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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院里研究的名单颁布出来,她的名字果然列在上面。她已经是这所三级甲等大医院里最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了。

第七章乍暖还寒2

第七章乍暖还寒2

半夏在厨房里炒菜,油在锅里直冒烟。她把菜扔到锅里,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一股脑儿地从厨房里飘出来,有一股子家的味道。

谭谏严的笔没了墨,他走出书房,扬声问了她一句:“你的笔在哪儿?给我用一用。”“你到我包里找找看。”半夏闷头挥着锅铲子,随口回答他。

他走进卧室,找到她的包。那是一款软羊皮的白色皮包,是他今年年初送给她的礼物。他特意从法国带回来的,据说限量生产,国内只此一个。

他拉开包,翻找了一下,就看见了安静地躺在里面的几张照片。他手一滞,停在那里。

这个时候半夏在厨房里突然像是有了感应,猛然想起那几张一直放在包里的照片。她赶忙熄了火,想要冲出去挽救,可又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再次把火打着,火光呼地一下蹿出来,锅里的油嗞嗞叫着,炉灶嗡嗡地喘着。大热天厨房里真是热,热得她只这么片刻就出了一头的汗,汗珠一个劲儿地往下滴。

她想起小时候她做坏事被大人逮到,也是这么一个劲儿地心虚,虚得手脚都发软,闷着头流汗,可以流到衣服全湿。

她一直炫耀自己是热血青年,随便一动就喜欢流汗的那种。这会儿汗滴下来,她依然热烘烘的,一股子热腾腾的气不晓得从哪里蹿出来,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突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怔怔地看着锅里绿绿的油麦菜。

卧室里,谭谏严怔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在包里翻找半夏的钢笔。不一会儿他从一个小口袋里找到了那只横躺着的银色钢笔,他把笔拿起来,沉甸甸的。

他细细地用指腹摸着钢笔,白色的笔身上有凹凸的纹路。那纹路很明显是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名字的笔迹和他的如出一辙。

那是一支特制的钢笔,他托了人找了许多关系,才从厂家订制出这么一支笔,价格自然不菲。

他有钱。虽然他的财产在众多有钱人里面并算不得最厚实的,可他送给她的礼物从来都是最好。最花心思的!

谭谏严的心猛一抽搐,孔半夏为什么要留着这些照片,还要放在自己的包里?

猜测的答案让他攥紧了拳,胸口开始莫名其妙地疼痛。他抑制住自己的思绪,把包放回原处。

卧室的门被关上,白色的门板慢慢收拢,他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把一个可怕的梦魇关在里面。

他加快脚步。他脚下的拖鞋是她买回来的,穿起来柔软舒适。她的身体也是柔软的,他总是想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随便看电视或是看书都行,反正只要是她坐在他的腿上就行。

他不介意她的重量,甚至嫌她太轻。他要抱着她,一辈子,永远。

他咧开嘴露出了笑容,不禁问了自己一个很傻的问题:“她到底爱不爱我?”他才把这样的问题问出来,就开始不由得嘲笑起自己。

他走进厨房,站到她身旁。他俯身在她颊边偷了一个吻。

他向来敏感的眼睛发现她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他笑着说:“笔我找到了。你在炒什么?好香!”半夏回过头去看谭谏严的表情。谭谏严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他的眼睛在心情不错的时候是轻轻上挑着的,可是此时眼角却有些微下垂。他的五官都长得很好看,像是被精心雕琢过,她常会看得入迷,这次也不例外。

她的目光再次掠过他的脸,看到他确实上挑着的眉眼后,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是没有被发现吧!

谭谏严长得俊美。她和他第一次相亲,就知道这样一个相貌好又有学识。工作体面的男人根本不需要相亲。

第二次见面他莫名其妙地说她像刺猬,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她。

第三次见面,她躲在角落里哭得稀里糊涂,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他笑话她什么来着?笑她是在“自我减压”!

