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问问,你要了电话就可以了,何苦亲自跑来见我,端姐,我不是傻子,我还正想问问你,我妹妹芳菲那天晚上也参加了你们的晚宴,为何她一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果不是受到什么刺激,她不会这个样子。”

沈端端不露声色,端起咖啡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晚上她玩得很开心,也喝了很多酒…”

四月顿时蹙起眉心,质疑道:“玩得开心?那她为什么一回来就情绪大变!”

“我怎么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我忙着招呼客人都忙不过来。”

“那你怎么有空亲自打电话给妈妈,说芳菲不回家要在梅苑住一晚上呢?芳菲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你这是兴师问罪啰?”沈端端顿时也拉下了脸,重重地放下杯子,“明明是我来问你事情,反倒被你来追问,四月,即便你没有妈妈,也不该这么没有教养…”

“谁说我没有妈妈?要不是你们莫家,我妈妈现在一定还在我身边,端姐,这个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吧?”

“你…”

“至于教养,对不起,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我是弄堂里长大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虽然我长得像我妈妈,但我可没我妈那么懦弱,明明被伤害了,还找根绳子吊死。我不会这样,我是个非常记仇 人,过去那些事情我一点一滴全记着,所以请不要奢望我会对你们有多客气。如果我身边的人还受到你们伤害,我就更不会客气了!”

“哟,你还挺有气魄的,不愧是颜佩兰的女儿。”沈端端这时候反倒不生气了,优雅地转动着镶着金色花边的杯沿,冷笑道,“想来你们母女跟我们梅苑的孽缘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你妈当年勾引云泽的二叔然后就有了你,她原以为会嫁到梅苑,不想云泽的二叔短命;后来你妈又缠上了云泽的爸爸,还是不成;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丫头,想进梅苑有那笃姬容易吗?”

四月盯了沈端端数秒,没有动。

心底翻腾的气血让她恨不得把面前 咖啡泼向这个女人,但她忍住了。她知道,她越是失控这个女人就越得意,她不能中她的计。她长嘘一口气,稳定情绪,冷哼道:“沈女士,我想有必要提醒你,请你不要动不动就‘我们梅苑我们梅苑’,因为你并不是梅苑的什么人,你代表不了梅苑,所以我妈怎么着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其二,你口口声声说教养什么的,想来你也是个很有数教养的人,可是我还真没见过对亡者这么不留口德的人,原来你所说的教养都是狗屁;其三,至于梅苑,我还真没看在眼里,外表风光,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肮脏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说沈女士你,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梅苑来跟我谈事情,你不过是云泽三叔的枕边人,还不是正式的,想来你比任何人都想嫁人梅苑吧?是不是?”

说着四月笑了起来,从手袋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啪的一志拍到桌上,全然不顾沈端端铁青的脸起身离去。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又补充一句,“不要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虽然你脸上涂了很厚的粉,可我还是看到了你的皱纹,所以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快点嫁入梅苑吧,不然人老珠黄了,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妈好到哪里去。我还要上班,先告辞了!”

四月确定自己是从容不迫地走出咖啡厅的。背挺得笔直,步履不缓不急。她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虽然那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来她还有当泼妇的潜质。不过她随即就安慰自己,在这个冷酷嗜人的社会,泼妇有时候是一种美德,至少比装十三要强。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她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然后她想到了莫云泽,他那样一个人,真是可怜。没有属于自己的面孔,连姓氏都不是自己的。四月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很痛。冷静下来仔细想,她之所以拒绝莫云泽,到底是因为容刚去世她没那么快接受新的感情,还是因为当年母亲含恨离世让她对莫家的人讳莫如深?其实她自己也说不准。

也许,她真正拿不定提她对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同情,怜悯,那不足以决定她的选择。

那么,她爱他吗?

