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场时,朱鲲带着那个篮球波霸进来了。

  那女人瞄了我一眼,一副牛皮哄哄不可一世的样子。

  朱鲲笑哈哈说:“这两天场子生意火爆,都是你们的功劳。现在客人呼声很高,都喊着要两后同台。薇宝,今晚你和阿美辛苦点,互相配合一下,同台跳后半夜的四个点儿,下来了,我请你们吃饭。”

  “鲲哥,你当初可没跟我说,要跟别人同台跳。”

  我把青葱玉手放在眼前比量着,黑亮的指甲仿佛一小面镜子,照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嘴脸。

  朱鲲说:“薇宝啊,这你可得体谅我,做生意嘛,哪能一是一二是二的呆板?咱们灵活通变,大家都有好处。同台也没什么,你们各领风骚,互不干扰,不都一样嘛!台费我不会少你一个子儿,就当鲲哥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我哼了哼:“这都赶鸭子上架了,我还能说不行?说不行,你觉得我不懂事,使性子跟你为难。但是,这样的事情最好提前跟我说明白,这么变戏法似的,说狗来狼,反复无常,被别人拉着鼻子走,真的叫人很不愉快。”

  “好好好,下次一定都讲清楚。这一次,你们可得给我撑住场子,今晚就看你们的了。”

  朱鲲万万没想到,我和阿美同台的第一个晚上,就被蹲点的条子给剿了。

  那晚,我和阿美在台上跳爵士舞,场下的客人很疯,不断往台上扔票子,甚至公然在底下哄叫着脱脱脱。

  阿美愈跳愈放浪,先是鞋子甩了出去,跟着扔了黑礼帽、黑夹克,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肉色的系带胸罩,远远一看,俨然赤身露体。

  她跳着舞,火爆的乳房颤啊颤的,那两个球好像随时会从她身上掉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台下去。

  那些男人叫得愈疯狂,阿美愈肆无忌惮。

  她扯开了漆皮热裤的拉链,正在台上做着不堪入目的动作时,一帮条子就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把我们一起摁住。

  底下的客人炸了窝一样,乱纷纷地,狼奔豕突,作鸟兽散。

  我被反剪着胳膊,漠然想:这混乱的红尘,多少人在纸醉金迷的欲望里悬浮跌宕?我可以在自己的皮肤上摸到时光的苍凉,可以在一回首时看到青春的悠长。如果给青春照一个爱克斯光,不知能不能看到那许多难堪的伤……朱鲲是法人代表,当然也跑不了他。

  我们被雷子一窝端了,还有一些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也被一起扭到了派出所。

  有个刚毕业的小警察十分嚣张,学院派地骂我们:“你们这帮醉生梦死的人渣,臭鱼腥汤,简直就是社会败类!”

  这义愤填膺的训斥很快招来几声嗤笑。

  “戴上个大檐帽,就爬老子头上作威作福。骂我们是人渣,你他妈就是块好料?我还说你是人妖呢!丫一生出来,就长着两个傻逼。”朱鲲窝囊得一肚子火,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说什么你?!”

  朱鲲歪着脖子挑衅道:“年纪轻轻,耳聋耳背啊?爷们儿再复述一遍,丫竖起耳朵听清了,你他妈是人妖,非进口,北京土产!”

  我从心里叹气,朱鲲这混蛋脑子灌水,就没见过像他这么撒野的,到了派出所,还敢骂警察是人妖,他都不知道怎么牛叉好了。

  小警察要冲上去教训朱鲲,被老条子拦下来,人家笑呵呵说:“什么年代了,还用武力解决冲突?你长着脑袋当摆设?一会儿你给他做笔录,先写一条,这下三滥公然用污言秽语侮辱警察。”

  “我靠!”