再后来他偶尔约她出去,她都觉得无所谓。生活太单调乏味,被一个优秀的男士追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转眼他们竟然如此亲密,除了方懋扬,她没有想过会和哪个男人有亲密关系。她相亲见过那么多的男人,只有他能走入她的生活,可见她还是觉得他是不同的。

但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仍像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她这个当事人仍没有太多入戏的感觉!

窗外夜阑人静,有影影绰绰的几点光从对面的公寓楼内透出来。她嘴里应着他:“炒油麦菜。”这不是什么好菜,她做菜随便,图简捷,只是苦了他这么个日进斗金的老板跟着她吃这些个家常便饭。她知道这里原来有钟点工按时来做饭的,可是她搬进来后钟点工就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她提议过:“我们请个人来料理三餐吧,我炒的菜其实不好吃。”他坚决反对,可怜兮兮地赖着她,要吃她亲手煮的菜。

他装起可怜来她也不禁心软。女人的心总是太软,这句话很对。不然为什么他这么个英俊的男人一装可怜,她就溃不成军,甘愿为他洗手做羹汤了呢?

她看着菜,眼里有一点儿雾光。她一个劲儿低垂着头,不敢去看谭谏严的神色。

谭谏严的声音从她头顶上飘下来:“半夏,你要是哪天想嫁给我了,告诉我,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来。”这是他第二次求婚。他每一次求婚都求得不伦不类,不是直接要她嫁给他,而是说她什么时候想嫁了,他就娶。

他这样的贴心让她的眼睛微微一涩。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该是怎样的感受。他这么一个看似铜墙铁壁的冷峻的大男人,心也是肉长的呀。

孔半夏其实待他也很好,只是把心事都藏在心里头。但是谭谏严太敏锐。要是谭谏严眼拙一点儿,看不出来,那他们真是一对璧人。可是谭谏严偏偏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想要她的真心,想要她全部的爱。

这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回答他呢?

她努力扬笑回应他:“你要怎么风风光光地娶我?不够风光我一定不嫁。”可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一样的。她没有想过婚礼一定要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赤手空拳去民政局领一个红本子她也是乐意的。她唯一要的是名正言顺,要的是她嫁得理直气壮,要的是她嫁给她爱的人。

“宝马奔驰,你想要几辆我就找几辆,保证都是好车型。酒席就定在人民大会堂,你想要多少桌?五十桌估计不够坐,应该要一百桌以上,而且绝对不收礼,还每人派送一打玫瑰,以示我们的爱很广博。都吃什么菜?不好的咱不吃,一辈子就结一次婚,结婚咱就吃最好的!”“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娶了你…”谭谏严的声音陆续飘进她的耳朵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尖上。

她觉得她的心有点儿被他的话灌醉了。

他还似真似假地说着,越说越没有谱。

她仿佛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紧迫,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半夏到底还是没有和谭谏严一起过中秋节。中秋节前的时候,孔妈妈打电话来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半夏,今天一早隔壁邻居家的孩子出嫁了,放了一早上的爆竹,我难得没有觉得吵,反而觉得热闹。家里冷冷清清的,你什么时候结了婚,生个小孩子让我带也是好的。我好多同事都养了狗,可是养狗有什么意思?人和狗做伴,不是更孤单吗?”半夏听出妈妈声音里的低落和撒娇,笑着说:“妈,中秋节我回去看你们吧。”“不用上班?”“请假。你女儿成日里衣不解带的,积了不少假。”她妈妈高兴得不得了。中国人到底不像外国那样,老觉得孩子就是命根子。中秋这样的节日,谁家老人不想着子女回去团聚呢?她妈妈打这一个电话,就是因为和老伴两人已思女成疾。