爱情是一个很美丽的事情,至少在认识容之后四月是这么认为的。她就觉得这辈子只要跟他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看着他,抑或听他说话,都让她觉得温暖幸福。他身上的气息,他的目光,他的笑容,甚至是一个轻轻的拥抱,都可以让她满足。想来,她是爱容的吧。至少以她对爱情有限的理解,她应该是爱他的。只可惜这份感情刚刚开始就被命运无情地斩断,很长一段时间,四月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爱情的滋味,就什么都结束了,除了芷园 那棵菩提树,还有夜深人静之时悲切的怅然,她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这份感情存在的痕迹。

而莫云泽的出现,莫名让她陷入迷惘。她喜欢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否跟他厮守终身,她真的拿不定主意。在她过去二十余年的生命历程里,这个人跟她没有过任何实质上的交集。唯一的一次“接触”,不过是伯伯去世时她和母亲被莫家的女人欧伤,是莫云泽和莫云河送她们母女俩去的医院。可是当时的情况那么混乱,她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如果说到莫云河,她可能多少还有些许记忆,毕竟那样的面孔是不多见的,何况莫云河还救过她。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她真的对莫云泽完全没有感觉,那还好说了,至少不会让她陷入迷惘。让她疑惑的是,她总是恍恍惚惚在莫云泽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们明明是不同 两个人,却意外地重叠,不仅是面孔。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是什么呢?

从咖啡厅出来回办公室的路上,四月在心里忽然大胆地设想,如果她现在面对的是莫云河,她还这么难以决断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莫云河,云河…”

顷刻间四月的泪水就簌簌地掉了下来,还是上班时间,她怕同事看见就躲进公司一楼的洗手间,正是夏天,老式的写字楼没有冷气,洗手间异常潮湿闷热,四月只觉身上黏黏糊糊,人像被闷在密闭的罐子里一样,汗淋淋的就要窒息过去。心底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揪着胸口躬起身子,任由着泪水小河一样地淌满脸颊。可是她哭不出声,靠着贴满瓷砖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心口上的疼痛太过清晰,让她连呼吸都不能继续。

她和他不过数面之缘,时间也过去那么久远,可是她依然记得他。每每想到他为了救她而葬身火海,她就没办法止住心口的疼痛。

“云河,如果你还活着,别说嫁给你,就是给你做一辈子仆人,我也心甘情愿,不仅仅是因为那场大火,在很多年前梅苑后山的梨树林里,初次相见你就走进了我的梦里。那像云像雪梨花,那极致美丽,已成为我今生挥之不去 梦境。而悲伤的是,云河,这世上已没有了你。我用尽生命来呼唤,也唤不回了你…”

晚上,费雨桥约四月吃晚饭,四月本没心情去吃这顿饭,但考虑到她还等着莫云泽的消息,于是只好应允。见了面,四月都不等菜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费雨桥:“他还没有消息吗?”

费雨桥耸耸肩,“我又不是警察,我没办法得到他的消息。”说着不免醋劲上来了,斜睨着四月说,“难不成这就是你答应跟我一起共进晚餐的原因?四月,我就这点利用价值?”

四月一点面子也不给,还奚落他,“费先生,你知道你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什么吗?就是你老是喜欢马本该隐瞒的事情讲得那么明,中国人应该含蓄点,含蓄是美德。”

费雨桥哭笑不得,“四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有必要这么打击我吗?”四月冷着脸,明显情绪不佳,“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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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糟透了,这些天她几乎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想起莫云泽跟她说过的那些话,想象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很少看报纸的她每天都关注报纸的头版头条,一有电话响就心惊肉跳,潜意识里期待莫云泽的消息,又拍接到他遭遇什么不幸的坏消息,饭也吃不下,工作更是无法集中精力。短短几天,就瘦掉了一圈。

“你说,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四月这会儿又神神道地道问费雨桥。

“你警匪片看多了吧。”费雨桥觉得真是沮丧,人坐在他,心却在另一个人身上,他只能安慰她,“哪里那么多绑架,没准只是他想暂时休息下,躲到没人的地方静养去了,你不要想太多,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你这个样子下去,只怕莫云泽没回来你就先垮了。”

