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看着他向我一步步靠近,心中无限震惊,暗自数着他和我之间的距离,五步、四步、三步、二步,我的掌心突然沁出一阵冷汗,心跳激烈得几乎跳出胸腔,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就在我犹豫的最后一秒,白凌澈迅速跨越过追后两步的界限站在我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够了,小荷儿,我明白......"我都明白了......"

我情不自禁后退躲闪,说道:"你明白什么了?走开,别靠近我!"

他黑眸凝视着我,轻声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还是不忍心亲手将我送进他们的牢笼去:今夜你改嫁别人,我也不忍心将你......"他向那个青色锦盒看了一眼,轻声道:"如果你相信我不会害你,不妨打开看看,如果你不信,就扔了它吧!"

他说完这句话后身形微动,从西面的一扇小窗飞跃而出,瞬间杳无踪影。

我凝视着红烛出神,心头微微触动。

白凌澈今夜冒险入宫,只是为了送我一件新婚礼物,并没有其他的企图,虽然按白莲教规我是他的妻子,可他并没有因为我对他的背叛和对赵睢的痛恨而伤害我。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侍女们的一阵拜迎之声,称道:"奴婢恭迎赵王殿下!"

我回眸看向殿内,赵睢面带笑意快步走来,他似乎并没有醉,见我独自站立在红烛案前,问道:"原来你没有睡!"

我定了定神,扑入他怀中仰头问道:"李绍休他们灌你喝酒了吗?他们出宫去了没有?"

赵睢微笑道:"我没有喝醉,倒是他们自己喝多了,小宁王即兴填词唱曲,李绍休正给他弹琵琶伴奏呢!"

我想起那些平时严肃无比的王孙公子一起喝酒唱曲,一扫刚才遇见白凌澈的郁闷心情,忍俊不禁道:"是不是很好玩?"

赵睢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点头说:"好玩极了,虽然是游戏,词曲都是难得的好。只是小皇弟喝多了酒,和他们一起闹着嚷嚷要看新娘子,否则就不肯出宫,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今天非要见你一面不可,你如果不介意,就去和他们认识认识也好。"

我很想去听他们唱曲,拉着赵睢的手说:"那就去吧,我可不怕他们看!需要换衣服吗?"

赵睢低头凝视我一眼,柔声道:"这套衣裙正好,不用换了,让他们看看西洋的小美人有多漂亮。"他略有停顿,将眸光转向桌案上的珠宝锦盒,一边向那边走过去,一边说道:"你的衣服最好配一条项链,我来给你挑一件......"

白凌澈迷来的青色锦盒放置在最显眼的位置,赵睢不偏不倚挑中了那个锦盒,面带微笑将它拿在手中。

我以为会出现毒药、迷烟、炸弹之类的可怕东西,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急忙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喝止他道:"你不要动那个,那是白......"

说是迟、那时快,赵睢已将锦盒展开。

我来不及阻止赵睢,心情瞬间跌落至冰川谷底、无比沮丧,愣愣看着他。

赵睢从锦盒内拈出一条项链,出声赞道:"果然是精工所制,很配你的衣服,就戴这个吧。"他走近我身前,剑眉带着几分疑惑轻声问:"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我看着赵睢,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凌澈送我的新婚礼物并不是离奇恐怖的东西,而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底部坠着一朵晶莹剔透的小水晶莲花,水晶体泛出微微的粉红色,如同天然生就的莲花一般栩栩如生,色泽之美无法用言语形容,可谓巧夺天工,赵睢见过大明宫廷内的无数奇珍异宝,连他都如此欣赏,可见这朵粉红水晶莲花之珍贵稀有。

赵睢亲手将水晶项链替我围上颈项,见我怔怔不语,关切问道:"小香草儿,你不喜欢这一件吗?"

我心情复杂,茫然摇了摇头。

赵睢并不怀疑,微笑着携起我的手向崇庆殿走去,说道:"我们过去听小宁王唱曲,你一定会大开眼界!"

将近午夜时分,崇庆殿内依然笑语喧哗,灯火通明。

依稀可闻一阵玉珠罗盘般的琵琶之声,其中夹杂着男子假扮女声的歌唱曲词,声音婉转动听,十分优美,他微带醺然之意,断断续续唱道:"......璧月挂秋宵,丹桂香飘,广寒宫殿路迢迢......试问嫦娥缘底事,欲下层霄,兰玉自垂髫。拜命当朝,神仙会里且逍遥。分取壶中闲日月,来伴王乔......"