半夏答应完,才想起谭谏严前几日说想要和她一起过节。可是到底父母重要,爸妈辛劳抚养她长大,如今她只觉得怎么报答父母都不过。

她打电话给谭谏严。他当时正在开会,看是她的电话接起来压低了声音走到会议室外头。半夏一听那气氛,就猜道:“你在开会?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有要事要向你负荆请罪,不然一定不敢这个时候打扰你。”谭谏严呵呵地笑,“宝贝,是什么事让你要负荆请罪?”“我爸妈太想我这个好女儿了,想让我回家去过节。”谭谏严本来笑着的表情一黯,心里淌过一股淡淡的失落。半夏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到底猜到他肯定不高兴,软言细语地哀求。他剑眉扫视着窗外,目光终于又变得柔软。他手指搭在医院的白墙上弹跳着,问她:“你回去几天?”他到底还是不舍。

“嗯嗯,很快,就两三天。我一年到头都陪着你,你大人有大量,这两三天就让我自己自由支配吧。”谭谏严轻笑一声。这女人,搞得像是他有多霸道似的。她的时间他什么时候敢多占过?她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和实验室,分给他的微乎其微。他等她挂了电话,才关掉手机,放进裤袋里,转身走回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股东,都是熟人,凑到一块儿气氛还挺融洽。他们正讨论着下一年的利益怎么分配。股东们对他这个现任董事长相当满意。他顺水推舟,把计划中的几个重大方案提出来,也没有遭到什么反对意见。他不禁想起几年前刚上任时的艰难惨状,嘴角浮出一抹自信的笑。什么难题都会有解决的方法!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高悬在空中,阳光透过医院走廊上的玻璃窗射进来,整个走廊都很明亮。

谭谏严缓步走出会议室。秘书迎了上来,轻柔的声音送进他的耳朵里:“谭董,上次您交代买的月饼送到了。”他下颚一点,开口询问:“放在我的桌上了?”“是的,谭董。”他走进办公室,果然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浅绿色的正方形纸盒,图画淡雅,有蕾丝花边装点着。他看了一眼那一盒精致的东西,摇了摇头,唇角翘了起来。她喜欢吃的东西,他看了也觉得亲切。

晚上,谭谏严拎着月饼进门的时候,孔半夏正好在换鞋,火急火燎地说了句:“有急诊,我回医院。”她已经拿着车钥匙冲出门去了。

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啊!他在心底喃喃道。他找了一个这么有责任感。这么有干劲的女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低头瞥一眼自己手中的礼物,顺手把它放到门边的柜子上。

孔半夏从手术室里出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天还没有亮,她摸黑回到公寓,倒头就睡。身边人的一只手搭上她的腰她也没发觉,睡得死沉沉的。她再次醒来已到了要往飞机场赶的时间。

在登机口她匆匆给谭谏严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关了机,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谭谏严买回来的那一盒绿豆馅月饼,她到底没有吃上。

半夏拎着行李走出下机通道,父母都来接机,一路上说说笑笑。母亲说起谭谏严,颇为含蓄地试探她:“他工作忙吧?年纪轻轻就要管理一家大医院。你们谈了也有半年了,有什么打算吗?”她妈妈问得委婉,半夏只觉得头大。这可是她最怕妈妈问的问题,一问她就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避得远远的。

回到家里,卸了妆,半夏换上了留在家的旧衣服,淡蓝色短袖T恤,到膝盖的白色棉布裙子,头发都梳起来扎成一个马尾巴,清汤挂面的,自己站在镜子前面照一照,还真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刚笑嘻嘻地走进厨房,就被母亲奴役去买酱油。

半夏从钱包里拿好了零钱,乖乖地下楼跑腿。一栋栋老旧的单元楼,远看真像是火柴盒。九月中旬的天气还有点热,她走到街对面的小店里买酱油。原来看杂货店的阿伯不在了,看店的改成了他的儿媳妇。半夏买好酱油,被老街坊拉住闲侃,“还是北京好啊,工资高。哪里像我们这里,一个月辛辛苦苦才赚一千多块。”“呵呵,以后叫孩子考到北京去呀。”半夏看着店里到处摸爬的小孩,搭着话。她想起老妈还等着她的酱油,讪笑道:“我妈还在等我的酱油,改天聊。”她才转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来人显然也看到孔半夏,眼角眯起来,琢磨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也回来了?咱俩很久不见了。”“中秋佳节,大家都回去了,我也就回来了。”半夏脸上挂着笑,凭着她和他的“老交情”,自然难以相谈甚欢。