四月目光飘忽,那样子就像是灵魂出窍,自说自话起来,“我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件事可能跟莫家的人脱不了干系,没有理由,就是直觉。我恨莫家的人!今天跟那个女人见面,就勾起了我 恨,我明明已经劝自己放下,不去想了的,结果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那家人,那个院子,总让我觉得是个吞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我经常在梦里梦见我跟妈妈被那些人围欧的情景,常常在半夜里哭醒。我真不也想象哥哥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我就觉得他好可怜,他一定受了很多苦,背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孔,那该有多痛苦…”

费雨桥叹口气,目光变幻莫测,“四月,这世上受苦的人很多。”

他想说:“我也是其中一个。你知不知道我也遭遇过家破人亡,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为了站到今天的位置,我不惜把灵魂交给魔鬼!我走过的路,滴滴血泪。莫云泽只是没有自己的面孔,我却是连灵魂和心都没有了,四月,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吃完饭,费雨桥很有风度地将四月送到她公寓的楼下,两人一起坐车里,一个站街边上,挥手道别。费雨桥显得意犹未尽,不想这么快就结束今晚见面,因为他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她才肯出来,于是还问她:“你不请我上去坐会儿?”

四月一点都不含糊,“不好意思,我房间挺乱的,而且我是跟同事合租,不大方便。”话是说得很委婉,意思就是拒绝,可能觉得拒绝得太明显,又掩饰着转移话题,“你去忙你的吧,改天我请你吃饭,老是你请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么晚了,我没事忙,而且我很乐意请你吃饭。”

“怎么会没事忙呢,可以去约女生嘛。花好月圆的,一个人待着,多没劲,去吧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四月丝毫没察觉这话在费雨桥听来有多刺耳,费雨桥当时歪着头盯了四月数秒,那样子恨不得上去掐死她。他的脸色渐渐阴郁下来,“四月,就算你不喜欢我,也用不着这么侮辱我吧?你觉得侮辱一个追求你的人,心里很痛快是不是?”

隔着一米的距离,四月站在街边上,仍能感觉到飕飕的寒意逼过来,四月顿时有些发怵,讪讪地说:“我…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她想,她是忽略费雨桥隐藏的冷酷了,虽然他平日看似亲切随和,但她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随和的人。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即便他有时候笑着,笑意也很少抵达眼中,跟他打交道,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她想她是有些忘形了。

费雨桥说:“四月,你并没有花时间了解我,所以你不会懂得我跟你之间的渊源有多深,可是我愿意花时间在你身上,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且我要告诉你,我不是那种把泡妞当正事的有钱公子哥儿,坦白说我并不缺女人,我是说如果我愿意话。让我舍得花钱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但是让我舍得花时间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没必要的,我不值得你这样,你该明白。”四月仍是拒绝,只觉这样的谈话很吃力,她不想再继续,“费先生,我们没有可能的,我必须重申这点,我要进去了,你回去吧,我以后不会再见你。”说完扭头就走。

费雨桥并没有要追的意思,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影暗处,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喊住她:“四月,你还记得梅苑后山的梨花吗?”

四月当时都到台阶边了,又回过头来,长久地凝视着他。夜的背景下,她的脸透着不可思议的象牙般的迷人光泽,乌黑的头发被街头的风吹得丝丝散乱,更衬得一双眸子如宝石般璀璨光华。她看着她,嘴角弯出一道美好的弧线,“费先生,其实我很早就认出你了,谢谢你送给我的那些梨花,我一直记着,并没有忘记。”

“四月…”

“十四年了,看到你现在这么有成就,我很为你高兴,但你不用再等了,有些东西不属于你,怎么也等不到的。”

“可是我已经等了十四年了,我不在乎继续等,我觉得等待至少可以给人希望,而放弃,我意味着绝望。四月,我这一生经历过的绝望太多,我不会放弃守候了十四年的希望,我舍不得。”这番话他忍了很久,终于说出口,只觉心下无比痛快。

“很晚了,回去吧。”四月只此一句,转身就迈上台阶进了大楼。她没有再回头。她已经够乱了,自己都深陷绝望,如何给他希望。她只希望一切到此为止,点明自己认得他,已经是极限了。她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靠近的机会。

