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饭店订了很多份春卷,摆了一大桌子。然后,我逐一试吃,却发现所有的春卷都没有我喜欢的味道,怎么吃怎么别扭。

  一向喜欢的食物,突然找不回曾经的味道,真叫人失落和沮丧。

  我被芥末呛得眼泪汪汪。一刹那,憎恨起沈重阳对我的好。那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温情原来都是时间布下的陷阱,不自觉地让人沉陷和迷恋,如同精神鸦片。

  若有所失地过了一段日子,我糊里糊涂地吃饭睡觉、上班跳舞,像一条沉默的大鱼,机械地在城市里穿梭游动。没有温暖,城市气候严寒,仿佛被冰层覆盖的北冰洋。我一个人,似乎游了一个世纪。

  那天一大早,外面有人敲门。

  乔妮去开门,见是沈重阳,不禁感叹说:“真是稀客啊!”

  “薇宝跟我吵了一架。我怕她气没消,一直不敢上来。”

  “你们吵什么架啊?”乔妮咕哝说,“又不是人家小情人,整天斗气斗嘴,吵得有趣味、有情调。你们两个吵嘴,难道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一对小冤家了?”

  沈重阳的样子有些窘,还有些讨好地觑着我的脸色。

  我撇过头,不稀答理他,反驳乔妮道:“这有什么吵不上的?你买菜时,不经常和卖菜的大婶吵得不可开交?有的人,就是胡搅蛮缠不讲理。你有修养,不跟他吵,就得咽下一口窝囊气。偏偏本姑娘就不是忍气吞声的那种人,谁爬我头上动土,我就把谁掀翻!”

  沈重阳说:“薇宝,我不是有意跟你吵架。当时我情绪有点激动,难免出言不逊。”

  “吵架就是吵架,你不用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听了,也难免情绪有点激动,想一脚把你从楼上踹到楼下。”

  “那你踹吧。反正女人就是小心眼,爱记仇,我也没办法。”

  我哂笑:“沈重阳,你再这么老虎嘴上拔毛,我控制不住,保准有一辆小白车呜哇呜哇过来接你。”

  “你别生气了,我是有诚意跟你道歉的。”沈重阳说着,从背后拿出了一盘春卷。

  我瞄着春卷,眼睛发蓝,潜意识里已经流出哈喇子。

  “是我不好,薇宝,你别跟我生气了。”

  我没理会他说什么,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一盘春卷上。忍了又忍,我的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往盘子里伸过去……乔妮也马上靠过来跟我抢,我们两个狼吞虎咽地吃,都想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最多的春卷。

  不到半分钟,盘子见底。

  沈重阳说:“我找到工作了。”

  我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问:“你在哪里上班?”

  “不驻场,跟了一个经纪人走穴,每晚去一些酒吧表演,能多唱几场。”

  “那恭喜你。”

  乔妮凑热闹说:“我在家憋得快闷死了,重阳找到工作,咱们出去庆祝一下,去K歌怎么样?”

  “好啊。”我和沈重阳异口同声地答应。

  “哎哟哟!”乔妮坏笑说,“你们俩这么默契,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吗?”

  我和沈重阳各自白了她一眼,觉得这女人无聊透了。

  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去KTV唱歌。

  乔妮唱歌走调,嗓子像母鸭子一样嘎嘎响,却眼神迷离一脸陶醉地唱费玉清。沈重阳则完全进入歌神的疯魔状态,翘着兰花指,十分高端地唱张学友的歌。那如痴如醉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无比遥远。

  我没唱歌,坐在沙发上啃西瓜。但那两个人实在太倒胃口了,我啃上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呕吐一下。他们两人唱过几曲,我便知道山寨版的费玉清和张学友同台唱歌会给听众造成什么样的心理残害。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朋友们,必然在他们鬼哭狼嚎的歌声里丧失对生命的信仰,悲壮地排队自杀。