倒是吴縃对眼前的孔半夏有点另眼相看了,这女人女大十八变,和以前大不相同呢。

他哈哈一笑,热络地说:“我的店就在前面,我做东,咱去聚聚?”半夏晃一晃手里的酱油瓶,拒绝道:“我下来买酱油的。家里还等着酱油炒菜呢。”“孔半夏,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脾气一点儿都没改。为了一瓶酱油至于吗?这样的缘分,老朋友碰面都不聚聚,太说不过去!”他也很执著。

半夏推诿道:“改天吧,今天我刚回来…”她话没说完,酱油已经被他抢过去。

吴縃全身上下只怕无一不是顶级名牌,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笑得春光灿烂。

半夏见他满怀期待,也就不再忸怩。

吴縃经营的是酒店,正值吃饭时间,客人很多。这家店半夏以前就听母亲说起过,算是新起之秀,颇有口碑,只是没有想到幕后老板竟然是吴縃.老板自然有老板的好处,明明客满,偏能找出一个包厢把他们安置进去。服务员拿着菜单递到他面前。他却笑着指了指半夏,说:“先把菜单递给女士。”随后笑得一脸风情,“想吃什么随意点,千万不要客气。”半夏自然不客气,什么贵点什么。她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再去看吴縃,他倒真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点得好,十道菜有九道我爱吃。哈哈,知我心者孔半夏也。”半夏嘴角颤了一下,没答话。他又说:“我还真看不出来你会当医生。碰上你这么闷不吭声。无聊的医生,病人都怎么忍受?有没有人投诉?”“我们医院的病人都比较正常。”他一笑,“病人的情绪也很重要,要我住院,不是美女医生决不就诊。”菜很快上来,半夏开始吃,他却坐在一旁兴致很高。半夏正剥着虾,他突然说:“阿扬结婚了,你知道吗?”“你还不如直接说他孩子都半岁了。”吴縃来了八卦的兴趣,“你们见面了?”“北京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虾壳去了后,虾肉在灯下呈晶莹剔透的色泽,由此可见厨师水平不错。半夏沾了一点儿酱,放到了嘴里,好像有一丝辛辣。

吴縃道:“他妻子我也见过,老实说,觉得比你好。”半夏等着鼻腔里的辛辣缓过去,才开口说:“是呀,人家是大家闺秀,我一个工薪阶层,哪里敢攀比?”吴縃的笑容收了一下,“我可真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工薪阶层,那咱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可以直攀欧美了。来来来,喝酒。”他把杯子举起来,轻轻在桌上一碰。

半夏瞅了眼杯子里的透明液体,也喝下去半杯。

第七章乍暖还寒3

第七章乍暖还寒3

喝完了服务员要替她斟上,吴縃一摆手,挥退了房间里的服务员,亲自替她倒上。半夏就听到吴縃慢慢地说:“想不想知道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半夏不自觉地呼吸一滞。

“那年冬天阿扬从美国回来。他在国外一待就是几年,没有回来过一次,也没有打电话回来。他妈妈算是被气疯了,最厉害的那一阵是天天要到医院去,得的什么病我就不清楚了。那年他回来还是因为老太太脑溢血。然后就是那回事了,我们这种家庭,老人多半喜欢找借口逼婚,子孙多半要尽孝。哎,还好我家老太太活蹦乱跳的,不然真遭罪。”吴縃说完举杯看向半夏,眉一耸,“咦,你的杯子怎么又空了?”他拿起酒瓶,倒满酒,酒香四溢。半夏举起杯子,好像已经有点儿醉了。

