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开专注找着,明月将灯笼塞给秦放,自己也跳下坑和他一起找——他说没有,不是他忘了这件事,而是他在说,或许这里,还有另一根尾指。

两人并没有找太长的时间,苏云开便在并不深的土里摸到了不似石头的东西。他拿起一根,赫然就是一根尾指白骨。明月知道他的判断不会错,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这里还另有一根,“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还有一截尾指?”

苏云开面色沉郁,缓声,“因为我知道凶手的手指,也几乎是在杨百家死的时候没有的。”

明月一顿,“当年杨百家咬断了凶手的手指,凶手也咬断了他的手指?”

“对。”苏云开抬头看向小树林外,似乎能看见林子外,河流那头的村庄,“我们去杨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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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过,戌时刚至,杨家村的人基本都在准备晚饭。

当村子狗吠声此起彼落时,村人警惕起来,纷纷跑到外头瞧看,刚到门口站了一会,就见有捕快衙役过来,只丢下一句话“大人有令,速到杨家祖祠”。问及何故,官差只答自己也不知。

村人料想应当是有什么紧要事,朝廷命官召见也不敢怠慢,急忙过去。

杨家祖祠并不算大,许多村人都在外面站着,能进里面的,只有族中长辈,德高望重的人。村人探头看着,不知那提刑司的人来这里做什么,还挨家挨户喊他们来。

祖祠坐了约莫有三十余人,加上官差,已有四十多人,将祖祠挤得满满当当,连杨家祖宗牌位架子旁边也有人站着,不得不掐了香火,免得一不小心烫着人,更怕久了大家被香烟熏着。

外面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何事,里头的人同样也在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正议论纷纷,外面忽然起了喧闹声,听见有人喊“苏大人”“苏大人”,立刻站起身来去迎。

苏云开来得急,并未着官服,自有一身正气,不怒自威,看得众人急步退到两旁,让他进去。

明月和秦放跟在他背后,见他不苟言笑,又将村民都叫来,料想是理清头绪,要捉凶手了。

进了里面,苏云开没有坐,让村中长辈坐下。众人面色为难,不敢照做。直到白水冷冷巡视一圈,念了声“坐下”,众人才齐齐跌坐椅子上,大气不敢出。看得秦放心中啧啧两声,难怪没人发现她是姑娘家,有哪个姑娘家会如此剽悍的。

连他姐夫、连她的好友明月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杨富贵见大堂寂静,问道,“大人夜里召见我们杨家村的人,所为何事?”

苏云开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村外松树林里发现了一具白骨尸体,相信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应声:“知道的,知道的。”

“死者叫杨百家,是杨家村人。衙门仵作核查后,发现他生前曾遭钝器重击,导致内脏破裂而死。”

死因只有几人知道,还未传播散开,如今听见,满堂哗然。纷纷怒声凶手手段残忍,丧尽天良。

苏云开待众人平静,才继续说道,“想必各位也看见官兵封锁了后山,只因山上有一个洞穴,而凶手为了掩藏那个洞穴,画蛇添足地去将洞口封住,但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被我和明月姑娘发现了。”

一人忙问道,“凶手为什么要隐藏一个洞穴?”

苏云开目光冷冷,答道,“因为从那里可以抵达莫家村。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的地方,如今不过三刻。”

胆大的人猜道,“难道是因为那凶手从那里过去做坏事了?”

旁人不由说道,“那这跟百家被杀有什么关系?”

“有。”苏云开沉声,“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杨百家去后山,或许是无意中发现了兔子,便追赶兔子,却不想进了一个山洞中。他发现山洞的出口处长满了商陆野果,那时野果正开,他便摘了许多回去,并分给平日总在一起玩的孩子们。许是因为他是个痴儿,所以词不达意,说成了他摘了许多兔子。而一向是以那个洞口为连接点的凶手得知后,生怕他暴丨露自己,于是将他引诱至村外松树林,残忍杀害。”

众人连连倒抽冷气,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忽然又回过神来,能上后山的,还来去自如的,那不就是本村人?

那到底是谁?

杀人犯就在身边,也不知潜伏了多久,众人顿生冷意,心中骇然。

“大、大人,到底谁是凶手?”

“大人,杨百家到底看见什么了?”

“凶手到底从那山洞里做了什么事,非要杀人灭口不可?”