  唱歌唱累了,我们又去跳舞。跳了两圈,我们刚找地方坐下,就凑巧遇上朵儿。

  朵儿身边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看上去很老态,四十岁左右,身材有些发福,头发稀少,前额宽大,眉眼都走势向下,和松弛的脸皮一起耷拉着,看起来苦大仇深。他穿着考究的名牌西装,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链,手上套着几个金闪闪的戒指,一身暴发户的装扮。

  朵儿亲昵地挽着这个男人的胳膊。

  沈重阳的神情有些苦涩。

  哪个男人见了心爱的女人挽着别的男人,都会郁闷至极。朵儿和暴发户出双入对,更深刻地昭示:她再不属于他,她属于另一个男人。尽管这男人脑满肠肥,俨然一坨牛屎。但他终究得到了沈重阳得不到的女人。

  在朵儿心里,沈重阳被这样一个男人比下去,我也深感愤懑,觉得朵儿毫无眼光。

  “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朵儿微笑着打招呼。

  乔妮不认识朵儿。

  沈重阳默不做声。

  我只好不冷不热说:“巧啊,我们也没想到会遇见你。”

  朵儿跟我搭不上话,转头对沈重阳说:“好久不见,你最近好么?”

  沈重阳淡然说:“我过得不错。你快结婚了吧,别忘了给我请柬。”

  “不会忘的。我结婚时,也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客套几句,两人再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

  朵儿适时道:“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我的未婚夫,陈胜国。”

  没有人理会她,更没有人理会她的未婚夫。

  陈胜国斜乜着沈重阳,不阴不阳地问朵儿:“这就是你的旧情人啊?”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朵儿神情尴尬,极力想避开旧情人的话题,但她的男人却揪着她的痛处不放。

  “你害臊什么?有一腿就一腿,连提也不能提?”陈胜国肆意调侃,“我一直想认识你的老情人,看是什么好东西,让你爱得死去活来。”

  朵儿恼羞成怒:“你太过分了!”

  沈重阳怒视陈胜国,不客气地说:“你年纪一把,也该通达世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尊重别人就是尊重你自己。咱们认识就认识,扯不着别的。”

  “你这是教训我呢?你有这个资格吗?”

  “什么叫有资格?你要想跟我倚老卖老论资排辈,我就坦白告诉你,我真不吃那一套。”

  陈胜国冷笑了几声,讥讽道:“你吃哪一套,我也心知肚明。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你连自己马子都养活不起,做男人做到你这份上,也够窝囊。”

  沈重阳脸色很难看,被他噎得不吭声。

  我看不过沈重阳受人欺辱,愤而起身,对陈胜国说:“你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穿得人模狗样,当自己是皇袍加身的宋太祖呢?你回家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的恶心样儿,小人得志,不可一世。朵儿就是一时糊涂,才跟了你这老邦瓜。一个性无能的糟老头子,你臭显摆什么?”

  一般时候,我不爱跟人吵架。但真惹毛了我,我什么难听话都讲得出来。

  “My god,糟老头子性无能……”乔妮捧着肚子哈哈笑。

  陈胜国气得脸色煞白。

  朵儿的样子也有些难过。我不知道她是为了沈重阳难过,还是为了自己难过。

  沈重阳那个傻瓜,我帮他出气,他倒有些埋怨地看着我。我骂的那一番话不仅刺激了陈胜国,也间接令朵儿无地自容。沈重阳的眼神是在责怪我打狗不看主人。

  到这种时候,他仍然一门心思地护着朵儿。

  我看在眼里,觉得沈重阳真是无可救药。

  僵死在一边的陈胜国还想回光返照,我看也不看他,坐到一边和乔妮喝酒说笑。

  最后,朵儿硬拉着陈胜国走了。她里外受敌,猪八戒照镜子,走时已经顾不上跟我们道别。

  沈重阳没有回头看朵儿离去的身影。他坐着不动,良久不吭声。

  我给他倒了杯酒,轻叹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感情的事,得之,你幸。不得,你命。你这么愣愣傻傻的,活像个白痴。”