  朱鲲愤懑得恨不得拿头撞墙了。

  我们的手机被收缴扣押,一帮人被关进看守所里。

  那个小警察立即叫朱鲲去问话,朱鲲骂骂咧咧出去,大铁栏哐当一声关上,随即上了锁。那声音从我的耳膜螺旋上升,仿佛一团水气,盘踞在脑海中,凝结半刻,一霎倾泄,哗啦啦地流向四肢百骸,让我全身一片冰凉。

  我穿得单薄,一些男人色眯眯的眼光一直往我身上瞄。我蹲在角落里,深深地埋下头,用双臂抱紧自己。

  在那煎熬磨人的时间里,我回想着身边可靠的温暖,想起乔妮,也想起沈重阳。我想着他们,心里的脆弱如同冬天河面上的薄冰。漫长的孤独和寒冷在啃噬我所有的知觉。忽然,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像一张巨大的伞叶一样,覆盖在我身上。

  我扭头,看到一张英俊的脸。

  那个男人冲我扬起嘴角笑了笑。他眉毛黑密,眼神炯炯,大概因为喝了太多酒,脸色有些涨红。他穿着埃及棉的阿玛尼衬衫,腕上戴着欧米茄古董表。他的头发黑亮,鬓角整齐,手指洁白修长,身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的Boss Soul灵魂魅惑的檀木香。

  他说:“我叫林央至,你叫罗薇宝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你是酒吧红牌,跟服务生问一下就知道了。你跳舞很热辣,我注意你很久了,经常到这家酒吧看你跳舞。”

  “谢谢。”说话时,我蓦然想起自己艳鬼般的浓妆,旋即低下头,不再吭声。

  之后,我被带到一间单独的候问室里,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民警给我做笔录。他问我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等个人信息,跟着又问我酒吧里的情况。我都如实作答,老实交代。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警察盘审问供。我的心情很颓丧,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乱棒痛打的落水狗。

  民警埋头写着笔录,漠然问我:“你是不是跳脱衣舞的卖淫女?”

  我说:“不是。”

  “不肯承认是吧?”他不屑地说,“你是等着别人把你供出来,还是你自己坦白从宽?”

  “不是就不是!”

  我大声地为自己的清白抗辩,却一下子悲从中来,哽咽落泪。

  苍白幽艳的哥特妆仿佛忽然粉碎的面具,被汹涌而下的泪水冲得一团模糊。

  我的脸像斑驳的夜色,黑茫茫,不见真相。

  做完笔录,我在上面按了指纹和掌印,又被带去拍了照。

  我问那个民警:“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啊?”

  他铁面无私地说:“像你这样夜店里跳脱衣舞的,一般是行政拘留,再加上治安罚款。不是刑事案件,不会给你判刑的。”

  “我没跳脱衣舞!你们看见我脱了么?我好好穿着衣服,我什么时候跳脱衣舞了?”

  那个民警瞪着我说:“明明就是当众进行淫秽表演,都抓进来了,还狡辩!”

  “我没狡辩。你们可以多问几份口供,问问有谁看见我跳脱衣舞了?”我恨恨地说,“我没跳就是没跳,你们休想冤枉我!”

  “谁冤枉你?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审讯之后,我又被关了进去。

  民警说我被行政拘留两天,罚款一千块钱。他让我打电话通知家人来缴纳罚款。

  我愤然说:“我没家人。”

  “你跟谁拧?跟自己过不去哪?赶紧打电话!”民警把手机递给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给沈重阳打了电话。

  沈重阳接了电话就焦急地问:“薇宝,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克制着悲伤,平静地说:“我折到号儿里了,在三里屯派出所拘留两天。两天之后,你带一千块钱过来交罚款,回头我再还给你。”

  “怎么回事?怎么被拘留了?”沈重阳一迭声地问我。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挺好的。关两天而已,马上就会放出来。”我说完便挂断,然后很优美地45度昂起头,让猫尿倒流。

  一个人面对一切的时候,我总是告诉自己:要勇敢强大,要做铁骨铮铮的好女子。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若无其事地冲着四面墙壁笑靥如花。

  两天的时间,我体会到了所谓的度日如年,也深深感受到,人如果像一只被囚在笼子里的鸟,失去自由,桎梏受困,是何其不幸。

  拘留期满时,沈重阳来接我。我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便有些发酸。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烧红的玻璃球。我被拘留,他一定焦急担忧,折腾得吃不好睡不好,比我更难过。

  我走过去,灿烂地笑着说:“重阳,没事,我出来了。”

  他好看的眉毛纠结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嘴角颤动了一下,缓声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该疯了。”

  我们沉默地拥抱。与沈重阳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觉得他就像我的亲人。在这冷漠的城市里,他比任何人都在意我。假如我死了,他一定是对着我的遗体痛哭流涕的人。

  很多时候,人如同孤独的动物,会在不经意间慢慢地靠近,依偎着相互温暖,度过严寒。

  我问他:“你出来走这么远的路,腿没事吧?疼不疼?”