吴縃又说:“懋扬也回来了,可惜今天没能把他叫上。”“这酒是好酒吧?”她突然出声。吴縃一愣,“十五年的五粮液你还嫌不够好?”“有点儿苦。”她喃喃道。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吴縃从前不喜欢孔半夏,以前她和阿扬在一起他就不看好。后来在阿扬的婚礼上,他不禁想:看吧,你的妻子果然不是她。

今天见面,他满以为可以欺负她两下子,于是句句话都像是要刺激她。他不过是生活太悠闲,所以一脚踩上她的痛处,本来只是想刺激一下她。谈恋爱嘛,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以为她不过只是心底还留着一点儿昔日的余温,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这么在意。

吴縃扶着半醉的孔半夏走出酒店包厢。一旁的服务员早已见怪不怪,他们老板花心也不是一两天了,不过这次的这位小姐看上去怪清纯的,怎么也和风流花心的老板黏糊在一起了?

半夏今天这身打扮,倒确实像退回到了二十岁的模样,醉了酒的眼似含秋波,氤氲的湿气飘上眼睫,无法形容的妩媚。

“你家住哪儿?孔半夏,你不说我可要把你送到我家里去了。”孔半夏没有出声。吴縃蹙眉,看她全身上下没有口袋,也没有背包,连个手机都找不出来,联系她的家人是不行了。

吴縃是可以把她丢到哪家酒店住一晚的,可是他眼珠儿一转,拨了一个电话。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人沉声问。

“我这里有一个喝醉了酒找不到家的女人。”他大大咧咧地说。

“嗯?”方懋扬发问,觉得莫名其妙。

吴縃也不理他,低头对着半夏嚷了句:“孔半夏,喂,你要不要和阿扬讲两句,叙叙旧?”电话里只有女人的呢喃。吴縃重新把电话放回耳边,方懋扬问他:“你们在哪儿?”“南平路,我的店里。”电话随即传来嘟嘟声。吴縃就这么拉着怀里的女人,坐在包厢外的沙发上等着某人大驾光临。

他低头瞟一眼孔半夏,自语道:“看来你宝刀未老,对阿扬还挺有影响力的嘛。”他只是想看看,把这两人再弄到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好奇极了,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如今怎么就可以冷漠地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或许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但是这样的事情算不得什么,他把已婚的兄弟拉出去喝花酒玩小姐都是常有的事,这回也不过是让他们老情人见见面。他怔怔地等着看好戏。果然,方懋扬不一会儿就出现了。

方懋扬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孔半夏的头仰着,搭在吴縃的肩上,身子歪斜地倚着,清汤挂面的打扮让他有一点儿恍惚,竟然像是她二十岁的模样。

孔半夏显然是醉了,闭着眼竟然完全不知道面前多出了一个人。方懋扬神情很冷。吴縃觉得自己这次玩得有些过了。

“你来了,她可就交给你了。”吴縃推推怀里的女人,推不醒,依旧倒在他身上。他有点儿出汗,抬起头来讪笑道:“阿扬,她看来是醉了,你来扶一把。”他心想糟了,指不定以后被方懋扬怎么整呢。

方懋扬走过来,一把拉起醉得像是没有骨头的身体,冷冷地瞟了吴縃一眼,“你这是干什么?你很闲也不用去招惹她吧?”说话间他已经托起孔半夏,带着她往楼下走。孔半夏一碰到他的胸,就像是找到家似的立刻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他的身体微僵,怔了几秒钟,才一用力把她背到背上走出酒店。她的身体沉沉的,瘫软在他的背上,胸部柔软地挤压着他,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他好不容易才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摆弄她坐好,自己才转身绕到另一边打开驾驶座的门。

方懋扬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刚才冷冷的神色已经全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她,眼睛深沉不见底。

蒙眬中孔半夏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可是眼皮太沉,怎么用力也睁不开。

是谁?那感觉很熟悉,是不是谭谏严?