  乔妮轻蔑地说:“我就没看出来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的。论姿色,她比不上我和薇宝。论身材,她奶也不够翘,屁股也不够圆。论智商,说她什么好,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偏跟那么一个让人想吐的老鳖蛋。论情意呢,她心肝脾肺全都没在你身上,还把你一脚蹬掉傍大款。这样的女人,街上一抓一大把。就你这种一根筋的蠢货,毫无见识地在那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要是打定主意当伟大的情圣,我还不如用唾沫星子淹死你算了,免得你让一个小屁妞虐死虐活地遭罪。”

  “说得好!”我和乔妮一个鼻孔出气。

  “你们俩别打击我了。”沈重阳一脸落寞,“我心里纠结,烦着呢。”

  “你不纠结谁纠结?”乔妮说,“我要是你,我就找块豆腐撞死去!”

  那天晚上,沈重阳喝得很醉。朵儿要结婚了,新郎不是他,他所有的感情都张开嘴,一齐嘲笑他。醉了也好,至少能得到一个晚上的安宁。如果他不醉,这一整夜,他一定百爪挠心,纠结至死。

  我和乔妮把沈重阳架回去。

  喝醉的男人像死猪一样沉,把沈重阳弄上楼,我和乔妮都累得气喘吁吁。乔妮抱怨几句,便跑到楼上洗澡。我洗了热毛巾,给沈重阳擦脸。也不知这小子是真醉假醉,我扶起他的头,他就伸出两条胳膊死死地抱住我。我刚想给他一个大力金刚掌,却听见他喃喃念着:“朵儿……”

  沈重阳的工作很不靠谱。他每天晚上出去,赶几个场子唱歌,工作那么辛苦,拿到的钱却很少。第一个月,扣掉乱七八的演出服、保障金、押金等费用,他只拿到六百块钱。

  这点钱喝稀都不够了,他竟然还花掉一大半,给我和乔妮一人买了一支美宝莲口红。

  我知道乔妮根本不用美宝莲,而我平时素面朝天,上班又浓妆艳抹,那支淡粉红的美宝莲唇膏,大概是朵儿喜欢的色系,并不适合我。

  那支口红被我放进首饰匣子的最深处,不见天日。

  我问沈重阳:“你一口气把钱都花了,拿什么吃饭、交房租?”

  沈重阳满不在乎地笑说:“钱财身外物,花光了还可以再挣。”

  我唠唠叨叨地说:“重阳,这就是你幼稚的地方,生活毫无计划性,走一步看一步,目光短浅,缺乏远见。你没房子没车,存款攒不上,父母靠不上,自己还不知愁不知忧,今天过完了,不管明天死活。你知道朵儿为什么不肯跟你在一起?她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你太孩子性了。”

  “我不爱听这些,你别唠叨了。”沈重阳有些烦躁。

  “你不爱听也没办法,这就是事实。”我冷静地说,“过几个月你的腿还要拆钢板,朱鲲虽然赔了那笔钱,但你还得休养几个月吧?几个月不能工作,你必须有积蓄才不至于青黄不接啊。”

  半晌,沈重阳才闷声说:“我知道了。”

9 黑雨伞

  不上班的那段日子,我整天待在家里,闲得快发疯,没事就喜欢戴上墨镜假扮杀手,在厨房里挥着拖鞋和蟑螂厮杀搏斗。

  乔妮更无聊,她买了望远镜,整天趴在阳台边,往对面楼上扫描有没有美男出浴,或是帅哥脱衣露点。俨然一个女偷窥狂。

  实在闷得难受,我跟乔妮一起到她店里做美容。

  连地板都需要打蜡,女人更需要时不时地保养一下。

  到了乔妮店里,我们嘻嘻哈哈地找了美容床躺下,叫美容师往我们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矿物泥面膜,弄得满脸青绿,仿佛刚出土的两具木乃伊。

  乔妮躺着也不老实,兴致勃勃地跟我讲笑话。

  我咭咭干笑。

  躺在我们旁边的一个女人冷嘲热讽说:“出门忘吃药,有什么可笑?”