一个一个到底到底,疑问重重,苏云开会解释清楚,虽然沉重,可真相总要浮出水面,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和一个安心,“我开始也很奇怪,那个山洞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要让凶手痛下杀手。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并不是山洞里藏了秘密,而是山洞外面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月听他提起外面,提起莫家村,提起那个…他们当日下了山道路过的村庄…她突然打了个冷噤,诧异地看着他,难道…

苏云开继续说道,“之前我一直在查这里的县志、地方志,还有过往的失踪案,有一个细节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知道那个洞穴,知道这里可以连接莫家村,我才明白过来,失踪的人,与莫家村有关。”

“这跟莫家村有什么关系?”

“难道人都去了莫家村?可虽然那儿离得远,可我们偶尔要去外头,还是要经过那,见过的也有千百个,可就是没有一个眼熟的呀。”

“你们当然看不见,因为…他们已经深埋地底,死了。”

第32章 十年白骨(十三)

第三十二章十年白骨(十三)

祖祠中还有些曾是失去亲人的杨家村人,听见这话从一个大官嘴里说出,受不住的人已经惊呼一声,晕死过去。

等了那么多年,心里总盼想或许失踪的人还活着,谁想却早就阴阳相隔,赴了黄泉。

苏云开背手而立,此时手已紧握成拳。

大堂上慌乱了一阵,将那昏厥的人抬了出去,便有人大声质问,“大人为何这么说?您见到尸体了吗?”

“没有。”苏云开摇头说道,“杨家村以前失踪的人并不多,但在二十年前、十几年前却大量出现,而且失踪的,几乎都是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后来报案失踪的有再来衙门销案子,说找到了的人,却无一例外,都是已成家立室的人,而那些为婚配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后续。”

有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苏云开语气越发沉重,“莫家村一带盛行拾骨,还有一个,你们或许也知道。”

一人顺嘴答道,“阴婚。”

话落,众人又是惊呼,恐惧的惊呼。连早就心有准备的明月也觉骨有寒气,冷得她又打了个冷噤。原本心不在焉的秦放不知何时也认真听了起来,这会听见这些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想离开这,可外面夜色幽深,又无人陪同,要他一人穿过这诡异的村落离开,他实在没这个胆量。暗暗便往白水身边挪了挪,哪怕她是头熊,也觉得可靠至极。

白水察觉他贴近,皱眉低声,语气不善,“做什么?”

秦放呜咽一声,“我怕。”

“…怂包。”白水到底还是没拍开他,就当做是给他拿信时冤枉了他的补偿吧。

苏云开再开口,已经先叹了一口气,“对,阴婚,同墓同穴的…冥婚。”

此时已经有个长者惊愕得站立,颤声道,“大人是说,凶手当年在做的事,是、是杀了村里的童男童女,去给外面有需要的人家配阴婚?”他惊愕得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杀了活人去配阴婚?!”

满堂惧惊,是恐惧,是震惊,祖祠大堂里的气氛陡然直落,惊得堂上无一人说话。许久才有人抖声道,“那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如此凶狠。”

苏云开仍是没有答,只是转向门口,“杨千里可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杨千里就应声出来,虽然问心无愧,可满脸的不安,生怕下一步就是被衙役扑上来抓走——他听过不少官员为了破案就拿人顶包的事。

苏云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今日上山和下山的时候,我曾问过你狩猎的事?”

杨千里想了想答道,“记得。”

“村中最厉害的猎户是谁?”

“村长。”

“怎样个厉害法?”

“听我爹说,村长百步穿杨,只要箭发,就没有不落空的,所以总能带着满满猎物回来,还会分给村里打不到猎的人吃。”

苏云开追问道,“百步穿杨那些,是你爹亲眼所见?”

杨千里觉得他问得奇怪,也不知为何扯到这上面,可还是老实答道,“不是,村长总往险地走,怕村民受伤,就不愿他们跟来,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最危险的地方。”

“那他曾带回来过什么猎物?”

杨千里不知这个,转而看向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杨父,见儿子看来,接话道,“一般是野鸡,野兔,偶尔也有野猪什么的。”杨父年长,又见过世面,大胆问道,“大人提这个做什么?”