赵睢拉着我走进殿内,击掌称赞道:"妙极,妙极!"

殿内席间围聚着几名年轻华服男子,李绍休、唐风等人都在座,还有一些别的王公贵族,并不见汉王与朱瞻基,此时酒筵早已散去,留在崇庆殿内的必定都是与赵睢十分交好之人,汉王与朱瞻基虽然是赵睢的近亲,与他之间的交情却很微妙,远远不及这些人亲厚。

我像明代女子一样对他们福了一福,赵睢拉着我的手坐下,向众人微笑致意。

歌声嘎然而止,那唱歌的男子年约十八九岁,五官明晰俊朗,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他将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转向另一名男子道:"小李果然没骗我们,皇兄的西洋美人当真是世间少有!"

李绍休向他斯斯文文说道:"小王爷一定要请贵妃娘娘过来,如今人已到场,小王爷可有贺礼相赠?"

小宁王仰头喝下一杯酒,说:"小弟早有准备,备有父王新作《太和正音谱》之新曲《越调·贺新婚》一首,只恐唐突美人,在此献丑了!"他接过李绍休手中的琵琶,且奏且歌道:"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独倚阑干凝望远,一川烟草平如剪!"

一曲唱完,众人齐声称赏不绝。

我虽然不精通古文,大概能听懂他曲词之意,不禁暗自佩服宁王父子之艺术才华。

其他诸位皇子王孙都有贺礼相赠,有吟诗赋词者、赠送字画者,李绍休即兴挥毫为我画了一幅小像,画中少女卷发垂肩嫣然微笑,与我极为相似,赵睢十分喜欢,命人将画卷送回蘅香宫收藏。

众人开怀畅饮至四更时分,一一告辞出宫而去。

赵睢携着我的手回到华盖殿后,我趁他不注意,将那条水晶项链取下放入青色锦盒内,并未将今晚遇见白凌澈之事告诉他。

10

4翠帷飘香

新婚三日后,我和赵睢搬离新婚洞房华盖殿,赵睢命人将他喜欢的古玩、书籍等物从蘅香宫搬出,与我一起居住景致幽美的香浮殿内。

初夏之时,香浮殿外绿树成荫、假山上藤萝密布,一串串淡紫的藤花如瀑布一般悬垂而下,粉红色、粉白色的牵牛花盛开得如火如荼,附近的小湖内荷叶露出尖尖嫩角,微风起时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

香浮殿内的一切陈设几乎都是西洋样式,摆设的盆景装饰都是西洋进贡的珍品,赵睢曾经亲笔画过一些我喜欢的家俱图样,交给工匠们去做,如我的梳妆台、他在窗前看书的矮屏,都是他双腿尚未痊愈时独自在蘅香宫内的书房所绘制出来的成果。

聪明博学的赵睢,经常会给予我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惦记着观看赛马,不停催促着赵睢起床,当我们盥洗完毕时,红日已上三竿。

我端坐在妆台前,侍女们将我的栗色卷发一部分梳理成发髻,另一部分垂落胸前,斜插一枝翠玉珠钗,双眉修整成明朝宫廷内流行的"黛蛾"式样,虽然没有穿戴皇贵妃的凤冠霞帔,却透着几分华贵端庄,不再是昔日天真活泼的顽皮小丫头模样。

赵睢悠然负手而立,见侍女们开始帮我描画眉线,走近妆台接过她们手中的画笔,微笑道:"让我来试试看。"

他弯腰靠近我,一笔一笔替我细细描绘着眉形,神情认真而专注,他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又喜欢捉弄我,更多的时候,他对我的温柔关怀甚至比我在E国妈妈身边得到的都要多。

我凝望着镜中我与他亲密接近的身影,对他更加恋恋不舍,有意向他怀中凑近了一些。

赵睢帮我描好双眉,留心对镜看了一看,问我道:"喜欢吗?"

我不停点头,开心说道:"当然喜欢,赵大哥画的眉形最好看了!"