  “不疼。不做剧烈运动的话,已经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就好。”

  我关了两天,胸口发闷,微微地叹了口气。

  “薇宝,你憔悴了。”沈重阳看着我的目光充满柔情。

  “你别酸了,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沈重阳的怜惜令我有些尴尬,我回避他的目光,自己胡乱地抹了把脸,问他:“这两天有没有人照顾你?”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乔妮呢?”

  “她和Eric去马尔代夫度假了,前两天刚走,你们没碰上。乔妮走时还要我转告你,说让你抓紧找个男人,别一个人老道姑似的过日子。”

  我笑起来,可也在那一霎那,感到自己其实很孤单。总是到了想哭时,才发现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放肆哭泣的肩膀。

  朱鲲被拘留的时间更久,酒吧也被勒令停业整顿三个月。

  我又丢了工作,甚至丢失了安全感,每天夜里做噩梦,梦见自己被关进铁笼子,被丢在一片漆黑寥廓的旷野里,像挣扎的困兽,撕破喉咙大声呼喊,但回应我的只有一片死寂。

  那种感觉,令人窒息。

  我害怕这样的梦,每晚会喝很多黑咖啡,不到困极的时候,我不睡。不敢睡。

  这似乎成为我的心理阴影。我开始讨厌乘电梯,讨厌去卫生间,讨厌一切幽闭狭小的空间。我很怕自己再被关起来,很怕那种壁垒森严插翅难逃的感觉。

  那段时间,沈重阳一直陪着我,我不开心,他会讲很多笑话给我听。我精神恍惚,经常心不在焉。做菜时,要么忘记放盐,要么重复放上几遍。切菜也十有八九会切到手指,弄得血淋淋一片。沈重阳便不肯让我再进厨房,每天都是他做饭给我吃。他的拿手菜只有一样——西红柿鸡蛋面。

  这是他跟朵儿在一起时学会的才能。

  我吃着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在想朵儿为什么那么贪心,为什么不懂珍惜这个男人的好?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缺点,若把一件事物的瑕疵放大,便觉得拥有的东西毫无可取。爱情应是慈悲柔软的感情,对彼此的缺点理解和包容,珍惜呵护,捍卫坚守,用自己全部的热情浇灌,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无怨无悔地付出过,深爱过。

  相爱容易相守难,便是因为太多人不懂得善待爱情,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爱人。

  沈重阳担心我总吃一样会腻味,还刻意学做我爱吃的芥末春卷。每次看他被芥末呛得眼泪汪汪,我心里都有一种难言的感动。

  在北京飘飘荡荡,遇到的人多是萍水相逢,很少有人对我如此花费心思。我也很久没体会到这种被人疼爱的温暖。

  我笑着和他说:“重阳,你对我这么好,真像我弟弟,不如我免费给你当姐吧?”

  沈重阳嗤之以鼻:“你别矫情了,才大我两岁,就一门心思想着当我姐,硬占我便宜。就你那心智,还远不如我成熟呢。”

  我懊丧地反思,我哪里不成熟了?——致使沈重阳把我理解得如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朱鲲数罪并罚,一直被关了大半个月才放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并不怪他。风头火势,自己心里一清二楚,谁也没有逼我,是我自己愿意。

  我们都不过是为了钱。

  ——为了钱,为了生活,多少人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谁对谁错呢?大浪淘沙的世界,太多的无可奈何。