苏云开放眼往一侧那一直默然不语的人看去,只觉这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容颜苍老了二十年,“杨富贵,你就是凶手。”

众人诧异,齐齐往他看去。

“你就是杀死杨百家,杀死村中孩童,将他们卖到外面配阴婚,换取猎物银两的人。”

握着拄拐的杨富贵微微睁大了眼,缓缓抬头,眉头却渐渐聚拢,“大人这是什么话?杨家村的人,几乎都是同出一姓,是我族人,我又是一村之长,勤勤恳恳任期近三十载,大人怎能扣这么大的一顶帽子给草民,让人误会?”

苏云开冷笑,“你要狡辩,我也料到了。既然料到了,那我也绝非毫无证据。”

他示意衙役,那衙役上前将一把弓箭放在大堂中间。弓还完好,箭端已经生锈,看样子已经放置了很久。

“这把弓箭,是从杨富贵你家中取出,取之前我也让人问过你的妻子,可是你以前用的,她说是。可是我让衙门十个有资历的捕头看过,他们都说用这种弓箭根本射不穿野猪皮。也就是说,你当年说是自己打猎回来的猎物,根本不是你狩猎得来。我想,那是你谎称去打猎,实际上却是将藏在洞里的孩子送去外面,卖了换钱,再跟猎户买肉,以此来掩饰你的罪行。”

杨富贵冷笑,“大人这话越说越离谱了,这么多年的事了,我换过弓箭又有什么奇怪,单凭这个就要定我罪?大人新官上任,这破获悬案的功劳未免抢得太急,太难以说服人了。”

他到底是德高望重又待村人不错的村长,一时也有人为他说话。

苏云开目有冷光,说道,“二十年前直到十年前,任职的官员都被朝廷以贪污的罪名打入大牢,他们在任期间,村子上游堤坝未修,每年汛期都会淹没下游良田,百姓苦不堪言,当年饿死的人数不胜数。但你们家除了有猎物充饥,还时而有米粮可吃,得病也有钱可治,全家六口人,你爹娘务农,你妻子织布,跟其他村人并没有两样。可你们的吃住,却跟别人全然不同。”

杨富贵盯着他说道,“大人大概是忘了,草民身为乡正,每月能从衙门那领一些米粮碎钱的,虽然不多,但也偶尔能吃得起饭的。”

苏云开从身后衙役手中拿了一本卷宗,几乎是扔到他脚下,“这是当年几任官员被抓后所交代的供词,上面所记,任职的官员贪污到连辖下三十九个村的村长月俸都吞了,你根本没有银子可领。杨富贵,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也无法掩饰你杀害杨百家、杀害村中少年姑娘的事实!”

杨富贵终于禁不住站起,拄拐急声,“大人并没有证据,不要再血口喷人了!”

“我记得杨千里说过,杨百家十分喜爱孩童,也乐于和他们玩耍,甚至在他们出现危险时,也会不顾危险护他们周全。而同时那几年,村里一直有人失踪。直到杨百家也失踪后,村里也没有人再失踪了。所以你们认定杨百家是故意亲近孩子们,是凶手,而据我所查,当年先指认杨百家是凶手,并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得翻身的,就是你!”

“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他做的,为什么他一失踪,村里就没人失踪了,这未免太巧了。”

“那是因为你要嫁祸于他。”苏云开已开始收网,要将他囚死在荒地上,不能再逃回水中,让他逍遥,“从二十年前陆续有人失踪,七男九女共计十六人,失踪的都是杨姓之人,而像黎答这样的外来人,却一个都没有失踪。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外姓人在村里失踪,万一闹起来,身为村长的你根本无法镇压隐瞒,所以只对本族人下手。”

杨富贵笃定他没有证据,连村里人也不相信他是那样残忍的凶手,看苏云开的眼神满是狐疑。

苏云开并不急,继续说道,“当年天灾*多,但莫家村一带七八个村庄因有大山庇护,因此没有遭受水灾,又临近山道,可外出做活,日子过得比杨家村富裕,但他们有一个风俗,那便是盛行冥婚。但想要找到合适的阴婚者并不容易,于是就出现了以介绍尸体为生,从中赚取钱财的‘鬼媒’,专门为两家未婚配已死的孩子做媒,而事成之后,他们也能从中得到丰厚的赏钱。

不光是明月,就连白水也觉得毛骨悚然,秦放更是害怕,这里是祖祠,牌位满放,三人只觉阴风阵阵。

“失踪的那些孩子,只要拿他们失踪的日子和官府接到报案、镇上配阴婚的人下葬时间对比,就不难发现,他们三者相隔的时间,只有五六天…没有一例,是例外。”

一例是巧合,但没有一例例外,说是巧合…已经很难让人相信。

苏云开厉声道,“杨富贵,真正的鬼媒做的事是正常的配阴婚,你做的,却是在得知哪家需要孩子后,杀害同村的孩子,利用后山山洞通道,卖给他们,从而获取暴利,以此为生。直到无意中被杨百家撞见,你为了封口,便杀了他,还将罪名全部都嫁祸到他身上。”

大堂上已经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矛盾——到底是信他的,还是信村长?