他簇了簇眉头,说道:"对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赵大哥,只许叫我的名字,还是改不掉!"他虽然对我咕哝抱怨,脸上却并没有不满意的表情,反而眉开眼笑。

我腻在他怀中撒娇说:"我喜欢这样叫你,你本来就像我哥哥......,

赵睢果然不再生气,声音温柔了许多,对我说:"好,你高兴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吧。"

香浮殿内的侍女们都渐渐习惯了我们当面的亲热举止,她们虽然不再窃窃低笑,却不好意思在一旁窥视,早已躲闪得一个不剩。

我们在香浮殿内收拾整装完毕准备出宫时,一名小内侍行色匆匆,面带忧急之色说道:"启禀赵王殿下,贤妃娘娘有急事与殿下商议,请殿下速至紫宸宫一行!"

赵睢剑眉微动,问道:"是什么事?"

小内侍略有迟疑,才说:"奴才隐约听说皇上震怒,似乎是为当日殿下在嘉峪关遇劫之事......"

我听说此事与赵睢的腿伤有关,料想朱棣已经查探到了那件事的幕后凶手,急忙说道:"我可以改天再出宫玩,你带我一起过去吧!"

赵睢沉默不语,轻轻拉住我的手,迈步走出香浮殿。

一路上,赵睢的神色虽然平静,紫眸中却透着一种淡淡的冷意,我从未见过赵睢出现这种表情,此时不知为什么,这种冰冷的感觉竟让我突然想起了白凌澈。

如果仔细回想,神态冷漠的赵睢乍看之下和白凌澈确实有五分相似,他们二人的眉目几乎生得一模一样,仿佛承袭了一些相同的遗传基因,即使不像亲生兄弟,也像一对嫡亲的表兄弟。

我想起白凌澈那个奇异的名字"高爔",心头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如果白凌澈的全名真的是"朱高爔",那么他应该也是当今皇帝朱棣的儿子,白凌澈与赵睢、朱高爔与朱高燧,岂不就是亲兄弟?

我不禁被自己的异想天开吓了一大跳。

白凌澈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寻找过他的亲生父亲,看见父亲抱着一个"酷似他的儿子"为他庆祝生日,自己却被父亲的"奴才们"毒打一顿赶出京城,如果他的父亲是朱棣,那么,那一个酷似朱棣的孩子应该就是赵睢,那些看家护院的"奴才们"想必就是朝廷锦衣卫了。

可是,如果这就是事实,朱棣为什么会放弃抚养白凌澈呢?作为一个皇帝,他完全没有理由放逐或者漠视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而且他的孩子并不多,如果他知道白凌澈的存在,一定不会对他不理不睬。

我暗自琢磨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赵睢察觉我的异样,问道:"小香草儿,你在想什么?"

我还不想让赵睢得知我对白凌澈身份的猜测,急忙掩饰道:"我担心你啊,你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你待会儿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要激动生气,否则那些害你的人会更加得意了。"

赵睢微微点头,说道:"我明白,无论这件事是谁在幕后主使,我都能够接受",他说到这里,抬眸遥望紫禁城的天际,淡淡补了一句道:"只怕不能接受真相之人,是父皇自己。"

我被他的话提醒,暗自想道:"朱棣当然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只要能够有机会向他询问一下他是否认识白吟雪,他是否曾经有过一个叫"高爔"的孩子,白凌澈的身世之谜就会水落石出了。"

紫宸宫外站立着一大排佩戴刀剑的皇宫侍卫,他们见赵睢和我前来,一起向我们行礼,我们走近紫宸宫正殿内,朱棣面色肃重独坐在御座上,贤妃并不在他身旁,除了司礼监江保之外,还有几名小内侍站立在殿前。

赵睢和我一起向朱棣参拜,称道:"儿臣叩见父皇。"

朱棣赐起我们,缓缓道:"你母妃有些头疼,刚网吃过太医的药在寝殿内歇息,你先不要去吵醒她,让她安静睡一会儿。"

我猜想贤妃一定是听说了当年谋害赵睢事件的真相后想起赵睢当年受伤的惨状,一时心痛支持不住,足见赵睢当时受伤之重。

赵睢拉着我在殿侧的凤椅上坐下,注视着对而的松枝盆景说:"这件事都是儿臣的错,连累母妃一再伤心。如今儿臣已经举行过大婚典礼,恳请父皇赐儿臣早日归藩。"

朱棣面无表情,说道:"你归藩之事朕已有安排。锦衣卫查问嘉峪关一案数月都没有结果,朕觉得此事大有可疑,另派大理寺暗中查访,如今总算水落石出,将罪魁祸首擒拿归案。"

赵睢尽量保持镇定,眸中精芒乍现,问道:"是谁?"

