白信封,里面竟然是一张二等戏票。西泽尔给他们的邀请竟然是来看歌舞剧,剧名是《酒神的盛宴》。二等票的价格虽然是一般般,要是换成烈酒倒也足够让昆提良自己变成酒神…以昆提良的审美标准,这钱委实花得有点浪费。

虽说是下定决心,可心里还是有点惴惴不安。当年投效老板的那一次,毕竟有唐璜和阿方索在身边,有他们在身边,昆提良就可以放任自己的智商下降一两个等级,反正他犯什么错误都会被迅速地纠正。但这一次,他得自己面对一切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迈进那扇门的时候,忽然看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跟自己穿着相似的家伙向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看戏票背面的地图,显然跟他一样不熟悉这件剧院。

高阶贵族坐礼车,低阶贵族至少也会乘坐一驾马车,如他们三个这样走着来的屈指可数,所以他们格外显眼。

三个人在三条路的交汇口碰头了,昆提良从西边来,阿方索从南边来,唐璜从北边来…除了唐璜身上那件燕尾服显得精致修身有品位外,昆提良和阿方索身上的礼服都明明白白得说出了自己是租来的便宜货。

“到得真齐啊。”愣完神之后,还是花花公子最先恢复了“没什么事不就是一起来看场剧么”的慵懒笑容。

“喂喂!不是你们两个说来了就没命死死阻拦我来的么?”昆提良嚷嚷,“搞得我这两天一直睡不好,翻来覆去地想,想得我脑袋都要炸了!”

“我担心唐璜说的事,没有我们在,你会死。”阿方索冷冷地说。

这可以理解为某种理由和借口,但阿方索这么说了,就说明他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天才机械师意外地是个说话风格很直的人。昆提良默默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兄弟,想要拥抱他,但在人群里这么做有太显眼了,于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呢?你也是担心我吧?”昆提良转向唐璜。

“别把我想成阿方索那种嘴里说着冰冷的话心里为你想了很多事的烂好人!”唐璜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来,“我这种男人只会为爱献身!我是冲着老板身边的那个妞而来的的!那种外面冷漠里面火辣的妞儿是我的菜啊!”

昆提良压低了声音:“你的菜好像正站在你的背后…”

唐璜立刻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了那温柔、优雅、无可挑剔的女声,只有受过贵族教育的淑女才会用那样的声音说话,但今天那个声音透着丝丝冷气:“跟我进去吧,西泽尔大人已经到了很久了。”

碧儿?丹缇,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身穿天青色的礼服裙,穿着三寸的高跟鞋,让那曾被称为白色橡树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和三位见习骑士不相上下。她冷得如霜雪般肃杀,搞得唐璜这种花花公子都不好意思让目光在那仿佛带着一层玉光的胸口停留太久。

以女侍长为领队,曾经的见习骑士们列队步入剧院,旁边的人无不侧目。因为除了唐璜经常带女孩来剧院玩情调,昆提良和阿方索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们都想表现的正式一点,结果却是走起路来好像是军队操演。

距离开场不剩多少时间了,绝大多数观众已经入席,点缀着水晶的巨大黑幕不时波动几下,想来是演员们奔跑着为演出做最后的准备。管弦乐队正在试音,巨大的管风琴发出雷霆般的低音。

西泽尔?博尔吉亚坐在二等座席靠边的位置一身黑色的礼服,面容苍白。他斜斜地依靠在扶手上,易手支颐,默默地看着舞台,那双令人不安的瞳孔中呈现出沉静的黑色。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唐璜和阿方索都愣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位被称作“老板”的男孩还是当初的模样,寒冷、骄傲、带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威严。可他们此刻看到的却是沉默的青年,十九岁已经可以算是青年了,不再锋芒毕露,仿佛泯然众人,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很容易忽略他。

他们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老板已经长大了,就像他们也长大了,长大了就再没有时间可以荒废。他们都严肃起来,依次在碧儿为他们指定的座位上坐下。西泽尔轻轻地微笑着,冲他们点头致意。

“还有别人要来么?”唐璜看了周围还有好些个空位。

“不,只召唤了你们三个人,周围的票碧儿也买了,免得有人听见我们说话。”西泽尔指了指高处的那些包厢,“原本在那里说话是最合适的,可如今我在那里已经没有位置了。”

“老板你的位置,我们会用枪和骑士剑为你抢回来!我们是你的骑士,这是我们的职责!”昆提良挺起胸膛沉着声音说。

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表忠心,唐璜对这个家伙的智商都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他们来了,仿佛骑士来到了君王的面前,就是要接下君王赐予的佩剑宣誓效忠的,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类似这样的忠狗话当年昆提良已经说了很多,多说两句也死不了人。

“以后就别叫我老板了,叫我西泽尔吧。”西泽尔笑了笑,“否则我会不习惯的,在马斯顿,人人都叫我西泽尔。”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还是阿方索给出了折中的方案。他微微躬身,手按着胸口行礼:“是!西泽尔殿下!”