杨富贵站得只觉疲乏,便坐下身,只说了一句,“你根本没有证据,这些只是你的猜想。”

苏云开心中愤怒,这种愤怒没有让他急躁,反而更让他清醒,这样抵死不认的凶手,唯有将证据清楚揭露,才能让他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你要证据?好,那我就给你看证据!”

第33章 十年白骨(十四)

第三十三章十年白骨(十四)

苏云开说有证据,可自从案发后,明月就一直和他一起,仔细一想好像衙门根本没有收集任何能证明杨富贵就是凶手的证据。他话落,明月眼也没眨,继续听着看着。

她相信他,绝不会信口雌黄。

“今日我和明月上山前,曾拜托杨千里去打听当年杨百家找到的野果叫什么,后来不多久,黎答众位乡民就上山来指路,说村长知道哪里有商陆。实际上你清楚杨百家当年是在哪里采摘的,那个地方,就是山洞出口。但你害怕我们发现洞穴,所以让人带我们往反方向走,而你立刻去将洞口挡住。可是你没有想到,我们还未离开洞穴附近,就意外滚落山坡,发现了洞口。”

杨富贵冷声,“这就是大人所谓的证据?我让他们带你去的地方,的确是有商陆,难道只要是说别的地方有商陆的人,就都是在引诱大人远离洞穴,是真凶?”

苏云开盯看着他,说道,“所以你今天根本没有上山,也没有去过那个洞穴?”

“没有。”

苏云开冷冷一笑,“我们发现山洞时,洞穴入口被许多树枝挡住,树枝刚刚折断,断口处还有白色树汁溢出。我发现树汁滴落得不均匀,连离得较远的树干都有点点滴落,所以我想,凶手那么着急折断,或许手上、衣服上多多少少会沾有一些。”

白水闻声,立即上前一把抓住杨富贵的手,用力翻开。那宽大粗糙的手掌上,赫然印上已成褐色的树汁。

众人顿时哗然。

杨富贵面色淡淡,“这只是我今日劈柴的时候沾上的,柴火还没晒干,沾上了一些。不信可以看看我院子里堆的柴火,我的老母亲、妻儿也能作证我今日劈了柴。”

“那你衣服上的痕迹又怎么解释?”

话落,杨富贵立刻偏头去瞧衣服,可并没有什么异样。苏云开指了指他的肩膀,“我和明月进山洞找出口时,发现洞顶一处顶上有浊水滴落,因穿过绿色苔藓,所以导致水滴污浊。出来后我发现肩头上被溅了两三滴,如今水已干,但水渍却还残留。方才我对比过,和你右边肩膀上的水渍,一模一样。”

杨富贵脸色一变,往肩膀看去,那里果真滴有点点浅绿水渍。

本来坐在他旁边的村民又再次震惊,几乎是跳起来齐齐退开。

杨富贵周围顿时空荡,他一人坐在椅子上,犹如身在孤岛,显得可怕又孤寂。

“这也…只是巧合。”

苏云开冷笑一声,又道,“黎答、杨千里,我问你们,你们进洞穴寻我们的时候,地上有什么?”

黎答和杨千里相觑一眼,答道,“蝙蝠粪。”

“对,洞里有很多蝙蝠,粪已成堆,但因洞穴潮湿,所以没有完全干化。我进洞穴的时候就一直拿火把四照,发现地上有脚印…”

不等他说话,杨富贵已经大声道,“那脚印也不能证明是我的!”