因为已经夜深,一楼大厅空无一人。高跟鞋踏在水磨石地板上,声音很突兀。四月跟往常一样摁了电梯,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突然被人从身后拽住胳膊将她拖了出来。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场,嘴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人也被拖到了电梯右侧一个灯光照不到的暗角。

四月惊恐异常,拼命挣扎,一刹那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恐怖 念头和画面,她想她可能被人绑架了,是劫财还是劫色?可是不由她有更多的念头,她已经被人抵在了暗角的墙上,四周一片黑暗。“别出声,是我!四月,是我!”那人压低声音附在她耳根低吼。

四月听清了,慢慢停止挣扎…

而他更紧地搂住她,跟她脸贴着脸,温柔的呼吸扑在她的脖颈。多么熟悉的气息…四月战栗着几乎不能自己,眼眶轰的一热,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乖,别哭,我在这里。”他感受着她的战栗,亲吻着她的脸颊,然后松开手臂,将她的身子板过来面对着他,压低声音,“四月,我终于等到了你。”

“哥哥…”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叫我哥哥,叫我云泽,从今往后,我只要你叫我云泽。”她刚想张嘴说什么,他的唇就贴了上来。灼热的吻掠夺着她的呼吸,让她脑子陡然缺氧,全身亦变得绵软无力。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而他将她整个人贴紧在自己胸口,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他吻得如此投入,仿佛她的唇上有着这世上最甜腻的蜜,唇齿间清淡的芬芳让他几乎发狂,他很快捕捉到她的舌尖,婉转吸吮,

恨不能与她同呼吸。

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了。

他亦是她的。

结婚记·芳菲

“姐,他还爱着你。”四月仍然只能沉默。

1

时间蹭回两天前。

夏天的裕山除了很适合避署纳凉,还有一个特色就是山上丛林茂密,常有各种山野动物出没,很多居住在山脚下的农户都有打猎的习惯。裕山虽不是什么名川大山,可连绵数百里,当地人靠山吃山,比不得城里人的大富大贵,日子却也过得悠闲自在。因为山下就有公路,公路又连接着高速,交通便利,路边开了很多类似农家乐的野味餐馆,每逢周末或长假,不少城里人开着车到这边来避暑尝野味,农户们因此收入颇丰,日子过得是不差的。

陈德忠平日除了打太极侍弄花草,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猎了,只要天气好,他就会挎上猎枪带着爱犬豹子上山,虽然不是每次都有收获,但他最大的乐趣并不是打不打得着猎物,他很享受的是狩猎过程。

有时候为了追一只麋鹿,他会翻两座山,常常早上出门天黑才回来。费雨桥曾为此很担心,陈德忠却不以为意,笑称死在猎物手中比死在对手手里好多了,至少不会背上孽债。这话说得真是很有深意。费雨桥没办法,只好安排人在后面跟着德叔,以防他迷路或者被野兽袭击。但陈德忠很嫌那两个牛高马大的家伙碍事,经常在半路上把他们甩了,打猎本身就是图个自在,让人跟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不过陈德忠还是很郁闷,因为自从山脚下那些农家乐之类的野味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开起来后,裕山不似从前那般清静了。特种是周末和节假日,三三两两的人或开车或步行来山上玩,而且还都是些年轻人,又叫又唱的,让喜欢清静的陈德忠很闹心。所以一般周末他甚少出门,免得撞见那些穿戴怪异的小青年,看着不舒服。

周一的早上,他起得很早,一瞅天气不错,就收拾东西准备上山了。在家憋了两天,可把他憋坏了。运气很好,还没深入丛林腹地,就撞见了一只觅食的野山羊。

陈德忠喜不自禁,屏住呼吸躲到一棵杉树后面,端起枪开始瞄准目标。一切都很顺利,以他的经验判断,这次是万无一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静默三秒,扣动了板机。

“砰” 两声抢响,正在吃草的野山羊随即倒地,抽搐了两下就没有动静了。如果是往常,陈德忠会很高兴地查看猎行,可是这次他没有动,因为他明明只发了一枪,却响了两声,这意味着什么?