“西泽尔殿下!”唐璜和昆提良都在椅子上微微躬身。

阿方索把带来的两个木盒递到了西泽尔手中。西泽尔打开较小的那个盒子看了一眼,是清洗完毕重新上油的指挥官腕表“蜘蛛巢”,他让邮差送到阿方索的工坊去的。

另一个盒子要大出很多,四角包铜,显得非常沉重。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柄黑色的单手火铳。多根枪管组成的蜂巢式的圆筒,围绕着黄铜轴承旋转,旋转式上弹,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一片可怕的弹幕。

火铳本身是稀有的影金属打造的,那东西是掺入了红水银的高阶合金,但为了掩人耳目,制造师在外面包裹了一层熟铁,熟铁上有圣十字的浅浮雕,柄上则刻有狮首花纹。这绝对是一件符合贵族身份的防身武器,但它的本相却是可以用于战场的指挥官级危险火器。

“射程五十码,使用特制的小口径子弹,足够打穿十字禁卫军目前装备的护身甲。前段时间刚刚设计出来的,我叫它‘龙息’,你可以给它起个你自己喜欢的名字。”阿方索淡淡地说,“久别重逢的礼物,我记得殿下你的枪法不错。”

西泽尔轻轻地抚摸着那对精美的火铳,向阿方索点了点头:“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喂喂!心机太深了了吧?”唐璜说,“谁也不告诉,自己偷偷准备了礼物!那天你在熔炉里锻造的不就是这东西的零件么?”

他认出来了,这两支火铳和他在阿方索工坊里看到的那支黑色的原型枪是很相似的,而那天晚上阿方索在熔炉里锻造的,肯定就是这两支火铳的一部分。他们三个里阿方索最危言耸听,说那些白色的信封就像魔鬼的邀请函,可唐璜赶到的时候,这家伙其实正在为西泽尔准备礼物…

“你准备得了么?你很穷!”阿方索简单直白地说,看都不看唐璜。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其实他不是故意要危言耸听,那天夜里他的心里也很烦乱。他深知这条路上的危险但他能跟昆提良和唐璜做朋友,就是因为他们三人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是相似的——谁也不愿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人生,所谓天才机械师,最终的舞台只能是战场!

所以他一边个西泽尔准备礼物一边犹豫,那些危言耸听的话都是他用来阻挡自己的理由,可最后他还是没能阻挡住。

“真好。”西泽尔说。

“当然是好枪啦,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方索的手艺,阿方索认真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昆提良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吵,现在还是这么吵,真好。”西泽尔轻声说,“让我觉得翡冷翠还有我熟悉的人。”

三名见习骑士都笑了,碧儿也笑了。

灯光暗了下去,音乐声起,掌声中大幕缓缓拉开,美轮美奂的舞台背景仿佛画卷打开,舞台《诸神的盛宴》开始了,此时剧场中已经座无虚席。

随着戏票赠送了这场舞剧的简介,从简介看来剧情堪称无聊,是讲述酒神巴克斯周游东西方的故事。

这位神祗源自旧罗马时代的神话故事,而弥赛亚圣教是一神教,并不承认巴洛克的存在。但在艺术的领域,教廷却不反对表现罗马诸神,因此各种新编和改编的罗马舞剧充斥着翡冷翠的舞台。

在罗马诸神中,巴克斯主管耕种和酗酒,自己也是个举世无双的酒鬼。他走到哪里酒吧丰收和欢乐带到了哪里,歌声、乐声和狂欢痛饮一路跟随着他。他有一帮被称为“酒神信徒”的追随者,其中还有很多事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们饮下了酒神酿的美酒就如痴如醉,舞之蹈之,尽情地展现着年轻动人的胴体,抛洒媚眼的眼波。所以这部舞剧的结构大概就是:第一幕,酒神和追随着他的俊男美女们达到了某个地方,解决了一个小问题,狂歌痛饮兼跳舞;第二幕,酒神和他的追随者到达了另一个地方,又解决了一个小问题,狂歌痛饮兼跳舞;第三幕…第四幕…结束。

从艺术价值上来说,这种舞剧顶多算是二流,连唐璜都不会带着猎物来看这种舞剧,因为会有损他作为艺术家的品味,可是西泽尔竟然会邀请他们来看这部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场二流舞剧的号召力,历来总是几乎包厢全满,翡冷翠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公爵和侯爵出现在宝箱的帷幕后,手持金色的小望远镜。