  我和乔妮谁也没理她,继续讲我们的。

  那个女人做完蒸气,又叫美容师过来给她做精油推背。

  我们没有回应她的怒气,她只好跟美容师矫情起来,说她是办了年卡的贵宾,在VIP房里做美容,没想到美容房里冒出这么多叽叽哇哇的菜市场农妇。还嚷嚷说,不把农妇请出去,她就退费,再也不光顾。

  美容师赔着笑脸,好话说了一箩筐。

  女人得寸进尺,愈发嚣张,吵着说:“你们这些打工妹做不了主,就把你们老板叫出来,我跟他理论理论,这VIP贵宾到底是什么待遇?”

  “我们招待贵宾,不招待贵宾犬。”乔妮走过去,把脸上的矿物泥抹了一把下来,直接甩到女人的脚面上,趾高气扬地说:“你要不满意,就给我滚蛋!”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叫我滚蛋?”女人针锋相对地喷着唾沫星子骂乔妮。

  美容师受够窝囊气,冷冷说:“她就是我们店的老板。”

  女人愣了愣,随即说:“老板了不起啊?开店做生意的,顾客就是你们的上帝!你们拽什么啊?敢叫我滚蛋,信不信我去消协投诉你们?”

  “那你快点去!用我花钱给你打个车,告诉你消协大门朝哪开吗?”

  “我告诉你,投诉之后有你好看,你的店早晚会被封掉。”

  乔妮笑说:“我发现你真可爱,脑袋里是不是长前列腺了?人家尿频尿急尿失禁,你是脑频脑急脑失禁!”

  “死三八!”女人张牙舞爪地朝乔妮冲过去,但踩了一小堆矿物泥,脚下一滑,出师未捷狗吃屎。

  乔妮顿时捧腹大笑,像个得意的老巫婆。

  我好意过去搀扶,女人一把甩开我的胳膊,狼狈地拧身出去。

  片刻后,就听见那女人在前厅叽歪歪地哭诉委屈。我和乔妮跟出来,看见那女人旁边站着一个男同伴。

  那男人挺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在脑海里回想他时,他已经撇开他的女友,快步朝我走来。我以为他是想为女友讨个公道,谁知他停在我面前,温煦地冲我笑说:“是你啊。”

  “你认识我?”

  “你是那个跳钢管舞的薇宝。我叫林央至,你忘了,那天晚上我们一起被抓进去的?”

  他一说,我才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在我无比单薄时,给我披了一件西装的男人。

  我对他笑了笑:“我们也只见过一面,我的脸糊成这样,你居然还能认得出来。”

  “我经常去看你跳舞,已经见过你很多次。我的记性和眼力都不错,只要是认识的人,就能辨别出她的背影和体态。”

  乔妮插话:“你们认识?”

  “见过几次。”

  我简略地介绍了一下林央至。事实上,我对他一无所知,也只晓得一个名字而已。

  被冷落在一旁的女人见这边有说有笑,急忙跑过来,摇着林央至发嗲说:“你干吗和她们谈笑风生?她们刚才合起伙来欺负我,你要帮我教训她们。”

  林央至说:“我们都是朋友,你别乱发小姐脾气了。”

  “我乱发脾气?明明是她们不讲理在先!你女朋友被欺负了,你居然还给她们帮腔。林央至,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这大小姐发飙也不讲究个时间地点。

  有些女人脸蛋长得俏丽,可惜美貌与智慧不成正比。明知是认识的朋友,却还不偃旗息鼓,偏要不合时宜地自寻难堪。

  我和乔妮都很尴尬。

  林央至脸色阴郁,凛若冰霜,一字一句说:“你不妨再去找个男人撒泼,看他们爱不爱你,我奉陪不起。”

  女人的眼泪成串成串滚下来,呜咽说:“林央至,你个乌龟王八蛋,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也一样。”林央至冷着脸,又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女人哭着飞奔出去。

  我和乔妮像看戏一样,愣愣地看着他们,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林央至的眉眼神情都透出一种冷峻,他淡声说完,径自转身离去。

  停在门口的跑车像树上飞起的老鸦,嘎一声,疾驰如箭。

  乔妮讶然看着我:“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种青年才俊?有型有款,真是太诱人了。”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外表愈鲜艳的物种,愈可能携带巨毒。”

  “这么完美的男人,叫我咬上一口,毒死也愿意。”乔妮站在原地,良久地眺望着早已消失的林央至,一副花痴大婶的样子。

  我劝她:“你省省吧,这种男人一颗心长十八个窍,你摸不透的。而且,你刚才也看见了,他最擅长翻脸无情,甩女人就像甩鼻涕一样,绝对是冷酷的职业选手,不知甩过多少票了。你经过Eric的教训,还没学乖?”