对,还有别的猎人。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陈德忠警觉地环顾四周,少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隐藏在暗处的另一个猎人出来了。是个年轻人,约莫三十岁上穿着卡其色猎装,蹬着棕色皮靴,端着猎枪的样子尤显得英姿飒爽。

陈德忠愣住了,打量年轻人,发现他有张轮廓近似完美的脸…年轻人显然也掉到了陈德忠,没有走向中枪的猎物,而是走出枝枝蔓蔓的掩护,跟陈德忠挥了挥手,像是跟他打招呼。“老伯,是您先打中 ,您拿走吧。”年轻人很有礼貌,示意陈德忠带走野山羊。

陈德忠微微眯起眼睛,年轻人这般谦逊,让他觉得很舒服,一看就是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孩子。“此话怎讲?你如何知道是我先打中的呢?”他边说边走了过去。

“老伯,想也想得到啊,您是老猎人,我是后辈,枪法如何有您准呢?”年轻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陈德忠站在他跟前,亦是和颜悦色,“从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怎么,老伯还认得来这山上打猎的?”

“我都在这山上住了两年了,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人,但是你我没见过。”

“哦,我也是最近才过来的。”

“难怪。”陈德忠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年轻的人脸,“贵姓啊,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碰上。”

“免贵,姓莫,莫云泽。”

“好、好…”陈德忠连说了几个“好”,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指了指地上的猎物,“你住哪里,我叫人帮你把这送过去。”

莫云泽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要,我一个人独住,弄只羊回去我还真没办法整,还是老伯您带回去吧。”

陈德忠想了想,说:“既然你确定不方便带走这山羊,那就上我那儿去吃午饭吧,我让厨师弄顶好吃 涮羊肉,你一定要尝尝,外面吃不到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嘛,除非你是嫌弃我这老头。”见莫云泽还在犹豫,陈德忠拍拍他的肩膀,“你就不要客气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不晓得有多闷,平日里几乎没客人,今天既然有缘遇上,那就权当是去串门好了。”

莫云泽于是不再推辞,“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午餐很丰盛,不仅有涮羊肉,榆园的厨师老程还做了很多拿手的私房菜,陈德忠和莫去泽相谈甚欢,午餐吃得很愉快。吃完饭,陈德忠邀莫云泽到书房说话,思及莫云泽吃得并不多,陈德忠问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我看你吃得很少。”

“不,不是,我的胃一直不太好。”莫云泽忙解释。

陈德忠瞅着他直摇头,提起紫砂壶给他沏茶,“你们年轻人哪,就是不注意身体,到了一定年纪病痛就会上身,像我也是一样,年轻时把身体不当数,只想着赚钱赚钱,可是你睦我现在老了,有钱有什么用,病痛来了还是一样的痛苦。”

“老伯说的是。”莫云泽双手接过陈德忠递来的茶,礼貌道谢,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怡人,莫云泽一边品茶一边端详这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只觉他面目和善,眼神却深不见底,那种内敛的气场根本无须掩饰。这不是个普通人,他这么觉得。

而且这老人所住的榆园,从进门开始,宛如进入一个艺术博物馆,所见这处全是古董、油画和雕塑,莫云泽也是世家出身,他知道那些雕塑和古董随便挑出一样就到拍卖行去都价值不菲。他是谁?

“小莫,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陈德忠笑吟吟地问。

莫云泽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亦笑了笑,“父母都不在了。”至于三叔和端姐,他们从未把他们列入亲人的行列。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

“难怪。”陈德忠点点头,递上雪茹,“要不要来支?”

莫去泽摆摆手,“不了,老伯,我胃不好,医生要我戒烟戒酒。”

“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陈德忠自己点上一支,笑眯眯的,“小莫,医生的话是要听,不过有些问题不是医生解决得了的,你还是要靠自己。”

“老伯何出此言?”

“没什么,就觉得你看上去很孤独,心里一定有解不开的结。要积极乐观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积极点,人生才有希望嘛。”

莫云泽心下暗暗吃惊,“老伯,您真是很厉害,我心里有结都被您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