她模模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他仍不做声。好半晌,那人才开口,声音低沉:“我送你回去,你是现在回家还是等酒醒了再回去?”车里开了冷气,开得很足,冻得人起了鸡皮疙瘩。汽车里有的真皮味道,混杂着淡淡的烟味,这样的味道和她闻习惯的不同。谭谏严的车上没有烟味,却有一股淡淡的Tiffany香水的味道,十分撩拨人心。

她闭着眼想着这个熟悉的声音问她的问题。

回家去吗?她这么一副模样回家去,妈妈还不得被她惊得傻了眼?

他把车子静静地靠在路边。

窗外灯火阑珊,车厢里橙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带上微许暖意。

许多年前,半夏也有一次和吴縃阿远一起喝醉了。她酒量不好,他一下子没管住,几杯后她就倒在了桌上。他背着她,走在路灯昏暗的街道上。

凉爽的夏夜,有什么虫子咬了他一下。虫子的毒性估计不小,他腿上红红的一大片,又痒又痛,可仅有的两只手都缚在了背后固定她。

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疼痒难耐,背着她走了一路。走得久了,他的姿势就变得有些怪异,走得有些吃力。

那些往事现在想起来都带着湿气,就像夜里的海风,一直吹到人心坎儿里最软的地方。半夏,半夏,这个他曾经一声声念着的名字在他心底有着最特殊的意义。

啪的一声,幽蓝的火光蹿出来,照亮他身前的一角。他点燃一支烟,眉峰微微敛着,吞云吐雾。回忆好像模模糊糊,却又清清楚楚,那些微涩的酸甜苦辣,在这一刻如千万发丝,一齐绕上心头,根本理不清。

她替他洗衣服,他的母亲都没有亲手替他洗过衣服,她却蹲在他们狭小的厕所里给他洗衣服,地上搁着搓衣板。洗衣盆。她使劲搓洗那些衣服,几乎都是他的,好些都是名牌。他以前都扔在洗衣机里搅,可是她知道了,偏说那样是糟蹋衣服,她心疼,不让他那样洗。她愿意替他洗他自然更高兴。她蹲着,他就靠着墙壁看她生动的动作。肥皂泡一个一个的都透明,发着光,轻轻地飘起来,再落到地上,融入到万千的肥皂泡中。

忽然间,他心满意足,竟不再介意有没有钱。能不能出名,只要在这么一间房子里,有她帮他洗着衣服,有她生火做饭,有他和她一辈子,就够了。

他许了这个女人一辈子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垂下眼,终于挣脱回忆,回到现实当中。

他对她心存愧疚,可能不只是愧疚吧。他爱她,曾经那样深爱着,不过他们这辈子已经再没有可能了。

她迷糊了好一阵子,瘫在椅子上,已经隐约地觉察出身旁的人是谁。

他身上的气味她是熟悉的。她一开始嗅不出来,可这么长的一段沉默后,她就是再迟钝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了。

她闭着眼,身体微微地颤动,是几不可见的颤动。烟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酒气,这车厢里更显得乌烟瘴气。她素来讨厌这样的乌烟瘴气,可此时却浑然不觉,只是默默地闭着眼睛,心底有一丝丝的痛袭来。

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烟,捻灭烟头,将它丢在车上的透明烟灰缸内。一缕轻烟最后在空中晃荡了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清了清嗓子,说:“很晚了,再不回去你父母怕是要担心了。”哈!他真是正人君子。他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正人君子,对她这么彬彬有礼了?

当初,那个缠着她。多晚都舍不得让她回去的人是谁?死缠烂打。无赖,把她当保姆使唤也心安理得的人是谁?

“半夏。”他低低沉沉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念出口。“半夏”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流出来,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韵律。

她悲戚地听着,暗骂自己:“孔半夏,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了吗?他不过是念你的名字,怎么就变成这么没用的样子了?”她没用,她真是没用。从她以前爱上他起,她就一步一步地败退,退去一道道防线,没有半点儿抵御他的力气。

她的第一次,她痛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可看到他满是激情的眼睛,仍然心动了。

她的身体在手术台上被冰冷的机器穿过,体内的小东西被冰冷的利器毫不留情地刮出的时候,她多恨他!恨他的同时却更加把他刻在了心里,那些纠缠的恨和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后来同事们闲暇时谈起自己生孩子的经历,她都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她们提起这样的痛楚。那样的痛楚,却通常都要以满怀欣慰作为结尾。那她呢?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却一点儿回报都没有!