这边舞剧刚刚开场,那边几十位准备上台献花的随从已经在台下排队了,看起来他们的主子迫不及待要对主演表示敬意。

“殿下您找我们来之前想必已经有计划吧?”阿方索低声问。

热闹的音乐声恰好掩盖了他们的对话,旁人只能看见这两位年强观众遥望舞台嘴唇翕动,根本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

“我本以为你们还在军中,应该已经获得了骑士衔,怎么会被踢出来的?”西泽尔低声问。

“因为曾是你的副官啊,军队里跟外面也差不多了,靠山倒了,下面的人也会被排挤。昆提良又是个不能忍的家伙,于是就犯下了错误,我们就被一起剥夺了军籍。”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是的,正合我意。”

“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重新加入军队,但你们得去军校补课,曾被开除军籍的人如果不走军校那条路是回不去的。”

“您为我满五年选定了那所学校?”

“晨雷骑士学院,翡冷翠等级最高的三所军事学院之一,你应该听说过。从那里毕业的学业有不少都会被选入炽天使骑士团。”

“你希望我们回到炽天骑士团?”阿方索苦笑,“可我们的年龄太大了,就算最年轻的昆提良也二十一岁了,而按照团规,骑士年满二十二岁就得从炽天骑士团退役,转入其他部门。所以骑士团才会被称为铁甲童子军啊。”

“局面不同了。因为在金伦加隧道战争的失败,炽天骑士团损失惨重,为了尽快补充血液,就无法维持那条团规了,从下个月开始,年龄限制会被放松到30岁,退役骑士们会被重新征召入团。”

“圣座那边会给多少支持?”

“很有限,但不会一点没有。圣座在一个人身上投资,是一定要有回报的。圣座会在我身上投资多少,取决于我做得多好。这次安排你们进晨雷军事学院,是我请求史宾赛厅长的结果,短期内我们的信用就用完了,别指望进一步的支持。”西泽尔提到教皇的时候总是用“圣座”这个称谓,所以连阿方索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西泽尔就是教皇的私生子。

“我们会为您在晨雷骑士学院和炽天骑士团抢占一片登陆滩头的,”阿方索点了点头,“但容我问了一个问题,可以么?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

“问吧。”

“您想重新掌握权力,我们都很清楚,但您想要获得多大的权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一定要废纸那纸婚约的,那么我们只有三年时间。三年内您要掌握一支能够威压查理曼的军事力量,这真的有可能么?”

“不可能,但我也没准备威压查理曼。我的计划是…”西泽尔的紫瞳中,寒芒微微一闪,“联合查理曼国内的反对派,攻入查理曼王国,把查理曼王迪迪埃从王座上揪下来!”

阿方索脸上微微变色:“又是一个要灭国的军事计划啊!”

“这是我们擅长的,也是眼下唯一有可能实现的。”西泽尔轻声说,“其他的先别问了,到时候你们都会知道。”

“是!殿下!”

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迫使他们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构想中的灭国之战转回眼前这场舞台剧,连唐璜和昆提良都玩命地鼓掌,唐璜尖叫地吹着口哨,昆提良则激动地站起身来。

舞剧进行到第一幕的结尾,酒神在小施神力解决了一场争端后,就在森林中设下盛宴,酒神信徒们喝醉之后跳起了盛大的群体舞蹈。肌肉结实的年轻男人们抱起身穿纱裙的美少女们,把她们抛向空中,一时间,舞台的空中纱裙起落,满眼都是毫无赘肉的、修长的美腿。那些跳舞的少女隔着肉色的纱衣,全身曲线若隐若现。难怪到场的观众多半都是年轻男性,难怪这种二流剧情的舞剧却会如此火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来看剧情的,他们来看的就是青春少女的窈窕身姿。

碧儿满脸通红,尽量保持端庄的坐姿,低着头。她也是寒门出身,但只要是都灵圣教院的毕业生,接受的都是贵族的教育,碧儿自己喜欢的舞剧大概都是《雨中女孩》《白与矢车菊》这样深情与技巧并重的名剧,可此刻她坐在这群荷尔蒙爆发的年轻男人中,想保持冰山状态也很困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香汗淋漓了。

“殿下,这三年你的变化…我是说审美方面…很大啊。”阿方索尽量委婉地说。

“这是很好的变化!这样我就觉得跟殿下更有共鸣了!”唐璜兴奋莫名。作为花花公子他当然不会是看见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的人,但这种表演既有舞蹈之美又有漂亮女孩的曲线可爱,诱惑得不动声色,连他也是第一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