犯人一急,苏云开就知道他快支撑不住,“可是那个可以,因为你天生腿瘸,左右脚走路力道大小不同,而洞穴脚印,也是左深右浅。”他看着无话可说的人,接着说道,“还有一点,之前在树林里挖出杨百家时,我一直以为洞穴内的鞋子是他的,因为一大一小,正常人不可能这么穿鞋,但因为他是个痴儿,日子也过得贫瘠,所以我没有怀疑。直到那日我到他家中,发现屋里还留有他当年的衣服,但看不见一只鞋,才回过神来,杨百家或许从来就没有穿过鞋。”

杨千里接话道,“对,杨叔从不穿鞋。”

“那鞋子就只能是一个人的,那就是凶手。”

明月往杨富贵脚上看去,那天生残疾的腿,的确是一大一小,如今穿的鞋子,也明显看得出大小不一。

“我想你当时也很慌乱,所以没有留意到打斗时脱落的鞋子,于是在黑夜中胡乱埋了杨百家,连鞋子也埋了进去。那日我来村里,看见一位乡民赤脚走路,却不知疼痛,只说庄稼人常年如此,脚底板子厚实,也不怕扎着。你或许是因为慌张,或许是因为浑然不觉,所以鞋子丢了也不知。”

杨富贵哑口无言,他本可以再辩解,可是看见祖祠中那平日拥护他的人都退避三舍,眼有敌意恨意,却忽然没了力气辩解。

“发现杨百家尸骨的时候,你曾带杨千里来祭拜,名义上是祭拜,可你已非莽撞的年轻人,却在狭小屋里点燃许多香烛冥纸,将屋子熏得满是烟雾。你当然不是在祭拜杨百家,而是想偷走一件东西,有可能会暴丨露你,但又不会被衙门的人注意到的东西。”

明月忽然想起他来这之前去停尸房曾仔细辨认过的东西,恍然,“鞋子。”

苏云开点头,“对,鞋子,就是那双和杨百家尸骨一起挖出,一大一小的鞋子。还有…”他拿出用最后一个东西,一截惨白的尾指白骨,放在那供奉牌位的神位前,“找到杨百家后,虽然他生前曾被重创,可是尸骨完好,但我们却找了很久他的尾指,后来明月判定,他的手指在生前被人咬断了,随意丢弃在坑内,才导致尾指不在原位上。”

有人惊呼残忍,神情骇然,杨千里更是连连叹气。

“可直到我怀疑你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你的尾指,也没了。所以我又回到了埋葬杨百家的地方,果然又找到一根尾指。我想,你的手指,也是那个时候断的吧,和他撕咬的时候,也被扯了下来。”

杨富贵的确是缺了一根尾指,有人细想片刻,更是愕然,“我记得你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断的,还说是上山狩猎被夹子夹断了,当年我就奇怪为何偏偏夹到那个地方,如今才明白,原来那根本不是夹断的,而是被百家咬断的!”

网已经全部收起,杨富贵再无话可说。苏云开说道,“莫家村的人就在外面,或许当年你有所乔装,但你的脚,却不能乔装成正常模样,可要我喊他们进来跟你对质?”

杨富贵默然许久,忽然笑了起来,神情可怕又绝望,更让人退后三步,“不是我要这么做,我也不想杀了同族的孩子,去换血馒头,是你们逼我的。要不是你们这些狗官不给我们活路,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人不是我的杀的,我没杀人!杀人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苏云开不由勃然,“杨富贵,河堤下游成千上万的人都遭受了同样的事,为何只有你做出杀人卖尸的勾当?鬼媒所得赏钱颇多,你却连续残害十余条人命,分明是自己心术不正,狠辣心肠,罪不可恕,还敢强词狡辩!”

杨富贵没有亲口承认之前,仍有许多人不愿相信,当年那样苦难时都愿分自己肉吃的人,竟然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他们当年所吃的肉,根本就等同于是自己孩子的肉!

有人在叫骂,有人在哭喊,有人沉默,有人愤怒。

唯有杨富贵,还在笑。

他笑着笑着就往旁边桌子猛地磕去,白水眼疾手快,伸手拦住,可力道冲击之下,人是挡住了,但自己的手背却被撞到尖锐桌角上,差点没将骨头撞碎。

明月惊呼一声,快步上前,谁想旁边有人更快,竟是秦放。

秦放一个箭步上前,抓了他的手就将他用力往后拧,其他衙役也反应过来,此时已经聚拢上前,将他制服。杨富贵大声叫喊,似疯似怒,喊着他没有错,错的是当年狗官。

可正如苏云开所说,千千万万的人当年都遭天灾,为何只有他如此血腥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