  我去派出所给朱鲲交了五千块钱的罚款。他出来那天,城市下了一场大雨。我去接他,但远远看到玛丽等在那里,我实在不愿意见她的酸皮恨脸,便没有走上前去。

  朱鲲和玛丽一起离开。他们走的时候,朱鲲回头往我的位置看了看。隔着一大片雨幕,朱鲲不会看清我的身影。他回头时,我打着黑雨伞匆匆转身离去。

  当天晚上,朱鲲打电话叫我出去吃饭。

  我穿着大T恤,趿拉着拖鞋出门时,懒懒地和沈重阳说:“我和别人出去吃饭,晚饭你自己吃吧,别等我。”

  “和谁吃饭?”沈重阳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笑说:“你干吗那么大的好奇心,我和谁吃饭也要问问?”

  他嘟哝说:“我是关心你。”

  “那我谢谢你的关心。”

  我像一阵风一样刮出门,沈重阳还跟在我后面婆妈地嚷着:“外面黑,你回来时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晚上注意安全,别一个人走夜路!”

  关了门,我在门口站了片刻,在心里叽咕了一声傻小子。我一个人走夜路已经好几年,早就不当回事了,还怕什么黑?只有这个傻瓜会担心我怕黑。

  我和朱鲲一起到簋街吃饭。

  白天下了大雨,驱逐了炎夏沸腾的暑闷,晚上的空气清新凉爽,微风怡人。

  簋街照旧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市声喧腾。

  这条1442米的美食长街灯火通明,北京老四合院的餐馆比肩接踵,整条街悬挂着大红灯笼,充满民俗气息。看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时,只觉得那红灯笼艳丽而冰冷,甚至透出阴森的鬼气。但簋街的大红灯笼却剔透明亮,只让人感到一片喜气洋洋的温暖。

  形形色色的饕客们聚集在这里,海吃山嚼,斗酒论功,每个人脸上都欢喜洋溢,乐陶陶地沉迷于美食。

  我和朱鲲找了一家餐馆,要了一堆烧烤,还有麻辣火锅和啤酒。

  朱鲲一边抓着小龙虾啃,一边粗声问我:“你今天去接我啦?”

  “没有啊。”我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出来,哪有心思想着去接你?”

  “还装蒜,我都瞧见你了。”

  “你撞鬼了吧?”我坚决不承认,翻着白眼说他自作多情。

  朱鲲呵呵笑起来。他给我倒了一杯啤酒,然后有些愁闷地叹气说:“薇宝,这次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我敬你一杯,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

  “说什么话啊,我不爱听。”我喝光了啤酒,豪爽地拍了拍朱鲲的肩膀,“咱们说不着什么赔礼道歉。你这么文绉绉的,我可别扭死了。你还是恶霸一点儿,粗声大气地喊打喊杀,我更舒坦。”

  “自由人的感觉真好。”朱鲲说,“以前还不知道无拘无束是这么逍遥,这关了我半个月,我才知道现在的日子多幸福。”

  “你现在还美滋滋地逍遥呢?酒吧停业了,咱们都成无业游民了,往后逍遥的日子多着呢。”

  “那怕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就是停业三个月么?这点儿小手段算个啥,老子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什么沟沟坎坎没爬过?咱们就当是歇脚打尖,快活够了再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我惨笑:“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

  朱鲲摇着脑袋说:“不对,我天生是胖子,可别人都以为我肿。”

  “你脑子是有点肿。”

  “我脑子肿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起来:“你要知道,你就不肿了。”

  我们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两个人苦中作乐。

  有时候,我觉得朱鲲像个愣头青,他并没有多坏,可他喜欢咋咋呼呼地充老大,假装自己是土匪流氓。我给他泼油漆那次,他完全可以趁机教训我,但他却拿钱给我。这样一个五大三粗威武雄壮的男人,同样拥有柔软的同情心。他骨子里仍然是个好人,只是他羞于承认。

  我和朱鲲都喝了很多酒,桌上立着一大堆喝空的啤酒瓶。朱鲲叫我别喝那么多,我说:“我高兴,我很久都没醉过了。”

  “醉了有什么好?喝醉的女人软塌塌的,像面条一样,多难看啊。”

  “我不用你看。我醉的时候,你把眼珠子戳瞎。”

  朱鲲一听这话,就把我的酒瓶抢走。“我真划不来呀,请你喝酒,还要被戳瞎眼珠子。你这还没醉呢,就这么毒,要真醉了,你还不把我劈八瓣喂狗啊?”