  乔妮像泄气的皮球,怏怏说:“我只想找个好男人,英俊一点,可靠一点,这不过分吧?怎么就像沙里淘金一样难?”

  “既英俊又可靠的男人,在这个社会已经是凤毛麟角。”我笑着打趣,“回家多看看韩剧,回到对男人一片憧憬的小女生时代,然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无比美好。”

  ——街上随便走来一个装修工,都有可能是富翁家里叛逆的小儿子。

  ——高楼大厦的停车工,也极有可能是从最低层做起的集团太子。

  ——修车场里一身油腻的修车工,更有可能是喜欢玩赛车的烧包党。

  这光怪陆离的年月,什么荒诞离奇的事情不会发生?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意外,谁又能预想到自己会爱上什么样的人?

  下午,乔妮在店里对账目。

  我独自回家。

  天气阴沉,空中飘着连绵的铅灰色云朵。

  我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落了雨点,便去商场买伞。伞的颜色太多,我挑花了眼,索性拿起一把黑色的自动伞。我不喜欢折叠伞,因为没耐心折起伞叶。直杆伞的骨架很硬,有漂亮的J形伞勾,撑起落下,都干净利落。那把黑伞大概乏人问津,老板见我要买,神色有些窃喜。

  我撑开黑伞,见伞面上还错落地印着殷红色的大朵菊花,心里很喜欢,便没有还价,直接买了下来。

  很多简单的东西,都可以给人带来幸福感。

  出了商场,外面的雨下得大了。滴滴沥沥的雨点打在伞上,声音沉厚,像琴键的演奏。若是折叠伞,通常伞面不够硬,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浮躁而凌乱。而且,伞骨亦太软,总有被风吹翻的危险。

  快到九月,街边的花店有菊花在售。我买了一大捧紫花野菊和小甘菊,慵懒地打着伞在街上闲晃,像一只自得的猫。

  回家才想起来,我走的时候没带钥匙。

  沈重阳白天不上班,应该还在家里睡觉。我敲了半天门,没想到出来开门的竟是朵儿。

  朵儿看见我,也没吭声,低着头匆匆下楼。

  “朵儿,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沈重阳紧跟其后追出来。

  停在楼梯口的朵儿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脚步飞快地下楼。

  沈重阳没穿外衣,只穿了一条短裤。他没法子追出去,沮丧地踢了一脚门。

  我疑惑地问:“你们怎么回事?朵儿怎么会来?”

  “她来给我送请柬。”沈重阳低声说完,顾自回房间。

  我跟进去,把伞放在门口,又找了花瓶把那一大捧花插好。做这些事情时,我在想沈重阳和朵儿之间的微妙情感。插好了花,我坐到沙发上,看到茶几上有一张大红的喜帖。

  红得扎眼。

  沈重阳说:“朵儿九号结婚。你陪我一起去参加她的婚礼吧。”

  “好。”我轻声答应。

  沉默半晌,沈重阳又说:“我和朵儿做爱了。”

  “这算是婚前告别?”我有些气恼,这两个人如此纠缠不休,简直是冤孽。沈重阳对朵儿难以割舍,这怪不得他。可恨的是朵儿,她都要结婚了,即将嫁作他人妇,却还来招惹一无所剩的沈重阳。这是施舍,更是侮辱。沈重阳那个傻瓜偏偏不计一切地投入。他的一腔深情,被朵儿玩弄于股掌。翻手云,覆手雨,摆治得沈重阳团团转,在感情泥沼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