朱棣看向殿中侍立的司礼监江保,冷冷道:"将人带上来。"

江保俯首称"是",走向殿门处示意,数名皇宫侍卫立刻押解着一名身穿绯红锦衣的男子进殿来,我发觉那人身穿的服饰正是朝廷锦衣卫的标准"飞鱼服",不禁暗自惊奇。

江保走近那人,怒声呵斥道:"皇上有旨,大胆逆臣速将嘉峪关谋害赵王殿下一事讲说明白!"

那男子面色一片苍白,不敢抬头直视朱棣,声音颤抖着说道:"臣该死...臣辜负了皇上和纪纲大人当年的恩遇,虽然没有参与谋害赵王,却一直畏惧徐恭刘勉淫威,不敢将真相告知皇上,臣万死莫赎己罪!"

赵睢抬头看那男子一眼,问道:"看来幕后指使之人就是他们二人了?"

那男子叩首请罪后,请清楚楚说道:"是。去年太行山论剑之会后,徐恭刘勉曾屡次求见赵王殿下,殿下都不肯赐见,且有宫中传言说殿下曾对天盟誓,誓要为顾......,贵妃娘娘讨回公道。他们担心赵王殿下若是日后手掌皇权,必定首先寻事诛杀他们二人,去年冬天殿下抛开锦衣卫独自去京前往嘉峪关后,徐刘二人更加害怕,暗自计划若是殿下伤残......,皇上为大明朝声誉计,必定不会改立殿下为皇太子,将来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朱棣沉声道:"谁说朕要立赵王为太子?"

那男子依旧不敢抬头,趴伏在地面上说:"自赵王殿下降生以来,朝臣之中十有七八如此以为,只是不敢明言而已。"

赵睢听见他们的对话,对那人轻轻淡淡说道:"原来如此,他们的担心并没有错,若是顾蘅没有回到本王身边来,本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所有与此事相关之人。不过他们的胆子还不够大,嘉峪关外人迹罕至,他们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本王,岂不是更加一劳永逸?"

那男子声音颤抖,说道:"锦衣卫曾对天盟誓,以保护皇族为毕生重任,他们担心诛杀皇家龙脉会受上天诅咒,所以不敢......"

11

朱棣冷冷开口道:"够了,锦衣卫荣耀了数十年,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前有蒋献作威作福,后有徐勉刘恭一干逆臣欺君犯上,只怕诏狱中尚有无数冤魂,只瞒着朕一人!"他抬眸看向江保,问道:"朕前日早朝之上,命吏部增设东厂一事,他们办得如何了?"

江保急忙趋前伏跪禀道:"奴才回皇上,东厂筹建已然开始。"

朱棣寒洌的眸光扫过地面上跪俯的那名锦衣卫,说道:"从此之后,锦衣卫的一举一动,都由东厂监督巡检。你肯将真相说出,朕会赦免你的父母妻儿,会有人妥善照顾他们,你可以安心去了。"

那男子感激涕零,用力叩首三下道:"臣叩谢皇上隆恩!"他说完这句话后,身体立刻僵立不动,江保轻咳一声,殿外两名侍卫匆匆飞奔而入,将那男子的尸身抬出殿外。

我偷看了一眼,见那人脸色青灰七窍流血,分明是顷刻之间自行服食毒药身亡,不禁吓得尖叫出声,急忙躲向赵睢的怀中,说道:"赵大哥,我怕!"

赵睢迅速握住我的手,低声安慰道:"别怕,父皇免去他们株连九族之罪,比起那些罪魁祸首,他已经幸运得多了。"

我瑟缩在赵睢怀中,勾住他的颈项说:"一个大活人......"难道就这么死了吗?"

赵睢低声道:"父皇执政一向赏罚分明,这样已经是从轻发落了。你快放开我,这里可不是香浮殿!"