她们最后的那一句“那小子生下来就是折磨我的”,对她有莫大的杀伤力!

这样的伤口怎么能完全平复?那是要抽筋断骨,才可以彻底解脱的枷锁。

她趁着酒气放肆地任眼泪横流,让泪水崩堤。她此刻在这个男人面前哭出了这么多年的压抑,竟然有一种压抑被释放的快感。

他给她的伤痛,她要用自己的眼泪来洗刷,她流过的眼泪怕早都汇成了湖泊,总有一次要叫他看到了,叫他痛到。

“方懋扬,你为什么要结婚?”她咬着牙问出口。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无须任何的含蓄。

“绣月是我在美国的同学,我们相爱结婚。”这世上有两种爱,他爱绣月的感受和爱半夏不同,可那确实是他结婚的原因。

绣月,他叫得多亲切!这世上,他不再只亲切地叫孔半夏一个女人了。她突然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怎么哭,怎么哭都不够啊!

相爱结婚?她心里的一根弦,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戛然断了。

车厢里寂静下来,他发动了车子,汽车像箭一样向前冲去。

在她家门口,车子停了。她咬牙坐起来,踉跄地下了车。连再见也不用说,何必还要再见!

她爬上楼梯,坐在楼梯口便再无力气,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坐得身子都僵了,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下楼的邻居发现在楼道里睡得沉沉的她,嚷道:“哎,老孔,你闺女怎么坐在楼梯口睡觉啊?”邻居大妈尖锐地叫声戳穿了她的神经,把她从梦寐中惊醒。她的父母急匆匆地跑出来,看到她都睁大了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眼角还有风干的泪痕,非常狼狈,笑却从唇边跃出。她利落地站起来,小腿有点发麻,站起来的刹那仿佛有万箭从脚底板穿刺过去。

“半夏啊,怎么坐在外面睡呢?爸妈都担心死了。你手机昨晚一直响,好像是你男朋友打来的。”她怔怔听着,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在家里腻了两天,吃母亲做的饭菜,陪父亲钓鱼散步。妈妈好奇地问她:“半夏,怎么都不见你打电话呢?”“妈,我和他讲情话还能当着你的面讲不成!”孔妈妈正在晒衣服,闻言笑呵呵地说:“你那晚没回家,睡在了楼梯口,我担心你有什么心事。半夏,女孩子不要太执著。太要强。”她笑一笑。母亲又开始晒衣服,她跟在妈妈身后,妈妈移动一步,她也移动一步,活像是粘在妈妈身后的尾巴。

她从小就喜欢这样跟在父母的屁股后面。如今长大了,她还这样站在母亲身后,虽然此时她已经比母亲高出半个头,可是那种感觉仍没有变。

中秋节晚上,谭谏严打电话来,他那边声音很嘈杂,怕是有一大家子人。她没有留心听,只俯身趴在自家的阳台上。阳台下面,路灯连成了一条绵延的细线,一直通到城市的繁华地带。从楼上望下去,路灯只有昏黄的一点儿光,在茫茫夜色里显得很微弱。

谭谏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进她的耳朵:“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赏最圆的月亮。”“去哪里赏?”她随口问道。

“咱家阳台上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却觉得有一股子酸意直冲脑门儿,说:“我下了飞机还要给你做菜?你也太会奴役我了。”他正经道:“你真小气,这么计较。那好吧,明天组织放你假,由我来下厨,只是你不要介意我的手艺。”他的手艺其实比她好,只是男人有那么一点儿手艺都喜欢藏着掖着,不知道物尽其用,把它发扬光大。