  我瞅着他,嘿嘿地笑说:“怕了吧?叫声仙姑娘娘,我放你一马。”

  “村姑娘娘先福永享,寿与天齐。”朱鲲一边喝酒,一边乐不可支地嗤笑我,“哟哟哟,还仙姑娘娘,你可真厚颜无耻。”

7 脂肪的罪过

  我用犀利的眼神鄙视朱鲲,可看着看着就晕乎了,朱鲲摇摆不定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伸手去抓他,想把他摁住,却好像在抓一团雾气,摸索半天,只感觉自己的手在半空里飘飘的,什么也抓不着。

  朱鲲抓住我的手,凑上前问:“你找什么?”

  “你不要晃,我喝多了,有点晕。”我看着朱鲲的影子一会儿模糊歪斜,一会儿晃动重叠,伸手拨了拨,一下拍到了朱鲲的脸。

  朱鲲僵着,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

  我醉眼迷蒙地问:“干吗盯着我看,我脸上是不是长仙姑了?”

  “你再这么挑逗我,我可就亲你了啊。”朱鲲咕哝着说,“别怪我没打招呼。”

  “你亲啊。”我奸笑说,“我胃里翻江倒海的,弄不准什么时候就吐。你心理素质好的话,我没什么妨碍。趁着我的大脑还没麻痹,你一亲,我就吐,我还可以敲一笔竹杠。你看我算得多好,你想占本仙姑的便宜,还得再长两个脑袋。”

  朱鲲的暧昧情绪被我击溃,吊着老脸说:“别喝了,我送你回家!”

  我的腿像面条一样软溜溜,走两步就开始斜拐倒栽。幸好,朱鲲身强体壮,架着我的胳膊把我弄进车里。

  他开车送我回去,一路呶呶不休地说:“你忍着啊,可别吐在我车里……”

  挨到下车时,我就忍不住了,踉跄着跑去小区旁边的环卫箱俯身呕吐。我吃了很少的食物,吐了片刻,便眼泪呛流,额上青筋暴起,把黄胆水都呕出来了。

  朱鲲拍着我的背,责怪我说:“你多大的量不知道啊?偏往死里喝,折腾自己多舒服啊?”

  我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何时,沈重阳蓦然从斜刺里杀出来,他一把推开朱鲲,把我护在身后,甚是提防地问:“你干什么?你把她怎么了?”

  “是你啊!”朱鲲也认出了沈重阳,随即嚣张地说:“你想干什么?”

  “你们别吵。”我开始有些头疼,不明白男人哪来那么多好斗细胞,不掐死掐活就显不出能耐似的。

  沈重阳问我:“那龟蛋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我日!”朱鲲骂了一声,冲上去揪住沈重阳的衣服,咬牙切齿说:“你敢骂老子是龟蛋,找扁是吧?”

  沈重阳满脸轻蔑:“上次是群殴,这次是单挑。你的狗党爪牙全都没来,剩你这么一个鸟雄,我还怕你么?”

  眼看两人一言不和,即将拳脚相向——我大声说:“你们两个都几岁了,当自己是幼儿园小孩呢?”

  “狗崽子欠扁。”朱鲲的拳头捏得格格响。

  我叹气:“鲲哥,别找我麻烦了。”

  “好,我给你面子。”朱鲲说着,悻悻放开沈重阳。

  “谁也不用给谁面子。”沈重阳冷冷地对朱鲲说,“你打断我一条腿这笔账,我一笔一画记在你头上。”

  “好了好了,重阳,别吵了。我喝多了难受,咱们赶紧回去吧。”我脚底下有点绊蒜,趔趄着拉走沈重阳,转头和朱鲲说:“我们先上去了,你慢点开车。”

  沈重阳扶着我上楼,愤然抱怨:“你真是分不清阶级敌人了,和那个龟蛋有来有往的。那种江湖匪类,少惹为妙,小心他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