我发觉自己失态,急忙离开赵睢的怀抱,只见殿中内侍们都低垂着头,并不敢看我们,朱棣早已不见踪影,料想他一定是刚才见赵睢和我当众拥抱在一起,不便留在殿内,迅速离去。

我心中惶恐不安,低声问赵睢道:"皇上会不会生我们的气?"

赵睢神情平静,带着几分轻松之意说:"父皇不会生气,或许会羡慕我们......我们一起去看母妃吧。"我们移步走进紫宸宫寝殿内,果然看见朱棣的皇袍身影立在帐前,默默注视着合眸休憩的贤妃。

他凝视着贤妃的眸光极其专注,带着无限依恋和怜惜,仿佛对她有着千千万万的歉疚和绵绵不绝的深沉爱意,旁人只需要看他们一眼,就能体会到他们之间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贤妃静静躺在淡紫色的帐幔内,长长的黑发如云朵般整齐披散在绣枕之畔,她沉睡的模样宛如婴儿般纯真,淡淡的柳眉间却隐藏着零星的担忧与哀愁,朱棣注目她片刻后,轻轻弯腰将她的手放进纱被中,他过于用心关注着她,竟然没有听见赵睢和我的脚步声。

赵睢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床榻畔轻唤道:"母妃,您好些了吗?"

他们母子之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贤妃睁开秀美的双眸,向他微微一笑道:"燧儿,你过来了......"她轻轻绅出手,赵睢立刻将她的手握住,唇角漾起一丝微笑道:"儿臣刚来,母妃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

贤妃嫣然一笑,说道:"母妃看见你,哪里还睡得着?你新婚这几天一直没空来紫宸宫,今天陪母妃说说话吧。"

我料想他们母子之间似乎有许多私房话要说,于是悄悄退出贤妃的寝殿外,走到廊檐下坐在长椅上,一边观看那一盆盆美蕊花的大红绒花球,一边安心等待赵睢。

过了不久,我看见朱棣从寝殿内走了出来,时廊檐下侍立的内侍们说道:"去御书房。"

几名小内侍急忙称"是",低头垂手列队跟随在他后面。

我注视着朱棣孤独寂寞的高大身影,突然想起白凌澈的身世,心头灵机一动,摘下一朵红色美蕊花追赶上去,加大声音叩拜道:"儿臣叩见父皇!"

朱棣闻声回头,肃重的面容略有舒缓,见我亲密称呼他"父皇",对我说道:"是你。你从西洋来到大明,在北京住得习惯吗?"

我虽然是第一次与这位明朝皇帝单独说话,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皇权压力和帝王威仪,他对我的态度像对赵睢一样温暖和悦,语气虽然轻淡,却带着真诚的关怀之意。

我向他甜甜微笑了一下,回答说:儿臣住的习惯,北京的气候比西洋好多了,紫禁城的宫殿都很精致,我很喜欢这里,赵大哥还准备带我在城内四处走走逛逛呢。"

朱棣看见我手中的红色美蕊花,紫眸掠过一丝淡淡的温柔之色,说道:"西洋没有这种花吧?"

我有意摘取他和贤妃种植的宝贝花朵,就是为了让他和我多说几句话,见我问我问题,顿时高兴不已,说道:"没有,我听公公们说,这种花原本是一种野花,父皇永乐六年大败蒙古人时,母妃将它们从饮马河畔带回北京来,父皇还给花儿赐了一个美丽的名字。"

朱棣凝视着我手中的红色花瓣,仿佛追忆着那段美好时光,语气柔和道:"饮马河畔,美蕊花开,蕊蕊最喜欢红色的花,所以宫中如今养植的都是红色品种,以后如果有机会,让燧儿带你去饮马河看一看原生的野花,五颜六色都有。"

我幻想着漫无边际的青青草原上丛生着星星点点的五彩鲜花、一各饮马河静静流淌的美丽景色,心中无限向往,点头说:"原生的野花大多都有草本香气,如果能够采到鲜花,我可以为母妃制一种美蕊花的香饼在紫宸宫中使用,她就能感受到大草原的请新气息了。"

朱棣微微颔首,说道:"紫禁城就是你的家,你有时间和燧儿一起多陪母妃说说话,不用过于拘束宫廷规矩,"他顿了一下,又说道:"燧儿曾说你父亲是一名西洋海运商人,如果他来中国,让他进京来见朕,朕会赐他合适的官职封诰。"

我环顾左右,见他身边除了几名内侍之外并无旁人,正是向他询问心中疑虑的大好机会,匆匆忙忙说:"父皇,请等一等!"

朱棣停下脚步,和蔼问道:"你还有话时我说吗?"

我鼓起勇气点点头,说:"有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不太方便让很多人知道""父皇能不能让公公们暂时回避一下?"

朱棣并无迟疑,眼神微微示意,他身边的小内侍们见状立刻远远退出紫宸宫外等候,偌大的庭院内之剩下我和他二人,他将一双紫眸静静注视着我,等待我说话。

我努力想了一想措辞,尽量隐晦地问:"儿臣想问父皇......父皇给赵大哥他们这一辈取名的时候,是不是都有一定的格式?比如'高'字加上一个'火'旁的字,像这种格式的名字,只有诸位殿下才能够有?"

我不知道朱棣会怎样回答我这些问题,心头好一阵忐忑。

朱棣似乎并不觉得我的问题奇怪,说道:"朕的父皇在世时曾为后世子孙拟过一份宗谱,以后如果燧儿有了孩子,按宗谱应该是上'瞻'下'土',只要是朱家子孙必定会使用这种格式的名字。不过大明疆域辽阔,民间百姓偶尔也会有和他们重名的可能。"

他虽然解释得清楚,我依然无法确定个"高爔"的身份,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儿臣知道太子殿下和汉王殿下、还有赵大哥的名讳,的确是这样,儿臣还想问一个问题,赵大哥是四皇子,他的哥哥三皇子叫什么名字呢?"

我说出"三皇子"的瞬间,朱棣的紫眸中立刻透出一种罕见的凌厉之色,内才的温和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声音微冷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件事?还是有人告诉你和燧儿的?"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尽力压抑着不悦的情绪,仿佛这三个字触及到了他心头的隐伤,仿佛极不愿意听见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

我被朱棣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吓得呆住,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倚靠着廓柱,瞪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不让他生气,结结巴巴说:"没有人告诉我...赵大哥他不知道...我自己随便问的..."

朱棣剑眉紧簇,追问道:"这件事情必定有内情,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从哪里听说过什么?"

正在此时,我听见一声带着愤然之意的呼唤声道:"顾蘅!"

我闻声回头观望,赵睢从贤妃寝殿内飞奔而来,他恰好看见朱棣不怒自威逼视着我、我被吓得惊惶失措向廊柱后躲闪的模样,他匆匆走近握住我的手,注视着朱棣问道:"父皇,顾蘅她做错什么事情了?"

我担心赵睢会责骂我,拼命摇头说:"我没有..."

赵睢轻抚了一下我的掌心,仰头向朱棣说道:"儿臣知道顾蘅不适合住在皇宫,她也学不来宫廷礼仪规矩,恳请父皇尽快让儿臣前往彰德,以免她再有失仪之举让父皇动怒。"

他对朱棣说话的语气虽然恭敬却并不亲热,甚至带着微弱的不满,似乎在为朱棣刚才怒视我而生气。

朱棣并不向赵睢解释缘由,淡然说道:"朕近日会安排你们去彰德,另赐你们三卫兵马随行,你带着她一起离开紫禁城吧。"

赵睢俊朗的面容笼罩上一层雾色,不冷不热称谢道:"儿臣早有此请,父皇今日方肯允诺,儿臣求之不得,多谢父皇恩典!"

朱棣转身离去时,赵睢凝望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我的手说:"我们整理整理行装尽快离开北京,你以后不用在这里惹人讨厌了!"朱棣似乎听见了赵睢的话,又似乎没听见,他高大俊挺的身影停住了一霎后,径直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回到香浮殿后,赵睢立刻斥退所有宫人,将寝殿大门关好,匆匆问道:"小香草儿,刚才父皇有没有吓到你?"

我一直被他拉住疾步行走,直到此时才缓过气来,急急说道:"皇上刚才没有对我发脾气,他只是追问我几句而已,是我不该先对他说那些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